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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 的卢 73424 字 1个月前

第31章 [VIP] 第31章

竺玉听见这声提醒,心中感激。

她看了陆绥一眼,男人身形板正,他好像只是随口了这么句话,没有特别的意思。

表情还是淡淡的。

一脸清高的模样。

她同陆绥说了声谢谢。

陆绥也不是很热衷同她搭话的样子,淡淡地说了句不必客气。

几个人在屋檐廊下吹着冷风。

都没急着要往思学堂那边走。

竺玉在其中多少有点格格不入,面前的几人都比她要魁梧许多,好像又是一身的牛劲儿,有的是使不完的力气,体内肝火旺盛,自然是不怕冷的。

她的牙齿打了个颤,往背风处躲了躲。

李裴眼睛就长在她身上,时不时的就往她这边瞄两眼,瞧见她往身后缩了缩,就知道她冷了。

他一把将人拢了过来,指节瘦白修长,韧劲十足,将她扯到自己的身后。

他随即就解了自己身上的大氅,将她裹了起来,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

大氅还有他身上的余温。

甚是暖和。

她整张脸都够埋在宽大的衣领里,下巴都被藏在了里面,露出闷得发红的小脸,还有湿漉漉的乌黑的眼睛来。

她真觉得李裴对她的好已经过了界限。

她不知道李裴对别人是不是也是如此,一股脑的硬塞,不管你要与不要,他都要硬要给。

霸道的性子从小就初露端倪。

竺玉小时候乖乖软软的,如今早已知道男女之防,有很多举动就不太合适。

不是她性子腼腆或者是别的什么。

她就是怕被发现了身份。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所以竺玉对李裴以前没有小时候那么热络,不过这会儿她实在是被风吹得有点冷,抿了抿洇红的唇瓣,小声同他说:“一会儿我就将大氅还你。”

李裴本来心情挺好,听见这话就不大高兴了:“你不用和这么客气。”

竺玉没再说什么。

不过回了思学堂,她还是将大氅解了下来,还给了李裴。

李裴冷眼看着她放下氅衣,嘴上虽然没说不高兴,脸上却写着不悦两个字。

等下了学。

李裴还是冷着张臭脸,秦衡有意接近太子,下了学之后便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身后。

太子抱着书,兴许是怕冷,急匆匆就跑了。

同他们打招呼也是急匆匆的,随后就跟着她那狗腿子小太监上了马车。

李裴一脸的阴沉,周身的煞气足够叫人退避三舍。

秦衡默了半晌,不紧不慢开了腔:“谁招惹了你的不快了吗?”

李裴的声音都听得出几分咬牙切齿来:“太子身边定是有更亲近的人了。”

这句话听着就恨得牙痒痒。

酸得像是抓奸未遂的丈夫。

秦衡觉得好笑,李裴怎么还像个争宠的怨夫似的,这口吻他自己听起来就没觉得不对劲吗?

他假模假样的为太子辩解了两句:“我瞧着他与你是再亲近不过了。”

这话说着,他还笑了笑。

周淮安一向对太子的话题不太感冒,太子与谁人亲近,都同他无关。

至于陆绥,惯来惜字如金,也不怎么搭腔。

这两人不作声是很正常的。

李裴扭过脸来,昳丽的脸添上几分冷厉时倒还怪怵人的,平时看着再怎么不着调,到底也还是李都督的嫡子,气势并不输人,他问:“你们不会背着我,同他交好了吧?”

李裴怀疑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了个遍。

秦衡这人没有心似的,又有点高傲,哪怕笑着,也不屑于攀附权势。何况太子在他眼中并不是多能靠得住权势。

太子之位,兴许还没有秦衡父亲的官职来的牢靠。

至于周淮安整日就知道练武逞凶,是个很粗鲁的人,整日最关心的就是他那把破剑,看着好像只想和他那把剑过一辈子。

陆绥就更不可能,沾了太子的事,他多是不愿意去管,连听都懒得多听。

李裴很快就将这个几个人排除在外,他冷冷笑了下,“我迟早逮出那个人。”

秦衡没吱声。

陆绥倒是猜得出沈竺玉为何待李裴没有那么亲近,就和言多必失是一个道理。

怕自己露馅。

让李裴知道了…

她讨不到什么好,可就麻烦多了。

如此一想,陆绥觉得自己还真是个好人。

不过她的事情,他也一点儿都不想插手,几次提醒,几次解围,不过是出于同情或者是他那莫名的烂好心。

觉着如履薄冰的掩饰自己的身份也挺可怜的。

他顺手帮个忙,也没什么的。

再多的,他也就该冷眼旁观。

太子的死活,与他毫不相干。

她既然敢如此大胆,日后真被人揭穿,后果也只能她自己受着。

几人各自心怀鬼胎。

李裴也没心思在外多留,他先走一步。

秦衡同陆绥回去的路,倒也顺路。

官道上都是积雪,马车驶过,留下几道深深的辙痕。

风雪中。

男人提着伞,一袭黑色锦袍被这皑皑的白雪仿佛衬得更深,他脸上的表情比起这冷冰冰的雪意,也没有和缓几分。

秦衡忽然间开了口:“鹤如,你不觉得太子有些奇怪吗?”

陆绥的表字,平日还真没几个人叫。

秦衡与他关系好,私底下倒是会叫他的表字。

陆绥脚步一顿,接着若无其事的往前走,男人薄唇微掀,语气平淡,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哪里奇怪?”

秦衡便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秦衡是极聪明的,又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许多事情想要瞒过他的眼睛都很难:“他做什么都有点鬼鬼祟祟的,像是刻意躲着我们似的,穿个衣裳是这样,脱个衣裳也是这样,平日下课去解手,护着他的裤腰带比谁都要紧。”

陆绥嗯了嗯,嗓音有些低沉,听得出细微的不耐来。

秦衡分析的条条在理,“我总觉得他有事见不得光,不然何至于躲着我们于此?连李裴他都在防着。”

陆绥停了下来,接着就又往前走,簌簌的雪压在油纸伞面,好似能听见压枝的碎声,他面无表情的敷衍道:“她的性情懦弱腼腆,可能是抹不开脸。”

秦衡顿了下:“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只是往偏处了想,比如太子先天不足,可能身子有不能见人的地方,或者是那处有什么难言之隐。

还真没往更惊世骇俗的地方去想。

或者说也不是没想过,而是觉得太子未必敢这么大胆。

秦衡迟迟没有听见陆绥的声音,侧眸看了看他:“你似乎不是很好奇?”

陆绥压着心头的烦躁:“她的事,又不归我管。”

秦衡既然起疑,那她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情。

或早或晚罢了。

陆绥越想越烦,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压着心头暴烈的火气,他是不想让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知道的。

又不是人人都如他这般。

正人君子。

秦衡到时候真要威胁她,她又如何能抗衡得了?

陆绥又停了下来,握着伞柄的手指掐得用劲,他接着说:“你太多心了。她别扭的性子,是皇后从小就养出来的。”

秦衡默了几许,“可能也是。”

不过却也不妨碍他日后多做试探。

若是太子真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生来就有不足之处,那他如此谨慎胆小,倒也说的过去。

*

旬考这几日,是监学里的学子最为头疼的几天。

外院的学子大多都是贡生,没什么影响。

对内院学子倒是也没什么影响,只是家里不太好交代,他们过了这个年,等到开春过夏的八月,便准备正式下场,参加乡试。

乡试过后才又是会试。

时间总之还长着,春闱考中了名次,还有殿试。

要做官也没那么容易的。

竺玉无需参加科考,陆绥他们今年怕是就要下场考试的,不管几人性情如何,学问上都是很不错的。

文章各有见地,文字辛辣锋利。

不过他们都是自幼就随着名师学习的高门贵子,学问不差才是正常的。

旬考过后,就是将军府的寿宴。

竺玉这日特意穿了身绯色的锦袍,纹绣的金线衬得这身衣裳几分清润的贵气。

往那儿一站,就觉得干干净净的。

她同他们到的时辰差不了多少。

周淮安在府门前迎客,将军府的门柱前有两个威武雄壮的大狮子。

周淮安的两位兄长在里面待客。

将军府这日是十分热闹的,满京城也没人不给面子。

内宅夫人拉着自家的姑娘上门祝寿,也打着旁的主意,将军府里个个公子都不差。

家里没有女孩儿。

日后内宅也不会有妯娌之间的矛盾。

将军夫人又是爽快人,不是会磋磨儿媳妇儿的人。

周家的家风甚严,嫁进来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委屈受,就算夫君有小妾,也绝对越不过正妻的头上来。

而且将军夫人这些年来在宴席上,看得出来是极想要个女孩儿的。嫁过去,不说当成亲女儿来养,怎么着也会疼着护着。

不过将军府有权有势,几个小公子都是有本事的人。

寻常的小门小户,是攀不上了。

太子大驾光临,府上的人也都微微一惊,宾客瞧见太子冷冷淡淡的样子,也没敢往前凑。

怕被当成趋炎附势的人,没有脸面。

周淮安的两位哥哥还有他的母亲,特意出来相迎,他们见多了人情世故,不像周淮安在国子监里那么没数,表面的功夫做的是极好的。

将军夫人瞧着太子,就觉得合眼缘。

以前知道他长得好,没想到长得这么好。

小时候还见过,后来大了,见到的机会便也少了。

短短两年,这张脸又张开不少,说的不恰当,也实在貌美。

不怪李裴家那个鞍前马后,极尽讨好。

竺玉面对周家的长辈,也很是紧张,她一想到上辈子周家满门被灭的下场,眼睛就发酸。

老将军那时被派去了前线。

军中却有通敌叛国的人,提前给递了消息,几十万大军死于北蛮提前设好的陷阱里。

周家军元气大伤。

京城里的老弱妇孺,也难逃一死。

将军夫人被逼自尽,活下来的没有几个。

这是父皇在世时就发生的事情,竺玉这辈子绝不会坐视不理,不会叫他们上这种当。

连同那几十万大军的无辜冤魂。

简单寒暄了两句,将军夫人离开前还命令儿子:“好生待客,不许臭着脸。”

周淮安不耐道:“知道了。”

他转而盯着沈竺玉这张脸祸国殃民的脸,怎么他母亲好像也挺喜欢他的?

细皮嫩肉的,有那么好看吗?

不如他浑身魁梧的肌肉,手臂上贲张的肌肉线条能将他吓得往后退两步。

周淮安忽然间感觉自己一只手就能把太子给抱起来,那细腰,稍微使点劲儿掐着就能控制着人,不让她动。

他想了想,竟然没觉得那个画面很恶心。

甚至津津有味,下次得试试。

第32章 [VIP] 第32章

少年人不懂事,平时在家里在外头被惯坏了。

目下无尘般的高傲,不愿意因为对方身份更加尊贵就对其殷勤献媚。

长辈们到底多活了几十年。

不像他们再老成也还有意气用事的时候,哪怕有什么瞧不上眼的地方,表面功夫也做得滴水不漏,绝不落人口实,留下把柄。

太子毕竟身份尊贵,还是要奉为座上宾。

将军夫人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儿子在国子监里的德行,还当在家一样,是被父兄宠爱的小公子。

也怪她,将孩子惯得这么大的脾气。

为了不出差池,将军夫人才特意多叮嘱了两句,私底下又嘱咐了另外两个儿子,叫他们盯着点。

周淮景是周淮安的二哥,文武双全不说,还是京里出了名的谪仙贵公子。

长得一表人才,看起来不像出身武官世家。

遥遥一见,都是文人风骨。

周淮景如今在都指挥任职,外人瞧着他这张清俊温和的样貌,还当他是个心慈手软的。

不过他上任后,人也没少杀。

刑讯逼供的手段叫人闻风丧胆,是属于其他人没事根本不愿意得罪的人。

笑里藏刀的典型。

杀了人手上都还能干干净净的。

这会儿周淮景瞧着眼中傲慢的弟弟,又看了看柔软无害的太子,他看他们和看小孩儿也差不多。

这两人心智都还不够成熟。

不过太子看上去比他这个弟弟倒是讨喜多了,长得也的确如传闻中那般,实在是颜色好。

周淮景笑笑:“进去说话吧。”

后院的亭台水榭早早就布置好了。

府里人虽然多,却也不会有人如此没眼色眼巴巴的凑过来,不仅失礼,还令人瞧不起。

竺玉忍不住多看了眼周淮景,她这位表兄…为人处世还真是周到,如沐春风,令人舒服。

若不是听说过这位表哥的威名,她也要误会他是什么好相与的好人。

周淮景眸色微动,倒是早就注意到了太子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视线一路跟着他。

也没什么恶意。

就是看起来挺蠢的。

老实巴交的,一看就没什么心机。

难怪他会和周淮安轴这么久,两人这就是蠢到一块去了。也真是难得。

周淮景装作没看见太子的目光,若无其事的挪开了眼,客套了两句便去前头招待其他客人了。

周淮景和太子他们差着年纪,以前没怎么打过交道。

弟弟挨揍的时候,他略有耳闻,这位太子不怎么有城府的样子,有时候被人偷偷捉弄了发现不了。

周淮景素来没耐心同蠢人打交道,但是他看着太子还挺讨喜的,至少长了张会让人一眼看过去就喜欢的脸。

他和他这个弟弟,从小眼光就差不多。

他瞧着顺眼的人,周淮安没道理各种看不顺眼,明里暗里的使绊子。

周淮景忽然才想起来,太子是陈皇后的嫡子。

兴许原因就出在这里。

周淮景忽然停了下来,淡淡吩咐身边的小厮:“去给水榭里的小公子们送几件防风御寒的衣裳。”

太子早产,先天有缺。

水榭中间,冷风习习,这个时节,哪怕外面日头再大,也没多暖和。

方才见太子鼻头都冻得都通红了。

还是得多照拂些,免得被陈皇后抓到什么把柄,借题发挥。

下人得了主子的吩咐,自然是赶紧就去办了。

不仅有衣裳,还有暖手炉。

竺玉到冬天就离不得暖手炉,不然手脚都是冷冰冰的,得难受一整天。

她攥着暖手炉,默默地想,周淮景真是生了个七窍玲珑心,面面俱到,真是什么都考虑到了。

竺玉忍不住往他离开的方向多看了两眼。

她这依依不舍的眼神,在陆绥眼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周淮景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讨女子喜欢,前些年高中探花时,将军府的门槛都要被媒婆给踩烂了。

只是他眼光高,瞧不上庸脂俗粉。

亲事才拖到现在还没定。

陆绥手里的酒杯“啪”的一声落在小桌上,动静不小,想不注意到都难。

竺玉也很好奇的朝他看了过去。

秦衡问:“怎么了?”

陆绥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竺玉也没插嘴,很快收回了目光,百无聊赖盯着面前的一亩三分地。

殊不知她这样看起来又像极了失魂落魄。

陆绥冷漠的想,她瞧上周淮景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只是她的目光太过放肆,仗着不会被人发现的身份,就如此肆无忌惮。

一点儿都不害臊。

还想当周淮安的嫂子不成?

有这个命吗?压根没有。

她的下场无非就几个,身份被拆穿,被幽禁一辈子。亦或是顺利登基,当她的皇帝。

再好一点,被帝王废弃,当个闲散富贵的小王爷。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别想嫁人。

陆绥回过神,用帕子擦了擦指尖沾染上的酒水,薄薄的唇瓣无声抿直了条线,他意味不明道:“没什么,就是有人思春了。”

秦衡没听太懂:“春天不还没到吗?”

陆绥语气冰冷:“是啊,所以急不可耐的,十分可笑。”

陆绥这通无名火,其他人也不知怎么来的,不过他就是那平静爆发的火山,冷冰冰将话吐出来之后,也就没那么恼火了。好歹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

不知为何。

竺玉觉得陆绥这是在指桑骂槐,总觉得他嘲讽的人是她。

可她今日都没有和陆绥说过话,这并非是她避着陆绥,而是陆绥好像把她当成了邪祟,到哪儿都下意识站在离她最远的地方,摆明了不想和她扯上关系。

她也不会自讨没趣。

所以被七拐八拐说了这么两句。

她是很莫名其妙的。

当然,她也希望是她多虑了。

但是很快竺玉也没空去猜测更多,光是应付秦衡和李裴就已经很吃力了。

李裴从刚才起就凶巴巴的盯着她,目光就像老鹰的眼睛,把她当成了什么嫌犯似的,牢牢盯着她。

甚至还很荒谬的在她的领口嗅了嗅,像条狗一样在嗅。

弄得竺玉无所适从,努力了几次才把人给扯开:“你做什么?”

李裴眉眼冷冷,煞有其事地说:“闻闻你身上有没有别人的味道。”

竺玉都不知道说什么。

后院的人渐渐也多了起来。

世家贵女在园子的另外一边。

竺玉听着那边的声音,忽然想起来一个事儿,上辈子周老将军的寿宴,她并未参加。

宴会之后。

她听说周淮安差点叫人给算计了。

有女眷落水,他冷眼旁观着,并未下水救人。

那女子从水里爬起来,算准了来人的时辰,猛地往他身上一扑,自毁名节,哭着说周淮安是她的救命恩人。

周淮安是百年难找的硬骨头,事后被威压,也不肯认账,连将那人娶进去做妾都不肯。

这事,也几乎毁了周淮安的名声。

那女子再几年后,在将军府通敌叛国的罪名落下时,借着父亲的官职,偷摸进了大牢,对周家的女眷动了刑,以此报复当年的不满。

竺玉正在思考如何提醒他,避开这桩无妄之灾。

那边就派了人来:“小公子,老太太叫您过去。”

第33章 [VIP] 第33章

满冬时节,假山石林落满了昨夜的积雪。

白茫茫压着一点常青绿,翠竹迎着风簌簌的响,薄薄的枝叶脉络被光压得很是清透。

周淮安虽然为人凶悍,脾气也像块臭石头似的,直来直往,不怎么好相处。

但他是很孝顺的。

尤其是他还小的时候,母亲随父亲驻守襄城,没有办法照顾他。

他自幼是在祖母膝下长大的孩子。

旁人的话不怎么听,便是父母、兄长,他不愿做的事情,都能同他们呛得天昏地暗。

祖母说什么,只要不是太叫他不情不愿昧良心,他总是愿意妥协的。

周淮安也知道祖母的意思,今日来了不少女眷,若是有合心意的,怕是要撮合他的婚事了。

他虽不悦,却还是抿了抿唇,同前来带话的小厮说:“你告诉祖母,我随后就来。”

“是,公子。”

竺玉没想到上辈子那件事来的这么快,由不得她继续纠结下去,她的嘴比脑子动得要快,脱口而出:“我也想去看看老夫人。”

周淮安算她的表哥。

她既提前知道了他的麻烦,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

也不忍心周家再落入上辈子那样的境遇。

此言一出。

周遭静了片刻。

周淮安更是皱着眉,用冷厉的目光盯着她看,不知为何想到了上回太子也是舔着个脸主动要随他去文华殿探望姑母。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甚至都能算是仇人。

谁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次周淮安倒是没有往恶意想,他想到上次太子不仅在众目睽睽下放肆盯着姑母的脸看,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从文华殿出来之后还极其失礼的盯着卫家的嫡小姐看。

周淮安很快就想通了,少年抬了抬眉头,神情有些不屑,说到底太子又是色心大发,知道今日后院女眷多,便也想去瞧一瞧。

周淮安不是没见过好色之徒。

像太子这样,急不可耐的,表现在明面上的还真没几个,掰着手指头都够数的。

那些个急色的人,好歹都知道要装一装正人君子,先谈谈诗词歌赋,再拐着弯谈起风花雪月。

周淮安不想前来贺寿的小姑娘被太子祸害,但一时片刻也找不出理由拒绝他,便冷着张脸不吭声。

若是在监学里,周淮安少不得要冷嘲热讽几句的,这会儿在将军府,他又刚被母亲和兄长明里暗里警告了番,倒不好再说什么刺耳的话。

免得传到母亲的耳朵里,好一顿教训。

竺玉见周淮安没有回绝,也放下了心。

她要过去,其他几人便也都一起。

李裴一路上嘘寒问暖,知冷知热的,忙前忙后,一会儿问她冷不冷,一会儿又问她饿不饿。

一路无言,只有李裴旁若无人下喋喋不休的声音,竺玉都感觉陆绥他们都在往她这边看。

她也知道,两个男人成天黏在一起,落在旁人的眼中是很难看的。

陆绥看向他们的眼神,尽管淡淡的,但就是能从中品出嫌恶,看得出来他应当是讨厌这样的。

离得远远,也不大想说话的样子。

秦衡虽然也觉得奇怪,但是没说什么,他这两日也发现了太子其实很好接近,是个心软的人,也极为容易动摇。

三言两语,就能说服了他。

秦衡总还记得太子小时候挑选伴读时,他绷着小脸对皇后不断摇头时的样子。

那时候看起来小小的,很柔软很可爱。

无论皇后怎么哄,他都不答应,还以为他是个不大好说服的人,却原来也是墙头草,吹点枕头风就能叫他心慈手软。

心软的人坐不稳储君之位。

也当不了皇帝。

不过他生来就是好命,没人有名正言顺的资格同他争同他抢。

秦衡也凑上前去,顺势勾上太子的肩头,肩骨薄薄瘦瘦的,肩膀也窄,单臂就足够搂住他整个人了。

秦衡忽然明白了,为何李裴总喜欢粘着太子,像温开水似的柔软,揽着他也是极舒服的。

起码手感很好。

竺玉这会儿心事重重,还在思考一会儿怎么让周淮安避开祸事,倒也没注意到秦衡搂着她的肩膀,她垂着眸,深思熟虑的样子,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呆。

陆绥面无表情跟在他们几人的身后,一双冷瞳,没有情绪。他的眼睛却老老实实盯着这几人亲密无间搭在一起的手,心绪渐渐不平,有几次都想无端张口,偏又忍了下来。

与他何干?

他又何必多管闲事?

陆绥又沉默的想,沈竺玉怕是还不知道秦衡已经开始怀疑她有事隐瞒,还这般不设防备。

真当他们是什么好人了不成。

将军府的后宅院落,自是不差的。

水映亭台间,老太太坐在正中间,一身绯红色龙凤纹绣衣锦,樱珠额带,镶宝石嵌白玉,极为精美华贵。

老太太看起来还精神矍铄,双眸清明,眼底带着笑意,是极喜欢身边儿孙满堂环绕的热闹场子。

几位样貌上佳的小公子出现时,一旁的这些女眷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这几位都是京城里名声斐然的小公子。

长得好,家世好,又有才情。

各有各的风采。

也够叫人过目难忘。

个个都是龙章凤姿的天之骄子。

哪怕能攀上一门亲事,都足以登天了。

京城里的望门贵族,也没几家。

手上没有实权的王宫侯爵都比不得陆家秦家。

且不说今日连太子都来了,不过比起嫁入东宫当太子妃,她们更愿意嫁进权贵世家。

谁不知道宫中规矩重呢?

皇后瞧着也不像是好相处的婆婆,皇后的娘家人在朝廷都没得到什么好处,太子妃的娘家怕也是会被刻意冷落。

众人心思各异,各有各的算盘,打的噼啪响。

竺玉扫了一圈,也不知道那位试图自毁名声博婚事的姑娘是谁。

老太太将孙儿叫到了跟前,拉着他的手说了好些话:“我年纪大了,你且帮祖母看顾着点人,免得有什么失礼不周之处,传出去还是我们将军府怠慢了客人。”

周淮安乖乖的:“孙儿知道。”

他眼皮都不带抬的,明摆着就是这圈姑娘家里没有看上的,也相当于告诉祖母今日就不用再多费心思。

老太太哪能看不出来呢。

这大宅子里的风风雨雨,她也是见了几十年的,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瞧过。

他头上的哥哥,阳奉阴违的,还未成亲。

每次将他叫过来,总是如沐春风的笑着,同他说什么,他都说好。

真叫他挑一个合适的,便又自然而然转到别的话题。

老太太拿几个兄弟简直没辙,什么办法在他们身上都不好使。且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她摆了摆手:“算了。”

老太太也瞧见了陆家、秦家还有李家的三个孩子,以前也常见,不仅认识都还眼熟了。

只是站在最后头但是却长得极出挑的那个,她没见过。

遥遥望着,瞧着倒是很亲切。

还有几分觉得眼熟,但是细看又说不出来像谁。

周淮安顺着祖母的目光看了过去,抿了下唇,解释道:“祖母,那是太子。”

老太太是见过陈皇后的,还见了不少回。

她有些诧异,没想到陈皇后能养出看着这么冰清玉洁的孩子,在那儿站着,看起来都干干净净的。

像一瓯雪。

雪尽之后余下的半瓦清水。

老太太是极憎恶陈皇后那个人的,绵里藏针的笑面虎,算计来算计去,毒计一出接着一出,叫人恶心。

她平日也是个恨屋及乌的人。

今日瞧着太子,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

只是不知道太子是看起来干净。

还是里面也干净。

竺玉也注意到了老太太的目光,稍作思量,她上前两步,主动同老太太说起了话。

这是她的外祖母,瞧着就很精神,哪怕上了年纪,眼神还很锋利。

想来年轻的时候,也是极有手段的人。

老太太也没同她多说,客气了几句,也就没了。

毕竟是陈皇后的儿子,哪怕是瞧着合眼缘,她也不会喜欢。

老太太寻了个借口,便回去休息了。

至于后花园里,依旧热闹。

亭台旁便是一大片湖水,夜里结了冰,白天就又化了。

湖水如碧绿的潭水,瞧着就很深。

竺玉思量半晌,总算想到了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她同周淮安说:“周兄,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不知你可否带我去客房休憩片刻?”

她得把周淮安支走,如此才能彻底避开。

这话在周淮安听来就像是她在使唤他。

周淮安听着很不舒服,但是想到今天他是客人,便也忍了。

“我叫婢女带你过去。”

“你府上今日人多眼杂,我又不记得路。若出了什么事,我也…”

“你就存心想使唤我?”

周淮安的脸色已经有点臭。

李裴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往日里竺玉有什么事情都是请他帮忙,要他去办。

无缘无故的麻烦周淮安做什么?

他们感情如今有好成这样吗?

第34章 [VIP] 第34章

李裴心里是很不爽,他本来就不大乐意忍,倒也张口说了出来:“你若担惊受怕,我带你去就是了。不必麻烦其他人。”

竺玉默了半晌,用真诚的目光望向李裴,话说的也十分真心:“这又不是李府,于你而言也是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地界。”

李裴厚着脸皮直言:“我以前常来。”

他盯着她的脸,柔白的小脸被日光晒得透着红晕,无意识咬了两下唇瓣,她不大乐意的时候便是这般纠结的样子。

片刻之后,她果然回绝了他:“还是让周兄带我过去吧。”

李裴心里很是不快。

周淮安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平时在家可没人敢这么使唤他,理所当然的将他当成引路的小厮,随意来指派他。

她这是在使唤狗吗?

他又不是李裴!

周淮安一忍再忍,左不过是个难伺候的金枝玉叶罢了。

他面无表情看着沈竺玉:“殿下,请随我来吧。”

竺玉点点头,嗯了声。

李裴没再吱声,一而再再而三拂了面子,他倒也不是觉得丢脸,就是很烦躁。

怎么着了,是觉得他对她已经忠心耿耿,这么快就想去勾搭旁人了?

李裴决心不能将太子惯得得寸进尺,省得他日后愈发过分。可他胸口这股燥郁之气,又实在是有点挥之不去。

她跟在周淮安身后,连一眼都没有回头看。

李裴就更烦的厉害了。

过了会儿,他深深吐了口气,脸上看起来还是咬牙切齿的难看得很,他扭过脸来看向陆绥,也知道周淮安一向和陆绥走得很近。

李裴还是没忍到底,他问:“殿下平时都避着周淮安走,话也很少和他说两句,今天怎么叫他陪着了?”

陆绥掀了掀眼皮,冷白色的皮肤哪怕晒了这么久的日头,看着还是透着冷色,他同李裴对视了片刻,抿直了唇瓣,语气很冷淡:“殿下心思难猜,总是见一个爱一个,同周淮安亲近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这话说的。

李裴听了之后就更不是滋味了。

心思难猜倒没有。

见一个爱一个,还真没说错。

尤其是貌美如花的女子,勾着人为他神魂颠倒,他也不吝啬自己的笑容,总是四处留情,实在滥情又可恶。

陆绥看着李裴脸上的愤懑,毫不意外。

他自己倒是很冷静,平静的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他继续说:“殿下胃口不小,她需要很多人,自然是要广结善缘的,总不能身边只有你一个可用之人。”

这话是实话,但是很难听。

李裴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自然是要拉拢人心的。

多一份忠心就更能稳固他的地位。

只是以前李裴觉着他永远都不会变,总是那个样子,有点迟钝,也不大喜欢和旁人打交道。

这会儿亲眼所见,着实难受了一会儿。

李裴也知道不少人觉得他热脸贴冷屁股,这会儿他的怨气就像是被狠狠抛弃了那么大。

陆绥撩了下眼皮,扫见李裴脸上的冷厉之色,毫不诧异。

李裴沉默了下来,不置一词,阴沉沉的脸色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秦衡若有所思看向陆绥,有几分意味深长。

陆绥这三言两语的,说的是极其高明的,滴水不漏挑不出不怀好意的错处来。

旁人很难听出来。

字字暗藏的珠玑。

陆绥不愧是他们之中心思最重、最黑的这个人,便是挑拨离间也能做的这么不动声色。

这话明着听,是有道理。

可是李裴在太子身上的事情总是斤斤计较,小气的很,太子当着他的面,如此急着拉拢旁人。

李裴心里难道真的能毫无芥蒂吗?真的能洒脱释怀?必然不能。

这世上可没有无缘无故的怨恨。

总是有由头的。

或是得不到,或是被辜负。

李裴这会儿怕是觉得自己难得的真心被狠狠辜负,很是恼火,兴许还有恶狠狠的“由爱生恨”。

他这人本来就更看重太子的事,也更极端。

李裴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兴趣在关心寿宴,周遭小姑娘含羞带怯投来的目光,他也视若无睹。

板着张冷脸,也不怕吓到其他人。

风雨欲来,黑云压城城欲摧也不过如此。

李裴的父亲今日也前来将军府贺寿,派了人来叫他去前厅,李裴走的时候还是一张冷冰冰的俏脸。

等他走远。

秦衡又深深看了眼平静如水的陆绥,他便是做了挑拨离间的事情,脸上也看不出端倪,情绪半分不露,叫人猜不出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两人并肩站在湖边,各有风采。

陆绥看起来要更难相处,也更让人不敢往前凑,他本就是冷性子,不像秦衡有那个好耐心同人虚与委蛇,从不屑于浪费这种时辰。

秦衡问:“你方才对李裴说的那些话,是成心的吧。”

陆绥同他对视了一眼,坦然的不像是做了什么卑鄙的事,他说:“什么意思?”

秦衡挑明了话:“你在挑拨他们。”

先前秦衡看陆绥很是在意太子的一举一动,还以为他也和李裴一样,在寺里同太子同床共枕睡了一晚,就被迷惑了。

原来也没有。

不过陆绥这样做,也没有做错。

太子顺利登基,于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先不说他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坐稳江山,他也没能力让大烨朝变得河海宴清。

再者,陈家得势绝不会坐以待毙,既要上位,便就得有人得下去。陈皇后那锱铢必较的性子,丁点小仇都能在心里深埋十来年,等到了时机再狠狠报复。

将军府不会像要太子顺利登基。

陆家自然也是。

宜和郡主乃是陛下的表妹,当年宜和郡主的闺中密友便是的周贵妃。

陈皇后算计来了同陛下的婚事。

宜和郡主自然也记着她这一笔。

“太子今日做的都是无用功,他如今便是想起来要和周淮安搞好关系,拉拢他,也迟了。”

“周家同陈家,那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没用的。”

“周淮安也不会被糖衣迷惑。”

湖面平静,水波无恙。

秦衡望着深色的湖水,继而说:“李裴若是心甘情愿为他俯首称臣,当他的爪牙,确实也麻烦。早早叫两人生了嫌隙也好。”

陆绥嗯了嗯,也没解释多余的。

他不过只是不喜欢李裴围着太子打转的样子,不成体统。

秦衡顺便还认真思考起来,若是太子日后也打算来拉拢他,他该如何。

伸手打笑脸,他做不出来的。

他最擅长的就是八面玲珑的处事方法,谁都挑不出他的一句不对。

若是太子真的开悟,也知道来拉拢他。

他便勉为其难的给点笑脸,让他被自己迷惑,以为他对他已经忠心耿耿。

届时到了紧要时刻。

给他重重的一击。

这样想想,也很有意思。

不过到底还是陆绥更胜一筹,不声不响的就让太子和李裴离了心,旁人反应可没那么快,算计起来也没这么的周到。

秦衡说了句:“你这心思,十个太子也不够你瞧得。”

他提起太子,话就变得多了起来,不自觉又变得下流无耻,“方才我揽着他的肩膀,又瘦又薄,沾上他衣衫的指尖好像都留有余香。”

秦衡回忆起来还有点意犹未尽:“他那会儿在发呆,我低头看他,他都没发现,垂着小脸,睫毛长长的,乌黑浓密,皮肤又很是白嫩柔软,衣领下的锁骨像玉似的。”

陆绥打断了他,语气冷冷:“怎么,你也断袖了?”

秦衡竟没急着反驳,他想了想,说:“他若是个女孩就好了。”他这说的也是玩笑话,“若是公主,我就当她上门的驸马。”

陆绥冷睨了他一眼:“你恶不恶心?”

秦衡啧了声:“知道你讨厌他,我这也是说说而已,他还能真变成个女孩儿不成?”

陆绥沉默半晌,过了会儿,他忽然说:“前些天他被你们灌醉那晚,我送他回去之后,他闹着要解手。”

顿了顿,男人面色不改道:“我只得伺候他去解手,倒是瞧见的,不大不小,但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秦衡哦了声,也没考虑陆绥话中的真假。

这种事情,陆绥有什么可骗他的,他内心挣扎了几瞬:“无妨,反正我也不可能喜欢他。方才真是胡说八道。”

陆绥脸色缓和了不少,嗓音低沉,嗯了嗯。

这边周淮安大步流星走在前面,丝毫不管后面腿没他长,跟得有些吃力的太子。

竺玉小跑才能跟得上他,呼吸渐渐有些急促,脸也喘得红红的,本就柔软白皙的皮肤染上几分潮红就更是动人。

如春潮时落下的一场急雨。

她正想张口叫周淮安走的慢些。

她编的借口可是肚子痛!他怎么一点都不顾忌一个病人的死活?

半路上正好碰上了周淮安的兄长。

周淮景叫住了满脸不高兴的弟弟,随即才注意到他身后艰难追赶上来的小太子。

周淮景长得真就如那枝头的白玉兰,还是开得最漂亮的那枝,纯白花瓣濯上晨雾融化的清水。

无端就让人觉得高贵。

周淮景眉眼带着笑,不过这笑也未真正触及眼底,他耐着好性子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周淮安说:“殿下说肚子不舒服,让我带他过来休息。”

周淮景眼底的乌色深了几分,他看了眼弟弟身后气色红润的少年,这看起来可完全不像是肚子痛的样子。

只有他这提剑杀人利落干脆的蠢弟弟才会轻易就被小太子糊弄了去。

周淮景微笑:“既然如此,你就走得慢些。”

紧接着,他淡淡又发了话:“一会儿叫府医来瞧瞧,太子殿下是储君,身份尊贵,不能疏忽大意。”

一两句漫不经心落下的话。

听着也温温和和的。

竺玉却有点头皮发麻,直觉她这二表哥的眼睛毒辣的很,可能已经看出来了她是在装病。

第35章 [VIP] 第35章

周淮安也不是傻子,相反他有时只是懒得精明的去算计。

他回过头,直勾勾盯着沈竺玉。

少年像一根青涩柔嫩的玉竹,气色红润,唇薄像涂抹过浆果似的潋滟红,有些紧张局促,牙齿用力抵着唇瓣,眼神看起来也飘忽不定,非常心虚的样子。

周淮安语气肯定道:“你耍我。”

竺玉对上他冷冰冰的眼瞳,狡辩的话就又咽了回去,她支支吾吾的,到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说:“周兄,我…我是真的不大舒服,肚子很痛。”

周淮安冷哼了声,不置一词。

脸色比锅底还臭,但是看起来也没想对他做什么,像是捏着鼻子就要认了。

周淮景瞧着他们两人如此,也觉得有意思,小孩子置气似的。

周淮景还是笑着的样子,他本就生得好,是那遥遥挂在枝头的高岭之花,平日不怎么爱笑,话也不多。

进退有度,亦有分寸。

“你带殿下过去。我去请府医过来。”

周淮景淡淡的开了腔。

竺玉觉得这样未免太过大动干戈,但是她对上周淮景的眼睛就不敢作声,多说更叫人怀疑,她只能继续装病了。

硬着头皮也得装下去。

周淮安听从兄长的话,把人送到了客房,安置妥当就要走。

竺玉下意识叫住了他:“周兄,大夫还没来。”

周淮安回头,眸光冷冷,里面仿佛就写着她要讹他几个字。

耐性都快到了头。

忍着才没发作。

事真的多。

也不知李裴平时都是怎么忍下来的。

这不行那不行,难伺候的很。

周淮安陪她在这里干等,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过了没多久,府医带着小徒弟就匆匆来了。

来之前就知道这是位贵客。

连二公子都陪着他一块来了,他心里多少开始战战兢兢,若是瞧得不好,可就麻烦了。

竺玉不打算让府医诊脉,男女脉象不同,大夫的手一搭脉,她可就露馅了。

她琢磨着时间应当差不多了。

就又说自己没什么事儿,肚子也不疼了。

她的话说出口时,周淮安的脸色简直沉如锅底,若不是他的兄长也在场,他的表情好像要吃了他一样。

竺玉也只能装作看不见他这张脸。

周淮景就比弟弟能沉得住气许多,毕竟年长了他几岁,他看着太子平白无故折腾人也没说什么。心平气和的样子不像是再朝堂上把人算计的家破人亡的冷酷权臣。

周淮安同兄长走出院子时还很恼怒,说是火冒三丈也不为过。

“二哥,他就是故意再耍我。”

“那又如何?”周淮景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淡淡:“他是君,你是臣。他就算戏耍你,你也得忍着,你们如今是同窗,倒也还能不计较这些,可是往后呢?少不得君臣之礼。”

周淮安默了半晌:“兄长,你觉得他得太子之位能顺利坐到最后?”

周淮景沉默不语,他看着弟弟:“这不是你现在要想的事情。”

竺玉在屋子里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有些暗。

这边的院落静悄悄的。

没人敢来打扰。

竺玉醒来的时候脑袋还很昏沉,眼皮也有些酸涩,她从被窝里爬起来还觉得有些冷,穿好鞋袜。

这才慢吞吞推开门往外走。

不过竺玉对将军府的后院不大熟悉,绕来绕去反倒把自己给绕迷路了。

长廊安静。

只有轻簌簌的风声。

她抬首望去,不远处的拱桥外有一精致的亭台。

瞧着有些眼熟。

亭台四周都缀了烛台。

夜里点了灯,就好像漫天烧起来的点点星火。

竺玉说着小石子路慢慢走到亭台旁,池边的冷风吹得脸颊隐隐作痛,傍晚时的冷风止不住的往她脖子里灌,单薄的衣裳什么都挡不住。

她的身体瑟缩了两下。

正准备离开这边时,背后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太子殿下?”

柔柔的嗓音,带着几分甜腻。

她回头一看,是她从未见过的一女子。

湖蓝色的衫裙,孤零零的一个人,身旁连个伺候的小丫鬟也没有。

深冬时节,穿得这样单薄。

竺玉看着都替她觉得冷,这名女子眉眼含情,眼底水波流转看向她。

竺玉往后退了两步。

少女还步步紧逼,继而往前走,她垂下眼睫,当做没看见太子往后退让的动作。

她是家里的庶女。

嫡母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些年她没少同嫡母斗法,也叫她的嫡母狠狠吃过亏。

可她终究也还是要嫁人的。

她的婚事还牢牢攥在嫡母的手里头,她自己做不了主。

不过碍于脸面和名声。

嫡母也不会给她找一门太差的亲事,但也未必会有多好。

她生得貌美,自幼心高气傲,父亲官职品级不高不低,若是要她下嫁或是嫁一户差不多的人家。

她心里头也是不愿意的。

今日好不容易才能参加将军府的寿宴,她自然是要给自己谋取一门好的亲事。

狠狠地豁了出去。

可惜。

整个下午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这会儿恰好碰见太子,她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帮她。

“殿下可是迷路了?”少女说着就上前去,她突然抓住了眼前的人,脚底故意往台阶旁一踩,任由自己摔进池水里的同时,也如愿以偿的将太子殿下给拽进了池水里。

竺玉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拽了下去,少女紧紧攥着她的胳膊,可见她是真的不会水,双腿在池水里胡乱的蹬。

若是说竺玉方才还不知道她是谁,这会儿心里已经门清!她又怒又恼又无奈,她这是帮周淮安给躲了劫。

不过竺玉这会儿也没空想的那么多,她不得不提着人,把她从水里给拖出来,若她什么都不管,这人可能真的会被淹死。

竺玉在水里扑腾了会儿,艰难的把人带到岸边,她自己方才也呛了几口水,嗓子难受得很,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了。

冬日里穿的衣裳又多,一层又一层。

沉沉坠在身上,实在不舒服。

不过也好在是穿得多,如若不然,胸前稍有起伏就容易被人看出来。

她累极了,跪坐在地上,小脸被冻得苍白。

唇色看着也白白的。

她们也刚从水里爬出来,那边就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小丫鬟的声音急得好像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小姐也不知哪儿去了,奴婢找遍了地方也没找见。”

来的人似乎不少。

听着脚步声好像还是一群人。

竺玉想要躲已经来不及了,匆忙找过来的人已经瞧见了池边衣襟透湿的两人。

丫鬟看见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姑娘,立刻跑了过去,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刚才小丫鬟找人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当家主母。

将军夫人瞧见了这一幕脸色也十分难看,不过当机立断,冷着脸吩咐:“叫人封了园子,一个都不许出去。”

万幸的是瞧见这一幕的人也不算多。

大部分都是家奴,是必不敢乱说的。

这件事绝不能传出去。

太子在他们府里出了这种事,也显得他们居心叵测,参与了设计的一环。

从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

落了水,碰到了身子,不娶也得娶。

可这是太子,未来的帝王。

皇家的威严也不会容许,连这种事情都算计到他头上。

李裴知道后院发生的事情,当场就气疯了。

他撇下父亲,匆匆赶了过去。

竺玉还没来得及去换衣裳,她的脸色看起来很是苍白,几缕潮湿的乌发贴着她雪白的面颊,全湿透的衣裳贴着身体,袅袅腰肢,纤瘦细弱。

姣好的身段,一览无遗。

陆绥和秦衡也跟着过来了。

陆绥解下身上的鹤氅,披在她身上,暂且先将她裹了起来,低垂眼皮扫见她嫩白的小脸,唇瓣也很苍白,浑身冷得发抖,又惊又惧的模样瞧着有几分可怜。

看着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陆绥的脸色沉得能结出冷霜,只是他这人生了气也能很好的憋在心里,一言不发,看不出来。

李裴就不一样了,冷冷地问她:“你是不是蠢?”

态度很凶。

气急败坏。

她的唇瓣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又没说。

李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气成这样,是担心他的身体,还是因为他这么容易就被人算计,又或者是因为他一点儿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他的身子骨本来就很弱,冬天到哪儿都抱着暖手炉,穿得厚厚实实。

这会儿倒好,也不怕冷了,也不怕寒气入体大病一场。

半分都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

总之,他就是很生气。

竺玉想到女子的不易,心里也恨不起来,这事对她…反正损失也不大。

她小声地说:“她…未必是故意的,你们不要把人想的太坏。”

李裴简直就更气了,他竟然还为那样的女子辩解?!他难不成是看上了不成?!

李裴火冒三丈不知对谁发作。

一直没做声的陆绥,抬眸看了她一眼,他说:“她命贱,你命贵。若你因为她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那就不值当。”

竺玉并不认同这话。

但也知道这是他们每个人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他们生来仿佛就高人一等。

人命就是有高低贵贱之分。

有些高贵。

有些就贱如蝼蚁。

竺玉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但也不想被他们改变。

兴许是她懦弱惯了,她觉得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人生父母养,好不容易养大,谁出了事都不值当。

竺玉抿直了柔白的唇瓣:“皇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人命又岂有高低贵贱之分。”

声音不大,不高不低的。

倒是足够让人听得清楚。

陆绥抬眼,深深看了她一眼,早就发现她虽然性子懦弱,却十分顽固。

认定的事情,就是不改。

老太太知道后院闹得这出,心里头也是怒极了。

大好的日子还有人敢在她们眼皮子底下使手段,后宅里这些伎俩,她如今瞧见了都觉得烦。

老太太做事比儿媳妇还要狠绝,面无表情吩咐儿媳妇:“叫人牙子上门来收人,今日在场的奴婢全都给我发卖了,卖的远些,一个不留。”

将军夫人对这般决定也没有异议,她说:“是。”

老太太又问:“太子殿下如何了?”

将军夫人想了想,忍不住叹气:“殿下瞧着倒是没生气,他…是个难得的好性子,倒是一点都不像陈皇后。”

老太太稍稍放下了心。

那会儿远远瞧见的一眼,看周身的气度也看得出来,太子殿下是个干干净净的好孩子。

“他是不像陈皇后。”顿了顿,老太太叹息了声,又淡淡笑了下:“我看他的眉眼,瞧着倒是有几分像阿蛮。”

阿蛮是周贵妃的小名。

第36章 [VIP] 第36章

将军夫人并未将婆婆的这句话当真。

更不曾放在心上。

一来她没有见过丈夫的妹妹小时候长得什么模样,二来这陈皇后生的孩子怎么也像不了周家的人。

可老太太如今也还耳聪目明的,不至于看错了人。

她只当婆婆是思女心切罢了。

她笑了笑,说:“我瞧着太子虽然长得好,和阿蛮倒是看不出来哪里像的。”

老太太叹了叹气,默不作声。

倒是不太像信了她的话的模样。

尽管老太太也知道她这种念头很是荒谬,陈皇后生的儿子怎么会眉眼有几分与阿蛮相像呢?说起来她也许久没见过阿蛮。

她最疼的小女儿。

入宫之后,吃的都是苦头。

这十几年,没过过一天快活的日子。

若非长元帝当年定要降旨要她进宫,她在宫外,哪里会受那么多气呢?又怎么还需要和陈皇后那种阴毒的货色斗法,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儿,偏偏还夭折了。

生下来不到一日。

就过世了。

桩桩件件,提起来都觉得可怜。

将军夫人瞧见婆婆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她服侍婆婆多年,对她的脾性自是有几分了解的。

性子固执的很,轻易说动不得。

她觉得像,那就是像。

“太子殿下是陈皇后的孩子,依我看,倒是更像陛下。”她又试探着说了这句。

长元帝年轻时亦是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长相不差,同京中其他权贵比起来,甚至样貌还要更好几分。当年也是许多小姑娘心里的梦中夫婿。

她说着又扫了眼一直没开腔的儿子,给他狠狠使了个眼神,这死孩子,装聋作哑,也不知道帮腔说两声。

周淮景瞧见母亲眼中的暗示,有些许无可奈何,他知道母亲是怕祖母想起在宫中的姑母心里会难受。

可他也觉得太子殿下同他那位貌美无双的姑母,神韵有几分相似。没那么像,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祖母提起之前,他便也觉得隐隐约约有些熟悉。

周淮景心细如发,想的自然比他那冷戾漠然的弟弟要深远一些。

祖母说的对。

母亲说的也对。

那这中间必有蹊跷。

周淮景如今是个刑官,最擅长的就是查案子,撬开犯人的嘴巴,对他也不是难事。

许多人都是怂包软蛋,刑具才抬上来,就吓得腿软。

不过周淮景其实不太喜欢动刑,他最喜欢的还是慢慢折磨人,自古攻心为上。

三言两语,便叫人痛哭流涕。

周淮景想到太子殿下那张柔软娇嫩的小脸,心底啧了声,就那软绵绵的性子,估计用不到三言两语就叫他眼泪汪汪的直流。

回过神来,周淮景不着痕迹扯开了话题,他同祖母笑了笑:“姑母是个美人,太子也长得好,有几分像也不奇怪。”

停顿稍许,男人接着说:“太子那边已经派了大夫过去,这会儿也不知道人怎么样了。到底是在我们府上出的事,我还是得去瞧瞧。”

老太太想到了在宫里的女儿,心里堵得厉害,对他摆了摆手:“你且去看看,不要落人口实。”

周淮景点头:“孙儿知道。”

老太太对他,向来放心。

做事沉稳,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周家的人,哪怕是她的阿蛮,也都不是什么好欺负的。

心思手段不够狠,也留不到如今。

竺玉真没想到她从池子里出来就被这么多人团团围住,客房里已经备好了热水,还有干净的衣裳。

深冬的池水,冰冷刺骨。

透湿的衣裳粘着皮肤,寒气不断的往血骨里钻。

她被冷的都觉得骨头痛,哆哆嗦嗦的进了屋子,屋子里头点了银碳,暖烘烘的,舒服了很多。

一路上。

陆绥都没和她说话,兴许是觉得她不惜命,冷这张脸,默不作声。

李裴也不吱声,分明气得快要死了,还是压着翻涌的火气,怕一会儿口不择言伤到了他。

至于秦衡,瞧着这一个两个安静的像鹌鹑,就觉得好笑。

不过他方才也觉得陆绥说的话没错,太子被人算计了还帮人说话,这也未免太过怜香惜玉。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被算计了。

只有他自己看不出。

这就算了。

那姑娘的命,的确也抵不过养尊处优被精细养大的他,还全然觉得自己以身犯险没有错。

他这样想,方才若是淹死在池子里,倒也一点都不冤。

进了屋,李裴一言不发上前去,解开她身上的氅衣,随即又要动手帮她扒掉身上湿透的衣裳。

竺玉按住他的手腕,吸了吸红红的鼻头,苍白的小脸看着十分可怜,她的嗓子听起来也有点哑了,“我自己来。”

李裴攥着她的衣襟,手指头掐得发白,黑眸冷冷盯着她,竺玉被他盯得特别没出息的垂下了脑袋。

忽的,听见狠狠的一声冷嗤。

李裴松开了她的衣襟,力道有些重,她被冲撞的往后退了两步,刚刚站稳,听见李裴极其不高兴的声音说:“是我多管闲事了。”

竺玉装聋,抱着衣裳就去屏风后沐浴更衣。

她在热水里泡了会儿,仿佛早已冻僵的四肢终于慢慢回温,她脸上也慢慢蒸出了微醺的绯红,皮肤看起来薄薄的,白里透红。

她不敢多泡,立刻换好了衣裳。

等她从屏风后出来,瞧着就又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就是身体里一阵忽冷忽热,有些难受。

竺玉知道自己今天回去肯定要生病,事情既然已经这样糟糕,再多想也没用。

大夫已经在外边候着。

竺玉说不用。

陆绥倒是知道她为什么不敢瞧太医,他没搭腔,反而是李裴和秦衡轮番上前来劝,把把脉瞧一瞧,也稳妥些。

竺玉想了想:“我喝碗姜汤去去寒气就好了。”

她抿了抿唇:“瞧了大夫,消息就不好瞒了,母后知道,必然不会高兴。”

她也学会了利用陈皇后来当借口。

李裴和秦衡想了片刻,确实,这样能省去许多麻烦。

周淮安倒是被她的体贴弄得脸不是脸,本来还怀疑她方才掉进池子里是顺水推舟,之后好来将军府发难。

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几人心思各异。

周淮景来的时候就听说了太子殿下不瞧大夫,他挑了下眉,这事渐渐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周淮景进屋,对上太子那张脸,两人视线相撞时,太子下意识移开了目光,显然是心虚。

她心虚什么呢?

那就只能是她刚才撒了谎。

周淮景抽丝剥茧般慢慢梳理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子一整天都很反常,先是借病支走他弟弟。

又先后两次都不肯看太医。

什么人才会忌讳行医呢?

很简单。

身体有异样的人。

周淮景倒是不曾听说太子得了什么无可救药的不治之症,也那就只能是难言之隐般的病症。

可他瞧着很是康健。

只是身形细弱了些,隔着衣衫也看得出来他的骨架很小,个子也不高。

十六七岁的少年,细瘦些本没什么。

他的喉结看起来也不怎么明显,这也不是什么可疑之处,周淮景也见过比他更纤细的少年,可他们都是因为家里穷,吃不饱饭,所以长的也都不高。

但是太子是锦衣玉食养大的人儿。

不会是被饿成这样的。

而且。

只有一处不对劲就算了。

处处都不对,处处都可疑。

竺玉感觉周淮景盯着她的眼神像是在审视他的犯人,她心如擂跳,紧张的掌心直冒汗。

而周淮景忽然笑了笑,仿佛是猜到了什么。

他手里审过的犯人没有上千也有成百。

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不能逃过他的眼,那些不被人注意到的细节,像草木灰线似的烽火连烧了起来。

周淮景心中已有了定论,甚至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他微笑:“殿下既然觉得身体无恙,就先不用看大夫,免得惊动宫中的人。”

周淮景当然不会打草惊蛇。

陈皇后汲汲营营多年,倒不如让她们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等到能荣登大典之前,再狠狠的叫陈皇后摔个不得翻身的跟头。

陆绥看见周淮景唇角勾起来的弧度,就知道沈竺玉已经露馅了。

而她这个蠢货,还很感激周淮景的体贴,看样子甚至觉得周淮景比其他人好应付得多。

第37章 [VIP] 第37章

竺玉的确是舒了口气,打从心里觉得周淮景比周淮安善解人意多了。

也不似她在国子监的这几个同窗那么难缠。

每回都得她推三阻四,弄得她快要发脾气了才罢休。

周淮景瞧见她松了口气般的神色,觉得外边的传言也没说错,这位太子殿下是张货真价实的白纸,心里想的什么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藏不住事,一眼就被人看出了深浅。

不过她长得还真是顺眼。

皮肤像那剥了壳的荔枝,薄薄的、透透的,一掐就破了的柔软水润,指甲不小心剐蹭两下都叫她破了皮。

周淮景漆黑的眼神不动声色额扫过屋子里的其他几人,瞧着个个都是聪明人,平时也没少玩心眼耍手段,怎么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这么久,都没看出来。

竟半分怀疑都没有。

尤其是周淮安,旬假提起在国子监的日常,就臭着硬邦邦的脸,拔出他的长剑,一剑劈开面前的树墩,面无表情地说太子有多惹人讨厌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语气中的嫌弃,溢于言表。

真是蠢货。

自个儿弟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肠也就罢了。

陆绥和秦衡、甚至还有李裴哪一个不是心思深计谋远的小狐狸,眼睛真的有那么瞎吗?

不过周淮景今天瞧见这几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并不像平时弟弟口中说的那么不对付。

说的像龙争虎斗,你死我活,根本不能相容。

可周淮景看着他们每个人的眼睛珠子情不自禁贴着她,一举一动都要牢牢盯着看,半秒都舍不得挪开眼,甚至有几个瞬间,眼睛看得都直了。

如此想想,他们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就没有起疑。

而且他们这个年纪,也还没怎么碰过女人,家风严格,房里连侍妾都没有。

没见过女人是什么样的。

不了解,不懂得。

也不奇怪。

周淮景没打算把自己猜到的事情告诉这几个已经被迷得七荤八素还不知情的嘴硬东西,就且让他们去当睁眼瞎。

他回过神来,命人去准备了姜汤。

没等多久,一碗暖乎乎的姜汤就被送到了竺玉的跟前,她怕烫着舌头,小口小口的抿着,喝汤都比旁人斯文秀气。

陆绥一声不吭挪开了眼,总是见不得她吃饭喝汤的样子,粉嫩柔软的舌尖探出来,简直是看不得。

一碗姜汤下肚。

竺玉感觉自己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四肢也热乎乎的,像是刚发了汗那么舒服。

这会儿时辰不早。

将军府的宾客陆陆续续请辞,竺玉也得回宫去了。

不管怎么说,今天周淮安曾经的那桩祸事已经躲了过去,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办成,好歹也办成了件事。

东宫的马车在外候着。

只是到了傍晚,就下起了雪,遥遥望了半个时辰,雪势也不见缓和。

今年这个冬,日子怕是不好过。

下了雪就不见停,冷得人骨头缝都过着寒气。

不过这两年民间富庶,粮食连着丰收了几年,家中有余粮,不必担心生计问题,若是冷,便是寒冬也能用得起炭火来取暖。

竺玉原本想等雪停了再回去,谁知道越等越晚,她浑身也越来越烫,烫得脸上都红红的。

不过这白里透着红的模样,瞧着倒是会被人误会是她气色好,不像是染了风寒。

宫门已经下了钥。

赶不及回去了。

竺玉只能宿在宫外,几人踏着雪往外走,平宣那个小太监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瞧见自家主子就想赶紧把人扶上马车。

这天冷的很,可不能把小主子冻坏了。

不然宫里头的两位问起来,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得。

竺玉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她的腕骨细,往往被人圈住腕骨都还有富余,她回头看了眼,有些奇怪:“陆兄,怎么了?”

陆绥抓着她的手腕,心知他这般做并不妥当。

可是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另一回事,从前都没发现她的骨头好像都比别人要软几分。

毫不费力就抓在掌心。

陆绥这些天其实夜夜都被那些淫。梦折磨,每天醒来时都面无表情的收拾好自己的一片狼藉。

他其实本该离她远些的。

陆绥眸底漆黑一片,定定望着她,停顿了片刻,他说:“殿下今夜既回不去宫里,去我那儿住上一晚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再一本正经不过,仿佛没有掺杂丝毫的私心。

竺玉沉思半晌,她本来是打算宿在她在宫外的小院子里,只不过那方院子离将军府比较远,还有些路程。

一个城南,一个城北。

是要耗些时辰。

不过她为求稳妥,是不大喜欢宿在外头的。

她想了想,编了个还过得去由头,说:“我认床,在外头睡不好的。”

这借口听听还可以。

不能细品。

她上回去京郊那不知名的寺庙时,睡得不是很香吗?

陆绥默了默,低低嗯了声,退而求其次:“那请殿下顺路捎我一程。”

这是小事,竺玉很痛快就答应了下来。

李裴从刚才在屋子里,生她的气之后就装聋作哑,做出完全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他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心里就窝火。

太子先是对周淮安殷勤起来,笑逐颜开、和颜悦色的,哪怕周淮安不乐意被他使唤,他还是要去热脸贴冷屁股。

而后就是他不该有的怜香惜玉。

听听他为那故意设计他的姑娘辩解的话,可把他心疼坏了,真真儿是怜香惜玉啊。

也难怪他从来就是他们之中最受女子欢迎的。

不说京城贵女趋之若鹜,但每回出门,偷偷看他的人同偷看陆绥的也差不多了。

他看起来就比陆绥要多情,主动往前扑的莺莺燕燕还真不少,若不是他身体不好,怕是这会儿东宫的侍妾早已无数。

李裴更气的是,太子也不知道来哄哄他。

他那会儿是被怒火冲昏了头,陆绥说的话像是在他这儿点了把火,烧得是噼啪响。

可冷静下来,他也不是想不通。

太子处境艰难,既不得宠也不得势,他想为自己多拉拢些势力也没错,便是拉拢不成,也最好不好变成不对付的仇敌。

周贵妃膝下无子。

陈家同将军府若说深仇大恨,那也没有。

若是能稍稍缓和这几年的剑拔弩张,倒是也正常。

李裴为他亲近别人这事,找遍了借口,他倒好,连他生气了都没瞧出来!

马车缓缓驶出他们的视线。

秦衡看见李裴脸上那咬牙切齿的表情:“你气什么呢?”

李裴:“你别问,和你没关系。”

秦衡笑笑:“为他维护东阳卢家那个姑娘?”

李裴不置可否。

秦衡抬了下眉头:“你还没看出来?”

李裴盯着他:“看出什么?”

秦衡摸了摸下巴,神神秘秘的在他耳边说:“太子喜欢男人。”

李裴:?

不知道为什么,秦衡这句话出来,李裴的脸莫名其妙的就红了。

还红的很明显,耳朵都唰的一下就红了!

他嘴上虽然说着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之类的话,耳朵倒是越来越红,想让人看不见都难。

秦衡对他的反应全然在意料之中,他接着说:“太子那方面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兴许是不大行的。”

李裴渐渐冷静下来,听着秦衡继续头头是道的分析。

秦衡接着说:“不然他怎么从不和咱们一起小解?连裤子也不敢扒。可能是软趴趴的、又小的几乎瞧不见,生来就是天阉,才防咱们这么深。”

李裴竟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李裴板着脸:“喜欢男人怎么了?他爱喜欢谁喜欢谁。”

秦衡高深莫测的眼盯着他,微微一笑:“你巴不得他喜欢你吧?”

他接着啧了声,意味深长望着太子方才离开的方向:“我以后也得防着他一些,我可不喜欢男人。”

若是让他家里人以为他喜欢一个男人。

腿都会给他打断。

李裴嗤之以鼻:“你做梦吧。他躲你和陆绥就是老鼠见了猫,跑得是最快的。”

李裴刚刚的不快烟消云散,还有几分得意洋洋:“他最亲近的人就是我。”

秦衡说:“你对他好,百依百顺像条狗,他能不给你丢两根骨头吗?”

李裴回:“那这也是我的本事。”

而他们口中喜欢男人的人,在马车里,极不舒服。

身体忽冷忽热的难受,后背出了汗,但是竺玉感觉自己浑身还是很热,血液都像是在沸腾。

头也晕晕的,提不起精神来。

她的脸颊已经红的不正常,四肢无力,昏昏欲睡。

陆绥看着她通红的小脸,抬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她似乎还想抵抗,但是抓着他袖子的手指就像小猫伸了伸爪子似的,软绵绵的很无力。

陆绥摸到了一片滚烫。

一摸就摸出来她在发烧。

陆绥下意识把人搂抱在怀里,掀开车帘,对马车外的车夫冷声命令道:“去陆府。”

平宣颇有微词:“陆公子,我们殿下…”

话都没说完,对上陆绥冰冷漆黑的眼睛,再一看他怀里好似已经不省人事的小主子,平宣便不敢多说什么了。

陆绥抱着她,浑身僵硬,时不时还得探一探她的额温。

还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明知自己身体不好,还在冰冷刺骨里的水里救人。

第38章 [VIP] 第38章

陆府。

深更露重,院内点着遥遥的烛火。

檐壁挂了几盏灯笼,长廊照得通透,焚烧的烛心烧了起来,四周好似亮如白昼。

陆绥用自己的黑色大氅将她裹了起来,打横抱在怀里,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扣在她腰间的手指抓得很牢固。

他的怀抱好像铜墙铁壁,坚硬牢靠。

平宣瞧见陆小公子抱着小主子,心里有些许不安,但是他也不敢说什么,怕耽误了时辰。

陆府的下人,规规矩矩的,瞧见小公子抱着人回了院子,连头都不敢抬,更遑论去乱瞧。

个个都自觉地低着头,视线落在眼前这片地,不敢多看。

陆绥将她抱到了自己的床上,请了大夫来看。

把过脉象,果真是得了伤寒。

大夫大雪天的夜里被提溜过来,一把老骨头真经不起再来几次这样的折腾,他给开了几服药。

“这位姑娘身体虚弱,还有寒症,身体当仔细的养着,切不可再受寒贪凉。”

陆绥坐在床边,让她的脑袋轻轻的搁在自己的腿上,方才不小心碰到了她的玉冠,绸缎锦墨般的长发顷刻散了下来,像缓缓铺开的薄雾,轻柔丝滑。

乌黑的发梢轻轻垂落在他的膝上。

她睡得很熟,外边的动静吵不醒她。

陆绥的手搭在她的腰间,没有要拿开的意思。

大夫诊完脉象之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无意间瞥见横在少女腰间的手掌,沉沉的压着,丝毫不打算拿开,扑面而来的都是叫人窒闷的压迫感。

便是被人频频张望,也不大在乎的样子。

大夫虽然奇怪一个小姑娘为何做这般打扮,但不该他问的事情他绝不多问。

不过他到陆府看诊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瞧见眼高于顶、生性淡漠的小公子同人这么亲近。

“小公子,那我就先去煎药了。”

“嗯。”陆绥叫来管家:“你带刘大夫去后厨煎药。”

管家低垂眼眸,很识趣的没有去看枕在小公子腿上的人:“是。刘大夫,你随我来。”

小公子方才抱着太子殿下回府的时候。

都惊动了老太爷,这事的确让人吃了一惊。

不曾听说过小公子同太子殿下的关系忽然变得这么好,也还是小公子的胆子大。

太子殿下病了,还敢将人抱回来。

也不怕日后被宫里头的人怪罪。

不过小公子生来就是钟鸣鼎食的天之骄子,祖父是位列三公的先帝太师,父亲在朝堂得势多年。

的确有不怕被怪罪的底气。

这会儿,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枕在他腿上的少女睡得还是很熟。

借着晃动的烛光,陆绥低眸静悄悄的盯着她的脸,这会儿高热好像消减了些,她圆润起来的脸颊看着也没那么红,眼睫毛密密匝匝,漆黑平直,好似那薄如蝉翼的蝴翅。

鼻尖有点红。

唇瓣也有点红,洇着微微湿润的胭脂水红,诱人的很,微微张开的檀口,吐出的气息好似是香的。

陆绥望着她的唇瓣,喉咙又干又涩,很想尝尝到底是什么味道,到底是不是香的、是不是甜的。

她似乎在做噩梦。

嘤咛了几句他没听懂的话。

转过了脸,蜷缩起了身体。

陆绥本来该松一口气,也可以不用再盯着她的脸看,但是默了片刻,他又一声不吭,抬起手指轻掐住她的下颌,有点幼稚得把她的脸又掰了回来。

他已经冷静了下来。

但是冷静下来之后还是很想尝尝她的味道。

应该很甜。

男人的眼神黑漆漆的,深得探不到底,他抿直了唇,落在她下颌的指腹多用了几分力道,忽然想起来她的皮肤容易留痕,才堪堪松了手。

管家端着刚煮好的药,送了过来。

陆绥接过碗,就让人出去了。

他把她扶了起来,靠着自己的肩膀,碗里的汤药还很滚烫,他拿起汤匙,吹凉之后再一口口往她嘴里送。

可能是嫌苦。

哪怕人没醒,烧得糊涂了,喝了两口就紧紧闭上了嘴巴,怎么都撬不开。

汤药渗进去,有些不小心弄脏了她身上的衣裳。

陆绥原本打算叫个小丫鬟进来喂她喝药,想了想,还是不安全,被别人知道她的身份并不好。

多一个,就多一份风险。

周淮景不会开口同别人说,连周家的其他人都不会透露,周淮景那个人就是如此,藏得很深,十分隐忍。

这个把柄,自是留到最后。

再叫人心里的指望落空的。

他也不会。

他甚至愿意替她遮掩。

陆绥耐心给她喂药,喂好了药,又用帕子帮她擦了擦嘴角,只不过她的衣襟还是有些不能看,月牙白的衣裳布料染了几团脏污。

看着就难受。

陆绥沉默半晌,最后还是亲自动手,帮她脱了外衫,谁知道里衬也脏了。

他无声偏过脸,没去看她的身子,解开她里衬的扣子,将她里面的衣裳也给脱了。

只是陆绥也没想到她那会儿在周家换了衣裳,却没有穿中衣,骤然碰到她身上发烫的皮肤。

他的心跳窒了两秒,随即咚咚咚跳得比寻常剧烈。

她这会儿身上只有一件裹胸,锁骨凹凸明显,腰间露出的那片瓷白的皮肤也惹眼的很。

腰线似拿弯刀的弧线。

一把细腰,抱柳缠枝。

男人幽暗的黑眸爬满了令人生畏的深意,他捏着衣衫的指骨过于用力的掐着,都有些隐隐作痛。

陆绥闭着眼睛帮她把里衬套了回去,外衫没再动,如此也不好换衣服,免得明天被她发现。

喝了药,她看起来好了些。

把人放在床上,陆绥便去沐浴更衣,等他回来,她卷着被子已经睡到了里面。

陆绥吹灭了烛火,掀开被子,躺在了她身边。

屋子里一片漆黑,他睁眼睛还毫无困意,还能听得见枕边熟睡的人轻微的呼声。

半夜。

陆绥是被热醒的,他被枕边的人用四肢给缠住了。

她的双手双脚都搭在他身上,她好像很热,还把他当成了消热的冰块,紧紧的搂抱着他,不断的往他身上拱,在他身上汲取冷冰冰的寒意。

陆绥闭着眼,眉心直跳,他很想把人给扯下去,但等他真的伸出了手,不过是把得到凉快就重新蜷回床里面的人,给重新扯回了身边。

到了后半夜,才总算消停。

陆绥勉强睡了会儿。

竺玉却睡得不大好,又梦见上辈子周贵妃被那份伪造的先帝遗诏赐殉葬死的时候。

她在梦中无力阻止那一切的发生。

她在大叫声被惊醒,醒来心底一阵发凉,她有些等不及,冲动的念头不断在脑海中一遍遍加深。

就算她…私底下去找周贵妃说清真相,应该也不会怎么样的。

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周贵妃不相信她的话,进而拆穿她的身份,她欺君的事情也会公之于众。

第39章 [VIP] 第39章

竺玉从噩梦中挣脱才发现自己的枕边有人,她的双手攥紧了枕被,看清楚身侧的男人,心里陡然一惊。

她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只有外衫不见踪影,其他的都还好好的穿在身上,衣襟系带都还扣得很严实。

竺玉的后背冒了许多冷汗,感觉身上的皮肤黏糊糊的,不大舒服,还觉得自己身上有味儿,想去洗个澡。

不过这些尚且都还能忍。

陆绥似乎被她的动静吵醒,坐起了身,他处惊不变的看着她,眼神亦是波澜不惊:“既然醒了,刚好起来喝药。”

竺玉往后缩了缩,自以为做的很不明显,悄悄的将被子往上扯了扯,拥在胸前。

哪怕身上穿戴整齐,她心中依然不安。

她记不起来自己烧晕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了,这会儿脑袋还稀里糊涂的像泥糊的浆,脑袋也有点沉得抬不起来,她一紧张就会咬自己的唇瓣。

粉白的唇色在齿尖的碾磨下渐渐泛起洇红。

唇红齿白的,很是诱人。

她垂着脸,乌黑松散的长发也如同缓缓落下的云雾,轻轻落在锦被上,少女脖颈细长白腻,垂着眼睫,似乎欲言又止。

她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她这般颜色有多漂亮。

不经意中透出的几分明艳如那春晓海棠,处处都是楚楚动人的光华。

她问:“陆兄,我怎么在你的床上?”

眼前的这间屋子,于她而言,也不陌生。

上辈子,竺玉被迫来过好几次,她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被陈皇后暗中下了毒,体弱多病的,经常起不来床。

朝政都是由内阁首辅代为处置。

再将批注过一回的奏折送到她的殿中,由她过目。

陆绥那时候总怀疑她是装病,一本正经在她面前言之凿凿宫里的风水养不住她这样娇生惯养的金雀。

“请”她到陆府小住了几日。

那几天,两人夜夜共枕而眠,抵**颈。

她是苦不堪言。

而且那时候她就发现陆绥也是个没有底线的无耻之徒,平时没少说她骄奢淫逸,吃穿用度极其奢华浪费。

可他屋子的用度,比起她在宫里头也不差几分。

甚至陆绥的屋子里还有她都没见过的好东西,东海得来的男人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碧玉通透的玉珊瑚,几百年金丝楠木做成的床架等。

他连平时的膳食,都比她讲究。

食材用料金贵难得,挑剔的不得了。

正因为她上辈子见过好几次,这会儿才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陆绥平日休息睡觉的屋子。

“殿下昨夜忽然晕厥,发了高烧,我怕出事,就只能先将你带回陆府。”

陆绥说话时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瞳色深了深,她方才睁开眼时,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陌生,张口也知道这是在他的寝屋,像从前来过似的。

竺玉这会儿不仅脑袋昏沉,四肢也痛,平日不怎么活动,昨天傍晚在水里扑腾了那么久,筋骨酸胀,难受的很。

她其实不大想动,但也不想在陆绥的床上赖着不下来。

陆绥先她一步开了口:“殿下先喝药吧。”

寥寥几个字,把她原本想说的话给堵了回去。

竺玉心想陆绥毕竟是好心才将她带回来,她若是表现得这里像什么刀山火海,也不大好。

反正陆绥也不喜欢她。

平常时候都有意无意和她拉开距离,连站都不怎么情愿站在她身旁。

她刚才也瞧过了,她身上的衣裳都有些脏了,陆绥都没叫人来给她换,可见也是不怎么待见她的。

只是迫于无奈,怕她出了事情,才将她带回来。

“喝吧。”

男人的手指修长,细细长长的几根,又白又瘦,弯曲的骨节处凸起明显,他将药递到了她的跟前。

扑鼻而来的就是浓郁的草药苦香。

竺玉接过碗,仰起头来,试图一鼓作气把药灌下去,药汁入口,舌头就被苦麻了。

她被呛得弯腰咳嗽了起来,脸上透薄的瓷玉肌肤渐渐泛起了红,捏着瓷碗的手在抖动间,洒了出来。

衣襟上、锦被上都遭了殃。

陆绥抽走了她手里的药碗,大掌落在她薄薄的背脊,蹙着眉头一声不吭帮她顺着气。

他掌心温热,动作和缓,轻轻的、慢慢的在为她的顺气。

竺玉身上的衣裳很薄,男人手掌心里的温度穿透轻衫好似烫到了她的皮肤,她浑身都有些僵硬。

咳嗽声渐渐止了下来。

他也缓缓收回了手。

竺玉的脸也咳得通红,她张口时嗓子还有点痛,她小声地说:“劳烦陆兄替我准备好马车,我想先回宫。”

少女低垂眼眸,看着安静。

陆绥不想这么早就送她回去,外面风雪簌簌,这几日比前些天都还要冷,她这会儿连风都吹不得。

身体虚弱,就该好好养着。

在自己的屋子里养着和在他这里,也没什么分别。

她夜里怕冷,昨晚睡觉便是,一直要往他身上爬,睡醒好像当做什么都忘记了,立刻就要走。

陆绥说:“殿下不必着急,这几日学里放假,你就先住在我这里好好养病。”

竺玉揪紧手里的被子,她说的话很好听,张嘴说了些“不好打扰了你”“不想辛苦你照顾”“麻烦你于我问心有愧”诸如此类的话。

但这套对李裴有用。

陆绥可一点儿都不是三言两语好听的话,就能把他哄得不知东南西北的人,他似笑非笑看着她,仿佛看破了她这张漂亮皮囊下谎话连篇的无情。

陆绥一本正经地说:“陆某不嫌麻烦,说起来,侍候储君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情。”

说完,陆绥就伸出手来,指尖落在她的衣襟上,他接着用很正经的神色看着她:“殿下身上的衣裳都弄脏了,我帮殿下换身干净的衣裳。”

竺玉大惊失色,双手死死扣住他的手腕,两只手的力气都敌不过他一只手的,怎么都拽不动他。

陆绥面无表情看着她白费力气。

她的手和他比起来就小小的,柔软的手指用力攥着他的手腕,使不上什么劲儿似的。

陆绥薄唇微动:“殿下同我客气什么。”

这句话落地,他稍稍用力挣开了她的手,指尖轻轻一挑,衣襟上的系带就松散开了。

竺玉老脸通红,用手护住衣襟,她着急忙慌下口不择言:“我不嫌脏!不用换!”

陆绥装模作样啧了声,说着“这怎么能行呢”“殿下还是要注重仪容仪表啊”之类冠冕堂皇的话,就又要上手来解她的衣襟。

竺玉往后也没有再退的地方,她情急之下一把子抓住了陆绥的手,说话都带着几分恳求:“真的不必!我不在乎!”

她都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得罪了陆绥,他突然变得这么热心肠。

陆绥垂眸,不动声色扫过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抬了抬眉,冷冰冰的黑眸蕴着几分稍纵即逝的笑意,他没推开她,也没有阻止她,随她抓着自己,也不挣扎。

男人装模作样皱起眉头,连叹息声都装得像那么回事:“这衣裳脏了如何再能穿得?殿下是金枝玉叶之躯,怎么能在我这儿受这种委屈?”

男人似乎铁了心的要帮她脱掉脏衣服,若是她里面还穿着衣裳就算了,偏偏里面除了裹胸,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感觉陆绥就是在吓唬她,他这人骨子里就很傲慢,高贵慵懒,才不会愿意动手干伺候人的事情。

可是她没能侥幸多久,陆绥这回好像是真的要屈尊降贵干伺候人的活儿。

争执间,她的脸都给气红了。

整个人过于用力,往侧后方仰倒,因为抓着他的手过于用力,把他也给扯了过来。

两人齐齐倒在床上。

陆绥下意识用手掌护住了她的后脑勺,她的脑袋磕在他的掌心,倒是不疼的。

匆匆落下的瞬间,好似蝴蝶缓缓坠落无力的蝶翅膀。

唇瓣蜻蜓点水般掠过,温凉柔软。

她睁大了眼,有些怔怔的。

陆绥眼睛里的诧异看起来不比她的少,男人的另只手压在她的腰上,他还用力往怀里拢了拢。

竺玉身上本来就松散的衣裳就更是乱糟糟的,陆绥看着还很镇定,不见分毫狼狈之色。

竺玉感觉腰肢有点难受。

她茫然的眨了眨眼,准备动手去碰碰的时候,才意识到抵在腰上的东西是什么。

竺玉睁圆了眼睛,震颤的说不出话来,唇瓣噙张,磕磕绊绊:“你…你…你……!”

她连句完整的话,都难以说完。

陆绥瞧着端正清润,荣辱不惊,哪怕刚刚不小心和一个“男人”亲了,也云淡风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不仅如此,还…

他不会…有龙阳之好吧???

往后她可更得离他远远的了。

陆绥看见她脸上惊讶至极的神色,气定神闲的抽出手,慢吞吞地问:“你惊什么?”

竺玉脸上的桃红也不知是病的,还是臊的。

陆绥目光探究望向她,似乎好奇她的大惊小怪,故意地问:“难道你没这样过?”

他又意味深长地说:“殿下别憋坏了身子,该泄泄火了。”

竺玉拢紧手指,不甘示弱:“你才该泄泄火了。”

陆绥毫不谦虚:“我正是龙精虎壮的时候,无需殿下多言,日日都会纾解。”

竺玉都想将耳朵闭起来,不想听这些污言秽语。

不过真没想到他需求如此的大。

日日都要。

还真是…精力好。

他的房中人怕是要吃不少苦头的。

第40章 [VIP] 第40章

竺玉的表情看起来就一言难尽。

她是不太懂男人的,哪怕正是精血气最足的时候也不能够日日都需要…纾解吧?

竺玉见陆绥看着像是清心寡欲、不染女色的样子。也不像是沉溺于情爱的昏沉模样。

不过这也与她没什么关系。

她往后再也不想同陆绥说这种话,弄得她哪哪儿都不自在。

她本来也不想知道这种事情,该知道的这么细。

过了会儿,陆绥若无其事起身,衣冠穿戴还整整齐齐的。

她像是生了闷气,扭过了脸,翻过身体,把通红的脸埋在被子里,空留两只耳朵在出热气儿。

陆绥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心情没由来晴了几许。

竺玉虽然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两只耳朵还是竖了起来,过了会儿,她听见陆绥离开的脚步声,又没过多久,男人似乎重新回来了。

他拿了套干净的衣裳过来,放在床头。

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屋子。

竺玉等到彻底听不见脚步声,慢吞吞爬起来,抱着干净的衣服,去屏风后换到了身上,只是最里面的裹胸还得缠着,时间长了,实在难受。

陆绥并未强人所难,等她换好了衣衫就派人将她送回了她在宫外的别院。

路上,平宣这个小太监有一肚子的牢骚,在陆小公子跟前他什么都不敢乱说,背地里坏话一箩筐:“殿下,陆小公子昨天夜里凶神恶煞的样子好像在威胁咱们,您受了寒生了病,他看着也不着急,都没想着要先把您送回宫里,叫太医先看看。”

而是不容置喙做了决定,直接把人带回陆家,若是他不声不响对小主子下了毒,那可是防不胜防,都没人看得出来!

平宣早就觉得小主子身边围着的这帮都是豺狼虎豹,没一个好东西,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的主子,就是那可怜的小绵羊。

气性太好了,才总是被不声不响的就给阴了去。

竺玉倒是没有怀疑陆绥昨晚有坏心,他若是真的想害她,犯不着拐弯抹角,还如此的麻烦。

她揉了揉眉心,清早喝了药,这会儿舒服了许多,人也清醒了许多。

她说:“陆小公子是正人君子,他就是性子冷淡了些,旁的也没什么。”

平宣小声嘀嘀咕咕,主子不在意,他便也不敢多说,免得听起来像是在挑拨离间。

竺玉回了宫。

东宫里有陈皇后的眼线,她去将军府赴宴的消息瞒也瞒不住,她也不打算隐瞒。

不过竺玉也不打算继续留着陈皇后的爪牙,她晌午时,故意装作大发雷霆,将外院的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全给打发了。

一个不留。

里间伺候的只留了个平宣。

平宣虽然不是个多聪明的小太监,但是胜在他忠心耿耿。

上辈子,她病得连药都喝不下时,平宣跪在她的床前哭得伤心欲绝,一把鼻涕一把泪,整张脸都哭花了。

其实竺玉也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那样的人,惯会算计。

过于精明,不够真心。

而且她向来觉得人算不如天算,许多事情算也算不来。

常言道——算的深,输的苦。

这话半点儿都没错。

太子突然发作这一场,陈皇后也没起疑,倒是听说了她在将军府里受了气还被人当众算计了。

只当她把怒气发作到了宫人身上。

她叫嬷嬷重新挑选了几名聪明伶俐的小宫女送到东宫,让她们好生伺候太子。

谁知,嬷嬷去了东宫就见到了个脸色难看的太子。

竺玉板着冷冰冰的脸:“嬷嬷把人送回去,我这里不需要多余的人伺候,也不用母后费心。”她装得恼羞成怒的模样,气鼓鼓地说:“若是我自个儿再不能顶事,怕还是要被他们在私底下编排,总把我当成还没断奶的孩子。我咽不下这口气。”

嬷嬷狐疑的看着她,对上她那乌黑干净的眼珠,疑虑又尽数打消了。

嬷嬷立刻回去禀告了皇后娘娘。

陈皇后听完嬷嬷说的话,眼睛眯了起来,十指悄声无息攥紧了椅子把手,陈皇后能在后宫稳坐如山这么多年,脑子不是半点聪明,步步谨慎,像躲在暗处窥探的毒蛇,伺机谋动,她问:“你说太子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嬷嬷认真回忆了半晌,犹豫片刻,她恭恭敬敬的回道:“奴婢瞧着殿下不像是发现了什么的样子,倒真的像是在置气。”

“娘娘从前待殿下也是百依百顺,殿下性子虽好,却也是娘娘娇养大的人,哪能没脾气呢,真发作起来也不好哄的。”

陈皇后勉强打消了疑虑,不过谨慎为上,她还得试探一二。

她说:“你暗中在东宫多安插几个人,事无巨细,都要同我一一说清楚。”

陈皇后慢慢皱起眉头:“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嬷嬷低声回道:“是。”

*

竺玉处置了东宫里的人,又叫平宣在里间伺候的小宫女小太监面前立了威。

东宫这才风平浪静了许多。

竺玉的病渐渐好了,就又听说周贵妃旧病复发。

父皇日夜探望,守在身边。

周贵妃的身子骨也不见好。

前几天,父皇破例准许了贵妃娘娘回将军府小住一些时日,安心养病。

竺玉觉得奇怪,既换了太医和药方,她也提醒了贵妃娘娘身边有内奸。

怎还加重了病情?

竺玉细细想了想,脑子里都是贵妃娘娘隔着遥遥的距离,那抹淡漠疏离的笑意。

仿佛看透了一切。

也没什么留恋的。

漂亮、精致却空茫的像尊玉人。

竺玉脑海中电光火石的闪了那么一下,难道周贵妃真的有那么愚钝吗?这么多年身边人的背叛真的不曾察觉吗?

喝再多的药。

身子骨反而越差。

她当真没有察觉过吗?

贵妃娘娘能让陈皇后恨得咬牙切齿,怎么会没几分本事。

除非是她自己原本就不想活了。

竺玉想到文华殿内若有似无的香火冷香,贵妃娘娘在殿内供奉了的小佛坛,曾经那样明艳不羁的人心甘情愿在佛前三拜九叩。

都是因为她以为她的女儿死了。

竺玉攥紧了手,外面金光绚烂,冬日里炽烈的阳光晒得久了,薄薄的皮肤起了红,又有些发烫。

竺玉让平宣备马车,她要出宫去见周贵妃。

她也知道自己除了这双眉目同贵妃娘娘有几分相似,其他地方都不大像。

竺玉出门前,打开笼箱,翻出压箱底的一套衣裙,掌心攥着根簪子。

怕贵妃娘娘到时候觉得她在胡言乱语,倒不如亲眼让她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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