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跪下磕头道:“薛京受宠大老爷,被五爷打死了,大老爷必定恼怒,终归是桩人命官司,又不可能拿五爷问罪,小的几个人微言轻,命如草芥,恐受其牵连,成为替罪之羊,左思右想,这国公府中,能在大老爷面前说上话的,不是老太太,不是大夫人,亦不是几位爷,是你郭先生哩!小的等一条贱命,如今掌在先生手中,盼先生替小的等,美言几句,留得 这条贱命在,日后先生有何吩咐,小的自当竭尽全力。”
郭铭道:“你所讲可是真的?没用假话糊弄我!”福安赌咒发誓。
郭铭笑道:“你起来。我当甚么要紧事,待老爷归府,我去和他说,保你们性命。”福安磕头拜谢,方才离开。
当晚,郭铭拜见萧肃康,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一遍,萧肃康果然大怒,叫来萧任游对质,只说在洞内醉酒睡觉,其它倒认个八九不离十。
郭铭道:“这些厮童,只不过想在府内讨口饭吃,若报官捉去,提审之中,豁出性命,胡言乱语,牵出前陈旧帐、府中秘事,反不好办。更况旻少爷的婚事,已和徐府下定,万不可此时生乱,倒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日后老爷若还想惩他们,再寻个由头,不急此时!”
萧肃康认为有道理。翌日派管事及福安几个,抬了尸体,往衙门递状,只说薛京与匪徒勾结,二更天翻墙入室,行鸡窃狗盗之事,被巡夜仆役发现,一番搏斗后,薛京死在乱棍之下,匪徒逃窜而去。
衙门寻仵作验尸,录下福安等几口供,再去国公府中勘察,悄然得了好处,后简单许多,这薛京孤寡一人,福安奉萧肃康之命,协助装殓入棺,送往乱坟岗,一把火烧了,自后再不提起。
这正是:双手劈开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门。
且说林婵上床,朝侧里躺了,竖耳听身后动静,洗漱声,吃茶声,脱鞋声,被褥一沉,翻书声,鼻息声,林婵想,听闻这九叔,当年在国子监,不是一般人物,可惜和父亲一样,受贪墨案牵连,父兄施斩刑,他被斩断仕途路,这些年也不晓怎么过的,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奸商,整日里声色犬马,欲海浮沉。
看他在萧府仰人鼻息,受尽摆布,隐忍度日,可恨又有些可怜。再想自己亦是一路凄凉,被受欺辱,不禁暗自喟叹。
萧云彰阖上书页,问道:“睡熟了?”
林婵一骨碌爬起,瞪眼道:“又要做甚么?”
萧云彰把药膏扔给她,仰面躺倒,闭目道:“我脸被你簪伤了,替我上药。”
林婵想,不就上个药,这使得。她拧开盖,指腹挖出一豆,放鼻息处闻,一股清凉花果味儿,恁的好闻,她嗅着问:“这药膏哪里得的?我从未见过。”
萧云彰道:“红毛鬼的东西。”
林婵问:“红毛鬼?长甚么样?”
萧云彰道:“身长七尺,深目长鼻大嘴,浑身红毛。”
林婵惊道:“那不是人猿么?伏行人走,可有尾巴?”
萧云彰眼底觑她,不由好笑,说道:“自然不是人猿,也没尾巴,虽长相奇异,且莫小瞧他们。”
林婵问:“为何?”
萧云彰道:“他们擅造大船,制火炮和火铳,若不严加防范,日后必为我朝海防大患。”
林婵问:“你怎晓得的?”
萧云彰道:“我与他们在港口通过商,晓得他们手段。
林婵问:“他们也说我朝的话?”
萧云彰道:“不是。他们说鬼话。”
林婵问:“怎么说的,你学两句,我听听。”
萧云彰说了两句,林婵咯咯笑道:“这是甚么鸟语!你怎学会的?”
萧云彰道:“有个红毛鬼传教士,送我两本书,方便和他们买卖通商,无事时我就看看。”
林婵问:“他们穿衣裳么?”
萧云彰道:“不穿,赤身裸体,在大街跳跃行走,可满意了?你还不给我涂药?”
林婵面庞发红,暗想,奸商说不了两句好话。俯下身,手指在他伤口,自上而下,在下而上,细细涂抹匀了,欲要收手,却被萧云彰一把握住,他睁开双眼,眸光黯沉,林婵怔了怔,四目相对,猝不及防间,竟倒进了他怀里。
第34章 达成
接上话,林婵见萧云彰睁眼,心一慌,慌中出乱,竟倒进他怀里,手脚并用要爬起,反被萧云彰搂了脖颈,亲下嘴儿。林婵愈发挣扎,奈何力量悬殊,被亲了四五下嘴,他另只手抚进她衣襟,忽然顿住,神色微变。
林婵手拿簪子,尖端顶住他喉结。萧云彰问:“又想谋杀亲夫?”
林婵道:“你不造次,我也不会这般。”
萧云彰叱责道:“造次!夫妻敦伦,乃天经地义。反倒是你,三番两次刺伤丈夫,身为官家之女,凶悍泼辣,无贤德,缺家教,到底意欲何为?”
林婵被他一句缺家教,想起早逝母亲,暗红眼眶,收回簪子,自他身上下来,萧云彰未阻止,她不吭声。萧云彰道:“我问你话,怎跟哑子似的,三两句打不出一个响屁。”
林婵冷冷道:“你既知我官家之女,想与你多说两句,便说;若不想,你就忍气受着。”
萧云彰问:“你话中,十分嫌鄙商贾低贱,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嫁我?”
林婵道:“我当日走投无路,只得行此下下策。”
萧云彰问:“你所说,与夫商路同行,或与子女作伴,相盼相守,人间真味。亦是谎话,骗我的权宜之计?”
林婵道:“你又如何?不照样骗我!”
萧云彰问:“我骗你甚么?”
林婵怒道:“我要你不许沾身妓儿,不许与厮童嬉乐。你又如何做的?去怡花院梳笼妓儿,还假借我之名,把月楼带在身边,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云彰道:“月楼?”
林婵道:“以为我看不出,我虽年纪小,眼力见却有的。”
萧云彰忽然不气了,反觉有些可笑,有几许悲凉,他想,我与这官家女,无论门第、年纪、身份、思想,皆格格不入,长此以往,不过世间增生一对怨偶!两败俱伤又何必。他问:“你先时说,当日走投无路,才行此下下策,难到现今有了去路?”
林婵道:“我想过了,此次南下,到杭州后,我们和离,我往家去。”
萧云彰想,这倒正中我的下怀,平静道:“确定想好了?此事玩笑不得。”林婵抿嘴点头。
萧云彰道:“既然如此,你放心,我再不碰你!也感念夫妻一场,这一路我仍护送你,直至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