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扬的声音一向清透,可他这个人,彼时的陈宝珠是不能明白的。因为他说,“陈小姐,名媛是什么呢?是家世、出身、教养、才情、美丽,缺一不可,方是名媛。”

“像这盆魏紫牡丹,植于竹盆瓦罐,放在这寂寂竹楼中,就落没了。要是换了上等官窑瓷做容器,放到高楼广厦之中,每天悉心养育,自然能绽放最好的花季。即便花季过了,只要有人精心伺弄,待明年,仍会有下一个花季。名媛如名花,陈小姐,我就要离开上海了。我曾经那样心仪你,非常期待你能有一个花开不败的人生,祝你找到你的良缘良配。”

若不是容扬絮叨这么一通牡丹的话,陈宝珠可能都不会注意到竹楼窗台上放着那么一盆小小的牡丹。魏紫是牡丹名品,应丰姿绚烂方是。可这一盆,花枝枯瘦,花朵暗淡,委实不入陈宝珠的眼。更别提容扬那些叫人听不懂的话,还有什么“良缘良配”,现下都是新式婚姻了,容扬还活在“良缘良配”的旧时岁月,也难怪容家败落如今了。

容扬走的悄无声息。

大上海的社交场仍是名媛们的主场,而她这盆正值最绚烂花期的名品牡丹,必然要为自己选一个归宿了。

陈宝珠并不是个清高的人,清高的性子做不了名媛。她不介意在最好的年华嫁一个最好的人,这样好的事情,谁会介意呢?

在一生中最好的年岁与最好的人结婚,从一个颠峰走向另一个颠峰。

那时的她坚信,她的人生定是如此。

可其实,不论是陶盆瓦罐,还是名贵瓷器,跌落在地后,结局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的跌落就从容扬回到上海开始。

她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短短数年,容扬便自海外衣锦还乡。那样的风度,那样的容貌,那样的气质,又是,那样的成功。容扬是大上海新贵,而她为自己选的丈夫,不,哪怕是她的娘家与婆家,对现在的容扬,都客气三分。

不必人窃窃私语,她已然知道自己在社交场将要面对的现实。

她走了眼。

一个走了眼的名媛,已经不是名媛,而是笑柄。

容扬的风光便是她的落寞,更何况,容扬风度一流,远胜她往昔与今朝。

许多人会将她娘家的落败归咎于容扬的报复,可陈宝珠明白,并非如此。名媛并非花瓶,陈宝珠知道,那不过是政治上正常的倾轧与搏击。只是,她的娘家落败罢了。

何为良缘良配?

陈宝珠也曾在披上婚纱时无比坚信她找到了一生一世的伴侣。或许,他们这样的人,天生就带着面具吧。婚姻的不幸却是得到娘家人极大的谅解,那也是她很长一段时间的人生慰藉。

可人生这么长,谁又能知道这慰藉后那丝丝缕缕的算计呢?

就像她曾以为自己是陈家的宝珠,她曾以为父母疼爱她更在兄姊之上?孔圣人曾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其实,还有一样,金钱足方有情义。许多曾误以为无价的情义,其实都是有价可寻的。许多你以为纯白温暖的面孔,只是因为还未展露出笑容下的利齿。

家族败了,便要谋东山再起。

所剩无多的家族底蕴是工具,她离婚拿回的陪嫁是工具,甚至,她,也是工具。

她以为容扬喜欢牡丹,陈家迁居北京之后,容扬一次又一次的飞往北京。她的家族也因此对她期冀颇深,可是,容扬如今的手段,又岂是常人可比。他早不是那个瘦削又坚硬的少年,那双明亮到锐利的眼睛今只剩温水一般的清透。她曾去容扬在北京的居所,那精致的庭院,古色古香的仿佛昔年的容家大宅。

只是,那庭院里,一株牡丹皆无,倒是屋前院后植满梅花。她状似无意道,“北平地气不比江南暖和,梅花在室外如何养的活?”

容扬并不在意,“有花农照料,冬天会搭起暖棚,并无大碍。”

她一笑,“容先生对花还这样精心。”

容扬随口道,“一些花木罢了,没什么精不精心。”

一些花木罢了。

她心下一惊,终于明白容扬当年那句“名媛如名花”,再美的花,终究也不过是一盆花罢了。或者,她们这样的名媛,在那些追捧他们的人眼里,也就是一盆花罢了。今日喜牡丹,明日可能就转而偏爱腊梅,她们那样的绽放一场,所求的不过是赏花人的一声赞美。而她这盆花,已是花期颓败,光景凋零了。

第205章 番外之魏银

魏银在美国的第一次恋爱的来很快, 出众的外表, 出众的学校,包括魏银出众的礼仪与谈吐,哪怕是在远离故乡的海外, 魏银的追求者也是一大把。

就是陈萱说,魏银这样的女孩子, 哪里会有人不喜欢呢?

魏银也二十好几了,要是在北京,按魏老太太的说法儿,正经得请个媒人说亲, 这才成。不过, 魏老太太一向入乡随俗,她自从洋文能自然交流后, 经常去邻居怀特太太家串门子,对于美国自由恋爱的风俗也就接受了。原本在北京不也有许多人追求她小闺女么, 如今闺女早到了成亲的年纪,魏老太太对魏银的婚事素来上心,知道有人追求魏银, 心里就很高兴。私下还跟魏银传授了些心得,“也不要挑的太厉害, 这看人,主要看人品, 只要小伙子人品好, 知道做事业挣钱就成。不用太挑长相, 长得好也不能当饭吃,照着你爹这样的挑就行。”

魏银险没笑出声,魏银道,“我爹就长的好。”

“别说,这倒真是。”魏老太太想到早死的老头子,又是想念又是喜欢,魏老太太情不自禁的话起当年,“你爹当年,往我娘家一走,唉哟,村儿里大姑娘小媳妇的脖子伸老长瞧他。还有我家后邻那死丫头,当时媒人先给她说的你爹,她嫌你爹是过继给人做的儿子,没根底,不乐意。后来叫我相中了,你爹去我娘家下聘时,她就瞧你爹一眼,唉哟,当时俩眼就拔不出来了。只要你爹到我娘家去瞧我,她就找个话头儿过去晃,你说多讨厌。还是我吓唬她几句,她才不敢去了。”

魏老太太就爱讲古,魏银顺着母亲的话凑趣,“妈你怎么吓唬的人家?”

魏老太太道,“这还不容易,她亲事还没定哪,我就说了,你敢再来我家看我男人,我就嚷嚷的全村儿都知道。她一听就怕了,这要是坏了名声,以后可就说不到好人家了。”魏老太太眼中流露出得意,很为自己年轻时的智慧自豪。

魏银问,“妈,你当初怎么相中我爹的?”

“长眼的见一面就能相中,谁会不愿意你爹啊?就我娘家后邻的那傻子,她没跟你爹相亲,她只听人一说是过继给人做的儿子,就不乐意了。这终身大事,哪儿能这么没算计啊。我就跟你爹见了一面儿,一眼我就相中他了。”魏老太太对人生自有一番见解,魏老太太道,“要依我说,这女人也不用外头做什么事业。你大姐那个,主要是你姐夫立不起来,忒面。你这个,你安心寻个好男人,吃穿都有男人挣,他挣的钱,自然是交给你的,你成亲后在家多生几个孩子,把孩子教导的有出息了。以后儿子会挣钱,老来有靠。舒舒坦坦的就是一辈子。”老太太自己的一辈子就是这样。

魏银笑,“那我也得有妈你这样的好命啊。”

“倒是,你爹这样的好人可不好遇着。”魏老太太感慨一回,问闺女现在的对象,“那个小薛我瞧着也还成。”

魏老太太说的小薛就是魏银现在的追求者之一薛维,薛维在麻省理工读建筑学,魏年买下公寓打算出租前给公寓装修时,找了薛维做室内装修设计。因为都是在波士顿的华人,就此相识。就是有一样,魏老太太道,“只是好端端的孩子,听说他念的大学也很好,可为什么花这大把的钱来国外学泥瓦匠呢?”觉着薛维学的专业不大好,不如做买卖挣钱。

魏银道,“建筑师和泥瓦匠可不一样。”

“我知道,据说这国外的泥瓦匠是个高级身份。学出来相当于以前咱老家盖房班儿的班头。”

魏银想到她娘对建筑师的注解就想笑。

薛维据崔教授(船上认识)说也是江南名门出身,说来,江南这些家族估计联姻极多,崔教授与秦殊与薛维因皆是江南家族,彼此之间不知怎么七扭八绕的竟还能论上些亲戚关系。薛家据秦殊所知,门第门风都不错。因为事关魏银的终身大事,秦殊甚至拍了个电报回家,让她娘帮着打听一下薛家。

秦太太打听来的消息也很好,的确是富足之家,而且,薛维是家里唯一的嫡子,尽管有几个庶出的姊妹,他是家族唯一的男性继承人。

其实,就薛家的门第,倘不是在国外这样自由的风气下,倘不是魏银出国念书,估计都得有人说魏家与薛家门不当户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