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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章四十一

冯淑兰头颅微扬, 脸上表情虽然没有太明显,但眼中的狠毒却如何也遮掩不住。

这贱种不知哪来的机遇竟与知府大人攀上了交情,就连那傻不愣登的小厮也成了华荣郡主的恩人……若这交情是她耀儿的, 定能助他未来仕途平稳, 只可惜老天瞎了眼,竟将这般好机会送给了个不得入仕的小畜生。

此时此刻,冯淑兰无比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一招“煞星命格需娶男妻”直接断了苏琰所有的未来, 否则, 以他这狡诈阴险的性子, 只怕会趁机踩到他们娘俩头上。

冯淑兰心思百转,盯着苏徐行身旁的赵峋时, 目光中的轻蔑多得快要溢出来。

也不知竹香楼从哪找来这么个五大三粗的小倌,貌丑无盐、身有残疾, 倒也不怕吓跑了那些客人。

这样想着, 她面上的不屑越发明显。

抬手压了压脑后的发髻,冯淑兰轻飘飘地扫了眼门口的婆子, 二人得了命令, 忙一左一右走过来想要架住赵峋逼他下跪。

只是不等二人双手碰到赵峋,只听“哎哟”两声,两个婆子竟都脚下一滑, 直接摔个了四脚朝天, 观她们脸上皱起的五官, 只怕这一摔还不算轻。

“哎哟——”

“哎哟喂——”

痛苦的叫唤声你来我往、此起彼伏, 在这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好笑。苏徐行低下头努力抿住嘴唇, 这才确保自己没有笑出声。

苏耀一直死死地盯着苏徐行,见他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心中顿时怒火横生,他猛地一拍桌子,直接站起身来指着苏徐行骂道:“小贱种!你胆敢笑我娘亲?”

“小贱种”三个字一出,苏徐行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他抬起头,看向苏耀的双眼无波无澜,但却叫人莫名有些胆颤。

“我竟不知耀弟在学院里这些年竟学会的是不敬尊长、不知礼数……”

苏徐行每说一个词,苏耀的脸色都要难看一分,等他说完,苏耀整张脸都狰狞起来,他手指着苏徐行,冷笑道:“尊长?你可不是什么长!你不过是个父不详的贱种!”

“苏耀!”和苏耀“贱种”二字同时响起的还有苏承那盛满了怒气的嗓音。

也不知他何时到的淑兰院,见他出现,苏耀一下子就傻了,他愣愣地看着苏承厌恶的眼神,脸上血色瞬间尽失。同样恐慌的还有冯淑兰,她讷讷地站起身,手足间是说不出的慌乱。

“老爷,您怎么来了?”但到底是个有心机手段的,冯淑兰很快平复好心情,她提着裙子小跑几步来到苏承身边,笑意盈盈地说道,“您今日不是约了几位老爷喝茶吗?”

苏承冷眼看着她娇媚的脸蛋,身子一侧直接躲过了冯淑兰伸过来的手。如此明显的嫌弃,冯淑兰脸上笑意再也挂不住。

姓苏的一家人除了苏起家都到齐了,苏徐行可还记得方才苏耀的话,他捏紧了双手,忽然看向站在屋外的苏承,双唇微微颤抖:“父亲,耀弟这话……”

“是什么意思?”说着,就连嗓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见他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苏承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

“我……难道不是父亲的孩子吗?”苏承想要装傻,苏徐行偏不如他愿。他装作受惊一般往后栽倒几步,双眸渐渐有些呆滞,“原来我不是父亲的孩子……”

“我不是苏家人……”

他又低喃了几句,整个人一眼瞧过去便是受到了强烈打击。

苏承见他状若疯癫,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是湘儿的孩子,便是我的。”

湘儿的孩子便是他的?苏徐行低垂着头,眼中尽是嘲讽,也不知这话说出来苏承自己信不信,他何曾将苏琰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过?竟也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湘儿的孩子便是他的。

“父亲的意思是……”苏徐行顿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已经双目通红、泪水满眶,他嘴唇微颤,话都有些说不利索,“我、我……我真的……不、不是……”

在苏徐行震惊、痛苦的目光中,苏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或许让他知道真相也不是坏事,这样他也没有理由怪罪老太爷让他娶男妻,也不会肖想苏家的家产。毕竟……他再爱楚湘,也无法让别人的孩子来继承苏家的一切。

“这样啊……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苏徐行忍不住低喃着,他双眼无法聚焦,不停地在地上梭巡着,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冯淑兰本来还怕苏承会因此迁怒苏耀,但见说出真相后苏徐行一副受到剧烈打击的模样,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些说出实情。

是了,苏承再爱楚湘又怎样?苏琰毕竟是她和别人的孽种,与苏承没有关系,他又怎么可能因为他而怪罪自己的血脉呢?

想通了这一切,冯淑兰唇角微勾,得意慢慢爬上了她的脸庞。

苏耀也同样如此,在苏承出现后他还有些惊慌,但见苏徐行表现得如此受打击,他顿时就明白了。父亲虽然爱楚湘,但楚湘那个贱人已经死了,而他才是父亲唯一的孩子,死人又如何和活人相争呢?

苏承虽不至于多心疼苏徐行,但见他如此模样,又隐隐觉得对不住楚湘。他还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见一个小厮着急忙慌地跑进淑兰院,一边跑一边大喊“不好了”。

“放肆!”冯淑兰最忌讳在自己的院子里听见不吉利的话,闻言脸上一黑,怒声斥道,“你在说些什么瞎话!”

但跑进来的小厮哪还顾得上冯淑兰的怒火,他看向苏承,战战兢兢地回道:“老爷……湘珍院……湘珍院……”

提到湘珍院,苏承脸色一变,忙追问道:“说快点!”

“湘珍院烧了!”

湘珍院……烧了……

闻言苏承脑子突然嗡嗡作响……他和湘儿充满回忆的院子……

“快!还不去救火!”苏承踉跄了几步,突然目眦尽裂地吼道,“快!”

从未见到他这般模样,小厮忙点点头,然后屁滚尿流地跑了。

小厮走后,苏承眼前一黑差点就昏了过去,还好苏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湘珍院烧了,冯淑兰心中别提有多痛快,她将大罗神仙感谢了个遍,但还是假惺惺地扶着苏承道:“老爷别急,我这就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完,冯淑兰大步离开了。

苏耀虽然也恨楚湘,但他知晓这个院子对于自己父亲来说究竟有多重要,忙扶着苏承就往湘珍院赶去。

屋内两个叫唤的婆子和院内的丫鬟见主人家都走了,也上赶着跑去表现去了。一时间,方才还吵吵嚷嚷的淑兰院顿时只剩下苏徐行和赵峋两人。

“行了。”赵峋抱胸靠在桌边,懒懒地斜了苏徐行一眼,“看戏的走完了还演什么?”

他话音刚落,便见苏徐行立马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接着笑嘻嘻地回道:“这演戏还真是个力气活。”

“我把大腿都怪掐肿了才憋出了这一眼眶的泪。”

见苏徐行还有心情说笑,赵峋有些奇怪:“你娘的院子烧了,你不着急?”

却见苏徐行哼笑一声,回答得十分无所谓:“就是我烧的,有什么好着急的?”

没想到竟是苏徐行的主意,赵峋忍不住眯了眯眼:“你这是做什么?”

这苏琰竟心狠至此,连生母遗留的一切都不放过?

“做什么?”闻言,苏徐行只是冷冷回道,“我娘亲所有的东西都在这苏府,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她用陪嫁换来的。我既不能将整个苏府烧了,烧了湘珍院,也免得那薄情郎日日在我娘亲的屋子里演戏。”

一想到苏承满眼痴迷地盯着楚湘的画像,一想到他会亲手抚摸楚湘曾用过的一切,一想到他在充满楚湘气息的屋子里回忆过往,苏徐行就恶心得恨不得将隔夜饭吐出来。

“娘亲留下的一些物件我已经让阿冬悄悄运走了,那里除了挂着‘湘珍院’的名字,没有我娘一点东西。就让苏承对着那片废墟忆往昔去吧。”

苏徐行眼神冰冷:“我看他能忆出个什么东西。”

原来是这样,赵峋挑了挑眉,忽然笑了:“世间多是薄情郎,所以你才同意娶男妻?是怕自己同样薄情?”

没想到赵峋会这样问自己,苏徐行也懒得找理由,他斜睨了赵峋一眼,忽然勾唇笑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赵峋疑惑。

“我就喜欢男人。”

笑完,苏徐行拍拍衣摆上的褶,又一副“奔丧”似的面容往湘珍院的方向跑去了。

身后,赵峋愣愣地看着对方的身影,好一会才回过神。

怎么说呢,苏琰方才那一眼,竟让他脑子里一闪而过“风情万种”四个字。

想完,赵峋猛地摇摇头,什么鬼东西。

“夫君~等我一起~”他扒着门框喊了一声,随即追了上去。

苏徐行听见喊声便任劳任怨地蹲下身子,背上这座“山”又重新出发去湘珍院了。

背着人脚程自然慢,等苏徐行到达湘珍院外时,这里已然成了一片废墟,焦黑的木梁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哪还有从前湘珍院的精美。

废墟外围了不少人,救火的小厮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地上木桶扔了一地,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只等站在最中间的苏承发话。

苏承衣袍也被烧了不少,脸上同样狼狈不堪,他呆愣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关于楚湘的最后一点回忆竟然化为了乌有。

想到楚湘,他有些机械地回转身子,果然就见苏徐行满脸哀痛地站在人后。

没了……都没了……

一旁的苏耀见状忍不住哼道:“果真是煞星,娶的男妻同样煞气难当,刚进府就害了一座院子,也不知下次是哪座院子被烧。”

是啊……煞星……

苏承一片浆糊的脑子里突然蹿出了“煞星”两个字,若不是煞星回来了,湘儿的院子又怎么会被烧?!

过往他压抑的那些嫉妒、愤恨在这一瞬间全部涌上了心头,苏承恶狠狠地盯着苏徐行,突然拨开人群向他冲了过去。

“你这个煞星!我要掐死你!”苏承此刻蓬头垢面,状若疯癫,哪还能看出平日里的高高在上,一旁的小厮丫鬟全都傻了眼,竟没有一人反应过来上去阻拦。

冯淑兰和苏耀那是乐见其成,苏承越恨那小贱种越好!

“要不要我帮你?”见苏承一身杀气地扑了过来,苏徐行背上的赵峋低声问道,“很简单。”

苏徐行等得就是这刻,自然不会让赵峋添乱。

他装作受惊一般楞在原地,轻轻摇了摇头。

就在苏承的双手掐上苏徐行脖子的那一刻,在场唯一缺少的苏家人出现了。

“住手!” 苏起家由管家扶着,隔着老远就开始吼道,“住手!”

自家父亲的一声怒吼唤回了苏承的理智,他通红的双眼逐渐清明,见自己居然真的在掐苏徐行,苏承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

“不、不……”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对苏徐行动了杀心。

苏起家这时已经走了过来,见苏承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这不孝子!是要气死我嘛!”

“爹——”苏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垂着头,不敢去看苏徐行。

苏起家哼了声,又看向苏徐行:“苏琰——”

然而不等苏起家继续,苏徐行就突然出声打断:“老太爷。”

这是他第一次叫苏起家“老太爷”。

苏起家闻言一怔,直觉告诉他对方知道了。不知怎的,苏徐行知道了真相,他反而没有从前那般恼他了。

“你说。”

“老太爷。”苏徐行苦笑道,“可能我真是个煞星吧,苏家对我仁至义尽,我也不想再给诸位添麻烦。”

“我自请出族,求老太爷成全。”

出族?!

苏徐行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放着好好的苏家大少爷不当,苏徐行竟然要自请出族?他可知道没有宗族庇佑会有多惨?

苏起家也没想到苏徐行竟有这个想法,他不仅没有贪念苏家的一切,还主动提出从宗族除名?

苏起家在震惊,冯淑兰和苏耀那可是喜上眉梢啊!

出族,那就意味着苏家所有的财产、人脉、荣耀都与他再无瓜葛了。他日后不再是苏家大少爷,而是一个普通的……孤儿!苏家的一切以后就真正是苏耀的了!

光是想想冯淑兰就要乐得笑出声,若不是不合时宜她巴不得现在就带苏徐行去办了出族的事情。

想不到啊想不到,若是早知道苏琰有这想法,她定然早早告诉他真相。

苏徐行出族便与苏家割断了一切,苏起家自然愿意,这么个假孙子占了十多年的苏家长孙的名号他也受够了。既然他如此识趣,他也不愿为难。

“那便照你的意思办。”苏起家叹了口气,又看向苏承,眼神充满警告,“你意下如何。”

若是往常,念及楚湘苏承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但湘珍院没了,苏承将罪都怪到了苏徐行身上,反驳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

“一切都听爹的。”

两位主事人落了话音锤,苏徐行出族的事情便是板上钉钉了。但出族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办理起来也需要时间,但现在湘珍院烧了,苏徐行没了住处。

可能是喜事当前,冯淑兰也没那么苛刻了,忙叫人收拾了府里的一间偏远屋子,叫苏徐行临时住下了。

“你怎地这般着急出族?”赵峋猜测过以苏徐行的心性肯定会与苏家划清界限,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您也应该知道吧。”苏徐行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见打扫得比较干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林将军要来临江了。”

冯淑兰叫他回来就是给苏耀当“替死鬼”的,她舍不得亲儿子受罪他就偏不如她意,等苏府就剩一个少爷了,冯淑兰就是再不愿也得将苏耀送进骁训营。

第042章 章四十二

听苏徐行提到林将军, 赵峋悠哉喝茶的手一顿,但他很快就敛下眼睫,轻轻吹了下茶叶, 淡淡道:“林勇?”

苏徐行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圈, 见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才放下心来。他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正是骁勇将军——林勇。”

“他来做什么?”赵峋放下茶杯,抬眸看向苏徐行, “你又如何知晓的?”

他忽然发现自己不光不了解这个苏琰的身世, 就连他的能力也有些低估了。

没想到赵峋竟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苏徐行冲他眨巴眨眼,有些惊讶:“你真不知道?”

不应该啊, 赵谨谋虽然此刻还未在诸国崭露头角,但他的信息网不至于连这么个小消息都不知道啊……欸, 不对!苏徐行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猛地一拍脑门,唰地站起身来。

靠!他是依靠原著剧情未卜先知的, 按时间来算的话现在这个计划应该还在朝堂上讨论才对。他光顾着在事情发生之前从苏家溜之大吉, 竟忘了赵谨谋再有能耐,也没办法去打听还没落实的事情啊。

见对方眸色越来越深,眼中质疑越来越明显, 苏徐行忙扬起唇角“嘿嘿”一笑, 然后乖乖坐了回去。

“额……”此时找什么“胡说”“瞎猜”的理由只怕也糊弄不过赵谨谋, 于是苏徐行干脆直截了当地答道, “我这人吧……有点特殊, 有时会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但这些事情呢, 可能发生过也可能即将发生……”

苏徐行尽量说得通俗易懂一些,不想他未说完,赵峋就直接接道:“未卜先知?”

“倒也没那么神!”苏徐行被这个词吓得连忙摆摆手,“这也要看机会的,能梦到才行,而且梦到的也不一定会发生!”

他可不想真被冠上一个“未卜先知”的名号,那到时候他的命可就不是自己的命了。

赵峋见状“哼嗯~”了一声,他低垂着眉眼,苏徐行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但他觉得赵峋应该是信了的。

“他来做什么?”赵峋摆弄着桌面上的茶杯,手指点点桌面,又问了一遍,“有何目的?”

“额……”苏徐行自然不能说得太详细,毕竟赵谨谋可是毅国皇子还有逐鹿天下的野心,他要是将情况如实相告,岂不是有点对不住苏琰?这毕竟是他的国家啊。

于是苏徐行粗略回道:“我就梦到他要来临江搞一个什么训练营,锻炼世家子弟。”

反正等朝廷的消息一公布,赵谨谋也会知道的,他也不算出卖国家情报吧……

“锻炼世家子弟?”赵峋挑了挑眉,显然来了兴趣,“谁的计划?”

“那我可没那么神。”苏徐行耸耸肩,一脸“你也太看得起我”的表情。

“罢了。”见苏徐行不愿多说,赵峋也不勉强,反正有了林勇这个重要信息点,他总能查到自己想知道的。

赵峋停下摆弄茶杯的手,忽然站起身来:“我出去一趟。”

“您随意。”苏徐行满脸笑意。

等赵峋出了屋门,苏徐行这才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嘴,他怎么就对赵谨谋这么不设防,什么话都往外撂!这个习惯不好,得改!就算他是你喜欢的书中人物也不行,这里发生的可是真实的一切,不是几段文字组成的句子!

给自己下好心理暗示,苏徐行缓缓舒了口气。

伴“大爷”也如伴虎啊!他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

消息这玩意儿,知道的人多了,便如何也瞒不住。于是不过短短几天,整个临江府城都知晓了苏家大少爷苏琰自请出族的事情。

“这苏大少爷还真有些能耐,怎么自他回来临江,满城风雨都是关于他一人的。”

“还不是因为他太惨了!我可听我那在苏家当差的小舅子说了,这前夫人的院子莫名起火被烧得一塌糊涂,苏家老爷当场逮着苏琰的脖子就骂他是煞星要将他掐死。”

“啊?这是亲爹能干出来的事?怪不得苏琰宁愿出族也得离开苏家。”

“毕竟是长房嫡孙,就这么断绝了关系,苏老太爷能同意?”

“切——何止同意,苏家上下那是巴不得苏琰滚蛋呢!”

“哎哟喂,这苏大少爷着实命苦!亲娘不在,竟然让人磋磨成这般,娶了男妻不说,如今连宗族也没了!只怕自请出族是个借口,是苏家其他人逼他的!”

“嘘——这话知道就行,可不兴乱说,那苏家二少爷这几日呼朋唤友地喝酒游船,日日在外逍遥,凡事被他听见说苏家坏话的都被他那跟着的小厮打了一顿呢!人家是大户少爷,我们可惹不起……”

于是,在临江百姓的口口相传中,自请出族的苏徐行逐渐变成了一个无人疼爱被驱赶的“小可怜”。

对于“小可怜”这个身份,苏徐行倒是不介意。如果能因为他可怜,大家日后多多关照他的生意,那他可就乐见其成了。

看着自己的名字从苏家的族谱中被剔除,再拿盖着印的出族证明去官府进行报备……一系列流程走完,待苏徐行拿着行李带着阿冬与寻花走出苏府大门之后,他与临江苏家就再无瓜葛了。

虽说出族是能出族,但也费了一段时日,此时盛夏已过,秋天吹着凉风就过来了。

站在苏家大门口,苏徐行回首望去,从以苏家大少爷的身份踏入这里到以陌生人的身份离去,也不过月余而已。

苏起家和苏承没来相送,冯淑兰与苏耀站在门口,见外面守了不少围观的百姓,自然也不好说些太过恶毒的话,但假模假样地说两句夹枪带棒的话还是轻而易举的。

“苏琰……既然唤了你几年兄长也还是有些情义,日后若是过不下去了,自可来府上做工,我定让管家直接签了你。”苏耀笑得得意,哪还有在苏徐行婚宴之上的不甘与嫉恨。

苏徐行出族了,与苏家再无关系,整个苏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不用被一个贱种压在头上做兄长,苏耀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

“苏琰,既然你已经不是苏家人,日后在临江府城可不能打着苏家的旗号办事。”冯淑兰不放心地警告了一句,“你可明白?”

都不算自己的继母了,还爱摆这说教的谱,苏徐行心中冷笑,然后忽然弯腰冲着苏家大门遥遥一拜,说道:“苏府养我十几载,如今割舍一切离去,日后便再无关联。”

“这一拜,愿府中各位一切安好。”

“从此……”说完,苏徐行直起腰,面上无波,声音冷淡,“我与苏家无恩无怨,形同陌路。”

说完,苏徐行不看冯淑兰和苏耀一眼,直接领着阿冬和寻花走了。

还算苏起家是个人,寻花的卖身契既然给了他,便也同意让他将寻花带走。

眼见苏徐行的身影渐渐走远,看热闹的百姓也散了,苏耀这才放声笑开:“看这贱种如丧家之犬一般离开,我这么多年咽不下的气终于顺了!”

明明就是个孽种,居然压在他头上当了十多年的苏家嫡长孙,他因为人伦纲常处处需要对他尊敬,他如何不气!如何不恼!这下好了,鸠占鹊巢的贱种走了,这偌大的苏府日后便只有他一个少爷!所有人都得叫他一声“大少爷”!

冯淑兰心中自然也痛快,没了苏家庇佑,没有苏府的钱财,她倒要看看这小畜生能活到几时?只怕过不了几日便要成为大街上的乞儿,跟畜生抢饭吃去了。

“呵呵——”冯淑兰哼笑了一声,就他这手段也敢跟她斗?!

想到苏徐行刚回府时在门口摆她那一道,所有的怒火在此刻都渐渐平息了。无妨,他摆她一道,她便让他永远进不了苏家的门!

见人已经看不见了,冯淑兰这才一扭腰肢,带着苏耀进府了。

只是……莫名的,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呢?

……

终于从那个狼窝里脱离出来,苏徐行别提有多快活。他领着阿冬和寻花走到闹市时,直接大手一挥:“想要什么就买,少爷付钱!”

“真的?!”阿冬眼睛瞬间雪亮雪亮的。

一旁的寻花见状忙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阿冬,懂事点,少爷都没有钱,咱们不能再不懂规矩!”

哪知阿冬直接转头看她,语气十分不可思议:“你说少爷没钱?”

“嗯。”寻花点点头。他们家少爷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哈哈——”见寻花一脸认真,阿冬非常不客气地嘲笑起来,“这临江府怕是再也没有比咱们少爷还有钱的人了!”

寻花:???

不等她接着问,阿冬再也等不及,直接拉着她跑了,一边跑一边安慰道:“寻花姐姐放心,你就是想把苏府买下来,咱们少爷也买得起!”

寻花:!!!

望着两个小孩越跑越远的身影,苏徐行无奈地摇摇头。

“很开心?”带着气息的嗓音自他颈边响起,苏徐行一惊,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转头,便见一身白衣头戴帷帽的赵峋正抱胸站在他身后。见苏徐行被吓到了,他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么胆小?”

苏徐行:……

“罢了。”赵峋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住哪?”

“自然是住咱们自己家!”苏徐行闻言勾唇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咱们自己家……

听到这句话,赵峋神情有些恍惚。

第043章 章四十三

赵峋心中莫名地一揪, 那种感觉他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和毒发时的疼痛又完全不一样。只是不待他再多想,那边寻花已经领着阿冬回来了。

寻花一脸笑意, 身后的阿冬则是憋着一张嘴, 两人手上都各拿了一串糖葫芦,除此之外倒没有其他。

苏徐行见状有些惊讶:“怎地不多买一些?”

“够了,少爷。”寻花闻言笑了笑,脸上表情很是温厚, “如今不比从前在苏府, 咱们还是省着花吧。”

一旁的阿冬是被寻花硬拉回来的, 听她这么说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寻花姐姐不信我说的,不让我买了。”

他说了他家少爷有钱得很, 但寻花姐姐只当他年龄小不识数,说什么也不肯再让他买了。无法, 他只能拿着一串糖葫芦乖乖跟回来了。

没想到寻花还是着顾忌自己舍不得花钱, 苏徐行心中有些欣慰,不枉他和苏起家争取将寻花从苏府带了出来。

赵峋一直在旁冷眼旁观, 见这丫鬟如此对苏徐行上心, 帷帽下的嘴忍不住咧了咧。

真是贴心的好丫鬟啊。

苏徐行不知赵峋心中所想,劝解了会寻花后他招招手,将一把钥匙递给了阿冬, 接着下巴一抬, 笑道:“前去开门吧。”

“是!少爷!”阿冬喜滋滋地接过钥匙, 屁颠屁颠地带头往临江城的东面跑去。

寻花见他呲溜一下就跑开了, 忙撒腿跟了上去。阿冬年龄小性格简单, 但对少爷来说却是亲人般的存在,她可得将他看好了不能出了岔子。

见两个小的跑了, 赵峋那酝酿在鼻腔多时的一声冷笑终于哼了出来。

感受到身后人的不悦,苏徐行回过头,眨眨眼,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赵峋见他一副什么都不懂的天真模样,心中莫名火气更甚。他微微弯腰凑近苏徐行,音量低得只有两人才能听见:“苏公子准备什么时候收了那丫鬟?”

透过帷帽垂下的薄纱,赵峋一双眼依旧亮得惊人,但其中情绪虚虚实实,苏徐行分辨不出,但他肯定对方一定在不高兴。

又谁惹了这位大爷了?苏徐行觉得有些头疼。

“寻花是个好姑娘,等她有了心上人,我自会为她做主。”他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不明白赵谨谋怎么突然对寻花这么上心,难道……

“莫不是大爷看上寻花了?”他们这些王孙贵族,世家闺秀看惯了,对寻花这样乖巧的小丫鬟有些兴趣也不足为奇。

哪知道苏徐行会将话头扯到自己身上,赵峋一楞,猛地皱起眉头:“本王对女人不感兴趣。”

言词中已是非常不乐意。

匆匆撂下这句话,赵峋双手一背,循着方才阿冬离开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

不是他自己起的话头嘛,也不知道在不快活个什么劲儿。苏徐行摇摇头,想不通。随即一挥袖子,快步跟了上去。

不过苏徐行还是在心中庆幸自己的决定,这个世界伴君如伴虎,往朝堂上爬还不如往钱堆里爬,到时候找个靠谱的靠山,有钱有靠山,日子自然美滋滋。

说到靠山嘛……苏徐行眯了眯眼,他得想想办法跟这个世界的“老大”联络联络,这样他这生意才能做得长久、做得安稳。

……

阿冬跑得最快,等他到了目的地之后寻花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但到底不比从小就干粗活四处乱窜的阿冬,寻花停下之后整个人都快喘不过来气了。

好容易抚平了气息,寻花这才有空观察着四周。只见二人站在一座气派的朱门大宅跟前,附近清一色都是大宅子。

寻花不由得眨眨眼,怎地又回东街来了?东街可是临江府城有钱有势的大户们住的,这条街上随便一砸不是官老爷就是财主老爷,他们可住不起。

“阿冬,你是不是跑错地啦?”寻花又环视了一周,没错,是东街。

“没跑错。”不等阿冬回答,后面跟上来的苏徐行笑眯眯地接过话茬,“阿冬。”

他使了个眼色给阿冬,后者忙跑到面前大宅的门口,正要掏钥匙呢,只听一声冷嘲自不远处响起。

“这又是想着投奔谁去啊?”

阿冬的动作一顿,转头朝声音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苏耀跟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正相携走来,身后还跟了不少小厮,观他们的模样怕是又要去划船游湖了。

苏徐行在苏耀开口之前就注意到他了,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已经离族与他的苏家家产再无干系,对方还是紧追不舍。

真有病。

苏徐行当没听见,只冲阿冬吩咐道:“开门。”

得了命令,阿冬忙开了锁,接着推开一点小缝,自己先钻了进去,然后冲苏徐行招招手:“少爷,快进来吧。”

不等苏徐行抬步上前,苏耀几个箭步就拦到了他跟前,笑得不怀好意:“这般谨慎,该不会是准备偷溜进去吧?”

说着他转头看了看面前的宅子,朱门绿瓦、庄严气派,比起苏府那也是不遑多让。不过他久居临江,对这东街更是熟悉得不得了,这宅子好似是富户林老爷家的另一处宅院,多年都未曾住人了。

空了十多年的老宅子,这苏琰打起它的主意也就不奇怪了。

既然已经离族,苏徐行自然懒得跟苏耀多费口舌。不想理会苏耀的挑衅,苏徐行一掀衣角,便要往台阶上走。

“慢着——”苏耀拉长了嗓音,随即冲候在一旁的小厮们说道,“你们去把门给我守着。”

一起的别家小厮转头看看自家少爷,在得了首肯后一个个拔腿就前冲,不一会儿大宅门口便被他们拦了起来。

苏徐行进不去,阿冬在门里也出不来。

这正是苏耀想要的“捉贼拿赃”的现场。

“这有人偷摸着想要溜进林老爷家的空宅,不知是何意图呢?但既然咱们瞧见了,自然不能不管!”苏耀高声说着,然后冲其中一个小厮吩咐道:“你去请林老爷还有捕盗官前来。”

那小厮领命,一溜烟就不见了。

这么多人在这里对峙,很快就吸引了不少过往的临江百姓,就连附近的大户人家也跑出来不少看热闹的丫鬟、小厮。

不多时,这宅院门口就聚集了许多围观的人。

“这苏琰又出什么事情了?”

“听说他要闯空门呢,怕是出族没地方住,想溜进人家空宅子里呢。”

“啊?他还干这事啊?”

“这瞧不清脸的不会就是他那男妻吧?怎地还不敢真面目示人,是太丑了吗?”

“不仅,听说还是个残废呢!”

“……”

赵峋耳力极好,那些鬼鬼祟祟的议论声一字不落地都进了他的耳边。他抱胸站在一旁,心中火气异常旺盛。

烦躁。

毒发的日子就在这几天,他本欲寻个清净地好好挨过那几日,哪知在街上看到了苏琰便跟了过来。现在好了,清净地没找到,又多了一堆破事。

知他心中不快,苏徐行忙走过去扶住他的胳膊,接着安抚道:“娘子,你腿脚不好,我扶你去一旁坐着休息。”

这么多人看着,赵峋知道不能露馅,便任由苏徐行扶着自己到台阶处坐下,然而刚坐下一片阴影便挡在了他身前。

赵峋抬头,只见苏徐行单薄的身子定定地挡在他身前,将那些探究的目光全部隔开了去。

很奇怪的,心中怒火忽然降了不少。赵峋抿抿唇,忽然一股血腥味在唇间弥漫开来,他连忙盘腿而坐、气运周身。既然他不能在此大开杀戒,那便在此调息罢了。

从前他总是易怒、弑杀,这般能控制情绪的时刻少之又少,但于他而言或许不是坏事。

苏耀见苏徐行面无表情地挡在赵峋跟前,不由得嗤笑一声:“这苏琰真是……”

“这般时候了,不想着一会儿怎么跟捕盗官交代,竟还有闲心将他那丑妻藏起来。”

“一个貌若无盐的男人,谁要看啊——”

听到他这话,与他一同的公子哥同样忍俊不禁:“真真是个没脑子的。”

“蠢。”

“……”

就在几人议论的时间里,捕盗官带着人来了。

“让开、都让开!”身着官服、挎着大刀,见到他们,围观百姓哪有不怕的理儿,很快就将道路让了开来。

“什么人报得官?”捕盗官是个五大三粗、满脸胡子的高大汉子,举手投足间很是豪迈。来了也没耍什么官威,直截了当地问道,“何事?”

见人来了,苏耀忙上前行礼:“见过大人,是我报的官。”

苏耀,捕盗官自然认识,见是他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苏公子是为何事啊?”

“启禀大人,有人擅闯民宅,欲行不轨之事。”苏耀说完,特意看向了苏徐行。

捕盗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是苏徐行,心中一跳,这位好像是知府大人的兄弟吧?

“这……”一时间,捕盗官有些犹豫。

“大人,他此行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等皆是见证。”苏耀说着看向身后的公子哥们,只见几人都都跟着点头。

“他确实要去这空宅。”

听到这话,捕盗官一时更难办了,这一边是知府大人的兄弟,一边是临江大户人家的公子们,他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得罪谁都对他不利啊!

正当他思索对策的时候,只见苏徐行缓缓开口:“大人。”

这还是苏耀出现后他第一次开口。

见苏徐行说话,众人纷纷看了过去。

“大人。”苏徐行冲捕盗官乖乖行了一礼,接着指向身后的大宅,“这是我家。”

“苏大公子所言皆为不实。”

“你家?”不等捕盗官发话,苏耀直接“噗嗤”一声,乐了,“苏琰,便是说谎话也得有点限度!”

“这可是林老爷家的空宅,临江谁人不知?”

“你可别告诉我是你买的……”苏耀说着挑挑眉,转头看向众人,“这宅子林老爷可是出过价的,大家伙都知道,别说你一个被赶出苏家的外人,便是苏府也得倾全家之力才能拿下……”

“还是说……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又长进了,竟能让林老爷将这宅子借给你?但为何不是林家人领你前来,而是你那小厮偷偷摸摸撬开了锁!”说着,苏耀猛地一瞪眼,手直接指向了门内的阿冬。

苏耀表情骇人,阿冬从前就怕他,现在更是被吓了一跳,忙就躲进门里,但他这副模样在众人看来却是做贼心虚。

“哎哟,这苏琰怎地出族之后如此不堪,哪怕找个客栈也行啊!”

“你傻呀,住客栈不要钱?!”

“啧啧啧——从前也是闻名临江的少年天才,怎么就落到今日这番田地。”

鄙夷的、唏嘘的、唾弃的……各种论调纷纷传进苏耀耳中,听得他异常得意。

好你个苏琰,既然你亲自送了把柄过来,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想着,苏耀直接冲捕盗官一拱手:“大人,人证物证俱在,您看如何办?”

捕盗官也知道那宅子是林家的,别说苏琰了,只怕整个临江城能够顺利拿下的也没几家。既然宅子不是他的,他又怎能开锁进去呢?若是说借住就该有林家的人一同前来,但此时哪有林家人,那唯一的情况便是……

这苏琰是想闯空宅!

也是了,毕竟是离族无家可归的大少爷,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普通屋子住不来,打上这无人大宅的主意也无可厚非。

有了定论,捕盗官直言道:“按当朝律令,自然是要捉回大牢省问!”

说完后捕盗官在苏耀志得意满的眼神中往前走了几步。

“苏公子,跟咱们走一趟吧。”

但对方到底是知府大人的兄弟,他还是不敢多为难,就连说话也十分客气。

苏耀见状有些不悦:“大人……他一个小贼,您何必如此客气,直接派人捉了便是。”

“是啊!”

“难道大人还怕他一个小贼不成?”

公子哥们和苏耀你一言我一语,逼得捕盗官脸色一僵,直接挥手让人将苏徐行拿下。

第044章 章四十四

“且慢!”

眼看捕盗官的几个手下就要捉住苏徐行, 从人堆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极为响亮的叫喊声:“且慢!”

众人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只见从人群后面挤进来一个身着灰衣的长胡子老头,观其穿着打扮似是家仆一类。

在场有不少人识得他, 见他来了不由得低呼一声:“这不是林府管家嘛!”

既然林府管家已经到了, 那林老爷……

果不其然,就见那管家钻进包围中心后忙朝围观的百姓挥手:“都让让,都让让,我们老爷在后面呢!”

得了他这句话, 人群中很快就让出了一条道路, 接着便见从人后走进来一个身着长袍, 清瘦,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模样的老人。

这便是临江有名的富户——林老爷。

与大部分富商不同, 林老爷虽有家财万贯,但一不注重外在打扮、二不喜珍馐美食, 因此只从外在看, 与那街上的贩夫走卒倒别无二致。不过也能理解,这林老爷是做白事生意起家的, 在民间俗称“赚死人钱”, 若是太过奢靡也着实不妥。他年轻时吃苦能干攒了不少家产,上了年纪后便将家业都丢给了儿孙,自己整日里都琢磨着如何得道, 近几年在临江府城倒是有些深居浅出, 不少人乍一看到他都有些认不出了。

捕盗官见他摸着胡子走过来了, 忙迎上去客气了一番。

“林老爷——”

“见过大人。”林老爷略一弯腰, 回了礼, 这才问道,“不知大人找小人前来是有何要事?”

“这——”宅子的主人到了, 又这么多人看着,捕盗官就算想私下息事宁人也没办法了。见林老爷发问,他忙让开身子,让出了身后的苏耀以及苏徐行,接着回道,“是苏家公子报的案……说您这空宅进了贼。”

“空宅?”林老爷注意到那句“空宅”,面上顿时疑惑起来,“什么空宅?”

以为林老爷是贵人多忘事,有钱忘了自己还有座空宅,一旁的苏耀连忙走上前施了一礼:“见过林老爷。”

林老爷见他脸面陌生,不由得出声:“你是……”

“在下苏家苏耀,家父曾任临江通判。我外祖亦在临江做生意,与林老爷打过不少交道呢……”

苏耀说着还想拍拍马屁,却被林老爷摆了摆手:“什么事?”

被打断了话,苏耀笑容一滞,这才转过话头:“林老爷,这座宅子不是您府上的吗?”

“我记得前些年您还出价要卖,只是您这宅子太大,才一时没有出手呢……这些年空在这,这不……”

苏耀刚想说“这不就被有心人惦记上了”便见林老爷皱着眉摇头。

“不是不是——”林老爷正在家潜心“修炼”呢,被人喊来本就不大高兴,现在见这所谓的重要事不过是关于这宅子的,顿时就厌了。

他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这宅子早就不是我的了,上个月就卖出去了!”

“真是……”说着,他伸手指了指那宅门上方挂着的牌匾,“我‘林府’的牌匾都拿下去了,你们看不见那上面的字吗?!”

“汤臣一品!关我林府什么事!你们要找也得找姓‘汤’的啊!”林老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忽然瞥见站在门口的苏徐行,他眨眨眼,辨认出对方后忙乐得一拍大腿,“喏!那宅子主人不就在那嘛,偏将我找来,耽误我的事儿!”

在林老爷否认的时候苏耀脸上的笑意已经僵住,现在见他指着苏徐行说“宅子主人”,苏耀脑子一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怎么可能?!这宅子怎么可能是苏琰的!

不光苏耀不相信,在场众人就没有一个不惊讶的。

这宅子居然是被赶出苏家的苏琰的?!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苏耀猛地惊呼,接着唰地伸手指向苏徐行,冲林老爷确认道,“您说的是他?!”

“就是他啊!”林老爷说着朝苏徐行点点头,笑了笑,“徐行小弟,好久不见。”

林老爷不问世事多年,不认识苏琰也不知道临江最近的风波,在他眼中,苏徐行就是一个与他颇能说上几句的少年公子。

这不再次见到他,脸上笑意也多了几分。

见林老爷与自己打招呼,苏徐行忙走过来见礼:“林老爷。”

“都是一场误会,还累得您跑一趟,徐行实在歉疚。”

“无妨无妨。”林老爷很是豪迈地撸了一把胡子,接着拍拍苏徐行肩膀,低声道,“你上次与我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回去琢磨了多日,还是不得其法。正巧今日到你府上,你好生指点指点我,可好?”

“林老爷哪里话!”苏徐行闻言忙弯了弯腰,“徐行于这方面也只是略懂皮毛,说指点谈不上,能与林老爷畅聊一番,也是徐行之幸啊!”

“欸,你就不必过谦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谈得其乐融融,既不是“闯空门的小贼与空宅主人”的关系,也不像是普通的卖家与买主的模样,言谈间看得出来挺投缘,倒让不少人更为惊讶。

这林老爷可是临江商会的会长,虽不再过问家业,但这商会的事他却十分上心,因着他家产颇丰,也帮扶过不少商户,所以在临江商户间的地位名望都是一等一的,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做白事生意做多了,性格极为古怪,能像苏徐行这般让他展颜的人那可是少之又少。

一时间,人群中议论纷纷。

这苏琰着实有些能耐,总能在“落难”之时狠狠给那些瞧他笑话的人一巴掌。之前的婚事是,现在这“闯空宅”的乌龙亦是。

瞧那苏耀脸上青黑一片,便知这巴掌打得到底有多响了。

“苏兄,你这出族的兄长着实有钱啊——”一个公子哥走上前,凑在苏耀耳边低语了一句,“怪不得他要出族呢,合着这么多钱根本不想带你们苏家花啊。”

虽不知这苏琰哪里来的钱,有多少钱,但能拿下林老爷的宅子,只怕放眼整个临江也是顶富有的,毕竟他们这些人家,便是能拿出这么多钱,也得伤筋动骨一番。

那公子哥不说还好,越说苏耀脸色越黑。

好啊你个苏琰!怪不得你这般干脆就自请出族,原是想独霸所有钱财!原来这个小贱种早早就在提防他们了!

“苏琰。”

苏徐行再一次在人前出了风头,苏耀则又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他不甘心!

听见苏耀叫自己,苏徐行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问道:“苏公子还有何事?”

“你哪来的钱买下林老爷的宅子?”苏耀咬牙切齿道,“不会是偷的吧?”

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苏徐行有些惊讶。他原以为苏耀只是跋扈狠毒一些,没想到竟因为恨他已经到了说话不过脑子的地步,让这么多人看笑话也不在意。

苏徐行摇摇头,接着冷笑一声,“偷?那便请苏公子指点指点,哪里能偷这么多钱盘下林老爷的宅子?”

“你……”苏耀一时语塞。

“苏公子答不出来,那便由我告诉你这钱是哪里来的。”

“这钱都是我苏徐行一文一文赚回来的!”苏徐行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他直直地盯着苏耀,眼神冷漠,“在桃源镇时便开始了。”

“若我自己不想办法,等着苏家的月钱只怕活不到这个夏天。”

“也是——”说着,苏徐行忽然勾了勾唇角,笑得异常讽刺,“苏大少爷有苏家做靠山,衣食无忧,又怎会理解我们这种需要靠自己一步步打拼才能活下来的人呢?”

此话一出,又引起了一番窃窃私语。

这是苏徐行第一次这般明晃晃地嘲讽苏耀,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这多人看笑话,气得苏耀怒目圆睁,直喘粗气。他还想说些什么,同行的公子哥连忙拉住他。

“够了苏兄,还嫌今日不够丢脸嘛!”连着他们几个的脸也都丢尽了。

“苏琰!你给我等着。”恶狠狠地丢下这句话,苏耀并几个公子哥带着小厮们匆匆便溜了。

全程没插上一句话的捕盗官瞅瞅这、看看那,有些尴尬。苏徐行见状忙走过来冲他作揖,道:“实是误会一场,劳烦大人跑这一趟了。”

“哪里哪里——”捕盗官连忙摇摇头,面上有些尴尬。

苏徐行没接话,转而看向聚在附近看了半天戏的百姓们:“大家都散了吧。”

“事情都结束了。”

戏的主角都这样说了,大家也不好再强行留在这,一个个摸摸鼻子,很快就四散了。

见人都走完了,苏徐行这才走到捕盗官跟前,从怀中掏了一个荷包递给他:“大人,您公务繁忙,还累得您白跑一趟,徐行心中难安。这点碎银您收着带其他大人一同喝杯辛苦茶吧。”

捕盗官见状就要推辞,却被苏徐行牢牢地锁住了手:“大人!您若不收便是怪罪苏某了。”

话都这样说了,也没旁人,捕盗官笑了笑,顺势收下了荷包。

接过的瞬间他便知道分量不轻,值得一顿好酒好菜,哪是一杯辛苦茶那般简单。

心中有了计较,捕盗官对苏徐行的好感蹭蹭上涨了不少,脸上笑意也真切了几分:“既然无事,那我就先走了。”

“欸!您请!”

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捕盗官,苏徐行这才看向一旁的林老爷:“林老爷可要去我府上一坐?”

林老爷正要答应呢,就见管家凑到他跟前说了几句,他脸色一变,忙就要走。

“徐行小弟,咱们改日再聚啊。”说完领着管家急匆匆就走了。

一时间,方才还人头攒动的现场又只剩下苏徐行一家人。

“欸——”他长舒了一口气。

只怕日后的刁难会越来越多。

苏耀不是傻子,只是跋扈嚣张惯了,在他的认知中自己一直就是个无权无势连家中宠爱都没有的废物,他轻视自己、瞧不上自己,以为动动手就能捏死自己,所以才几次三番在自己跟前栽了跟头。若他日后真想用计对付自己,只怕难挡啊……

苏徐行还在想些什么,却听身后一声惊呼。他连忙转头看去,便见阿冬与寻花正围在赵峋身边,而那一直坐在原地不动的人此刻已经倒在了地上,帷帽的薄纱上也印上了点点血红的梅花。

“赵谨谋!”

苏徐行一惊,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但他顾不上许多,忙飞奔过去,等他扶起赵峋,掀起帷帽,只见对方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唇边一抹血红,还在不住地打着颤。

“阿冬!你速去请秦郎中!”吩咐完这句话,苏徐行一个用力打横抱起赵峋,几步跨上台阶,箭步直往宅子里冲。

寻花跟在他身后小跑一阵,到了主院的门口才停下。

苏徐行一脚踹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寻花,去煮热水!”

“是!”得了命令,寻花忙跑着去找厨房。

将赵峋放到床上之后,苏徐行那好容易提起的劲瞬间就泄了下去,他摸摸一头的热汗,又捏了捏酸疼的胳膊,有些无力地靠在床头喘气。

只是没歇几口气,他忙又起身,将赵峋头上的帷帽卸去,帮他脱了鞋,这才将人塞进被窝里。

但在这还有些热的天气里,只见床上的赵峋一直在打颤,而且一边打颤,嘴角一边有鲜血流下。

这怎么回事啊!苏徐行慌忙用衣袖擦去他唇角的鲜红,又从柜子里抽了条被子盖在他身上。

没有用,床上人还是直发抖。

阿冬怎么还不回来!苏徐行急得一头恼火,想出门去看看一个两个怎么还不回来,却被床上人突然拉住了手腕。

“……”

对方似乎在低低唤着什么。

苏徐行连忙俯下身子,凑了过去,只听一声轻轻的呢喃传入耳中。

“娘——”

一时间,关于赵谨谋的那些身世与过往一蜂窝地涌入他的脑海中,瞬间,苏徐行心中五味杂陈,看着赵峋的眼神也异常复杂。

只是说不出是心疼更多,还是唏嘘更多。

第045章 章四十五

赵谨谋此人, 武功卓绝、多智近妖,手下暗影阁能人颇多,遍布诸国。第一次崭露头角便是斩杀了毅国国君, 自立为王。从此“赵谨谋”的名号响彻列国, 也成为了主角逐鹿天下的头号眼中钉。

但是……

就是这样一个手段狠辣让人惧怕的人,年少时过得却不是什么好日子。说是毅国王子,但他与他生母都不过是毅国国君手中的两枚棋子,用来吸引后宫仇恨而已, 所以少时中毒、落水都是家常便饭, 而自从他生母离世, 赵谨谋更是成了毅国后宫中人人得以欺凌的弃子。

此番毅国收成不好,向大琼低下了头颅, 连送来的质子也是最不受宠的他。只是毅国众人不知,这质子之行正好在赵谨谋的计策之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待他回国之际, 便是毅国王宫血流成河之时。

按理说,这样一个弑杀的人, 苏徐行应该厌恶他、远离他。但很奇怪的, 望着躺在床上冷颤不止的赵谨谋,苏徐行竟除了感叹之外别无他想。

或者最多再加上一点……心疼。

嗯——毕竟是《夺位》中他最为欣赏的一个人物,此刻真真切切待在自己跟前, 说弃之不顾还真的做不到。再者说, 对方现在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 当人丈夫的, 他怎么的也得尽到责任。

就在苏徐行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 阿冬已经领着秦郎中回来了。

秦郎中在桃源镇时便决定跟着苏徐行,因此苏徐行回临江之后他也收拾细软跟了过来, 不过他一直待在自己的小院里研究医书,不再出世问诊,所以临江城里也无人知晓秦神医回来了。

阿冬这样着急忙慌地找自己还是回临江后的头一次,秦郎中以为是苏徐行出了什么事,身上襻膊都未卸掉便跟着过来了。

进屋之后见苏徐行好生生地坐在床上,秦郎中有些惊讶:“公子怎地……”

只是不等他说完,苏徐行急忙冲他招招手,接着让开身子:“秦郎中快来瞧瞧,岭儿这是怎么了!”

岭儿?

听到这个名字,再瞧躺在床上的人遮着面纱,秦郎中联想起最近临江府城最为热闹的一些事,瞬间明了这位就是公子娶的“男妻”。

哎——

若是楚将军在世知道自己唯一的外孙被逼着娶了男妻,也不知会气成何般模样!那苏家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不过……这些事到底都是公子的家事,他一个外人着实不好多说。

又深深叹了口气,秦郎中这才解下襻膊,放好药箱,为床上的赵峋认真搭起了脉。

只是……

秦郎中越诊眉头皱得越紧,看得一旁的苏徐行也不由得拧起了眉。

“秦郎中,可是有何不妥?”苏徐行脸上表情焦急,心中同样打鼓,若是连秦郎中都瞧不好,也不知如何才能救得了赵谨谋。

闻言,秦郎中收了手,随即叹了一口长气,摇头道:“老夫自问医术不浅,但夫人这病……着实罕见,既不是常见病症,也不像普通的中毒之像……”

“观其脉象,此毒入体已久,淤积颇深,尚无可解之法。”说着,秦郎中也有些好奇,听闻公子娶的是个小倌,怎会身中如此奇毒,难道……是那些人动手了?

秦郎中脸色顿时有些凝重。

而听到这话,苏徐行脸色也跟着一变,如果这毒已经有段时日了,只怕赵谨谋在毅国时就已经中了。他这般精明的人,既然能堂而皇之地倒在自己跟前,只怕于性命是无碍的。

“我知道了。”苏徐行点点头,长吁了一口气,“秦郎中日后便在府中住下吧,叫阿冬跟着您去将东西收拾过来。”

“这……”秦郎中没想到苏徐行会邀请自己同住,一时有些愣住。

见他没有立刻答应,苏徐行以为他不愿,连忙解释道:“秦郎中在府上便当自家一样,出入自由,也不是让您专职在这当郎中。若您不习惯也无妨……”

“没事。”苏徐行的解释让秦郎中心中一暖,他摸摸胡子,立马点头答应,“本来我便是要跟着公子的,从前您住苏府不方便,如今有了自己的宅子,离您近些也好有些照应。”

“好。”见他答应了也没生气,苏徐行松了口气,连忙招呼阿冬去帮秦郎中搬行李。

“等天色晚了再回来,不会引人注目。”苏徐行从怀中掏了锭银两扔给阿冬,“去雇个马车,再看秦郎中有什么需要的帮他买上。”

“哦。”阿冬接过银子,乖乖地点点头。

见他这般乖巧,苏徐行心中一软,接道:“剩下的钱,你想要什么便买吧。”

阿冬这才眼睛一亮,欢天喜地地跟在秦郎中后面出门了。

望着阿冬蹦蹦跳跳的背影,苏徐行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正在这时,只听身后又是一声呢喃传来:“娘——”

苏徐行转头看去,赵峋依旧惨白着一张脸,不光不住打颤,额上还出了许多细密的冷汗,只是好在没有继续吐血了。

苏徐行也不知道他这毒是怎么回事,不敢贸然喂他吃东西,但既然解不了毒,想办法帮他缓解一下不适还是可以的。

“少爷,热水来了!”

正好门外传来寻花的嗓音,苏徐行忙起身就要去端水,只是刚离开一步,便发现走不动了。他回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赵谨谋抓住了自己一片衣角,正牢牢握在手中,任凭苏徐行怎么拽都拽不动。

无法,他只能冲门外叫道:“寻花,将水端进来。”

寻花得了命令端着热水进来,按照苏徐行的吩咐摆好凳子放好盆,这才告退。

“今日你早先休息吧。”苏徐行嘱咐道。

寻花闻言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屋门悄悄合上,苏徐行转头看着一直叫自己“娘”的赵峋,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得,给你当回娘。”

说着,他将布巾拧干,这才除去赵峋脸上面纱,仔细地给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还有唇边的鲜红。许是感受到了脸颊上的温热,赵峋眉头稍稍舒展了些。苏徐行见状忙又搓了一遍布巾,继续给他擦冷汗。

从脸颊擦到脖颈,接着是双手。

与赵峋一张雌雄莫辨、昳丽非常的脸不同,他的手虽然十指修长、骨节分明,但掌心却十分粗糙,一手摸去尽是老茧,再仔细一看,还有不少细小的伤口。

苏徐行见状心中又像打翻了调味盒一般。

这是一双习武的手,也是一双吃过苦的手。

待脖颈与双手擦净之后,明显能感觉到赵峋的气息都平缓不少。估摸着他应该一身冷汗,苏徐行犹豫了下双手还是朝着他的衣领伸了过去。

“我可不是要占你便宜啊——”苏徐行喃喃道,“我是好心帮你。”

说着,他将被子往下拉了拉,然后找到赵峋外袍的结处,解开之后捏着他两边的衣领就是一拉,顿时赵峋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但与苏徐行想象的不同,赵峋虽然高挑但身材并不单薄,肌肉线条十分漂亮,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之人。只是……如果忽略掉他白皙肌肤之上那纵横交错的伤疤的话,苏徐行会更有欣赏的心情。

那些伤疤长短、粗细不一,可见赵峋受过的伤也不少。

乍然没了外衣,暴露于外的赵峋猛地打了个抖索,整个人又开始皱着眉头喊“娘”了。

这一声“娘”将苏徐行飘忽的意识拉了回来,他连忙搓干净布巾,快速将赵峋上身擦了一遍,结果用力翻过他将后背也擦了,这才连忙盖回被子把他裹住。

嗯……苏徐行扔了布巾,下半身就算了吧。他虽然没有绮念,但总归有些不好意思,跟轻薄人的流氓似的。

也不知赵峋这毒究竟怎么回事,吐血是止住了,但依旧不住打颤,很快额头上又出了细细的汗珠。

“啧——”

苏徐行无法,只能继续用布巾帮他擦汗。

“……”

见赵峋张了张嘴,又在低喃些什么,苏徐行忙将头伸了过去,只听一声极低的“疼”传入耳中。

疼……

苏徐行直起身子,有些愣愣地看向赵峋。

赵谨谋给他的感一直就像个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超人,不论是书中的他还是苏徐行面前的他,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就算在苏府忍着火气也是一副“我在放你们一条生路”的高高在上之感。这样直言说自己的“疼”,让苏徐行恍惚的同时,竟然有些诡异地想笑。

果然,再强悍的人,看起来再无敌的人,也是跟普通人一样,会疼。

这一刻,苏徐行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害怕赵谨谋了。在他面前的不光是书中狠毒的反派,还是一个叫赵谨谋的活生生的人。

会疼、会喊娘、会脆弱无助。

“疼,那我帮你揉一下。”苏徐行低声说完,放下了布巾,接着将手伸进被窝里开始帮赵峋搓胳膊,他动作轻柔,时不时地关注着赵峋的反应,若是他眉头舒展,便开始变着法地帮他揉捏。

昏迷中的赵峋只觉得自己从五脏六腑延伸到四肢百骸的疼痛忽然减弱了,而减弱之处便是靠近他右边胳膊的那一处温热之源,暖暖的,柔柔的,跟儿时娘亲身上的感觉一样,让他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于是搓了一头热汗的苏徐行就发现刚才还躺着好好的人竟然莫名朝自己越靠越近,最后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而抓着他衣角的手也始终没有放开。

“……”

服了,苏徐行深深吸了一口气,看这架势他是得帮他搓一晚上了。

想清楚之后,苏徐行抬起双脚踢掉鞋子,也不管衣服脏不脏了,直接掀开被子就钻进了被窝。他躺在赵峋身旁,一边感受着对方身上源源不断的凉意,一边认命地继续帮他捏胳膊,同时听着对方不断叫自己“娘”。

不得不说,躺着是舒服多了。

身旁的人还在不停地“娘”啊“娘”的,思及对方悲惨的身世,苏徐行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在赵峋又一次开口后,压低了音量回道:“欸。”

有了回应,赵峋莫名就安静了下来,不再叫唤着要“娘”了,只是身子与苏徐行贴得越发紧了,不仅如此,头也直接埋到了苏徐行脖颈处,还下意识蹭了蹭。

苏徐行:“……”

忽略掉脖子那处冻人的凉意,苏徐行见对方没再继续打颤,便缓缓收回了手。

他大爷的,他胳膊要废了。

在昏昏入睡之前,苏徐行满脑子只有这一个想法。

……

夜半时分,屋中昏暗一片,床上侧躺之人忽然睁开了一双眼,眼中厉色逼人,冷意丛生。

察觉到身旁有他人呼吸之声,赵峋一个警觉,直接伸手掐住对方咽喉。但入手的一半冰凉以及一声轻哼将他理智唤了回来,赵峋定睛看去,只见那直挺挺躺在旁边的人不是苏徐行又是谁?

这家伙怎么在这?赵峋疑惑,但手还是缓缓放开了。

正当他思索着自己毒发昏迷之前都发生了什么时,只见身旁人忽然一个翻身,直接将脸转了过来跟自己面对面,不仅如此,对方扬起的手还不停地往自己胳膊上拍着。

“……”

有低低的梦语传来。

赵峋忍不住皱了皱眉,居然还说梦话?但他耳力极佳,沉下心听去,便听见对方梦中呓语。

“娘在这……在这……乖……”

等听清了这句话,赵峋浑身一僵,昏迷之时的种种感觉顿时袭上心头。他慌忙低头去看自己,便见往常早就被冷汗浸湿的衣物干燥如常,再伸手摸去,脸上、颈上也无任何黏腻血液。

不仅如此,他压在身下的另一只手正紧紧拽着对方衣物的一角。赵峋呼吸一滞,心中更是忽然咚咚作响。良久,他像被烫到一般连忙扔了那片衣角,接着双臂一撑,整个人直接从床上翻了下来,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屋内。

寂静的房间里,只留下还在接着说梦话的苏徐行。

第046章 章四十六

翌日醒来, 苏徐行拍拍被自己压了一夜的左肩和胳膊,却发现本应躺在自己身边的人不见了。

人呢?难道已经好了?

苏徐行一边伸展筋骨,一边冲门外喊道:“阿冬!”

听到喊声, 屋门吱呀一下打开了, 阿冬从门外一蹿而入,冲苏徐行笑道:“少爷,您可算醒了!”

可算?

“我睡了多长时间?”苏徐行皱起眉,便听阿冬说该用午膳了。

“睡了这么久……”苏徐行低语了一句, 忽然抬头问向阿冬, “夫人呢?”

“夫人?”阿冬闻言愣了下, 随即摇头,“不知道啊。”

“你没看到他?”

“没啊, 我早早就在门口守着了,没看到夫人出来。”阿冬接着摇头, 脸上有些迷茫。

没看到……那人去哪了?

“少爷, 可要我出去找找?”阿冬又问。

苏徐行摇摇头,赵谨谋本就行踪不定, 在苏府时也不是日日都待在那院中, 想来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更何况他武功了得、神出鬼没,怕是阿冬翻遍整个临江也寻不到他一丝踪迹。

“没事,他有事自会回来的。”说着, 苏徐行起身, 吩咐阿冬先去膳厅布置, 然后叫秦郎中一起用饭。

这宅子不小, 但目前加上赵峋也就勉强住了五个人, 采买、洒扫皆是问题。于是饭后秦郎中回了自己院子继续看医书,苏徐行则带着阿冬与寻花出门去人牙子那雇佣下人去了。

……

“主上, 苏琰出门了。”

此时的竹香楼顶楼厢房,赵峋正坐在榻上运功,墨霄进来后对着他低语了一句。

赵峋缓缓放下双手、睁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去做什么?”

墨霄回道:“看其方向是去人牙子那买下人。”

想到苏徐行那“汤臣一品”,赵峋不由得点点头:“是缺人手。”

顿了下,他又道:“派两个人过去。”

“什么?”墨霄一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赵峋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我叫你派两个人过去。”

“哦!”见赵峋面露不悦,墨霄咽下到嘴的疑惑忙告退出去。

哎,主上光说派两个人去,也没说这人是监督苏琰还是暗害苏琰的啊!墨霄挠挠头,罢了,就派最善跟踪的墨风与最善下毒的墨水过去好了。

等墨霄离开后,只见方才还一脸戾气的赵峋正盯着面前的地面发愣。良久,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接着一跃而起,抓起外袍披在身上,打开门便对着外面喊道:“墨云。”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黑衣男子唰地出现,瞬间跪在了厢房门口:“拜见主上。”

“你去给我找几个女人……还有男人过来……”赵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

“啊?”墨云没想到主上会提这个要求,整个人都懵了,他愣愣地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主上是要女人……和……男人?”

被墨云这样一重复,赵峋心中的怒火更甚,他不由得眯了眯眼,反问道:“怎么?出来这些时日,耳朵也不好使了?”

这一听就是威胁的话吓得墨云立刻缩回头:“属下立刻去办!”

说完,忙不迭地消失在了厢房门口,生怕自己跑慢了会被宰。

等墨云走了,赵峋一腔愠怒还是纠结于心,他“砰”地一声关上门,又回到榻上继续打坐调息。只是……任他如何强迫自己屏气静心,苏徐行那张脸依旧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不仅如此,对方那句“我在这……乖……”也像魔咒一般在他耳边萦绕。

“该死的!”赵峋睁开眼,眼底已经腥红一片,他猛地一巴掌拍在软塌旁的案桌上,只听“嚓”的一声,那案桌立刻四分五裂,不一会儿就变成一堆倒在地上的废材了。

站在门外正准备敲门的墨霄被这动静吓了一个激灵,匆忙就将手伸了回来。

主子心情不佳,先走为上、先走为上。

只是他刚转身便碰见了从下面走上来的墨云,不仅如此,对方身后还跟了不少男男女女,看他们的举止打扮,都是风月场所的。

墨霄见状皱眉:“你带这些人来做什么?”

墨云摸摸鼻子,回道:“我也不知道啊……”

“你不怕主上把你扔回峋历山?”

听到“峋历山”,墨云下意识打了个冷颤,然后猛地摇摇头:“怕呀……”

“可是……”说着,他凑近了墨霄,“这些人是主上要的。”

墨霄:???

“怎么可能!”他一个惊呼,反应过来后忙捂住自己嘴巴,但为时已晚。

赵峋显然听到了动静,他不冷不热的嗓音在屋内响起:“墨云进来。”

给了墨霄一个“你看吧我没骗你”的眼神,墨云绕过他,乖乖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外,墨霄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们主上……不是和尚转世的吗?今日居然……要破戒了?而且……

看着在一旁搔首弄姿的男男女女,墨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这破戒近色就算了,怎么还男女不忌,还、还……还人数不限啊!

墨霄木着一张脸下意识摇摇头,心内感叹不愧是他们主子,跟凡夫俗子就是不一样。

正在墨霄兀自震撼的时候,墨云已经从房中退了出来,他冲候在一旁的几人招招手,低声嘱咐道:“主子在里面,都给我放机灵点。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动的别动……”

“听清楚了吗?”

几人老实地点点头。

墨云还是不太放心,但也只能无奈地摆摆手:“都进去吧。”

接着他让开身子,那几人便鱼贯而入,走在最后的男子懂事地关上了门。门外,墨云和墨霄大眼瞪小眼,一致认为主上的墙角听不得,于是非常有默契地远离了厢房。

“欸,主上怎么回事啊?”墨云撞撞墨霄,他是主上的近身护卫,也是暗影阁第一人,只有他最了解主上的事。

哪知墨霄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啊……”

见墨霄居然也不清楚,墨云不由得眯起眼,猜测道:“昨日主上不是在这度过毒发之日的?”

“不是。”墨霄摇头,每月这时主上都会自寻一处独自挨过毒发之日,从不曾在他们面前露面。

“那就对了……”墨云猛地一拍墨霄的胳膊,“定是昨日发生了什么,才让主上如此性情大变。”

“说不定啊……是有……”

“艳遇”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只听楼上厢房爆发出一句怒吼:“滚!”

接着是噼里啪啦仿若拆家般的东西碎裂之声。

墨云与墨霄对视一眼,匆忙赶到楼上,便见那些小倌妓子一个个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面上皆是土色,可见吓得不轻。

墨云和墨霄侧身让过,这才相视一眼,战战兢兢地跪到了厢房门口。

“请主上责罚!”

门外传来两人的请罪声,赵峋站在一片狼藉的厢房中,额上满是密汗,他闭了闭眼,良久才憋出同样一句“滚”。

墨云和墨霄见状只得告退。

等人都走完了,赵峋这才像卸了力般跌坐在地,碎裂的瓷器划伤了他的小腿,鲜血流了一地,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

苏徐行那句魔咒一般的“我在这……乖……”依旧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想到自己夜半醒来之时面对苏琰居然会有情、欲之感,而方才面对那些风月场所的调、情高手竟除了厌恶、恶心之外没有他想,赵峋只觉得脑子快要爆炸了。

他想不通……

……

“这是你们的卖身契……”苏徐行看着站在台阶下的男男女女,又举了举右手中的几张契约,“这是活契。”

“将这活契签了,卖身契便作废。”

听到这话,台阶下人的皆是一怔,然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你们没听错。”苏徐行笑道,“我不需要你们卖身。”

“日后谁不想继续干了,可以过来同我说,我会放你们自由。”说完,苏徐行让阿冬将活契发了下去,让他们签字。

“你们在这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管厨房的按时做好一日三餐、管洒扫的除了我与秦管家的院子将其他各处打扫干净……月钱自然不会少你们的。”

“当然,若是在我府中为非作歹……”苏徐行说着忽然森然一笑,“我也会让他知道什么叫痛苦。”

见他笑得这般渗人,台阶下的人不自觉地一抖。

苏徐行带回来的都是面相颇为憨厚的,人数也不多,见众人重新签了活契,他说到做到,直接将那堆卖身契还给了众人。

“日后便好好做事。”苏徐行摆摆手,阿冬和寻花立马带几人去各自的岗位。

等人都走了,苏徐行这才准备回房午休一会儿,哪知他刚推开门,便见一身白衣的赵峋正坐在床沿,脸上表情高深莫测。

苏徐行见状挑挑眉:“回来了?”

“嗯。”赵峋应了声,嗓音有些沙哑。

苏徐行闻言皱起眉头,接着眼尖地发现对方一边的衣摆处尽是鲜血。

“你受伤了?”

“嗯。”

居然还有人能伤得了赵谨谋?苏徐行直觉只怕跟上琼的人有关,连忙转身将门合上,然后端了自己打算洗脸的热水过来。

“伤哪里了?”苏徐行搬着凳子坐到床边,头也不抬地问道,“我看看,要是严重我就叫秦郎中过来。”

刚说完,就见赵峋一掀外袍,接着拽起自己的裤子,只见他露出的小腿上有一条颇长的划痕。

“额……”

苏徐行傻眼了,这种伤对赵谨谋来说算受伤吗?

第047章 章四十七

见苏徐行一直盯着自己腿上的划痕, 赵峋的眼神不由得暗了暗。

“怎么了?”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没什么。”苏徐行摇摇头。

他当然不敢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您这也叫伤口?”,毕竟一个不小心他就可能小命不保,所以为了自己珍贵的性命, 他只得认命地处理起这小小的“伤口”, 以讨好面前的大BOSS。

苏徐行的动作很小心,神情也分外认真,一个小小的划痕倒也叫他用上了十二分的细心。

赵峋垂着眼帘望着蹲在自己腿旁的人,神情莫测。他在毅国久居上位, 即便后来阿娘逝世, 满宫里也只有虞后敢暗里磋磨他, 见惯了旁人在自己跟前卑躬屈膝,这倒是赵峋第一次认真去看对方的样子。

没有惶恐无措、也没有阿谀奉承, 苏琰的神色认真地好像真的只是关心他受伤严重与否,而已。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 屋内寂静非常, 赵峋能清楚地听见自己胸腔内越来越重的心跳声,“咚、咚、咚”的,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而这样的感受……

呵——赵峋忽而勾唇一笑,笑容残忍。

任何超出他掌控的事情都只会让他很不爽!

动作比思想更快,只听“唰”地一声, 赵峋骤然伸出的右手已经握成爪牢牢掐住了苏徐行的脖子, 接着稍一用力, 便将对方整个身子提了起来。

苏徐行正在一边清洗伤口一边心内吐槽, 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 便被人掐着脖子拎了起来,颈间传来的剧痛让他眉头紧皱, 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意识到是赵谨谋突然发疯要取他性命,苏徐行真的很想给对方一刀顺便问问他到底在发什么疯?!但是他不敢,理智告诉他不能激怒对方,否则他就真得交代在这了,于是从喉间勉强挤出的话变成了一句破碎的“放……手……”

可奈何赵峋就像没听见似的,他面色深沉,目光冷厉,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苏徐行,眼底猩红渐渐翻涌。

杀了他!内心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杀了他便不会再有这样的“失控”!

这样想着,赵峋的眼神越发狠厉,手下力气也渐渐加重,只待一拧,对方这纤细的脖子便会断在自己手中。

其实从苏徐行认出赵峋开始他便已经动了杀心,这世上知道他小字的人毅国王宫里都没有几个,而远在王宫千里之外的苏徐行又如何得知呢?他很难不怀疑对方是虞后或是萧贵人派来的人,亦或是……他那没用的父王的人。

从来都不会留下祸患的赵峋当日怎会大发善心留他一条命呢?不过是对方身上的谜团太多,还与大琼皇室有关,直觉告诉他有利可图。况且,不弄清楚真相就贸然斩断线索同样不是他的性格,所以他才会对苏徐行手下留情。

但昨夜!他居然会对着一个可能是奸细的陌生男人有了欲、念?!这让赵峋有了事情不受控制的烦躁,尤其方才,只盯着对方看了一会他居然会心跳加速,何其可笑!

想着,赵峋突然笑得更加灿烂。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冷情与定力,但身体的变化同样也是事实,既问题不在他,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眼前人并不如他表现得那般畏惧自己!

虽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勾起了自己的情绪,但只要杀了他,再多的招便也都无用了!

苏徐行哪知道赵峋心里这百转千回的想法?!他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脑子里霎那间一片空白,连带着眼前景象也越来越模糊。

“我……”

许是求生的本能激发了苏徐行的潜力,在快要晕厥的前一刻,他终于找到了能让赵峋留他一命的理由。

“帮……尼……”

勉强吐出这三个字,下一秒,苏徐行便感觉脖子上的桎梏松了。没了赵峋的力量支撑,苏徐行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整个人如脱水的鱼般趴在地上,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拼命呼吸。

“呼!呼!”没有哪一刻,苏徐行这样感谢氧气的存在。

赵峋没再动作,他冷眼看着地上刚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苏徐行,声音冰冷没有一丝起伏:“如何帮。”

“咳咳咳!”苏徐行还在咳嗽,脖子上的痛感未消失,大脑还昏昏沉沉的,于他来说,他根本不想再理会这个疯子。

但奈何……武力悬殊,苏徐行只能硬撑着答道:“额……”

出口的“我”变成了“额”,苏徐行愣了一下,明白是嗓子废了,却也只能继续回答:“额在上琼有人……可以……咳咳……探听前朝。”

苏徐行知道,这是一个让赵峋不会拒绝的理由。

他知晓对方志在天下,尤其是给予了赵谨谋质子之辱的大琼,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能让他对大琼有更强的掌握明显是他无法拒绝的事情。

那日无意透露出林勇将军与骁训营的事情,苏徐行当时情急说得是自己有预知之能,虽然是事实,但事后想想何尝又不是一件祸事?此等能力过于骇人,若被他人知晓定然想要收为己用,若不能自然要将他斩草除根。

成为古人的这几个月里,苏徐行总是告诫自己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只是诸事的顺利让他放松了警惕。这是一个对上位者来说人命如草芥的时代,稍不留神便会尸骨无存,他日后行事、说话需得更加慎重。

赵峋今日这一掐,倒让他找回了初来乍到时的谨慎。或许……他还该谢谢他不是吗?苏徐行嘴角微微勾了勾,笑得有些嘲讽,但撑在地上的手却缓缓捏了起来。

他一定!一定不能再像这样被人随意揉捏了!

赵峋听了苏徐行的话倒并没有急着作声,他沉沉地盯着苏徐行的侧脸,自然也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并不关心,他现在最想要知道的只有一点,苏徐行究竟是何时给他下的药,又或是毒?

“解药在哪?”赵峋沉声问道。

苏徐行:???

还沉浸在气愤中的苏徐行被这突如其来转换的问题砸得一愣,解药?什么解药?

心中这样想着,苏徐行便也这样问了出来:“什么?”

他脸上疑惑的表情不似作伪,看得赵峋微微皱眉,难道是他想错了?

怎么可能?!

读懂了赵峋脸上的不信任,苏徐行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合着方才赵谨谋突然对他起了杀心并不是因为对他那“预知能力”的忌惮终于决定要斩草除根,而是怀疑他给他下毒了?

WTF?!

“王爷!您想想,我要是有能让您这般武艺高强的人都神不知鬼不觉中毒的毒药,我还不下给冯淑兰?”苏徐行以为对方是把昨日吐血的锅甩给了自己,慌忙指天发誓,“我苏徐行以性命担保,若我对王爷做了下药下毒之事,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徐行满脸认真,一双黝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赵峋。

赵峋被他这样看着,方才让他倍感烦躁的感觉再一次慢慢袭来,他有些阴沉的眉眼匆匆敛了下去。

“记住你今日所言。”说罢,赵峋从床边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身后,挺直了脊背发誓的苏徐行登时松了口气,接着整个人似烂泥般瘫倒在地。

差点去见阎王了……

究竟……

苏徐行心中恨恨,眼神愤愤,咬牙低咒道:“谁他妈扔了那块香蕉皮!”

一直等在外头的阿冬见赵峋身影消失在院中,立马就从躲藏的树后蹿了出来。

“少爷!少爷!”甫一进门就见苏徐行跪坐在地上,阿冬一惊,连忙跑了过来,“少爷,您怎么啦?!”

听到是阿冬的声音,苏徐行忙收起脸上表情,他不愿意让他蹚到反派的浑水里,只摇摇头,就着对方的搀扶站起身来。

“无碍。”但出口的嗓音如破铜锣一般,哪里是无碍的样子?

阿冬闻言愤愤不平:“这夫人怎么这样?!他怎么能朝您动手呢!”

“您毕竟是一家之主!再吵架也不能这样啊!”

“您瞧瞧,给您脖子都掐成什么样了?!”

“……”

没想到会有这样“美丽”的误会,但苏徐行反倒松了口气。

“真的无碍。”苏徐行扯扯嘴角,谎撒得脸不红气不喘,“闺房情趣。”

“你还小,不懂。”

闺房情趣?!

一直守在厢房屋顶随时待命的墨霄闻言险些一个踉跄从房顶摔下来,他忙捂住自己差点惊呼出声的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乖乖!怪不得这苏琰能三番五次从主上手中留下一命,就冲他这份淡定,确实是个百年难见的人才。

佩服佩服!

苏徐行当然不知道自己头顶上还有个正在夸赞自己的人,他揉揉脖子,转了话题:“这么着急过来,出了什么事?”

“哦!”阿冬这才想起自己来是有正事的,忙笑道,“是好事!”

“徐掌柜和李掌柜过来了!说是有好消息。”

听说是他二人,苏徐行便知道为着什么事,顿时心情大好,他一扫方才的阴霾,整个人瞬间就生龙活虎了。

“走!”苏徐行大手一挥,冲阿冬笑得开怀,“跟少爷赚钱去!”

他这神采奕奕的模样,哪里像差点被人掐死的模样?!

这下,屋顶的墨霄不单单是佩服那么简单了。

这番心性……

此子不容小觑。

墨霄收敛起脸上的揶揄笑意,看向苏徐行远走的背影,表情凝重。

第048章 章四十八

苏徐行的身影刚进入正厅, 候在座椅上的徐三娘与李茂才立马站起身来。

“少爷。”两人齐声道,只是一个抱拳,一个福身。

见状, 苏徐行摆摆手:“客气什么。”

说完, 自顾自坐下了,同时挥手让二人也坐。

“不要拘礼。”苏徐行懒懒地靠向椅背,一边拉高衣领挡住脖子上的红痕,一边勾唇笑道, “之前在桃源镇不还好好的吗?这怎么来了临江反倒生分了?”

闻言二人都是尴尬地扯扯嘴角, 不知道怎么接话。

说是这样说, 但从前毕竟是在桃源镇,这位大少爷也就是个被家族赶过去的可怜人, 有没有出头之日都未可知,双方不过合作关系, 地位还算平等, 说话做事自然不怎么顾忌礼仪。可到了这府城二人才发现自己从前在镇上的那点能耐算得了什么?从盘下店铺到招人开张,一应事务都是苏徐行的人带着去做的, 再加上那日苏徐行大婚透露出的与知府大人的关系, 徐三娘和李茂才置办酒楼的后续事情更是异常顺利。

可以说何止是顺利呢,知道有这大少爷的这层关系在,旁人的态度都要好上许多。

更何况, 这位大少爷不止人脉颇丰这么简单, 二人跟在对方身后这几个月, 赚得钱能抵得上从前在桃源镇上的一年。

这不, 现下两人的打扮都比从前富贵一些, 不仅身上的衣料具是绸缎,玉佩、玉镯等稀罕物也都上身点缀了。

因着这些缘故, 二人现在哪还能把苏徐行当一个普通的合作商家看待?这可是真正的大少爷!财神爷啊!

苏徐行不知道二人心中弯弯绕绕,正事在前,他也免去了寒暄,直接问道:“富贵蛋生意如何?”

说到生意,李茂才身上的拘谨立刻就少了,憨厚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回少爷,好得很呢!”

“托您的福,跟青河县境内的育善堂达成了合作,他们的富贵蛋我们承包了大半,每十日便有衙役护送三板车过来,若不是咱们每日限量供应,只怕这三板车都撑不到十日!”

说到这个“限量供应”,李茂才还是跟眼前的大少爷学的,想着他冲对方笑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只是不知,为何少爷不将育善堂的富贵蛋都接手过来?咱们完全能销掉啊!”

这也正是徐三娘的不解之处,见李茂才率先问出了,她便也接着点点头:“是啊,少爷,咱们芳香楼与醉闲居完全能吃得下这么多富贵蛋呀!”

到手的银子不赚,徐三娘觉得肉痛。

苏徐行自然知道两人心中所想,只是……

他摇摇头道:“富贵蛋制法简单,现在生意好不过是因为咱们占了先机,待临江城里其他酒楼都开始兜售富贵蛋,咱们的先机也就到头了,到那时……”

剩下的话不用苏徐行说,两人自然能明白。

“是呀!”听到这,李茂才猛地一拍头,脑子转过弯来了。

他们与育善堂签的都是长期的契约,规定的供应量他们是必须接手的,毕竟契约也过了青河县令的手,若是反悔可不是赔钱那么简单了。而若是他们接手的量太大,等这临江城里其他的酒楼也开始售卖富贵蛋,他们还能出手这么多富贵蛋吗?只怕不见得,而到了那步田地,这富贵蛋也只能变成“臭蛋”,砸手里了!

徐三娘也瞬间反应过来,她猛地一拍桌子:“是了!那钱掌柜可不就是个例子!”

说起钱掌柜,徐三娘和李茂才都想起了不好的回忆,脸色登时有些难看。

苏徐行见话题到了这,忙将目光转向徐三娘,打断道:“如意蛋如何了?”

“如意蛋?”听到个新鲜词,李茂才目光一亮,“这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徐三娘闻言哼笑了声,“这可不是好东西那么简单了——”

她拖长了音道:“这——可是金疙瘩!大宝贝!”

笑完,徐三娘将一直藏在身后的小包裹拿了出来,摊在桌上,解开包裹之后,只见里面整齐地放着四个圆溜溜的青色蛋,模样看起来跟富贵蛋倒没太大区别。

李茂才自然知道这不可能是富贵蛋,于是直接问向苏徐行:“少爷,这是……”

“这是如意蛋。”苏徐行脸上笑容不变,顿了下后挑眉回应,“只是还不到它问世的时候。”

“时候?”李茂才虽有些疑惑,但也知道苏徐行是个有成见的,当下也不多问,只冲徐三娘伸手,“能给我一个吗?”

还不等苏徐行点头,徐三娘直接白了他一眼,嗤道:“想吃?”

“那就掏钱来!”徐三娘伸出手,一点儿面子不给对方,“这可是我一个人辛辛苦苦做的,哪能我出了力,给你来吃白食?”

她这话说得不客气,李茂才被她下了面子,气得胡子都吹得老高。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李茂才少时读过书,若不是家贫也不会行商,现下条件好了更爱说几句酸腐的句子以显示自己肚里有墨水。

“既如此,这女子做的物件,您可千万别吃!”闻言徐三娘又翻了个白眼,这才将布包收起来放到苏徐行跟前。

“少爷,我这自己摸索做的,做得不多,头一批里也就这几个最好,我自个留了两个,剩下的都给您拿来了。”徐三娘笑着,面上哪还有方才的不耐。

“我知道。”苏徐行接过布包,忽而笑容满面,“其中一个,我定会送到秦管家手中的。”

现下秦郎中住在“汤城一品”,充当的是管家之职,对外也只说是苏徐行招过来的管家,不提郎中身份。毕竟秦郎中医术了得,是他留给自己的底牌。

当然,他也不会拦着秦郎中出门行医就是。

没想到会被苏徐行打趣,纵是徐三娘这样爽利的人,脸上也不由得红了几分。

她清清嗓子,顾不得羞,顺势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怎得今日没见到秦管家人?”

“他啊……”苏徐行拉长了调子,在徐三娘期盼的眼神中道,“出门了。”

见徐三娘听后脸上闪过失落,苏徐行又重新开口:“待如意蛋问世之时,还请二位掌柜同来府中庆祝。”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又闲聊了几句,李茂才和徐三娘这才告辞出府。

等到了“汤臣一品”大门口,在分道扬镳之前徐三娘还不忘挖苦李茂才一番:“李掌柜可千万别忘了,女子难养,您回家了可得离您夫人和姑娘远一点。”

说完不等李茂才反击,徐三娘将手帕一抖,带着十二分嫌弃的表情走了。

李茂才:“……”

唇上胡子又抖了半天,勉强挤出一句“哼”,李茂才这才一掷衣袖,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而去。

一路上他都气呼呼的,直到了家中,见到妻子也没甚好脸色。

“哟,这脸拉得跟驴似的,出门踩狗屎啦?!”李茂才的妻子李柳氏名叫柳文秀,名字取得文雅娴静,但性子却是个十足的泼辣户,一张嘴能将人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这点李茂才最有体会。

她正在小院里浆洗衣服,见李茂才拉着脸回来,登时也一肚子气。

本不想理会妻子的嘲讽,但见她一双手在水里泡得发白,李茂才再大的气也消了,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对方:“都说了叫你请个婆子回来洗衣服,你不听!”

见李茂才居然敢指着自己鼻子冲,柳文秀唰地一下站起身来,目光如炬:“老娘乐意干,花那个冤枉钱作甚?!”

“好你个李茂才,在外受了气,回来拿老娘撒气,我看你今日不光如意蛋吃不到,这顿打你还少不了!”说着,柳文秀就要去拐角处拿扫帚。

见势不好正欲往女儿屋子那边跑的李茂才听到这话,瞬间顿住了。

“什么如意蛋?”

柳文秀一边拿着扫帚,一边没好气道:“是妹子早上拿过来的,你那时还——睡大觉呢!”

伴随着话音落地,柳文秀的扫帚尾巴也向愣神的李茂才横扫过来,眼见扫把要砸上头,李茂才一个激灵,忙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叫嚷:“泼妇!泼妇!”

“你再说一遍!”

“我凭什么再说一遍!”

“……”

小院内的叫嚷还在继续,院外听了半天墙角的身影见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忙拔腿往回赶。只见他避开人群,直跑回东街才从一户大宅的边门溜了进去。

而这户大宅门口挂着的牌匾,赫然写着“苏府”二字。

“你是说,城里新开的那两家酒楼都跟苏琰那个贱种有关?!”淑兰院里,听到小厮回话的苏耀“噌”地一下站起身来,“我就说这贱种怎得有钱买下林老爷的宅子,原来是跟这些商贾之流攀上了交情。”

说着,苏耀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呸,自甘下贱!”

“娶了男妻自断前程不说,这下是要彻底钻钱眼里,连圣人之言也抛之不顾了!”

苏耀恨得牙痒痒,虽然苏琰不得入仕他乐见其成,但不代表他愿意对方富贵满身!

“耀儿莫气。”一旁的冯淑兰安抚道。

她虽也在知道苏徐行有钱盘下林府大宅之后恨得整夜难眠,但到底还是她亲儿子才学高,前途无量,有钱有何用?还不是最低贱的商人,只有入仕做官才能实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样一比她倒也能稳稳地坐在这,吹着盏中的热茶。

知道自己娘素来最有谋算,苏耀忙一挥手挥退了小厮,这才重新落座:“娘又有了什么好主意?”

冯淑兰品了一口茶,接着拿帕子轻轻压了压嘴角,这才不慌不忙地看向苏耀:“既然他自甘堕落,沾染一身铜臭味,咱们何不帮帮他,好叫整个临江府的人都知道,这昔日的少年英才……”

“如今又是怎样的‘风光’啊~”

冯淑兰特意在“风光”二字上加重了音,苏耀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打算。

“娘说得是。”苏耀缓缓扯开嘴角,笑容狰狞,“这贱种不就最喜欢出风头嘛?”

“咱们帮帮他!”

……

关于淑兰院的这些算计,苏徐行自然是不知的。适才送走了徐三娘和李茂才,他正拎着那来之不易的“如意蛋”去厨房。

可惜啊可惜,就只有四个……苏徐行一边走一边盘算着该怎么将这些蛋的价值最大化,是直接原汁原味地吃呢还是搞一些花样?

正思索着,却见一身黑衣的赵峋正站在厨房门口,他双手抱胸,斜依着墙壁,面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狠厉,但那双眼,依旧沉沉地看着苏徐行。

见是赵峋,苏徐行一凛,手下意识摸向自己那被高高的领子挡住的脖颈,背后汗毛霎时间都立了起来。

他脚步骤然停下,钉在了原处。

进也不敢,退也不敢。

第049章 章四十九

赵峋见苏徐行牢牢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瞬间便明白对方是怕了自己,但他心中却没有从前被人畏惧时的满意, 或者说, 他心中不满更多。

“过来。”赵峋不满,语气自然也不会太好,只是脸上表情却是那样理所应当,好像苏徐行就该听他的似的。

你让我过去就过去?苏徐行心下也是冷笑, 但到底是理智站了上风, 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王爷何事?”苏徐行表情冷淡, 不仅没有了之前的讨好,连和颜悦色都称不上。

赵峋见状心中愈发烦躁, 只是现下他还需要苏徐行的帮助,便也不跟他计较, 转而看向他手中的包裹, 问道:“那是何物?”

没想到赵峋是好奇自己手中的东西,苏徐行顿时松了口气, 将包裹拎起来, 回道:“是如意蛋。”

“一种食物。”他接着补充。

“如意蛋?”赵峋略一思索就知道这东西肯定也是出自苏徐行之手,怕是和那富贵蛋有异曲同工之妙。

“滋味如何?”赵峋说着站直了身子,脑海中渐渐有了个主意。

苏徐行不知道赵峋在想什么, 只是继续答道:“还算咸香……滋味嘛, 喜爱的人会很喜爱。”

“王爷要尝尝?”说着, 苏徐行主动将包裹递了过去, 毕竟对方之前还找自己要过富贵蛋, 现在想要个如意蛋尝尝也不是不可能。

哪知赵峋只是摇头,接着提出要苏徐行帮他做一件事。

“什么事?”苏徐行立刻警觉起来, 不会是让他去杀人放火好将自己绑上他的贼船吧?

苏徐行脸上的警惕过于明显,赵峋一眼便看破,但他没有点出,而是淡淡道:“跟我来就是。”

“带上你的如意蛋。”转身之前他补了一句。

苏徐行见状只能认命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到哪能给自己找个保镖,这他妈的日日迫于赵谨谋武力威慑的日子实在是太操蛋了!

好在苏徐行一贯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内心嚎叫了几句后便也神情自若地跟在赵峋身后上了停在宅子侧门的马车。

嗯,不愧是反派。

苏徐行扯扯嘴角,叫他做事还用他的马车,赵谨谋这厮真是尽干赚钱的买卖!

一路上都在腹诽,苏徐行脸上表情也一直变换不停,直看得对面的赵峋啧啧摇头,这世上竟有如今显山露水之人,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两人一路无话,车厢内静得出奇,只是在马车颠簸之时,苏徐行忍不住“哎哟”一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他的屁股!当着对方的面,苏徐行也不好意思伸手去揉,只能在心中将赵峋又骂了个狗血淋头。

打又打不过,骂又不敢当面骂,在心里爽几句不过分吧?苏徐行暗自咬牙。

正当这时,马车速度渐缓,接着停了下来。

还未停稳,赵峋便率先跳了下去,车厢外响起他凉薄的嗓音:“下来。”

苏徐行闻言赶紧伸手揉了几下屁股,这才拎着衣摆下了马车。

一抬头,只见马车已经出城到了城外密林,高耸的树木遮挡住了大半阳光,马车不远处是两匹正在低头吃草的骏马,通体黝黑,毛发油亮,一看就是精心饲养的,但是……

苏徐行疑问的眼神看向赵峋,后者未理他,直接一个跃起飞身上马,接着稳坐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对方一身黑色劲装,长发被一根暗红绸带高高束在脑后,随着凉风袭来,墨发与红绸共舞,飘扬在其身后,为那张雌雄莫测的俊脸更添了一分肆意。赵峋身形并不特别高大,但气势慎人,端坐于马上,一手执缰,身姿挺拔如松,再配上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派风流不羁的少年郎君模样。

如果少年郎不是心狠手辣的反派就好了。

苏徐行悄悄按下心中的惊艳,有些尴尬地在对方的示意中笑道:“我……不会骑……马。”

说到最后,在赵峋不解的目光中低下了头。

麻蛋!他一个现代人,又不是富二代,不会骑马很奇怪吗?他出行可以骑自行车、坐出租车、坐高铁……速度比你这破马快了不知道多少倍!没见识的古代土鳖!

自被赵峋掐了脖子之后,苏徐行在心中骂起他来越发没有压力。

赵峋:“……”

赵峋是真的沉默了,这是他从未想过的可能。苏家好歹也是临江的高门大户,居然小家子气到这种程度,连骑马都未教过苏琰。

先前驾车充当马夫的墨霄在一旁默默提议:“要不……”

不等他发表意见,只听赵峋嗤笑一声,已经朝苏徐行伸出了手,淡淡道:“上来。”

他神色之中的不屑之情异常明显,但苏徐行却没有被瞧不起的愤怒,而是……

“你要我……”他指了指自己,又指向赵峋,不可置信地反问,“跟你共骑?”

Are you OK?

赵峋却没有耐心再说一遍,直接一提缰绳开始驾马前行,在路过苏徐行时径直俯身,长臂一捞便搂着苏徐行的腰将还没反应过来的人带上了马。

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苏徐行就已经坐在了赵峋身前,后者双手圈过他的腰身牢牢地握着他面前的缰绳。

“坐稳。”耳边传来赵峋清冽的嗓音。

不等苏徐行反应,随着一声“驾!”,只见□□的骏马嘶鸣一声立刻飞驰而去,两边景色迅速倒退,扑面而来的凉风吹得苏徐行下意识打了个冷颤,但他却顾不上这些。这是他两辈子加一起第一次骑马,与坐车是完全不同的感受,真是……爽极了!

骏马持续狂奔,苏徐行在马背上一起一伏,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他双手牢牢地握着身前的缰绳,墨发与衣袂在身后飘扬,脸上满是兴奋之情,一双流光溢彩的眼此刻亮得惊人。

赵峋坐在他身后,稍一垂首便能看到苏徐行脸上的光彩,那样生动、鲜活,连带着他也不禁弯了弯唇角。

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大。他想。

“不怕?”他弯腰凑近了对方。

感受到耳边突如其来的炙热气息,苏徐行身子一僵,一股莫名的搔痒之感自尾椎那里一路爬上了脊背,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脸色霎时间难看起来。

我去——

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下那跃跃欲起的变化,苏徐行此刻只恨不得眼一闭,直接从马上跳下去。

死了算了!

关于自己的性向苏徐行一直都清楚,关于自己的敏感之处,他也清楚。但他没想到的是,他都换了个身体了,怎么这一被吹耳朵就腿软的毛病还是一样的?!

苏徐行石化了,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看起来哪里还有方才的肆意洒脱?

赵峋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让苏徐行反应这么大,误以为是自己骑马的速度太快苏徐行受不住了,他忙拉了拉缰绳让马匹慢下来。

“没用的东西。”接着又低声嗤笑了句。

可他不说还说,一说苏徐行身子更加僵硬,不过他嘴上却下意识反驳:“我没用?我没用你还要我帮忙?!”

“……”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

瞧我这张嘴哟!苏徐行悔得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嘴巴子,他嘴这么快干嘛?想尝试被大反派从马上扔下去的感受吗?!

赵峋倒是难得得没有生气,相反,他还轻笑了一声:“是,你有用。”

说着,赵峋一拉缰绳,“吁”一声,马儿在一座高山脚下停了下来。

赵峋率先翻身下马,而后抱臂上观,表情戏谑:“有用的你,自己下来。”

苏徐行:“……”

没想到对方是这等着自己,苏徐行忙弯腰想要尝试下马,但是他高估了自己,才动作了一下,便觉得身上哪哪都疼。

第一次骑马,兴奋劲儿过去,苏徐行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颠散了架。别说自己下马,他还能稳稳坐在马上就已经很不错了。

“额……”

苏徐行深知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自己下不来,于是冲赵峋讨好地笑笑,“王爷能帮帮我不?”

本没指望赵峋会搭理自己,却见对方默不作声地走到马前,朝自己伸出双手:“下来。”

“诶!诶!谢谢王爷!”苏徐行一喜,从善如流地俯身将自己双手搭在赵峋的肩膀之上,借着对方的力一用劲,直接跳下了马。

“哎哟!”然而还不等苏徐行站稳,赵峋已经迅速拿开了双手,于是他一个屁股墩摔在了地上。

“呵——”随着长靴踏上碎石子的响声,苏徐行抬起头,只见赵峋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接着讽道,“果真没用。”

尼——玛——

苏徐行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再相信赵峋会大发善心他就是狗!

赵峋自然也看见了苏徐行脸上的不忿,但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心情颇好。他这才发现,原来只要苏琰吃瘪自己心情就会不错。

嗯——

赵峋勾了勾唇,这不比杀了他更有价值嘛?!

“哈哈——”想着,赵峋大笑一声,转身走向山脚的石阶小路。

这笑声嘲讽的意味不要太明显,苏徐行拍拍屁股上的灰,默默冲对方的背影竖起了两只手的中指。

总有一天,他一定要干他!

第050章 章五十

不待赵峋催促, 苏徐行整理好衣服,拎着如意蛋的包裹匆匆跟了上去。

山间的石阶小路并不平整,每一阶的高度也不一致, 走起来格外累人。才到半山腰, 苏徐行已经扶着腰开始喘粗气了。

“走不动了走不动了……”连说出的话都是气音。

苏徐行摆摆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干脆利落地一掀衣袍,“啪嗒”坐在了台阶上。

不走了!谁爱走谁走!

从苏徐行所坐之处往上几十阶, 赵峋正好整以暇地望着狼狈的苏徐行, 与对方截然相反, 他外表清清爽爽,不要说流汗了, 气息都没乱一下。

“不走了?”赵峋反问一句,面上倒看不出什么情绪。

苏徐行囫囵地点点头, 不走了!

但……

考虑到对方喜怒无常的性子, 苏徐行还是保持全身警戒,谁知道这大BOSS会不会一怒之下给自己一剑?

可出乎他意料的, 赵峋非但没有动怒, 反而慢慢走了下来,在苏徐行惊诧的目光中蹲下了身子:“上来。”

声音依旧冷冷淡淡,不辨喜怒。

苏徐行见状瞪大了眼, 什么鬼?!他看看赵峋的背影, 又梭巡了下四周的环境, 难道这厮想背上自己之后再趁机把他从山上扔下去?

似是知晓苏徐行内心的猜测, 赵峋轻笑了声:“我想杀你还需要筹谋一番吗?”

笑得那样轻, 对苏徐行的伤害却是那样重。

是了,赵谨谋要杀他还需要想什么法子吗?一剑便能封喉。现在这么好心, 估计是怕自己耽误他事儿。这样想着,苏徐行撇撇嘴,勉强放下戒心。算了,这赵谨谋的背也不是谁都能趴的,恍惚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的苏徐行毫不客气地就趴了上去。

嗯,谁爱走谁走,反正他不走了。

带着点皂角清香的气息自身后袭来,赵峋压下有些稍快的心跳,双手一托,稳稳地将苏徐行背了起来。

比想象得要轻。

赵峋提气运功,拾阶而上,他步伐矫健,不一会儿的功夫便爬上了几十阶。

苏徐行伏在他肩头,稍稍有些惊讶,赵谨谋的肩膀居然出乎他意料的宽阔,黑衣劲装之下是坚实的肌肉,即便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力量。

瘦而不柴,精壮得很呢!

上下两辈子加一起也没跟男性这样亲密接触过,苏徐行老脸一红,但搭在赵峋肩上的手还是装作无意地往下抚了抚。

有便宜不占是傻逼!

“你若再乱动……”苏徐行正摸得开心,前方突然传来赵峋阴恻恻的嗓音,“我不介意让你葬身此地。”

说得苏徐行一凛,慌忙就举起双手:“我没动啊!”

赵峋:“……”

赵峋算是发现了,这苏琰岂是胆子大那么简单?!简直是胆大包天、不知死为何物!他屈尊降贵背他,他居然敢……

想着,赵峋的脸瞬间更黑了,他死死咬着牙才能勉强控制自己不将对方从山上直接扔下去。

背后再没有莫名的痒意传来,赵峋不由得加速,眨眼之间便到了山顶。

赵谨谋的身材并不魁梧,加上貌若谪仙,倒让人小瞧了他的体力,这剩下的百来台阶,他居然一口气直接走完了,还脸不红气不喘,只额上有微微薄汗,比方才苏徐行的样子不知道要好多少。

这下,倒是苏徐行有些脸热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本来也是一米八的健硕小伙,都怪苏琰的身体,瘦得跟豆芽菜似的!

暗自甩完锅,苏徐行这才收拾好心情,看向面前的竹屋。

“这是……”不等苏徐行询问,赵峋已经收敛起情绪,走到竹屋跟前恭恭敬敬地叩响了门环。

“东于先生。”不同于以往的冷淡,赵峋这声询问可谓态度极好,又温和又尊敬,看得苏徐行眼皮直跳。

乖乖!这里面是什么人物啊能让赵谨谋这么低声下……气……

内心的腹诽还未说完,苏徐行猛地一拍脑袋,瞬间瞪大了眼。

东于先生?!哪个东于先生?!《夺位》里还能有哪个东于先生值得大反派赵谨谋这么恭敬?必然是那个文能横扫诸国,以奇巧闻名世家的东于先生啊!

可是……苏徐行暗暗皱眉,他记得原著里东于先生不是……归于男主麾下的吗?算算时间,现在正是跟男主手下相遇的时候,怎么会跟赵谨谋在这临江城外碰面?!看来他这蝴蝶翅膀一扇,原著已经面目全非了。

“还不过来?!”凉凉的声线自前方响起,苏徐行抬头,只见竹屋大门已开,赵峋正站在门口冷冷地盯着自己。

懒得回应对方,苏徐行换了只手拎包裹,同样冷着脸走了过去。

麻蛋,求人都没有求人的态度!

苏徐行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赵峋不耐,一把拉过他就走进了竹屋。

外表看着简陋无比的竹屋,内里却是别有洞天,不光一应物品俱全,地上还铺了柔软的地毯,窗边挂着四角风铃,此刻正叮铃作响,徐徐馨香萦绕在整间屋子里,让人只觉温馨、舒适。

这东于先生还挺会享受……苏徐行打量了下屋内装扮,就是品味不太像一个老头儿……

“这次又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自东边的纱帘后面忽然传出一道女声,苏徐行被吓了一跳,他忙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只见一只白皙的手缓缓挑开了纱帘,接着,一个穿着异域服装的少女走了出来。

她脸上轻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赤足踏在地毯上,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走到了两人近前。

东于先生是个女的?!

不等赵峋开口回话,少女已经将目光转向了苏徐行:“你是谁?”

苏徐行没想到对方会问自己,忙将眼神递向赵峋:问你话呢,我应该是谁?

“东于小姐。”赵峋唤了一声,伸手将苏徐行手中的包裹接了过去,然后径自走向屋中间的桌子,“今日给您带了如意蛋,而那位——”

说着,赵峋看向苏徐行:“便是富贵蛋的主人。”

“哦~”东于小姐点点头,忽然伸手拍了苏徐行的肩膀一下,“做得好!”

说罢也不等苏徐行反应,转身就向桌边走去。

苏徐行:“……”

他不禁嘴角抽了抽,这东于小姐什么情况啊?!

“这如意蛋怎么吃?”东于小姐坐下后,目光就再也没离开过那个包裹。

听到问话,赵峋冲苏徐行一挑眉,头歪了一下,示意对方过来演示。

合着是叫他过来做饭的啊?苏徐行无奈地撇撇嘴,但只能认命走了过去。

“这如意蛋呢……其实跟富贵蛋差不多,都是用鸭蛋制成的,但是做法不同,味道也千差万别……”苏徐行一边解说,一边解开了包袱,露出里面四个青色蛋,“这如意蛋可直接吃,也有其他做法,东于小姐想尝试哪种?”

见苏徐行说有多种吃法,东于小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她抬起头看向苏徐行,毫不犹豫地答道:“都要!”

苏徐行:“……”

“行。”苏徐行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的假笑,“那您就请好吧!”

说完,苏徐行将包裹一收,看向赵峋:“厨房在哪?”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赵峋带自己来这,怕是用这些美食来收买人心的。而这东于小姐,定然与东于先生有着密切关系,同时也是赵峋讨好的对象。

听到苏徐行的问话,赵峋顿了下,才答道:“没有厨房。”

“……”

苏徐行:???

“没、有、厨、房?!”他不禁提高了音量,一字一顿地反问。没有厨房,那带他来烧什么菜?!“皇帝的菜”吗?!

苏徐行的吃惊让赵峋也沉默了。他不会做饭,从不入厨房,一时情急自然也忘了做饭是需要有场地的。

现下也不能现场变出个厨房来,再者说……苏徐行同样沉默,赵谨谋没有提前跟他打招呼,他也没准备相应的食材,即便有厨房也不一定能做出想要的菜。

……

见二人都只杵在自己跟前,东于小姐看看苏徐行又看看赵峋,出声道:“吃不成了吗?”

苏徐行闻声看去,只见对方正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一双水润的大眼里满是委屈。

作孽哦,欺骗小姑娘。

但苏徐行不敢贸然出声,怕坏了大BOSS的好事被对方暗杀。

“东于小姐,此处没有厨房。”赵峋硬着头皮答道,态度虽然还算温和,但隐藏在话语间的怒气却是快要遮掩不住了,“是赵某考虑不周,让东于小姐失望了。”

说着,赵峋就要作揖道歉,却见东于小姐突然站起身来,蹭蹭蹭几步就走到苏徐行跟前,兴冲冲地说道:“那我们去你家吃!”

“你会做富贵蛋,又会做这个如意蛋,肯定还会做别的吧?”

苏徐行望着对方亮晶晶的双眼,应也不是拒也不是,只能尴尬一笑,又看向赵峋:大哥,你怎么说?

赵峋闻言却着实惊了一瞬,东于家常年隐世,不爱与外人打交道,没想到今日东于小姐会主动提出去苏徐行家里。事情的发展出乎他意料,但谁又能说不是个意外之喜呢?

见两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赵峋点点头应下了。

“东于小姐愿意前往,自然是极好的。”

呵呵——听到这话苏徐行心中不由得冷笑几声,瞧瞧,这不是会说人话嘛!但面对小姑娘期盼的眼神,他也只能缓和面色,同样点头:“荣幸之至。”

见他们答应了,东于小姐高兴得一拍手,忙转身去收拾包袱。

“我早就想走了!要不是师父让我跟着二王子,我才不在这鸟不拉屎的山上待着呢!现在好了,终于能走了!嘻嘻——”纱帘后面传来东于小姐的小声嘟囔,但听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苏徐行松了口气,看来今日任务勉强完成了。

“王爷。”苏徐行抬头看向赵峋,见对方脸色还不错,这才大着胆子开口,“我这算不算帮了您一个忙?”

闻言赵峋斜睨了他一眼,未应答。

切——不承认算了。苏徐行本也没指望赵峋会认他一个人情,他尴尬地扯扯嘴角,接着百无聊赖地看向竹屋的地面。

屋内一时有些安静,却听身旁之人陡然笑了。

苏徐行唰地抬头望去,只见赵峋脸上有淡淡的笑意:“自然。”

也不知怎的,看着方才苏琰低垂的脑袋,他居然会下意识应承他的话。

不过……

看着苏徐行逐渐亮起的双眼,赵峋也不后悔。

罢了,算是对早上误会他的补偿吧。

“本王可许你一个承诺。”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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