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方妤放下材料,低着沉甸甸的头颅揉起了太阳穴,嘴里吐着浊气,消不开眼底下尤带着病容的乌青。
文员岗新转来的小男孩困得直达哈切,连着熬了三个大夜分解资料,铁打的身体都扛不住这么造。
他手里端着杯摇摇晃晃的开水推门而入:“桑副,你那看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问题。”桑方妤支着笑,往他怀里抛了块蒜香小饼干,举着一股老成气派的印花茶缸吹了吹,手指从卷宗编号下划了一道过去:“这是第几卷?”
“第十二卷,后面还有三档。”小辅警老实地回答,抓着头发把歪歪斜斜的警帽扶正,“他这几年越来越滑不溜手,活都是交给他女儿跟那个鹤潜尘干的,很少能找到跟他有直接关系的案子。”
检验科主任脸上散着一股上班太久的哀怨之气,幽魂似的从他办公室前飘过,飘到了饮水机底下。
“不是说他这俩得力干将还要结婚吗,照我看,莫鸿威早被他女儿女婿掏空了也不一定。”
“怎么可能,这老头精得要死,除非他闺女给他下药,不然夺权我看悬乎。”
技术专员啪啪敲着电脑,一边不忘跟他们插科打诨。
桑方妤带着浅淡的笑容安静听着,时不时面露思索。
她刚出院不久,一上岗就听说了最终抓捕任务延期的事。
◇ 第十章
原因倒是好猜,虽然上次的试探性攻击还算顺利,成功测算出了鸿威会大概的人手、支援,还有武力支撑,但也打草惊蛇。
莫鸿威那老泥鳅哧溜一下钻国外去了,海关拦截慢了一步,只能任由他火急火燎地把资产转移出去。
他的这些操作看似隐秘,但在他们内部人员的操作下很快就泄露得干净。反正莫鸿威老巢还在这,守着他的公司跟女儿,倒也不怕他再也不敢回来。
鸿威会内部的势力犬牙交错,光分公司就留着十余家,其中有清白的“皮”,也有臭气熏天的“瓤”,莫鸿威在这事上谨慎又猖獗,如果不能一次性拔干净,总能留出几分卷土再来的余地。
文员小陈咕噜咕噜一个猛鲸吸水把茶壶空了个干净,再浑不讲究地把嘴一擦回了工位,没大没小地附和起了一堆上级的玩笑:“可能不可能不好说,反正这莫大小姐肯定不干净。”
“我听说莫鸿威对她女儿疼得很啊,这个莫浣卿有什么理由跟他过不去呢?”
技术部的文夏摸着下巴拐进了桑方妤办公室里,智慧的双眼在高度近视眼镜底下一眯,贼眉鼠眼地往她眼皮子底下凑:“要不我们把应队派出去使个美人计看看效果?”
桑方妤眼皮跳了跳,无奈地伸手去揉,一边揉一边把《莫鸿威杀妻案》的案宗往她面前摆,一边朝她身后规规矩矩地点头:“应队早。”
一声冷哼沿着文夏的脖颈凉飕飕地嗤出,她忙把案宗一翻,装作在桑方妤办公室里努力摸鱼的模样来。
应邀月一双狭长的秋水眼掩在平光镜下,脸色冷冷淡淡的,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朝桑方妤身上一顿打量:“修养好了?不在家多待几天吗。”
桑方妤笑了笑,往他们怀里一人扔了一包小饼干,都是她在医院躺着那会别人送过来没吃完的:“有什么好待的,我闲不住,看到奶奶没事就放心了。”
“那就好,你刚回来,工作强度不用太高,莫鸿威那边我们盯着的。”应邀月点头,窄长的指尖随手一拎就把旁边一米七几的大姑娘连根拔起,扯走了在她办公室里耍赖的文夏。
桑方妤有些疑惑地揉了揉脸,总觉得队长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
她“死而复生”的事在内部都属于保密状态,刑侦部队的嘴都是铁笼子打的,任谁来也撬不开。连她在莫家做帮佣时用的假身份都消了个干净。
队内这几天都忙着处理她和谢褚蔷带回来的那些文件,忙得脚不沾地,只剩下桑方妤因为没有工作安排而显得无所事事,只能自己找些卷宗查阅。
不仅是莫鸿威的,只要是鸿威会里的重要人物,她都翻了一遍。
其中却并没有包括鹤潜尘。
这并非是她刻意避开,而是档案室里压根就没找到他的相关记录。
对此,应邀月只回答是别人先借走了。
他都这么说了,桑方妤自然不能继续纠缠下去,显得她对鹤潜尘有多在乎似的。
“等等。”她刚走没两步,又被积威甚重的队长叫住,从文件袋里抽出了一个密封过的子弹,黄铜壳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
桑方妤认出来了,这是枚点火管式注射麻醉弹,用来控制防暴较多大概就是从她身上取下来那枚。
她醒来时就知道那颗趁乱发射的子弹谁的命都要不了,不管是鹤潜尘还是莫浣卿,乃至他们身边亲近的下属,都有不能随地乱死的价值。
可惜这些鸿威会的人不会知道,本身就是底层混混起家的,军事思路能高端到哪去?
莫浣卿真以为那枚子弹能要了她价值不菲的小命,鹤潜尘也宠她,拿人肉盾牌挡枪,难怪连莫鸿威那种人都能欣赏他。
◇ 第十一章
桑方妤抬起头,对上应邀月带着观察的目光,弯着眼睛露出公式化的微笑:“谢了应哥,这个能充当证物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应邀月压低了声线,声音显得柔了些许,表情还是那副永恒不动、大道已成的摸样,“你不怪我吗?”
……他居然是在担心这个。
桑方妤耸肩,胸口的位置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有手臂那块的炎症稍微麻烦一点,短期内应该举不了枪。但除此之外,毫无影响。
“任务需求,我都明白,您别把我想得太娇弱了。”
她故意上扬声调以彰显轻松,语至末尾还是不可抑制地抖了抖,视线垂到了地面上,盯着已经老化不少的地板轻声回复:“起码,我还活着。”
她还可以活着见到奶奶、见到市局中的生人熟人、见到倔着脖子被骂个狗血淋头的新警员,和同事们插科打诨,拥有亲手复仇的机会。
可谢褚蔷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他们见得不多,为数不多的几面也没怎么交流过,一面是生,一面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