他慌乱地把手上的东西揉皱,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他妈妈最喜欢的丝巾,又手忙脚乱地想要铺平。
苏启靖轻轻拿过他手里?的丝巾,摊在床上,用自己宽厚的大掌一点一点抚平褶皱。
“爸……”
“爸妈从前说过让你伤心的话,知?道你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个坎,更不喜欢在我们面前提这件事。前几天你说要带一个人和我们一起过年,我和你妈妈不敢多问,但紧张得晚上睡不着,有点欣慰,也很开心……”苏启靖看着苏琢渐渐泛红的眼眶,喉咙口哽塞,“苏琢,爸不是在乎他是谁,只是觉得你都?把人带给我和你妈妈看了,以为这么多年来你终于愿意迈出这一步了……但你好像还是不愿意信任爸爸妈妈。”
“可不管你信不信,我和你妈妈永远都?尊重你的决定。”
苏启靖自从破产之?后就很少笑了,失败过的压力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无用的人,甚至有过一段消沉的时间。
但面对他的儿子,苏启靖并不想把自己这样的状态带给他,于是他不太熟练地扯出一个笑,问出了在心中盘桓几年的话:“小琢,每次你来疗养院话总是很少,爸有时候想问你又不敢,今天借这个契机爸想问问你……怎么样才?能给我和你妈妈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
苏琢一瞬间眼眶通红。
他自诩坚强,什么都?看得很淡,但唯独抵挡不住情?亲在他心里?翻起的云浪。
他其?实?从不奢望什么弥补,他只是怕因为自己而让父母出现失望和痛苦的神情?,所?以在听?到苏启靖的这句话的时候,苏琢第一反应的是愧疚,接踵而来的才?是迷茫的轻松。
心脏有什么增生了难堪疤痕的地方出现了丝丝裂缝,压抑纠缠了几年的噩梦好像被透过这些缝隙的和风侵蚀,消散成齑粉。
他心脏又变得完整无痕。
苏启靖那双轻轻抚在丝巾上的手似乎摸在了他的头上,像小时候他考了第一时一样。苏琢鼻腔泛着酸,连带着咽喉都?疼。
他好像终于等到了什么,又放下了什么。
“爸今天不是要质问你什么,只是想听?你说实?话,你和谢识瑜是不是”
“嗯。”
苏琢发出一个音。
秘密让人胆怯,但爱让人勇敢。
在过去?三年里?被苏琢藏在心底不敢提起的东西,都?因为一个叫做“谢识瑜”的人而被赋予勇气。
“爸,如果你和妈真的能接受,”苏琢带着如释重负的泪光,笑得很让人心疼,“其?实?我也很想告诉你们,我有了喜欢的人,我喜欢他,很喜欢。”
苏启靖都?快记不清上一次看到苏琢这么大方坦承地承认自己喜欢什么东西是什么时候了,他心里?酸得发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苏琢柔软的发:“爸妈看得出来。”
苏琢低着头,任由?他爸揉他的头,声音很轻,像是不好意思:“妈也看出来了?”
“你上次那通电话打来,爸妈就什么都?懂了。”苏启靖笑笑,拉着苏琢坐下,问,“他怎么样?”
“谢识瑜?”苏琢抿了下唇,“……他很好。”
苏启靖还没见过自家儿子这副模样,忽得就有点嫌弃谢识瑜了,道:“谢家那点事爸也有所?耳闻,不过好在谢识瑜自己也够格抗衡,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就回家,爸虽然没什么本事,替你揍人的拳头还是有力气的。”
苏琢听?出来他爸在哄他,也笑了:“小时候您教我君子动口不动手。”
“一码归一码!”
“放心吧。”苏琢垂眸,“没受委屈。”
“不麻烦,平时其?实?还是苏琢照顾我多一点。”
祝安在把谢识瑜洗好的草莓一颗颗摆盘:“他是心思细腻,所?以你们都?觉得他很会照顾人,其?实?把自己都?照顾得勉勉强强,也就是为了西瓜霜学了个做饭。”
果然是母亲最了解孩子,谢识瑜切着手里?的水果,笑笑:“嗯,生活方面我看着他,其?他方面的确是他在带着我往前走。”
“以前我和他爸做生意忙,他幼儿园放学回家都?是一个人,阿姨做了饭他也不吃,就乖乖地坐在餐桌前掰着手指数时钟,一直等到我们回来。后来被他奶奶知?道了,心疼得不行,就把小琢接走了。老人家对孩子有些纵然,我和他爸就只能唱白脸,对他要求更严一点。但这也不是理由?……总之?从小到大,小琢和我们都?不如和他奶奶亲。”
谢识瑜很少有机会去?得知?苏琢的从前,他静静地听?着,去?想象那个小小的、孤零零等待着爸爸妈妈回来的乖孩子。
“但他很乖,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能看出来他很在乎我和他爸爸;也很优秀,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高考又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宁大,这样的日子我也觉得很圆满。”祝安的脸上是骄傲,但更多的是忧伤,“直到家里?破产”
谢识瑜目光一顿。
苏家产业不算很大,但当年破产也算是都?有耳闻,苏启靖和各股东常年产生意见分歧,导致公司经营不善资金链断裂,是很常规的破产流程。谢识瑜从前还没和苏琢重逢时,听?到只觉得有些可惜,等后来知?道了苏启靖就是苏琢的父亲,他又为苏琢担心,担心他今后的生活。
而现在,他真心实?意地心疼苏琢。
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希望苏琢一直生活在富足无忧的环境里?。
“破产没什么这是小琢的原话,他说钱没了可以再赚,债总有办法还,让我和他爸不要太着急,他会想办法。那年他大四,实?习和保研忙得不得了,他本该有保研的名额的,但家里?的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学校里?,小琢当时最好的朋友为了把他从保研的名额上拉下来,把破产欠债和他喜欢男生的事捏造扭曲,在学校里?大肆宣扬,说......”
祝安的声音有些哽咽,像是说都?不忍心说下去?。
谢识瑜本该安慰她?,可他发现他甚至发不出一个字的音。
……原来是这样。
苏琢为什么这么在意身边朋友对他性向的看法,为什么不喜欢对别人讲述自己的过往,为什么隐私意识高到像一只被碰一下就浑身竖起刺的刺猬……
居然是这样。
因为受过最信任的伤害,所?以不再对任何人袒露任何自己的过往。
因为不知?道哪一天,他的真心相待就会变成刺向自己的利剑。
可他好像从没怨过,做得最多的只是保护自己,只是不想再被伤害。
“他说小琢私生活混乱,拿着家里?拖欠别人的脏钱到处……”祝安说不下去?了,湿漉漉的手捂着脸,道,“人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看着学校里?的事请假回到家,其?实?那时候他已经自愿放弃保研了,他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当一件事情?不纯粹了、让他觉得难受了,他就会干脆不要了。有一天他故作轻松地告诉我们他不要读研究生了,因为有人说他是恶心的同性恋,说他不检点。”
谢识瑜的拳头紧得泛白,心里?一阵一阵地疼。
“他很坦荡地告诉了我们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说自己喜欢男生,他道了歉,但保证自己没有私生活混乱……就像小时候说自己考了第一一样坦荡。可我和他爸正陷在公司大厦将倾的噩耗里?,已经被人戳着脊梁骨满大街批判,无法再接受他因为这样的事被人指责,我和他爸脑子不清醒,说了些很伤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