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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向人间去 “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杏花溅血, 燕子惊飞。

阴云沉沉地压在山间,像是下一刻就会尽数落下,将碧落川倾覆。

殷不染蹙眉, 绕开地上碎裂的琉璃瓦,走到秦将离身边。

“师姐。”

后者一惊, 顾不得自己开裂的伤口,把殷不染往里推:“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

殷不染努力从秦将离手中挣开, 坚持道:“迷障影响不了我,我可以出去传递消息。”

秦将离罕见地冷下脸:“师妹,再说这样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她把殷不染提溜起来,丢回院子里。

才关好门,转眼就发现牖窗边有动静,殷不染从中探出个脑袋。

看上去倒比秦将离还生气, 微微鼓着脸, 就这样穿着不染纤尘的白衣,光明正大地翻墙。

秦将离暗自腹诽,倔猫是这样的。

她拿殷不染没办法, 只好又把门打开, 叮嘱道:“别离我太远。”

殷不染把手搭在秦将离的肩上借力,如燕子般掠过损毁的山道,顺带治好秦将离身上的伤。

她早就知道了,蜃海境被偷走的核心就在饕餮手上。

上百只大妖带着核心把碧落川围困在迷障里,消息传不出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百年前碧落川差点陷落时她在边关,并没有帮上忙。现在她如何能安心呆在素问峰,对发生的一切不管不问?

在一片混乱中, 殷不染看见了巨蛇的虚影。不用她提醒,秦将离已然调转方向。

那是碧落川的杏林药庐,用来安置伤患。

药庐的医修本就不擅长打斗,大妖撕破防线闯进来后,这里是伤亡最惨重的地方。

人尚未至,兵戈之声已先闻。

好好的杏林被毁得不成样子,满地都是倒塌的建筑。

医修们三两人对付一只妖兽,还要护着原本就重伤的病患,很吃力。

大鹗的尖爪洞穿医修的腹部,她嘴唇翕动,发出嘶哑的气音。

随后像布娃娃一样被摔在地上,眼眸很快黯淡下去。

清桐脸上挂着血,余光瞥见这一幕,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就这样僵在原地。

大鹗兴奋地扑扇翅膀,冰冷的兽瞳盯上了面前呆呆的少女。

不过眨眼,清桐就嗅到了扑面而来的腥风,她本该躲的,手脚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她太累了。

“砰!”

清桐视线一黑,被什么东西撞了出去,想象中血肉撕裂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晃晃脑袋,昏昏沉沉地去查看情况。

便见切玉拦在前,折扇卡住袭来的鸟喙,浑身颤抖着,显然用尽了全力。

大鹗张开喙,霜雪覆上切玉的手背,冰晶在它口中凝结。

这下清桐彻底清醒了,想也不想就冲上前去。

来不及了!

难以言喻的绝望攥住了她的心脏,疼得想让她蜷缩起来,可她仍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一把墨色折扇如风刃般卷来,划开大鹗的脖子,羽毛和着血肉一同洒了满地。

大鹗吃痛,不得不放弃了嘴边的猎物。

与此同时,一只手拍拍清桐的肩,动作很轻。

清桐猛地转过头,简直不敢相信:“师姐?”

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在看到殷不染和秦将离的瞬间,她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下来了。

殷不染淡声道:“休息会儿吧。”

而秦将离则把切玉也拉回来,自己与大鹗对上。

哭声、求救声、妖兽的嘶鸣声尚未止息。

不远处有道火红的身影,而牛身四角的獓因正追着她在杏林中横冲直撞。

那道身影很快注意到了她们,略微的停顿后,她与愤怒的獓因交错而过。

獓因身上炸开一团血雾,药王的衣袂犹如高高扬起的凤尾。

“染染?快回你师娘身边去!”她焦急地吩咐完,很快又与獓因缠斗在一起。

殷不染就当没听见,她望着群山间浮沉的黑雾沉吟。

迷障会教人迷失在其中,她们暂时出不去,而想要人找进来,要么损毁核心,要么想办法引路。

殷不染很快想到了办法。

一张古琴缓缓浮现,琴身仿佛冰雪堆砌,琴弦就是缕缕月光。

殷不染随手挽起白发,于古琴前端正地跪坐,冰凉纤细的手指抚上琴弦。

铮然一声响,没于血污中的花苞竟缓缓绽开。

琴音泠泠不绝,于是春风穿过杏林,拂过众人的伤口,带来一丝凉意。

所有人都忍不住去注视那道抚琴的身影,周围的厮杀好似与她无关,连空中的尘埃都会为她让路。

黑雾像是有生命般翻滚,妖兽很快躁动起来,企图向殷不染靠近。

秦将离大喊:“拦住它们!”

战场上的短暂平静只是错觉,形式瞬息万变。

所有妖兽都调转了目标,发疯一般朝殷不染涌来。

墨色折扇斩断鹗鸟的半扇羽翼,它依然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直到毒素发作,鹗鸟轰然倒地,血色的眼睛还望着殷不染的方向。

清桐哪见过这种阵仗,原本吓得退了好几步。又拉着切玉的手,战战兢兢地站到了殷不染身边。

远处的打斗越发激烈,蛇影绞上獓因的身体,紧接着被撕咬成两段。

清桐看着她的小师姐脸色越来越白,仿佛连人也逐渐变得透明。

殷不染恍若未知,琴音很稳,铿锵如剑器长鸣。

清桐总以为小师姐很脆弱,所以需要她们的保护。

现在仔细想来,殷不染也一直在保护她们。

替秦将离疗伤、关心师妹们的课业、连这种关乎生死的时候,殷不染也能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

殷不染清楚地知道自己所要付出的代价,为了得到想要的结果,她从不会回头。

一只三尾狰闪电般蹿出战场,避开了所有攻击,它直直地朝殷不染挥出一爪。

清桐甚至看清了爪尖上的泥土,所有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殷不染抬眸,平静地与妖兽对视。

“噗嗤”。

通体雪白的短剑贯穿妖兽咽喉,尖爪恰停于她眼前一寸。

然而很快殷不染神情也变了。

“师尊!”

獓因庞大的身躯与药王相撞,后者被击飞数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抹掉唇边的血。

秦将离已经跃至药王身边,正打算动手,却忽地顿住。

阳光洒落下来,挤压在碧落川上方的阴云不知何时散去了。

数道流光精准地没入妖兽身躯中。殷不染看得分明,那是一把把不同的剑。

有穿着统一服饰的修者自黑雾中冲出来,半句废话都没有,拔出剑就开打。

獓因不甘心地低吼一声,立时就要逃跑。

然而大妖的动作在空中滞住,蛇影于它眸中游弋,它来不及发出哀鸣,就砰的炸开来。

血肉在药王身前划出个半圆,没能沾上她的裙摆。她扶了扶头上雍容华贵的牡丹簪,指甲上的蔻丹和血一样红。

药王看向来人。

是群剑修,见这边的危机已解,便四散开来支援别处去。

唯有一女子留了下来。

她生了张极其淡漠的脸、丹凤眼,看人时微微扬着下巴,自带三分傲气。

数把长剑归于匣中,那足有一人高的巨大剑匣就立在她身边,像堵墙,把药王一行人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好像很凶,很不好惹。

清桐悄悄拦在殷不染身前,生怕眼前人挟恩图报,说些不好听的话,让自家小师姐炸毛。

果不其然,那人向前一步,凉丝丝地开口:“药王这次欠了我好大的人情。”

她指尖轻点剑匣,意味深长道:“以后剑阁中人找你们看病——”

清桐咬紧牙关,倒想要听听她能提出多离谱的要求。

却听那人压着嗓音,悄声询问:“可以买一饶一吗?”

清桐:?

什么意思,看病还能看一个再送一个的?

药王嘴角抽了抽,没有回答。

剑修便低下头,好声好气地商量:“那削价四分,如何?再送点生肌散、活血行气丹吧。”

她像是怕这条件也谈不成,不待药王开口,又抢先道:“三分,最近手头紧,不能再多了。”

说完就抿唇站定,好像药王不答应她就不走了。

清桐默默地从殷不染身前让开,为自己方才的胡乱揣测感到懊恼。

以貌取人、妄下断言实在不可取。

天下剑修果真一般穷。

这让她想起某个穷得天天啃馒头的人,顿时有些心不在焉。

药王摸出瓶丹药丢给剑修。

剑阁阁主暮成雪,药王早与她谈过,提了句合作的事,却没想到她会亲自前来。

没有讨价还价,药王直接道:“三月内来碧落川医治不收诊金,如有灵脉受损、伤势过重的,可以住到痊愈为止。”

“好!”

暮成雪显然很满意,一下子眉开眼笑,好像捡了天大的便宜,拎起剑匣就飞上房檐,继续追杀妖兽去了。

她当然高兴。

在药王的承诺之下,不仅这一次的伤能治,从前积累下来的暗伤和旧疾当然也能治。

更何况碧落川是唯一能治疗灵脉和神魂的地方,这对修真者来说有多重要,自不必多说。

不枉她云中剑阁第一时间赶来支援,往后再有别的仙门来,也得不到同样的待遇。

目送暮成雪离开,药王揉了揉眉心,朝殷不染招手。

“染染。”

殷不染缓缓站起身,乖巧道:“徒儿在。”

“你点一队人,陪你去九曲野找宁若缺吧。”

她同样递了瓶丹药给殷不染,眉眼间已寻不到方才与獓因搏杀的狠意,只剩下温柔。

“这里应该没事了。”

殷不染攥紧袖口。

碧落川与外界失联太久,她收不到楚煊和司明月的消息。

更不知道宁若缺到底如何了。

*

薄汗尚未滴落在地,就被风卷走。

宁若缺身上多了好几道伤口,后背、腰腹、还有手臂上的。

她并不打算就此撤离。

在大阵开始衰弱时,她收到了楚煊的消息。

在知道好友要去修补大阵、碧落川也被围困后,她就更没有理由撤离了。

毕竟后退不会让饕餮停手,解决不了碧落川的危机,只会让它越发猖狂。

她相信殷不染。

饕餮倏尔出现在宁若缺身后,兽化的尖爪掏向她胸口。

宁若缺反手就是一剑。

这一剑当然也没能刺中,饕餮勾唇嘲讽道:“好慢的动作,你顾虑太多了!”

“再多呆会儿,你怕是连殷不染的尸体都见不到。”

任凭饕餮如何说,宁若缺都充耳不闻。

她手中握着剑,眼里便只有自己的对手。

她凭借本能闪躲,偶尔刺出一剑试探对方的反应。

脚下的土地在千钧剑气之下,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了。

一人一妖的位置已经完全调换,饕餮不紧不慢地引着宁若缺出招,像是刻意戏弄她一般。

它还会不断地提起殷不染。

无数剑气穿过饕餮的身体,然而下一秒它就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宁若缺身后。

宁若缺闪身,可还是慢了一点,黑焰顺着崩裂的伤口灼烧进她的血肉,在她经脉里肆虐。

她只能迫不得已退后,默默调息。

没有大阵的反哺,她体内的灵气正在迅速消耗。

即便如此,宁若缺的眼神也没有一丝涣散和游移。

饕餮痛恨这样的眼神。无论它如何引诱,这双眼睛里也不会再露出它最喜欢的恐惧。

想把宁若缺的眼睛挖出来。

饕餮这样想,便也这样做了。

白影蹿至宁若缺身前,它一手挡住袭来的剑锋,一手抓向宁若缺的眼睛。

剑锋没入骨肉,饕餮不闪不避,尖爪也已触碰到宁若缺的眼睫。

眼看就要得手了,一道白烟却突然从它兽爪上蒸腾起来,被烧灼的痛苦让它不得不缩回爪。

转而一掌拍上宁若缺的肩。

宁若缺闷哼一声,将道隐无名剑刺入地里,勉强稳住了身形。

她胸口处有什么东西在发烫,不同于妖神的黑焰,那是一种很熨帖的热度。

是殷不染塞给她的、那枚绣有“平安”的香囊。

“唔……”她不禁咳出口鲜血,血洒在沙土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大阵还没有恢复,宁若缺有一刹那的走神。

她控制不住地想,在这里死掉,或许连尸体都不会有。

她的剑总差那么一点。

晏辞不能来替她,有心魔在身的人会受到饕餮的蛊惑。

难道没有居于神位的修真者,真的只能拼上性命才能诛杀妖神?这也算是天道的规则吗?

饕餮的虚影在空中出现,巨大的尾巴重重地甩向宁若缺。

宁若缺在地上滚了一圈,剑气击破沙石、将紧接而来的黑焰撕碎。

她捂着胸口,缓慢地调整呼吸。

上次她根本没想过自己能活。

可这一次,她想回去。她答应了殷不染要早点回家。

放弃吗?

不。再试试、再试试。她有想要保护的人,就不能轻易后退。

又下腰躲过席卷而来的黑焰,宁若缺体内的灵气已经所剩无几,道隐无名剑却还在嗡鸣。

饕餮阴沉着脸向她走来:“为什么还要挣扎?放心,我会送你去见殷不染的。”

黑焰化作长箭,快到几乎不能捕捉它的动向。

宁若缺做好了硬抗这一击的准备。

可金色的莲花轰然在她眼前绽开,带有一丝神力的灵气将黑焰吞没。

饕餮顿时阴沉到极致,磨了磨牙,恨不得将宁若缺的骨头都嚼碎。

宁若缺一怔。

这不是殷不染的莲花,这是神女的。

她眼中倒映着莲花,脑海却不受控制想起出发前一夜。殷不染抬手,催开了庭院的白棠树。

棠花如雪,落在殷不染肩上。风也变得温柔,替她拂去这花瓣,又吻上她的鬓发。

宁若缺那时想,如果世上真的该有人成神,那也应该是殷不染。

因为殷不染那时的模样,像极了能随心意掌控万物的神明。

莲花碎裂,宁若缺反应极快都飞掠出去,长剑击飞一块块碎石,将追逐她的黑焰尽数挡下。

她没由来地联想到尘簌音对她说过的话:“此身应与天地同,归一之境,便是如此。”

宁若缺仿佛不知疲惫一般,再度挥出数道剑气。剑气携雷带风,将饕餮的幻影撕出一个大洞。

与天地同?不、这不是她想要的。

宁若缺心想,她其实早就该死了。

少时如果没有阿娘们将她捡回慈幼堂,她就冻死在地里了。

如果不是师尊带她回玄素山,自己也早已身膏野草。

如果没有再一次遇到殷不染——

灵气彻底消耗一空,宁若缺按着传音用的灵符,用无名剑支撑身体。

饕餮朝她裂开嘴:“你会逃跑吗?”

宁若缺也扯出抹笑。

她想明白了。

若遵循天道,哪还会有现在的自己。

她挥出的每一剑,最开始其实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这样太过沉重的东西。

她只是想让阿娘们和妹妹们吃饱,只是见不得瘦弱的女孩被人欺负。

她想让殷不染有一所自己的医馆,想让殷不染活着。她只是不愿碧落川的花凋谢,不愿人间烟火消散。

每一件事,她都靠着自己和手中的剑做到了。

尘簌音曾说成神者当断私情,才能融入天地法则之中。

可天道若曾见众生苦难,何故生她宁若缺。

为什么神明要与天地法则相融,而不是天地应如……

我?

天边惊雷盖过了荒原长啸的风,穹庐之上眨眼间乌云密布。

独属于天道的威压落下,饕餮嘴角的笑容渐渐僵硬,转而惊疑不定地看向天空。

修士突破境界时都会有劫云诞生,天道会以雷霆“惩罚”企图逆天而行的修士。

乌云凝聚,如倒悬在天上的深海,每一次翻滚都掀起足以摧毁城池的浪涛。就连饕餮都生出了想要躲避的冲动。

它惊怒地看向宁若缺:“你做了什么?!”

宁若缺敛了笑,指尖轻轻抚过道隐无名的剑锋。

穹顶的灵光静静流转着,大阵已然恢复了。

灵气争先恐后地进入宁若缺身体,成为她剑锋上的一点寒芒。

那道代表着毁灭的劫雷迟迟没有落下。

祂认可了她的道。

宁若缺往前踏出一步,脚下的焦石退去,新芽破土,然后再开出细弱的白色小花。

原来这就是神明,天地的法则在她耳边低语。

现在的她能随手让雨云消散、麦子成熟,也能让废铁化作黄金,草木凝成刀剑。

但宁若缺还是很平静,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朝饕餮挥出一剑。

饕餮想要逃跑,她狠狠撞上穹顶,后者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新生的神正是全盛状态,那道剑光很慢,但还是追上它了。

饕餮心脏一阵刺痛,猛地呕出口殷红的血。

它跪倒在地,眼前一片模糊,唯有宁若缺一步步,无比清晰地向它走来。

剑尖悬于饕餮眉心之上。

宁若缺还以为它会最后一搏,没想到竟然直接放弃了挣扎,就这样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它望着天:“哈。宁若缺,你以为这就算了吗?”

饕餮咧开嘴,异化的兽瞳和尖爪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模样。漆黑的眸子里溢满了恶毒的恨意,如跗骨之俎。

它嗓音嘶哑地说:“天地间的生灵都是祂的柴薪,我逃不开,你也一样。”

剑尖落下。

穹庐散入天空中消失不见。

宁若缺在原地站了会儿,接着长长地呼出口气。没由来地觉得自己很累,连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晃了晃,还是没坚持住,扑通摔倒在地上。

眼前最后的画面是不顾一切朝她奔来的、蹁跹的白衣。

“殷不染……”

宁若缺闭上眼睛,彻底没了意识。

*

宁若缺觉得自己好像在漆黑的地方走了很久,手脚冰凉,脚步沉重,

直到看见一点火。温暖的、跳跃的火光,让她心生欢喜。

便忍不住跟上去,追着火光向前,然后遇见了更多的、明亮的光。

直到越来越多的光将这片空间占据,灿烂至极,她被刺得使劲闭眼。

再睁开眼睛时,宁若缺一下子坐起来,看见了熟悉的莲花纹样。

被褥好软,一闻就知道是殷不染的。

“咚!”药碗被重重地磕在桌子上。

宁若缺浑身一颤,转头对上双不带任何情绪的琉璃瞳。偏偏眼尾上挑,染了三分薄红。

冬日的冰河顿时化作微凉的春水。

殷不染倾身,白色的发尖在宁若缺眼前晃来晃去。

她将冰凉的手贴到宁若缺脸上,顺着脸颊一路往下滑,直至颈边命脉。

就这样按着宁若缺的脉搏,冷声问:“你还认得我吗?”

宁若缺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殷不染?”

殷不染歪头:“为什么连名带姓的叫我?”

看样子并没有把人哄好,宁若缺一下子慌了,磕磕绊绊地解释起来。

“不、不是,我没有失忆!你别担心……”

她想抱一抱殷不染,但殷不染拂开她的手,眼底没有一点笑意。

“谁担心你了?”殷不染轻嗤:“你厉害得很,你可是神女之后唯一飞升的人。”

“……”

此情此景恍若当初明光阁的重逢,宁若缺抿唇,还是把眼前人抱进了怀里。

殷不染似乎想要挣脱,但她这点小猫力气实在不够看。

宁若缺把头埋进殷不染颈窝里,任凭熟悉的清香将自己包裹缠绕。

“该怎么说呢,其实我算不上成神。”她仔细斟酌着措辞,生怕漏了什么,又让殷不染误会。

“我把操控法则的力量还给天道了。”

殷不染一时忘记了挣扎,睁大了眼睛:“还?”

宁若缺不禁顺了顺殷不染的白发,语气轻快:“嗯,我也是才知道,这种力量是可以拒绝的。”

与继承尘簌音的神位时不同,那时的她可以与天道对话。

天道原本就操控着法则,只是把这部分力量划分给她而已。

所以宁若缺试图把它分割出去,如果不行,她宁愿自毁修为。

没想到天道欣然同意了。她没有影响世间平衡的法则之力,记忆也未曾被消除。

或许曾经也有飞升的人想过这个问题,只是那些世人眼中的神明,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解释完,殷不染陷入了沉默。

宁若缺不敢吱声,只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肩膀上的衣服被浸湿了一小块。

“……”

怀中人声音颤抖:“我讨厌你,你让我好担心。”

只有在这时,她才肯说一句真心话。

宁若缺霎时哭笑不得,捧起殷不染的脸,想要吻去她眼角的泪珠。

殷不染不愿让她亲,去抱宁若缺的腰,把眼泪全擦宁若缺衣服上。

嘴里嘀咕着:“我要罚你,你得替我更衣、喂我吃饭、还要抱我去沐浴。”

什么?

宁若缺怀疑自己听错了。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没和殷不染商量就做出那么大的决定,可殷不染居然还奖励她!

殷不染真好!

她刚忍不住勾起嘴角,殷不染就一拳锤在她胸口上。宁若缺马上就不笑了,摆出严肃正经的表情。

懒得理某人的小动作,殷不染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瞥剑修一眼:“我要去给楚煊上药,你同我一起吗?”

宁若缺马上从床上蹭起来,随手拿过一条殷不染的发带绑发。

她嘴里叼着白色发带,含含糊糊地问:“楚煊和司明月怎么样?”

“好得很。”

尤其是楚煊,胳膊刚长好就四处乱窜。

她不睡觉的,每天不是研究炼丹炉、就是企图在素问峰上安装她的灵能炮,整个碧落川的医修都快认识她了。

殷不染烦不胜烦,只想把楚煊一脚踹出去。

等宁若缺收拾好,两人一起出门。

春光灿烂。

白棠花开得比以往更盛,每一片花瓣都闪闪发亮。

而殷不染就这样走入日光里,她在光明处回眸,等宁若缺上前来。

见某人又愣在那里,殷不染蹙起眉。

她还未启唇,宁若缺忽然笑了,笑容比棠花更绚烂。

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和殷不染同行了许久,从无数个冬日步往春天。

“殷不染,我好像还没对你说过……”

宁若缺追上去,笑意不减,无比自然地牵起殷不染的手:“我爱你,很爱你很爱你。”

殷不染眨眨眼睛,迅速撇过头去。她还是冷着脸,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却在宁若缺走入回廊的阴影处时,往前贴近了一点。

忽道:“我也是。”

走出碧落与黄泉,越过百年的光阴,她紧紧挨着宁若缺,并且再也不会放开手。

由此,便可以一起向人间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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