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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惶 小霄 144604 字 1个月前

第31章 |“你这算不算屡教不改。”

林晃这个眠失得冤。

整宿半睡半醒, 睡着惦记着烧瓶上的手影,醒来就看一眼手机。

第二天,天刚擦了个亮, 他垮着脸出门。

要去堵邵明曜, 把他手机摔了。

邵家门口停着辆黑漆卡车, 喷着一串陌生的英文。

穿制服戴鸭舌帽的男人站在邵明曜面前,从屁股兜里抽出一张单子, “同学,你这个国际件报错了,自动退回。”

邵明曜捏一把快递盒, “什么叫报错?”

快递员在系统里查了查, “收件方电话打不通, 地址也报错了, 就没有那么个公寓。”

“街号错了吧。”邵明曜指着快递单,“DaVinci是连锁公寓,可能不止一处。”

快递员又搜了一会儿, 摇头道:“那可不是差了几条街,最近一处离了四百多英里,都快到德法边界了, 你确定要改的话得重寄啊。”

“同学,还寄吗?”

“不了。”

邵明曜签单扫码, 交了退件费,拆出快递盒里的杏核往书包上一挂, “不浪费了。”

卡车开走, 邵明曜也走, 路过林晃一挑眉,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晃打了个哈欠跟上去, “我要晨跑。”

吓了邵明曜一大跳。

林晃琢磨了一会儿,解释道:“陈亦司吐槽我的体能下降了。”

邵明曜皱眉,“这他是怎么发现的?”

“就那么发现的。”林晃不耐烦,“能不刨根问底吗?”

看不出来我在撒谎吗。

近深秋,跑道上的风有点硬。

林晃拉了两下冻僵的腿,邵明曜已经起步,路过他身边,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还藏么。”

林晃一顿,看着那道跑远的背影。

藏个屁。

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刻。

天高地旷,满校园的树伫立在静默中,围观跑道上的两道身影。

穿衬衫那个身形挺拔,戴着耳机领跑,步频高而稳定。

穿毛衣的磨蹭了一会儿才耷拉着脑袋跟上,跟了一圈多,总算是把头抬起来了,挽着下摆脱了毛衣,露出里面贴身的黑短袖,提速追了上去。

并肩时,衬衫分了一只耳机给毛衣。

毛衣没接,衬衫直接拨开他耳侧的头发给他塞耳朵里。

两道身影你超我赶,来来回回地咬着,一圈又一圈,直到日光烈了起来,陆续有学生经过体育场,好奇地探头。

林晃停步,把耳机抠出来扔给邵明曜,脸色很臭,“听不懂你那些BBC,影响我步频。”

邵明曜有些意外,“竟然知道是BBC。”

念叨好几年,傻子都记住了。

林晃懒得回他,提了提口罩。跑出汗了,黑短袖贴着身体,随呼吸起伏着。

他嫌日光刺眼,侧过身,瞥了邵明曜一眼。

邵明曜正在打量他。

“看什么?”林晃拨了两下碍事的刘海,“被超两米很不爽?”

“太薄。”邵明曜说。

林晃一顿,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侧腰,布料贴着皮肤,不及一握。

他顿时有点恼,“老子——”

T恤布料浮起一丝弧度,还是那么纤细,但不再是干的瘪的,绷出了争强的线条。

“你按。”林晃抓着邵明曜的胳膊往自己腰上摁,“按到肌肉弹感你就知道了,你——”

邵明曜挣开他,捡起毛衣一把扔他怀里,“去打饭。”

“……”

林晃捂着毛衣跟上,冷眉冷目,“少说我薄。”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邵明曜说:“那你穿厚点。”

操。

林晃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一阵冷风扑过,他把毛衣套回头上,找了半天袖子。

“明天还跑吗?”邵明曜问。

跑个屁,日行一善而已。

林晃心烦地“嗯”了一声。

早饭刷了邵明曜的饭卡,六个肉包四个蛋,胃填饱,气稍平。

邵明曜言出必行,又送了张物理卷来,一共就八道题,带答案,答案比题目长好多倍。

林晃闲着也是闲着,花了一下午带晚自习,边翻书边把卷子看了。

物理的复杂有点超过他认知,但跟着答案顺也就顺下来了,没想象中那么吃力。

可能是邵明曜确实把知识点拆得很细。

稀里糊涂混到周末,林晃把这周做的卷子捋到一起,竟然有一小叠。

陈亦司站在他窗外头问:“卡里钱你给我打的?”

林晃掂量着手里的卷子,“啊。”

“小崽子,可真看出你们店火起来了。”陈亦司掏手机,“用不着啊,我给你转回去。”

林晃抬手握住了他的胳膊。

陈亦司胳膊粗,还有毛毛,他握着不得劲,又撒开了。

“把淋浴间搞好点,别跟以前的店一样。”他提要求道:“回本后要还钱,还清前每个月流水分我点,还清之后就不用了,但给我整个永久会籍,行不。”

陈亦司皱眉打量着他。

林晃特别怕他当面说出什么感动之类的话,把毛衣领子往上拽了拽,藏起半张脸。

“那先说好——”陈亦司迟疑道:“店里卖的饮料零食方便面啥的,你得给钱啊。”

“……”

林晃抄起一团演算纸砸了出去,“从我家滚。”

三轮比赛命题是酒,踩中了庄心眠最完整的一个设计,主元素白兰地,林晃干脆利落地交了卷。

下午无事做,被邵明曜喊去奶茶店写卷子。

到店时三人组已经在了,邵明曜一拖二,俞白看他的英语笔记,秦之烨看数学。

林晃进到靠窗的位子坐下,接过邵明曜递来的卷子。

好几页,估计得做到晚上。

他用胳膊肘撞了下邵明曜,邵明曜说:“爷要做鹌鹑蛋炖红烧肉,得八点多才炖好。”

“……哦。”

他其实只是想问这个题量是不是照着考试来的。

坐下没一会儿,秦之烨烦躁地踢腿,“明曜,你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邵明曜正低头算数,“圆锥曲线讲一万遍了,自己翻书。”

“擦。对哥们一点耐心也没有。”

俞白皱眉,“你不看把嘴闭上,别吵。”

过一会儿,俞白也抬头问:“associate是及物还是不及物来着?”

邵明曜直接戴上了耳机。

林晃写一会儿歇一会儿,偶尔回两条店员微信,累了就偷看邵明曜给他俩讲题。

秦之烨嘴硬,但听讲时从脖子到肩膀都是绷紧的,俞白也差不多。

正常。

林晃跟着邵明曜学了几天,很理解他们。邵明曜盯人学习时从来不笑,那双黑眸从镜片后透出一丝冷淡的审视,像能一眼把他的脑子看穿。

要是说错一个被强调过的知识点,会得到一句没有表情的“嗯?”。

嘶,后背发紧。

一张卷子看完,林晃把不会的圈在一起,起身道:“我去打个电话。”

邵明曜让他出去,“怎么了?”

“店里的事。”林晃简单交代了两句,“有网红要免单,店员没答应,回头在视频里说我们水平不行。”

邵明曜挑眉,“证据呢?”

林晃说:“杏桃排,说我们货不对板。”

视频里说他们蹭中式点心的流量,做驴唇不对马嘴的东西。事不大,但得安抚一下店员。

林晃出去打电话,俞白摇头道:“什么鸟都有。”

“真不容易,小破店竟然还能招惹网红。”秦之烨嘟囔道:“D市今年出了好多网红店,估计集体被盯了,最近也有大店被搞,也说什么货不对板。”

邵明曜没搭腔,把林晃的卷子拿过来看。

秦之烨抗议道:“太区别对待了,我们问你就带搭不理,他的你倒主动看?”

俞白翻了一页笔记,“不仅主动看,题都是主动出的。”

“离谱。”秦之烨挑刺,“咋,带你白爷学习还不够累?还要拖个更笨的?”

邵明曜这才瞟他一眼,“我说句实话,你俩别伤心。”

两人放下笔,警惕地看着他。

“晃晃脑子特别聪明。”邵明曜翻着卷子说,“一样的知识点,前两年教小俞时,我都要气出脑溢血了。”

“噗——唔——咳——”秦之烨死死捂住嘴,憋笑憋得抽搐。

俞白恼道:“爷惹你了?”

“我很客观。”邵明曜轻吐了口气,自言自语般地道:“我也惊讶了好几天。”

“但不对啊。”秦之烨问俞白,“你高二排多少来着?”

“二百左右吧,反正中游偏下。”俞白说,“但应该不能这么比,学弟考倒数第二应该是因为没学,也没怎么答卷吧。”

秦之烨纳闷,“倒二吗?我怎么记得是倒三?”

林晃打完电话回来,听这两人因为他是倒二还是倒三吵起来了。

他默默打断,“是倒一。”

争论声戛然而止,林晃从他们身后走过,挤进自己的座位。

一瞥眼,捕捉到邵明曜低着头,似乎在忍笑。

有什么好笑。

邵明曜问:“解决好了?”

“嗯。”

本来也没什么事。

店已经持续走红了小半年,蹭流量的、故意黑的数不胜数,店员天天崩溃,反而他这个做老板的心如死水。

陈亦司说了,他这种迟钝大王,是自媒体时代的天选生意人,注定做大做红。

礼拜天返校,通知要开考前家长会,目的是动员。

魏康鸿负责统计家长姓名,林晃听着他挨个确认,是亲妈还是后爹,哥是同父异母还是同母异父。

真有必要问那么细么。

问的人和答的人都嘻嘻哈哈,全班跟着起哄。

高二八班的房盖真惨,下辈子投个好班吧。

问到林晃,林晃说:“没人。”

魏康鸿在他名字后打了个叉,笑嘻嘻道:“真爽啊,没人管没人揍的,难怪你肆无忌惮交白卷呢。”

钱佳回头道:“魏康鸿你羡慕死了吧?”

“可不。”魏康鸿说,“等哪天我那酒鬼爹拎不动擀面杖了,你们连我人影都看不着。”

林晃嫌吵,想去厕所发会呆。

离着还有两步,里头烟味已经飘了出来。他临时改主意,手一撑窗台从走廊翻出去,到楼头没人的拐角,靠墙放空。

拐弯后有脚步声,从食堂方向过来。

林晃回头瞟了一眼,没看见脸,就看见两抹高三的校服影。

“你们班家长会名单定了吗?”

“嗯,刚给班主任送去。”

有个声音耳熟。

林晃想了一会儿,好像是他那个高三的室友,和邵明曜一个班。

他中午总在班级睡觉,都快把人忘了。

“鸿哥,考试准备得怎么样?”

“还行,不至于分出去,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达到我妈要求。”

哦,吴鸿,想起来了。

林晃懒得和室友打招呼,打算回去了。

“我懂。我爸妈这次还要一起来,快饶了我吧。”

“我们班也有好多是父母要一起的。”

“诶对了,你们班那个邵明曜,他爸是不是北京的大总裁来着?要飞回来吗?”

林晃手撑在窗台上一顿。

吴鸿他们走到拐弯处,停住脚。

“邵明曜家没人来。”

“啊?哦,也对。他学习好,父母不操心,而且大少爷之后要转省重,就咱这破家长会……”

“嘘。”

吴鸿顿了一会儿,压低声道:“什么大少爷,是弃子。”

“你别说出去啊,邵明曜不是少爷,充其量算个豪门的退货。他考第一也没用,就在咱们这,转不出去了。”

世界在一瞬间蒙上了层黑白滤镜。

林晃听到自己的心跳,风从耳边掠过,隔窗走廊上说笑经过的学生像一帧又一帧的慢电影。

余光捕捉到邵明曜他们三个从厕所出来,俞白不耐烦地挥着烟味,秦之烨笑着拆开条巧克力伸到他鼻子下。

邵明曜跟他们说了句什么,神情有些嫌弃,说完又舒展眉头自己笑了起来。

滤镜在指关节撞击上颧骨时哗然碎裂。

世界恢复了色彩。

骨头碰撞,能清晰地感知到下颌位移,数清指关节撞到了哪几颗牙齿。

林晃反应过来时,自己一条腿屈起踩着地,另一条腿跪着压在吴鸿的腰上。

吴鸿侧倒在地,半边脸充血肿起,唇角裂了,几丝鲜血顺着裂纹淌下来,他连哼声都没出,两只手本能地护住头脸,就那么歪着,喘着粗气放空。

隔窗的走廊一片死寂。

突然有男生大喊:“打人了!出事了!”

“林晃把人打死了!”

一群人往楼里跑,林晃视野里却只有吴鸿。

吴鸿手挡着脸,但透过指缝,那双眼睛却在盯着他。

带着奚落,挑衅,刻毒。

像在嘲讽他,不,是在嘲讽邵明曜。

阴沟里的人,阳光下捧着谁,背地里就恨不得踩死谁。

半天,吴鸿咳了一声,嗓子眼里呛出星点血沫,哑道:“狐假虎威还认主了,你知道你主子也是一条丧家犬么?”

林晃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感知到挥拳带起的风。

对方遮住了脸,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转向太阳穴。

吴鸿瞳孔中突然迸出恐惧,似是意识到不对劲想躲开。

躲不开的。

他要是真想打要害,陈亦司也够呛能躲开。

林晃拳上带了全身的劲,用力砸下。

手腕忽然传来一股痛。

不由分说的,让人清醒的痛。

那只大手攥着他的手腕,强硬地把他往后一拽,拽得他肩膀脱了臼似的生疼。

林晃正要挣,另一只手按上他的头,用劲压了两下。

他一下子僵住。

微凉,硬的,硌在头皮上。

邵明曜的戒指。

那条胳膊从他面前穿过,横在锁骨前,把他捞到一边放下。

“凶什么凶。”

林晃一下子静了下来。

半晌,他松开攥着的拳头,别开头去。

远处,包乐天刚从楼里跑出来,大肚腩一颠一颠,着急地喊道:“别打啦!快住手!”

林晃不想看他,转回来又瞥邵明曜一眼。

那双黑眸正凝视着他,不言不语,比教导主任吓人多了。

他又别过脸,看回包乐天的肚腩上。

“林晃。”邵明曜深吸气,语气沉着,“你这算不算屡教不改。”

林晃在口罩下抿住唇,垂眸看着地面不吭声。

邵明曜大手伸过来,一把握住他肩膀。

那股力很凶,林晃蓦地想起小时候和陈亦司犯倔,陈亦司威胁他——“爷卸了你一条胳膊,信不信?”

他不信,出口的威胁往往不会成真。

陈亦司也确实没真卸过他胳膊。

但邵明曜不一定。

林晃僵了僵,最终没反抗,由着他去了。

卸就卸吧。

邵明曜捏着他胳膊,把他往前一扯,从头到脚一通打量。

声音里像含了刀子。

带冰碴的那种。

“受伤没。”

林晃看着地面的眸子一怔。

垂在袖子里的拳头有些无力地松开。

半晌,他才梗着脖子低道:“没。”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31】

呆蛋打了别的蛋。

明蛋欲言又止。

呆蛋抬头看它一眼,往它跟前站了站。

明蛋张张嘴,欲言再止。

呆蛋又往它跟前站了站。

明蛋张张嘴,正想问,难道你打了蛋还想让我摸摸你吗。

呆蛋先开口,受不了地大喊:我屡教不改,行了吧!

第32章 |“靠自己控制不住的时候,想想有人管着。”

教务处空调不断向外输送热风, 把屋里吹得干燥焦灼。

像要燎掉人的一层皮。

林晃脸埋在衣领里,往窗边挪了两步。

一层毛衣一层口罩,汗水沿着脸颊往下淌, 指尖却冰冷。

他有点听不清包乐天在说什么, 像潜入了水底, 耳朵里咕噜咕噜地响,所有人声都在模糊地波动。

“滴——”空调突然响了一声。

扇叶缓缓闭合。

邵明曜放下遥控器, 走过来一把推开窗。

林晃被冷空气吹得打了个激灵。

汗热从口罩里蒸发,耳边水泡一个接一个地破碎,周围的人声终于清晰起来。

他听见邵明曜淡淡道:“你们不热么。”

包乐天皱眉放下扇子, “你热, 就不能照顾一下受伤的同学?”

吴鸿坐在屋子另一头, 校医正在给他嘴角涂碘伏。

“不就是脸上挨了一拳么。”邵明曜朝吴鸿走去, 站定在他身侧,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吴鸿垂头看着地面,哑声道:“你干什么。”

邵明曜语气不咸不淡, “帮你挡着点,你不是怕风么。”

吴鸿肩膀缩着,张了张嘴, 没再吭气。

包乐天拿邵明曜没办法,转向吴鸿,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吴鸿低着头,“没有。”

林晃收回了视线。

吴鸿和他料想的一样, 不敢在邵明曜面前说那些混账话, 前因后果都用一句“莫名其妙”来搪塞, 整件事就变成他突然发疯, 给了路人迎面一拳。

吴鸿不知道自己歪打正着了。

挺好, 就这样吧。

包乐天朝林晃看过来,林晃开口道:“我也没有。”

说完便看向窗外,无视掉余光里吴鸿的如释重负,也无视了某人的注视。

包乐天好言安抚,劝吴鸿先回班,又保证了一通会给交代。

等人走了,他长出一口气,恶狠狠地走到林晃面前,“你就庆幸人家好说话吧,要是遇上不依不饶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

他忽然想起屋里还有别人,又转向邵明曜,“你在这干什么?”

邵明曜没应声,从吴鸿和林晃统一口径起,他就一直盯着林晃的侧脸。

包乐天忍耐地按了按脑门,继续对林晃道:“你的事,回头我和你姑说,你——”

“主任。”邵明曜忽然开口,“让林晃先出去吧。”

林晃出了教务处,直奔换水房。

门一关,他扯了口罩,背抵着墙微微气喘。

点开拨号界面,手指自然地搭在“5”上,向上挪,按下“2”,拨号。

陈亦司放下菜刀,“咋了?”

林晃深而长地呼吸,没回答。

“咋了?”陈亦司又问。

“没事。”林晃闭上眼,低声道:“我好像听到菜刀声,你干什么呢。”

“哦,你不是要增肌吗,老子搞了半扇牛,回头天天给你做牛大骨面。香死你。”

“……”

陈亦司又拎起菜刀剁了起来,电话里砰砰咣咣地响,血沫子好像都要嘣林晃脸上了。

林晃无力道:“下次别买了。”

“为啥?”陈亦司挥刀不停,“不花你钱,全当是型男赈济细狗。”

林晃轻勾了下唇,垂头骂道:“滚。”

门外忽然有人来了,步频不疾不徐。

林晃僵了下,“先不说。”

戴上口罩的瞬间,邵明曜推门而入。

“果然在。”他说。

林晃揣起手机。

邵明曜视线在他脸上一扫,淡声道:“透不过气?”

林晃微怔间,他又说:“口罩皱了,像是摘过。”

“哦……”林晃舔了下干裂的唇,刺痛。

“有点。”

邵明曜手伸进裤兜,掏出罐可乐,食指勾着拉环一抠,“咔嗒”,清脆。

又摸向另一边,抓了把巧克力撒桌上。

“你吃,我不看你。”

他背过身,衬衫后面被汗湿透,布料贴着皮肤,从肩胛一直到腰。

林晃盯着那片汗迹走了会儿神。

易拉罐很冰,却反倒让手指尖回温了。

林晃从小口抿到大口灌,一罐可乐下肚,又去拆巧克力,一块接一块,沉默迅速地往嘴里填,吃到只剩最后几颗才渐渐慢下来。

倒数第二颗尝出了味,柑橘。

最后一颗没动。

林晃戴回口罩,等邵明曜转回身,把巧克力朝他推了下。

“吃不完。”

嗓子眼发紧,声音硬涩。

邵明曜剥开放进嘴里,评价道:“齁甜。”

林晃轻点了下头。

邵明曜站在两步之外看着他,不再言语。林晃也没话说,用视线描着地砖上的花纹。

“后怕么。”邵明曜忽然开口。

林晃垂着的指尖一动,“什么。”

“问你怕不怕。”邵明曜语气平而沉,“如果那拳朝着太阳穴砸下去,你会是什么后果,清楚吧。”

“嗯。”

“嗯是什么意思?是清楚,还是怕。”

“清楚。”林晃顿了下,“不怕。”

邵明曜抬脚又收,吸气。

林晃短促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视线,“会拐弯的。”

邵明曜一顿,“什么?”

“他已经要往右躲了,我拳路朝他左边偏,会砸到地上。一定的。”林晃迫着自己,断续而缓慢地解释着,“控制不住了,那拳,必须……所以——”

邵明曜长出一口气。

声音却又沉一分,“砸在地上,你这只手还要不要?”

“……”

“不是还有比赛么,打算拿纱布捆个拳击手套去做蛋糕?”

“……”

“说话。”

林晃抿了下唇,“你打断我。”

邵明曜一顿,“那你说完,所以什么?”

林晃别开头。

不想理,但不服气。

许久,他有些恼地伸手捋了一把碍眼的头发,“所以不算屡教不改。”

“……”

“老子改了,没太改好而已。”

改了百分之四十吧。

邵明曜一口气提上来,倏然朝他走来,眼神凶恶。

林晃心跳一滞,笔直地杵着没动。直到衬衫下摆蹭到他的毛衣,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固执地不肯回过头和邵明曜对视。

无所谓,要敲头就敲,他能打,他让着邵明曜。

“犟种。”邵明曜忽然说。

林晃一怔,正要回头,手腕再次被捉住。

其实手腕是人类隐形的要害,皮薄骨细,埋着动脉。

林晃没头没尾地想,邵明曜好喜欢攥人腕子,如果他是狼,应该很享受一口咬住猎物的脖子吧。

“包乐天不会跟你姑说。”

林晃思绪被打断,惊讶地回过头。

邵明曜淡声解释道:“我和他说,你对老师找家长很敏感,让我爷回头和你姑说。”

林晃抿了下唇。

他不知道邵明曜是怎么看出来他怕,但心上坠着的最沉那块石头终归是放下了。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邵明曜语气一顿,“我和包乐天保证,会替你姑管你。”

林晃想了一会儿,“他接受吗。”

“光他接受没用,因为我给的是切切实实的保证,不是敷衍。”

邵明曜攥着他的手加了点劲,“看我。”

看屁。

林晃别开头,“落枕了。”

“你接受么。”

“说话。”

这些学霸万事一定要人正面回答到底是什么毛病。

林晃看着旁边一桌子的巧克力纸,半晌,勉强地“嗯”了一声。

声音刚落,手指就被一个凉凉的金属圈硌了一下。

他回头看着右手食指上属于邵明曜的素戒,不耐地动了下脚,“我不玩这种自欺欺人的——”

邵明曜在他手指上使劲一攥。

戒指像要嵌进肉里,疼得蛮横生硬。

林晃差点骂了脏字。

“靠自己控制不住的时候,想想有人管着。”邵明曜语气淡然却郑重,注视着他,“林晃,你无所谓,别人有。”

林晃对着戒指发怔。

邵明曜松开手腕,按了一把他的头。

“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安静地走到高二八班后门。

林晃回座,片刻后,邵明曜出现在他左后方的窗边。

八班晚自习空前寂静,没人说话,也没人外放手机,魏康鸿甚至在翻笔记。

吴丽霞进来说了两句家长会事项,视线从林晃身上扫过多次,终归未提打架的事。

林晃猜到会这样。他的“病”仿佛半道护身符,总能挡去老师的质问。

但……

他回头注视着隔窗那人的侧脸。镜片后的那双眸深沉宁静,不漏一丝情绪。

但为什么邵明曜也不质问呢。

难道也觉得,他暴起伤人很合理么。

林晃下课直奔铁馆,又续了一个月费,把情绪发泄空。

赶在高三放学前跑回学校,在一班外头数着人一个一个从面前过,可直到走廊空了,也没等来吴鸿。

他转到后门,灯还开着,但没人。

吴鸿大概一开始就没回来上自习。

扑了个空,只好回家。

陈亦司没发现不对劲,美美给他端了一碗牛大骨面。

这次牛肉终于炖烂了,可惜面也炖烂了,林晃沉默着拿勺子喝牛油面糊。

陈亦司问:“调味怎么样?”

“挺好。”林晃吹了两口面糊上漂着的黄油,“对了,红盖子是味精,白盖子才是盐。”

陈亦司恍然大悟,“我说么,我还以为你又贪便宜买那种一块钱一吨的假盐呢。”

晚上去坡下替陈亦司扔那些血呼啦的骨头渣和碎肉,隔壁门敞着,林晃过去偷瞄。

邵明曜正坐在院里哄他的小狗,揪着北灰的小肥脸问:“天天扑蝴蝶,被咬过没?”

北灰被揪得“呜呜呜”地叫。

邵明曜自问自答,“我记得也是没有。”

他的视线落在院墙上,低叹一声,“所以蝴蝶为什么会主动咬人呢。”

北灰趁他不备挣开钳制,掉头就往屋里跑。跑两步又回过头,愤懑地朝他吼了两声。

邵明曜回过神,哼笑一声,“犟种。”

林晃:“……”

这话听着耳熟。

北灰上来倔劲,“呜呜”地压着怒音和主人顶撞。

“少替他找补。”邵明曜淡道:“他那便宜朋友都说了,压根没病。”

林晃一怔。

拇指无意识地摸了摸食指根上的素戒。

邵明曜视线转向院门,缓道:“蝴蝶咬人,只能是被扯着痛处了吧。”

林晃转身走了。

垃圾袋碰着腿,哗啦作响。

隔天中午,吴鸿没去食堂,宿舍的行李也空了。

林晃是在羊肠巷卖凉皮的弄堂里把人堵着的。

吴鸿左脸乌青,比前一天肿得更厉害,一照面就紧往后退,“你要干什么?”

“心虚什么。”林晃淡道:“你不是瞧不起邵明曜么,怎么不敢明着惹他。”

吴鸿攥紧拳,“这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再找包乐天,也不搅家长进来,但你也别再生事,还有——”他深吸一口气,“让那群混子离我远点。”

林晃难以置信,“你还敢去和方威的人说邵明曜坏话?”

“他们是冲你!”吴鸿语气激烈,“他们觉得我惹了你!”

“……”

林晃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方威在自作多情这条道上的修行。

他一步步走近,把吴鸿逼到无路可退,背抵着墙。

“我都答应。但你得告诉我,是从哪听到的邵明曜的谣言,都说给了谁。”

吴鸿瞪着他,汗从脑门上滚落,粗声道:“昨天那个是二班的,放心,他不敢说出去。”

“嗯。”

“没了。”吴鸿顿了顿,“我不能保证没别人知道,但我自己就说了这么一回。”

林晃盯着他不语,被碎发遮掩的黑眸死气沉沉。

吴鸿一咬牙,“四中都快传遍了,我是去那边买资料时听到的。”

四中。

林晃定了定,把那天坡街上偷窥的臭虫想了起来。

“知道了。”

走到弄口,他又回过头,“邵明曜昨晚找你了。他问什么?”

吴鸿刚松一口气,又绷住。

“问我说你什么了。我说什么都没说,你是突然冲出来打我的。”

“嗯。他没追问么。”

“没有。”

吴鸿汗透了校服,勉强稳着声线,又改口道:“不,他犹豫了一会儿,应该是想问什么,因为他开了个头就——”

前一晚放学,在走廊尽头的换水房,邵明曜不轻不重地抓着他的领子。

“你有没有说他爸——”

话音停顿在这,过了许久,邵明曜像放弃了,撒开他,摸出张纸巾擦去手上沾着的汗。

“林晃不会无缘无故打人。你骗得了包乐天,骗不了我。”

“无论因为什么,吴鸿,要是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他面前、对他多说一个字——”

邵明曜勾唇无声地笑了一下,摘下眼镜往桌上一扔,顺手把桌上那把不知道谁扔的糖纸抓起来,揣进口袋。

“他阵仗大,但最多咬你一口。”

“我有比他多一万种方法让你无处容身。”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32】

呆蛋打架隔天,明蛋没来找。

它偷看见明蛋去了挨揍的蛋窝。

还拎着一筐馍馍。

呆蛋等到晚上,也没等来自己那份慰问品。

拉着脸吃空了一罐白砂糖。

又过一天,还是气不过。

决定再打那蛋一顿。

不料扑空了。

走了。那蛋室友蛋说:昨天提着筐馍馍连夜跑了。

第33章 |“警察让人来领。你能来吗,邵明曜。”

林晃下午翘课了。

拳室空旷, 拳台上“砰砰”的撞击回声重重,杀进耳朵里,爽。

陈亦司一记勾拳出其不意击打林晃左臂, 林晃右后撤半步格挡。

拳套相撞, 沉闷的一声。

“好挡。”

双方垫步试探, 暂时偃旗。

陈亦司洒了半台子的汗,一抬下巴, “说吧,为了什么。”

林晃盯着他,像专注捕猎的兽。

他扭身一记劈腿, 被陈亦司架开, 差点摔了, 后跃退开两步。

“如果你对一个人很好奇, 却不开口问,为什么。”

陈亦司摆拳,“尊重, 等待。”

林晃格挡破绽,肩窝受击,再后退。

“不问, 却要管,为什么?”

陈亦司让他两步, “是重要的人。”

话音刚落,林晃一记毫无胜算的直拳, 凶狠直冲面门。

被陈亦司架开, 他语气带了怒音:“连了解都没有, 算什么重要, 哪来的耐心。”

陈亦司突然放下了拳, “是啊,本来就没什么耐心。”

林晃纵跃甩腿,逼他重新应战,“什么意思?”

陈亦司识破他的动线,在空中精准地捉住脚腕,一拖,把他掀翻在地,“耐心没了,就不再问,不再管,不再等,也不重要了。”

林晃心尖倏然颤了一下,仿佛是一瞬生理意义上的难受。

他手搭在心脏处安抚,躺着大口喘气。

陈亦司居高临下地用手指读秒,哼笑一声,“你店员让你问我的?”

林晃一愣,“什么?”

陈亦司叹气,“病急乱投医,还投你这么个听不懂也说不懂人话的家伙……让她自己给我打电话。”

“?”

林晃感觉自己脑子要炸了。

陈亦司倒数到2,搁在台边的老手机突然震动,害他分了个神。

林晃一跃而起,一记跳跃膝打,逼他后撤半步,落地转髋鞭腿,进一步鞭一记,步步凶狠,腿腿直逼脖颈,终于把陈亦司逼到台边。陈亦司勾拳反击,林晃优势站位,格挡侧身,摆拳直击脑侧。

陈亦司头一偏,“输了。”

林晃摘了拳套往旁一扔,大步到台边,蹲下捞起手机。

邵明曜周围声音嘈杂,语气有些不悦,“人呢。”

林晃看了眼时间——18:00。

让管就让管吧,但怎么逃个课也要问啊。

“出来玩了。”

邵明曜沉默片刻,“玩什么?不会是打拳玩吧。”

还真是。

“你在哪?”

“R什么,上次说的健身房。”林晃起身,踢了脚大字型仰躺在地的陈亦司,“出声。”

陈亦司喊:“老子他娘的打不动了!你个死缠人的!”

“……”林晃捞回手机,“和陈亦司出来玩了。”

电话里外都缭绕着一股子无语。

邵明曜妥协了,“好吧,那我把卷子给你带回家去。”

两天没写,都忘了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卷子。

邵明曜接着说:“攒了四套,你早点回。”

“……”

“爷说你学习累,晚上做罐焖牛肉。”

“……好。”

这回换林晃妥协。

挂了电话,陈亦司躺在地上眼珠子往下翻着瞅他,“我好像听到了爷做罐焖牛肉。”

林晃皱眉,“是你爷么?”

“那是你爷?不也一口一口叫得溜。”陈亦司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有饭就是爷。”

理是这么个理,但林晃总觉得这家伙在蹭他的光,他亏了。

他捡起拳套,“再来。”

“我操你亲爹。”陈亦司勃然大怒,“六个小时了!你不看看老子已经忙得两天没合眼,往死里练啊。”

“抱歉。”林晃垂眸道:“实在手痒,但止不住。”

“你……”陈亦司忽然咂摸出什么来,“不光是替你们那小姑娘套老子话吧,谁惹你了?”

林晃烦道:“本来也和她无关。”

现在闹心事又多了一件。

一条短信忽然进来。

【林晃,我是钱佳。邵明曜什么情况啊?他家的事你之前知情吗?】

林晃指尖一顿,大脑还没反应,已经拨了过去。

钱佳在一片闹哄哄中说:“四中的人说他是什么豪门踢回老家的贱……哎呀反正说的很难听,方威怒了,要摇人去四中找场子,你知道这事吗?”

林晃捏着手机,攥得骨节发白,“嗯”了声。

“转告方威,用不着他。”

钱佳惊讶,“你还真知情啊?不会是真的吧……”

“别管。”林晃挂了电话。

陈亦司察言观色,“到底谁惹你?”

林晃一顿,“嘴贱的。”

陈亦司挑眉,“那还止痒吗?”

林晃颔首,“止。”

隔靴搔痒没用,还得是痛快挖了痒处才行。

他把拳套扔给陈亦司,“放过你。”

“嘿!”陈亦司在后头喊,“有事喊我啊。”

“知道。”

“跟你店员说一声,让她自己来找我!”

“……”

原来这些年,没能阻止陈亦司从店里打包走的蛋糕,都是内鬼相送。

心痛头痛肉痛,人生全盘崩溃。

*

出租车围着四中绕了一圈,到一处偏门,林晃道:“就这里。”

他的直觉没错,偏门外朝着太平街,捋着巷脊一条一条找,没一会儿就听到了打架声。

钱佳电话来晚了,方威早带人去了。

林晃扣上帽子,站在巷口的暗处往里头看。

他小瞧了方威,听到信比他晚,锁定目标倒比他快——里头有四个四中的,王金浩就在其中,九中这边来了十几个,打了一波出其不意。

这会儿已经打得差不多,四中的几个都挂了彩,王金浩倒在最后头,身边躺了一个,另外两个还站着强撑。

方威用脚踢起一根铁棍,“说,到底是谁——”

林晃没了耐心,快步往里走。

“诶你谁……林晃?”

“林晃!”

九中的把他认了出来,虽然黑咕隆咚,但口罩太扎眼。

他们给林晃让出一条道,林晃走到最里头,被方威伸手拦住。

“这点事不用你。”方威语气略带犹豫,“邵明曜知道你过来吗?”

林晃:“?”

他过不过来跟邵明曜有什么关系。

林晃手按在方威胸口不着力地一推,走上前弯腰攥住王金浩的衣领,一把将人拖了起来。

身后似是窒住了一瞬。

林晃道:“跟你们没关系,他归我。”

王金浩被拖的一路都在嚎。

渣子都是不要脸的,一旦嗅出真正的危险味,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林晃把人拖进最深处的弄堂,扔在地上。

嚎叫声震耳欲聋,什么“救命”“杀人”都喊出来了,林晃回身一脚飞踢,靠墙的两个铁皮垃圾桶应声翻倒,剧响压过了人声。

桶子滚动两下,挡住弄口。

王金浩从地上胡乱抓起一根废弃的塑料管,咬着牙往外崩字。

“放我走,我认识永平街的……”

“我不认识。”

林晃赤手空拳朝他走过去。

走这几十米的功夫,他在心里对自己分析了一通。

再憋会犯病,为了健康,得打。

天高小姑远,陈亦司不管,就差邵明曜。

邵明曜本来就不太高兴,这回卷子铁做不完,牛肉也白焖了,估计得气死。

但早晚瞒不住他。

林晃站定在王金浩面前,得出了结论。

反正得气死邵明曜了。

爽为止。

*

笔录室。

“摘下你的口罩。”

林晃把口罩摘了。

警察一愣,举起身份证比对真人,“你这个证件上——”

“拿证之后纹的。”林晃解释,“十三岁申领,年底纹的身。”

十三岁办身份证只有五年有效期,他突然意识到马上就得换证了。

换证后,蝴蝶纹身就会出现在身份证上,正式成为他特征的一部分。

林晃几句交代完了事情经过,警察开始拿王金浩的笔录问他,他有一说一,碰上王金浩添油加醋的,他给掰过来,说的没错的,就点头认。

陈亦司教过,进来前要控制分寸,进来后要坦白从宽。

一通笔录做到接近十点,最后认定林晃未成年寻衅,王金浩挨了打,但同意调解。

意料之内——道上的混子案底积重,就算被打得哭爹喊妈,进了局子比谁都想先走。

王金浩瘫在调解室长桌一端,和林晃拉了条对角线。

他脸上只有嘴角一点淤青,还是之前方威他们弄出来的。验伤时,被发现只有后背、屁股和大腿上稍微有点肿。他自己不信邪,脱了裤子对镜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林晃知道这孙子要疼多少天,或许经验深的民警也能看出来。

他下劲的都是深处小肌肉群,如果不立刻做专业的推拿,瘀血要等两三天后才能浮出来,最开始只是酸胀,然后越来越疼,喷白药涂红花油都没用,一礼拜后铁定直不起腰,蹲坑都蹲不下去。

那个疼法会剧烈到以为自己要残,但其实就是深小肌群挫伤。

等腰好了,大腿和屁股还得两周。

这是陈亦司独家发明的揍法,一般人没缘分挨这种揍。

崩溃上一个月是肯定的,趁着这个机会,从此戒了打都不无可能。

搞不好人生路都要被这顿揍给改变了。

林晃看着他的眼睛,“对不起,请接受我的道歉。”

王金浩咬着牙,“……操。”

警察拍桌,“文明点!”

“我是受害人!”王金浩拍案而起,指着林晃:“你他妈就多余报警,还自首,你脑子有泡啊?”

“给我坐下!”警察呵斥道:“老实点!”

非常荒唐的一通调解。

林晃态度好,道歉一句算完。

王金浩态度差,接受完林晃的道歉,又对警察道歉了十分钟。警察怀疑他行为异常,又赠送了个尿检。

调解结束,王金浩先走了,林晃被留下。

未成年、没案底,警察语重心长地多教育了几句。林晃乖,低头听着,时不时点头说句“知道了”。

“本该家长来领的,但你情况特殊,下不为例。”

“嗯。”

警察把手机还给他,“最好还是找个家属来接你,H市就没别的亲戚?”

“没——”林晃顿了下,又改口,“有。”

出了警察局,他往马路边一蹲,放空。

手机消息空荡荡,连个未接来电也没有。

陈亦司心大,但方威不可能不通风报信吧。

耐心没了,就不再问,不再管,不再等,也不重要了。

林晃想起陈亦司那句自白,眸光微颤,有些躁地动了动脚尖。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林晃,我方威。你应该没打出事吧?到家没?对了,我和兄弟们叮嘱了,没人告诉邵明曜,你安全,放心吧。】

破天荒地,林晃产生了那么点抓狂的感觉。

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给回了条。

【到底谁在传我打架怕邵明曜知道?】

【啊?你不是打了吴鸿之后被邵明曜抓小黑屋里一通收拾,收拾老实了吗。】

【?】

【别往心里去,挨他收拾不丢人。我们这一群兄弟想挨还挨不上呢。】

“……”

林晃黑着脸把这个电话号拉黑了。

邵明曜快走吧,赶紧走,离开九中,这水土对大脑有剧毒。

林晃缓了缓情绪,深吸一口气,又点开拨号界面。

拇指依旧搭在数字“5”的地方,要按下去,又缩回来。

三番两次,纠结着纠结着,手指不经意地颤了一下。

屏幕立即跳转拨号中。

没有找后悔药的机会,电话被秒接。

“正要打给你呢。”邵明曜接起电话就问,“还没玩够么?你家没人啊。”

电话里伴着邵爷爷的广播声,邵明曜走远两步,“北灰,别拱。”

北灰日常兴奋,哒哒哒哒地围着他绕圈。

邵明曜又拉近话筒,“牛肉装好了,米饭要么?多久到家?”

就那么一瞬的事,林晃突然觉得神经松弛了下去。

生平头一回,他完全清醒地打了场架,打完没有麻木感,反而如释重负。

真要说心里忐忑,倒也有那么一点。

怕某人生气。

但还是自首了,毕竟一开始就这么计划的。

他又多听了一会儿电话里头的动静才开口。

“邵明曜。”

“嗯?”

“跟你说个事。”

“说。”

林晃从地上随手捡了个光秃秃的冰棍杆。

“我这次也改了。”他划拉着地上的沙子,“上次改了百分之四十,这次改了……百分之七十五吧。”

电话里沉默了好半天。

“在哪?”邵明曜语气严肃下来。

“是四中的,王金浩。上次坡街上也是他,他偷听到你爸和你吵架了。”

“……我问你在哪?受没受伤?”

“九中传遍了吧。你难受吗,邵明曜。”

“操,我问你在哪?”

“分片派出所。”林晃顿了下,“我自首的,控制了,没打坏,笔录做完了。”

“他没打坏,你呢?”

“传开也无所谓,闲话也就一阵。”

“闭嘴。”邵明曜沉声道:“找地方坐着别动,我过去。”

林晃原地在马路牙子上坐下。

他确实不是邵明曜以为的蝴蝶,而是一头会偷偷去撕裂猎物的凶兽。

邵明曜非要擦掉他们之间划好的道道,就得看清这一点。

电话没挂,话筒里是跑步带起的飒飒风声,林晃垂眸听了一会儿,喉头动了又动。

邵明曜已经在路上了。

但无所谓。

他还是把嘴边上那句话说了出来。

“警察让人来领。”

“你能来吗,邵明曜。”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33】

挨揍蛋跑路的第二天,出现了挨揍蛋2号。

明蛋听到消息时脸都要裂了。

这次闹到了蛋务局。

它绷着壳到管理处,想打探一下情况。

不料管理员朝它招手:正好,过来。

明蛋指着自己:我?

是你。管理员说:你不是呆蛋找来的吗?

明蛋一顿:它找我?

管理员翻开小本给它看。

紧急联络蛋那一栏写着歪七扭八的两个字:明蛋。

第34章 |“摘吧,邵明曜。你想看,你自己来摘。”

电话被挂断的同时, 背后传来气喘声。

“林晃!”

林晃刚一回头就被邵明曜拽了起来,凝着他的那双眸很沉,含着一丝焦急, 把他从头扫到脚, 又细细打量一圈。

邵明曜气喘稍平, 蹙眉道:“没受伤?”

林晃说:“我是有计划……嘶。”

又被敲头了。

好重。

林晃往后退半步,不料那只邪恶的手追过来, 照着他的脑门又是一下。

敲得人眼泪花都要冒出来了。

“干什么。”林晃恼火地瞪过去。

“你说干什么?”邵明曜目光逼过来,“几次了?”

林晃懒得和他辩。

“说过别把自己置于可能失控的处境。”邵明曜眼神很凶,但转而声音又低下来, 看着他的眼睛说:“为我也不行。”

林晃一顿, 那只手伸过来, 按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按下去时很重, 揉的一下又很轻。像责怪,又像安抚。

“没轻没重的,真出事你就完了。”邵明曜看着他的眼睛, “谁都不值得你用生命和前途来冒险,知道么?”

林晃不驯地别开头,“你敲我头更没轻没重一点吧。我有轻重, 不放心自己去警察局问啊。”

邵明曜闻言竟然真要去了解情况。

林晃视线一垂,落在他手上, 叫了声“等等”。

某人拎着个眼熟的饭盒,侧面还贴着张海贼王不干胶。

爷没藏好, 还是暴露了。

无所谓, 爷要脸, 他不要。

林晃说:“你去, 我帮你拿着吧。”

“今晚没你份。”邵明曜干脆道:“你怎么好意思的?想都别想。”

林晃看着他拎饭盒转身就走, 隐隐闻到那股浓郁的香味都飘出来了。

“邵明曜。”他把人叫住,“真不给啊?”

邵明曜回头睨过来,他也瞅着他,眼尾微耷,“我饿得难受。”

*

有时候林晃真挺佩服这些外向的人。

笔录不可调取,邵明曜拉着警察硬聊了十分钟,还讨了副一次性外卖筷子。

红焖牛肉个顶个的大块,外头的肉软烂拉丝,里头有嚼劲,连肉带筋,肥瘦正好。

林晃都顾不上夸一句香,一口接一口唏哩呼噜地往嘴里捞。

邵明曜背对他站着,接着审。

“王金浩伤情很轻。警察说你手下有点门道,什么意思?”

林晃从桶子深处够上来一块软烂的筋肉,筷子一夹都要碎了,埋头用嘴去接,含糊着答:“是陈亦司的门道,说能疼一个月。”

“怎么个疼法?”

“没试过。”林晃嘴里的肉还没咽完,筷子往下一伸,又戳到个硬的。捧高桶子仔细瞅,是根完整的牛骨棒。

他瞟一眼邵明曜的背影,直接上手拎出来啃,边啃边道:“他说像椎间盘突出并发肾结石。”

“不对。”邵明曜语气突然沉下来,动了下脚又顿住,“那你自首个什么劲?林晃,你故意的?”

果然还是被问到了。

林晃装没听见,赶紧连汤带肉地往嘴里啃,才刚把骨棒嗦干净,邵明曜果然就来追命:“吃完没?口罩戴好。”

口罩绳一挂上耳,邵明曜就像背后长眼睛了似的回过身,审视着他道:“为什么报警?”

因为合格的公民就该及时自首。

林晃擦擦手,扣好饭盒放在一旁,晃着脚不吭声。

邵明曜深吸一口气,“觉得自首就算认错告饶了?向我证明你改了什么百分之四十?”

是百分之七十五了。

林晃盯着海贼王不干胶仔细观察。

“说话。”

“你比小时候还啰嗦。”林晃瞪着路飞嚣张的脸,“能不能不要总是刨根问底,邵明曜,十万个为什么是你写的吧。”

邵明曜一顿,“别拿小时候转移话题,头转过来。”

“没拿。”林晃快速瞟他一眼,又看回路飞,“不全是。我想赌王金浩碰过药。”

之前看王金浩精神状态微妙,想弄进警察局碰碰运气。可惜没赌中,尿检都做了,愣没查出东西。

林晃说完,半天都没听邵明曜吭声,朝那边一瞥,却见某人正屈起手指。

“喂!”林晃捂头,“第三次了!邵明曜你够了吧!”

邵明曜满眼全是恨,“我就说你浑身八百个心眼子,都敢算计到警察头上去了是吧!”

“警察都没你介意!”林晃叫道。

他这辈子都没和人惊叫着说过话,全都让邵明曜给激出来了。

邵明曜举着手,他捂头瞪着眼,两人僵持好半天,邵明曜才终于放下手,哼了声,过来又在他头上按了一下。

饭盒拎开,他挨着他坐下,“下不为例。”

*

夜深,马路上的车变得稀稀拉拉,楼宇灯火渐暗,小城正以肉眼可察的速度寂静下去。

林晃打了个哈欠,有点犯困。

他往旁边一瞟,在邵明曜手机上瞥到一张表格。

“什么东西?”

“给你制定的学习计划。”

“?”

什么鬼。

“你到底要看着我学到什么时候?”林晃不耐烦地问道:“期中、期末,不会要到你下学期转走吧?”

邵明曜点开编辑页面,调整那些细项,“不可能,想什么呢。”

“哦。”

“先到高考结束,读不读研再说。”邵明曜打着字随口道。

林晃震惊:“你还上瘾了是吧?”

邵明曜打字暂停,扭头看了他一会儿,“你这个句式是不是和我爷学的?”

林晃一愣,“什么句式?”

“是吧,是吧。”邵明曜皱眉道:“别这么说话,从小他就这么威胁我,我有心理阴影。”

“……”

说人之前能不能先监听一下自己。

林晃彻底懒得辩了。

邵明曜没说要走,他就坐在他边上,晃着腿看他仔细编辑那些学习计划。

修长的手指敏捷地敲击屏幕上的键盘,时而停顿,按两下删除,又迅速敲起来。

那双黑眸在专注时会格外沉静,眸心随着视线偶尔动一下,像静谧中蕴着波光的湖,看得久了,看的人心也会静下来,缓缓沉入那湖水。

林晃对邵明曜专注时的氛围很熟悉,在那些深夜的电话里。他想象中邵明曜学习的样子,也无非就是如此了。

“邵明曜。”

“嗯?”

林晃抿了下唇,轻问道:“真的不在意么。”

“什么不在意?”邵明曜看他一眼,了然地一顿,“你说我家的事?”

“嗯。传开了多少?”林晃在电话里没敢问钱佳。

“就那些吧。私生子,送回老家不管了,能不能转走不好说。”邵明曜扯了下嘴角,继续打着字,“都是你知道的,没什么新鲜。”

林晃侧头注视着他,“你从来没被人这么看过吧。”

“嗯。那又怎么样,他们是我什么人呢,我管他们?”邵明曜轻笑一声,“重要的事都顾不过来,哪有那个闲心。”

“这种事都不重要么。”林晃轻轻拨拉着素戒,“那什么才值得你在意?”

邵明曜打字的动作顿住了。

“有很多。”他缓缓说道,“比如——”

“比如什么?”

邵明曜揣起手机,停顿了许久才轻声开口:“比如让你对我公平一点。”

林晃晃着的脚悬住了。

他慢慢把腿放下,“你还是想知道我家里的事?”

“不光是这个。我还希望你能真心的想上大学,希望你别再遮着自己。”

邵明曜视线掠过林晃的口罩,低声道:“晃晃,毁容怎么了,人总不能一辈子戴着口罩吧,别人还没孤立你,你先给自己画了一座牢。”

他左手轻轻摩挲着饭盒,“我也想和你一起吃饭。爷做了那么多顿好饭,每次都要打包送过去,很麻烦。而且……”他喉结动了下,又问:“凭什么陈亦司能看,我不能?”

林晃反应了半天,“毁容?”

“等等。”他纳闷道:“陈亦司跟你说我毁容了?”

邵明曜一怔,“他没说,但不就是毁容么?”

林晃被问住了。

他也不知道算不算毁容,真要说,脸上最初的印子确实是烧灼后留下的疤,但那些痕迹是平的,不狰狞,色沉也随时间淡去。

戴口罩纯粹是为了遮纹身,省去被人探头探脑的麻烦,也顺了老师的要求。戴久成了习惯,就像近视的人戴眼镜一样。

邵明曜见他发着愣不说话,收回视线道:“我只是随口一提,你不用觉得——”

“邵明曜。”林晃打断他,“你是不是铁了心,非要擦掉那条线不可?”

邵明曜一顿,“什么线?”

他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从小到大,林晃遇到的每个天之骄子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一定要划出一道楚河汉界。

唯独邵明曜缠着他、烦着他、非要管、非要一次又一次地来捣乱、非要模糊掉那条他努力划出的线。

甚至来警察局收拾烂摊子这种破烂要求,他还没说出口,他已经朝他跑了过来。

“那只是一摊垃圾堆里的垃圾事,没有被知道的必要。”林晃轻提了一口气,抬眸朝他看过去,“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就一件一件都告诉你。”

“我爸叫林守定,是律师。据说头脑很好,青年得志,爱家爱妻。奶奶反对开眠蝶,他偷着把攒的钱全拿出来,全力支持我妈妈的梦想。

“但因为我的病,他变了,我记忆里只有他打人,打过我几次,大多是打妈妈。

“后来有个冬天,他打完我妈后去喝酒,睡在大街上冻死了。从那以后,学校的人就说我克死生父,找我的茬。

“怕狗是因为我奶也这么想,她把我和一只狼狗关在一起,我被咬了一口,在腿根上。”

林晃抿了下唇,“后来奶奶带着所有钱走了,靠小姑接济着,眠蝶才撑下来。过了有两年吧,眠蝶刚有起色,就发生了那场火灾,源头是个质量不过关的小电锅。”

林晃说到这忽然停顿了。

再提起那件事,他还是会脑子一瞬间空一下,心脏后头像有根锥子一下一下地顶着,刺不出血,却让他惊惶失措地想躲。

“邵明曜。”他沉默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垂眸低道:“那天是我用它煮东西,没有断电。”

邵明曜放在腿上的手颤了下。

“就这些。”

林晃吁一口气,偏过头看他一眼,又转回来,在口罩下无声地笑笑,“爷生日那天,你说你的出生是原罪。那算什么罪呢?是父母对不起你。我这才是罪吧。

“我没见过林守定好的样子,所以不愧疚。

“但,我知道妈妈有多好。

“所有的记忆,每一个她的画面,都是她的好。”

林晃忽然抿住唇,不再吭声了。

手掌下撑着的砖面很冰,风也很凉,他缩了一下肩膀,扭头朝另一个方向看去,看那陌生的长街不见尽头,看那路灯的光圈一重又一重,晕开道道错觉般的影子。

隔了很久,邵明曜也没出声,估计是被吓到了。

没人听到这样的故事会不震惊,尤其是邵明曜——他家里乱,可他从始至终问心无愧,他不负任何人,他始终站在光下。

又如何能面对污沟里的家伙。

林晃垂下头,盯路灯久了,眼前有点花。

他低声问道:“是不是后悔一定要擦掉那条……”

一只手掌忽然覆在他的手上,打断了他的问。

手背能感受到掌心的温度,骨节的舒展。那些手指慢慢拨开他的手指,穿插在他的指缝间,骨节硌在一起,硬的,不太舒服,但又懒得去挣开。

嫌烦又想要,就像被他管着的感觉。

指间若有似无的依伴感,就像他们的那五年。

“想她么。”邵明曜轻声问。

林晃怔然,“什么?”

“想妈妈吧。”

“嗯。”林晃视线落在他覆着自己的手上,“有时候会想。但也许我就是迟钝又冷漠,虽然一直会有点负罪感,但大多数时候是觉得遗憾。”

“遗憾什么?”

“她没见过我好起来的样子。”林晃声音里有些泛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坚信我没病的人,可她却没见到我真的变好的样子。”

每当想起这些事时,童年那种空茫就会再次包裹住他。

庞大、虚无的混沌感,是他最恐惧的滋味。

邵明曜的手指收紧了,硌着他的骨节,那枚戒指也一起硌着,微凉的痛楚让他一忽间又清醒过来。

一阵风来,把邵明曜的声音也吹得微凉。

“你要相信,晃晃。”

邵明曜轻声说道:“一定会有一个时刻,你会发现自己与死去的人再次相遇。”

“等吧,一定有。”

风过去了,林晃还在发怔。

这句话像有回音,在他的脑海里一重重回荡。每一次回响,那个人的声音仿佛都更低沉一分、温柔一分。最后萦绕在他耳畔,不断地低声哄着他。

像夜深人静时哄北灰那样。

“过十二点了。”邵明曜起身,拉一下他的手,“回去吧。”

“邵明曜,等一下。”

林晃突然抬眸,又拽着他坐下。

“嗯?”

林晃接着说:“我脸上当年留了灼痕,拆掉绷带后就好得差不多了,但那些印子成了我放火烧死妈妈的罪证,学校里的日子就更难捱。”

“晃晃。”邵明曜起身站在他面前,像要把他和世界隔开。

“都无所谓。”林晃语气淡然,“回去后大概过了一年多吧,有一次被打狠了,陈亦司路过,帮我处理了那些混混,把我捡回家,我俩就是那么认识的。他胸口有纹身,我想着也把痕迹遮住算了,所以……”

邵明曜惊讶,“也在脸上纹了一只狼头?”

“嗯……也不是。”

林晃突然抬眸定定地看着他,“邵明曜,你很想看我的脸吗?”

邵明曜迟疑片刻,“可以吗。”

“嗯。”

林晃抬手摘口罩。

手指触碰到耳边,又停顿住。

片刻,他仰起头直勾勾地看着邵明曜,拉起他的手搭在自己耳边。

“摘吧,邵明曜。”林晃轻声说,“你想看,你自己来摘。”

邵明曜的手指在他脸颊上犹豫了很久。

体温渐渐透过口罩传过来,温热着那些刺青。

许久,他的手指终于顺着他的耳廓摸到后面,挑起口罩带子。

邵明曜眸光微动,一勾指,摘下了那只轻飘飘的口罩。

口罩下,少年五官清俊温婉,皮肤白玉透光,像那新生的杏,结着一层絮絮的绒。一串浅蓝色的蝴蝶刺青沿着下颌缘,从唇边到脸侧,蝶翼轻颤,翩跹起飞。

像要落在人心尖上。

邵明曜怔住,垂眸与仰头看他的林晃对视。

像注视一个陌生人,又像隔着岁月注视五年前那个死气沉沉的小孩。

小孩拆开绷带,摘下口罩,抽节生长,又站在他面前。

这双瞳仁里,昔年的戾气早被岁月洗刷殆尽。

只留下清白,澄澈,焕如新生。

邵明曜怔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搭着林晃的脸颊。

他松了手,缓缓把那根带子挂回林晃脸上。

刺青被遮住的一瞬,那只大手又忽地掀掉了口罩。

邵明曜凝视着林晃,轻声问:“纹身过的皮肤还有触觉吗?”

林晃长睫微颤,“什么?”

邵明曜伸手抬起他的脸,拇指悬在他唇侧,似有克制,但最终还是轻轻落在蝴蝶纹身上,指腹沿着蝴蝶们蹁跹的动线逐个摩挲过,停留在最上方那只。

他单手托捧着他的脸颊,在他的仰视中,拇指在刺青上重按两下。

软的,薄的,有些凉。

让人想一直捧着,暖一暖。

林晃唇边抿了一丝笑。

“不能算毁容吧,邵明曜。”

邵明曜没答,他像是恍神了,许久,才重又将视线落在林晃的刺青上。

“为什么纹蝴蝶?”他嗓子发哑。

为什么它们明明在林晃脸上振翼,却像在他心底掀起一股飓风。

“本来是要纹一只凶狠的小狼。”林晃顿了顿,“但躺下后又忽然想起——”

那年火场里,妈妈抱着他。

老院里,邵明曜捧着烧瓶。

他们都对他说,冬眠的蝴蝶总会苏醒,穿越寒冬,振翅起飞。

那年他找不到振翅的理由,也不相信会有任何奇迹降临在他的生命。

但最终还是纹了蝴蝶。

因为世界上唯二没有理由就对他好的人都这么期待着。

那就不要辜负吧。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34】

呆蛋让明蛋摘下它蛋壳上的小粘贴。

明蛋洗手、消毒、闭眼。

蛋壳绷紧,缓缓揭开。

睁眼一看,吓了一跳:怎么是小狗。

你看错了。呆蛋面无表情地看着它。

突然张开双手朝它吼了一声。

这是狼。它放下手又面无表情地说。

****

蛋壳图案与正文无关。

人的纹身可以参考封面,是一串翩跹向上的小蝴蝶,羽翼逐渐舒展。封面的画色彩比较实,人设纹身淡一些,线条为主。

第35章 |“这么乖。”

回去车上, 邵明曜把学习计划发给了林晃。

幸亏老手机没电了,看不了。

林晃一路困得迷迷糊糊,到坡街底下, 眼皮子彻底撑不起来, 真要睡着了。

邵明曜攥着他手腕, 半拉半拽地往坡上走,又说:“口罩想戴就戴吧, 不习惯让人看,那就遮着。”

林晃脑袋耷拉着,烦道:“让摘也是你, 让戴也是你, 少管我。”

稀罕, 邵明曜竟然没怼回来。

院里亮着灯, 陈亦司搬个小板凳坐在院门口,“哟,你俩一起去打的架?”

“碰上的。”林晃半闭着眼推了下院门, “回了,困。”

陈亦司起身拎起小板凳,看着林晃拖沓步子进屋,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个给他。”邵明曜在身后说。

一回身,眼前是团皱巴巴的口罩。

陈亦司错愕抬头, 邵明曜平静无波地对他说:“洗洗吧,沾灰了。”

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小崽子光着脸回来的。

陈亦司迟疑地开口, “给你看纹身了?”

邵明曜“嗯”了声, 手揣进裤兜转身回家, 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 “我爷焖的牛肉被他吃光了,下次再喊你们来家里吃饭。”

“等等。”陈亦司神情严肃下来,“他家的事,也都跟你说了?”

邵明曜回头瞥着他,“说了。父母,奶奶,眠蝶,怕狗,还有火灾起源。怎么了?”

陈亦司一愣,“火灾起源?不是烤箱起火么?”

几步之外,邵明曜瞳心忽然缩了一下,久久凝视着他,似在反复品味他那一瞬的茫然。

而后邵明曜转过身来,轻勾了下唇,意味深长的笑意在那双黑眸中一闪而过。

“对,就是那样。”他轻飘飘地落下一句。

坡街半寐在肃杀的秋夜,两人对视,一时都再无话。

陈亦司哼笑一声,“奇怪了,没相处几天,小崽子和你的话倒比和我要多。”

“怪么。”邵明曜看着他,缓道:“或许因为,我们认识比你更早。”

周遭寂静了片刻,邵明曜垂下眼,“困了。”

他转身又淡道:“不过我倒没想到他会纹蝴蝶,还以为会和你一样纹头狼呢。”

*

隔天林晃睡过头,半闭眼往嘴里塞了两口陈亦司烙得黢黑的大饼,一提书包就往外跑。

陈亦司在后头不屑地嘟囔,“急什么?多爱学似的。”

不爱学,单纯不想看某人摆扑克脸。

刚冲进校门,上课铃响。

林晃脚下一刹,认命地缓步进了教学楼,排着队在值勤生那里记下名字,回班。

本打算坐下就睡,不巧,桌上铺着好几沓可恶的卷子。

林晃木着脸数了数,数学三套,物理两套。

竟然还没完,又多了一套英语。

纳闷一整节课,到课间才终于想起昨晚的事,忍着不耐烦点开那张计划表。

密密麻麻,要看清得把图放大400%,一点一点拽着看。

林晃看了一半,开始打字。

没打两个字就把手机一放,抓起卷子起身就走。

林晃往高三一班后门一站。

门口男生迟疑地看着他,“同学你……”

林晃眼神像个死人,“找你班邵明曜,让他出来。”

高三一班的课间没人打闹,学生们安静地进出,多数留在位子上休息或者讨论题。

但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偷偷往后门偏移。

众人窥视下,邵明曜淡然放笔起身。

那个高二的把一沓卷子拍在他胸口,不忿地说了两句什么。

邵明曜接过卷子,平静反问道:“明天还有化学和生物,想攒一起?滚雪球是吧?”

高二的怒了,一步上前来,但还没开口就被邵明曜按住了头。

像按下某个暂停键一样。

邵明曜边揉他边低声说着什么,寥寥几字,高二的一把拍开他的手,抓回卷子怒冲冲地走了。

林晃气得面红耳热,回座把卷子往桌上一拍,瞪着它们一动不动。

直到上课铃响了半天,周围人都睡下了,他才恨恨地拔开笔盖,在卷子一角写下了日期。

直到看完一整面选择题,邵明曜那句低语还在耳边绕来绕去——

“昨晚都说好了的,乖点好不好。”

鬼跟你说好了。

乖你大爷。

林晃恶狠狠地划下一个C,把演草纸攥过来一通蹂躏。

六套卷子,连写带翻书,从上午学到晚自习放学,还剩半套。

林晃脑袋里灌满了注定和他无缘无分的知识,晕乎乎,像陪陈亦司喝了一宿的酒。

手机一震——

【没意思:来打拳。】

林晃面无表情回复:没空。

【没意思:不是放学了吗?】

【没话说:作业没写完。】

【没意思:?】

终于把卷子写完,高三组刚好放学。

林晃刚要溜,邵明曜拎着书包从后门进来,拉过魏康鸿的凳子往他旁边一坐,硬是扣着他又讲了俩小时错题。

到家又过了十二点,还是被攥着腕子一路拖上的坡。

陈亦司坐在门口小板凳上,“我这是穿越回昨天了吗?”

“期中考前不用等他了,晚回来就是作业没写完。”邵明曜语气自然,“不好好写作业的小孩一般都会被留堂。”

什么死亡宣言。

林晃生怕自己多听到一个字,半闭着眼一路小跑冲回屋去。

陈亦司吹了声口哨,拎起小板凳跟进院,懒洋洋地扔下一句,“你早说啊。”

第二天林晃又睡过,木着脸让值勤生记下了名字。

回班一直学到下午,终于学崩溃了,趁着高三一班体育课,邵明曜不在,林晃果断逃了一节,打算找个没有知识和邵明曜的角落放空一会。

甚至想奢侈一把,买个饮料喝。

林晃拉开小卖店冰箱,刚拎出罐可乐,脑子里突然浮现了那张邪恶的计划表。

今晚还有两套卷。

几秒种后,他木着脸换了瓶咖啡。

烦啊。

往目标放空区域前进的路上经过了体育场,邵明曜三人组背对着他,坐在看台的台阶上聊天。

林晃屏住呼吸从他们后方最上一级台阶快步穿过。

“你要笨死。”他突然听到邵明曜冷冰冰的一句骂。

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往底下睨去。

秦之烨烦乱地踹了两脚空气,“你他妈再讲一遍,再一遍爷就懂了,快点。”

“没那耐心。”邵明曜拨开他,“类似例题练习册上全是,自己翻去。”

秦之烨闻言弯腰掏书包,“我带了,你给我画画。”

邵明曜抬腿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滚。”

啧。

看着好疼。

秦之烨顽强地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拽出练习册继续求。

俞白拨开他,“明曜,再过一遍电磁。”

邵明曜瞟一眼他的本子,“讲过,没空。”

“靠。”秦之烨看不下去了,“你小子双标要有度,别以为我俩不知道你天天时间都花哪去了!”

林晃闻言瞥向邵明曜的后脑勺。

邵明曜懒洋洋地动了下腿,“你要是能有林晃三分之一的专注,小俞能有他四分之一脑子,我都不至于对你俩这么绝望。”

“靠!”

“操……”

邵明曜低叹一口气,语声幽长,“再说了,我又不是没对你俩使过劲。”

“……”

“……”

大概是这句话杀伤力太强,秦之烨和俞白一下子消停了。

邵明曜把自己的物理笔记丢给俞白看,又随便扯了个本子,翻开往脸上一盖,双手枕在脑后躺下,“别吵我,我睡会儿。”

俞白配合地放轻了动作,翻两页笔记又忍不住吐槽:“怎么最近总在笔记上涂鸦啊,这行最重要的电磁公式都被挡着了。”

邵明曜闷在本子下开口,“想画就画了。”

“画的啥?”秦之烨探头过来瞅了一眼,嫌弃道:“你小学生上美术课啊,画什么蝴蝶,还画一串。”

“闭嘴。”邵明曜说。

林晃垂眸看着那道仰躺在台阶上的修长身影,心尖上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

他顿了顿,嫌天冷,往回走。

可能脑子被知识冲傻了,不小心走错进了高三一班,还好屋里没人,他快进快出,一拐弯从后门溜回了自己教室。

两套卷又写到高三放学,邵明曜进来讲题,手上拎着那瓶咖啡。

林晃瞥一眼,“怎么没喝。”

“留着现在喝。”邵明曜说,“下午不困。”

林晃撇了下嘴,也不知道是谁躺在台阶上盖着笔记本睡觉。

他掏出物理卷,又斜着瞥了邵明曜的书包一眼,“邵明曜,我想看看你的物理笔记。”

邵明曜动作一顿,“干什么?”

“预习。”林晃说。

邵明曜波澜不惊道:“预习什么,先把基础的补好再说。”

林晃说,“我想感受下和高三的难度差距。”

“那我回头给你买高三的练习册。”邵明曜不为所动,“我物理不记笔记。”

放屁。

林晃心里鄙夷了他一阵,神色如常地掏出卷子。

讲题时,邵明曜时不时就拧开咖啡喝一口,一瓶咖啡喝了两个多小时。

林晃一整晚都泡在那股香香甜甜的咖啡味里,迷迷瞪瞪回家的一路也没散,洗了澡昏倒在床上,脸往小狗身上一埋,鼻息间萦绕的都好像还是那股味。

礼拜四早上迟到的队伍又壮大了。

这次值勤生下岗了,包乐天亲自举着一根教鞭,扯着喉咙咆哮,“下午就开家长会!你们还敢给我这么无法无天!都跟我来教务处登记!”

一群人拖拖拉拉地往教务处走,小屋子站不下,队又排到了走廊上。

包乐天的凳子不知道被谁借走了,撅在桌前记了几个人,手往腰上一捂,“嘶”了两声。

邵明曜刚好在旁边数资料,林晃排队到门口,和他对视一眼。

邵明曜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对包乐天道:“主任腰疼么?我来吧。”

包乐天露出犹豫的表情,“不影响你上课吧?”

“用不了几分钟。”邵明曜已经接过了笔。

排到林晃,林晃站在邵明曜面前,“高二八班林晃。”

邵明曜“嗯”了一声,头也没抬一下,写了几笔,“下一个。”

中午放学,走廊贴出了处分名单,所有人都被罚了值日,从期中考后一路排班到了期末。

林晃站在公告栏前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圈,没找着自己名。

邵明曜从他身后路过,瞟一眼,“过来,讲两道错题。”

林晃跟上去,边走边琢磨,忽然想起来了,“不是你记的名吗?你是不是把我给漏……”

话没说完,邵明曜抬手在他头上一按。

“自己知道得了。”邵明曜说。

走廊上人来人往,一句“别搞老子”和一句“谢谢”在嘴边打架,最后一起消除了。

林晃木着脸晃了下被揉乱的头发。

“哦。”

午饭还是带回宿舍吃,吴鸿搬走了,现在就剩杨乐一个室友,杨乐打了声招呼,顺便问道:“你家谁来开家长会啊?”

“没人。”林晃说。

他倒是顺嘴和陈亦司提了一句,冒充个哥也不是不行。

但陈亦司出场费要八百,砍了两轮价砍到五十。

他果断放弃,要不起。

杨乐大大咧咧,“那感情好,你不用在教室外头等着,晚自习前岂不是自由了?”

自由个屁。

林晃没吭声,收拾了书包就走。

下午是没课了,但邵明曜让他去奶茶店,说要突击讲一下语文作文。

操。

他这几天在心里把一辈子的脏字都骂完了。

语文作文听得晕头转向,比数理化英都费劲。

邵明曜讲了一下午,最后问他懂没。

林晃把作文纸一推,眼神像死了。

“话都说不好听,作文就别指望了。”他无所谓道:“我把格子填满就算完,爱几分几分吧。”

说完就做好了被敲头的准备。

他脊梁硬,现在连捂都不捂了。敲吧,敲死算完。

不料邵明曜看了他一会儿,垂眸笑了。

手伸过来又把他刘海揉乱。

“行。”

晚自习回去,林晃惊讶地在书桌堂里掏出一大盒切好块的水果。

“邵明曜他爷来开家长会了。”钱佳回头通风报信,“结束后跑来咱班打听了你坐哪,放你书桌堂的。”

“他爷看到你之前周考的成绩条了。”魏康鸿在旁边乐得抽筋,“老头子好像没见过什么世面,瞪着眼珠子呆了半天。”

林晃快要烦死这群嗡嗡怪。

教室闷,他耳朵根有点烫,一条胳膊圈着那盒水果,扭身去开窗。

邵明曜窗台上也摆了一模一样的一盒子水果,他正低头写题,手指时不时搭上去用牙签插一块,放进嘴里。

他学习时吃东西都慢条斯理,咀嚼的动作会随着思维停顿,一块梨能嚼上半分钟。

林晃偷摸试了一下,果然,这么个吃法一点都不爽。

但嚼到最后,倒依稀像能把甜味品得更细。

期中考两天,还占了个周六。

礼拜天林晃一觉睡到中午,邵明曜难得没带着新的卷子来骚扰,他下午陪陈亦司跑了趟新馆,顺路去探了附近的甜品店,总算是喘口气。

隔几天,林晃下午进班的一路听了好几声口哨,魏康鸿蹦到他面前说:“真行啊,有大神辅导就是不一样。”

座位上放了期中考的成绩条,总分322/750,班级排名2/37,定班高二八班。

钱佳正收拾座位,林晃瞟一眼她的条子——总分498,班级排名1,定班高二一班。

果然是尖子班的沧海遗珠。

钱佳看着他,“林晃,你进的好快,说不定高三咱俩还能坐前后座呢。”

拉倒吧。下学期邵明曜就走了,他最高也就到这了。

林晃把成绩条往兜一揣,“你好好学吧。”

邵明曜不在位子上,他去厕所转了一圈,也没找见人,干脆到换水房打电话。

电话接起来,林晃抓着那张成绩条,觉得嘴巴有点被粘住了。

这种行为好他妈奇怪。

邵明曜连着催问了好几遍什么事,他才小声开了口。

“坏消息,考了322,没挪出八班。”

“好消息。”他顿了下,僵硬道:“比开学高了一百来分,排我们班第二。”

电话里头半天没声,林晃等了一会儿,等得更躁了。

好吧,差班第二名,说这是个“好消息”,对邵明曜来说可能挺荒唐。

他正要改口,却听电话另一头邵明曜声音稍微远了点,“小俞你听到没?”

“突击两周的成果。”

“你羞愧吗?”

林晃一愣,听到电话里传来俞白一句咬牙切齿的“滚”。

又听到邵明曜愉快的笑声,笑了好一阵。

邵明曜笑够了,声音回到话筒旁,似乎贴得很近,呼吸都像是在林晃耳朵边。

“这么乖。”邵明曜低声在他耳畔说,“给你买小蛋糕吃。”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35】

呆蛋蹲在窝门口,捧着只金灿灿的点心。

吃得两腮鼓鼓,嚼声酥酥脆脆。

路过蛋惊讶:蛋挞?哪来的高级货?

你管呢。呆蛋蹲着转了个身,继续啃。

明蛋给它庆祝蛋蛋质检拿A的礼物。

不怎么香,凑合啃啃。

第36章 |“不是风托起了蝴蝶。而是蝴蝶选择了那阵风。”

从换水房回来, 林晃拉过校服把头一蒙,趴着不动。

钱佳纳闷,“屋里这么热, 你还捂着啊?”

林晃没理她。

他计划着买个胶带在邵明曜的嘴上绕十圈, 省得他总说那些好他妈奇怪的话。

乖乖乖, 看堵上他的嘴还乖不乖得出来。

校服下闷热缺氧,林晃受不了, 又掀衣服坐直。

钱佳瞟他一眼,“说你还不信,瞅你脸红的。”

林晃:“……”

给钱佳也绕十圈。

手机震动, 林守萍来问候近况。

小姑最近联系他少了, 表弟考幼儿园压力大, 姑父工作也忙。头几周还能打几分钟视频, 现在也就偶尔发两条微信。

林晃拍下这次的成绩条,说一切都好。

林守萍很快回复:【不用在意考试成绩,小晃入秋穿暖点。】

林晃手指在屏幕上停顿片刻, 回了句“好的”。

小姑从来不要求他的成绩,估计对他到底有多差也没什么概念。

林晃扫一眼教室,出成绩之后, 八班一整个群魔乱舞,比前几次考后更癫了。

“咱班这回考得还不错啊。”钱佳咕哝道:“怪了, 总分上三百的,我以为能往前挪个班呢。”

林晃对这些也没概念, 随意道:“题简单吧。”

“题还那样。”钱佳说, “不过七班和八班的老师配置都一样, 也无所谓。”

钱佳随口一句, 仿佛成了魔咒。

大课间, 林晃和七八个人一起站在教务处,听包乐天疯嚎。

魏康鸿嬉笑道:“老师,这种事在咱们考场不是很正常嘛,我们又不图什么,您睁只眼闭只眼就……嘶啊!”

包乐天一教鞭抽他大腿上,吼道:“你是主任我是主任?全校统一的分班大考,你们最后一考场敢给我集体作弊!说!答案是从几考场传过来的?”

几个人你推推我,我捅捅你,谁也不说出个话来。

林晃看着桌角的成绩单——包括他在内,总分上三百的都被圈了出来,除此之外就是魏康鸿和他前桌,各自进步了三十多分。

钱佳直觉真准,上三百原本是该分进七班的。

包乐天视线扫过来,“林晃,你的分提得最夸张。”

林晃看他一眼,“我没作弊。”

两个男生立刻跟上,“我们也没作弊啊主任!”

包乐天吼道:“放屁!说!答案到底谁给的?”

男生嬉皮笑脸报出个名,估计很离谱,被包乐天一通暴抽。

他嗷嗷叫着挨,旁边几个嘻嘻嘿嘿地乐,一群人要么死不承认,要么开始胡言乱语,气得包乐天教鞭狂舞,抽完这个抽那个。

像马戏团关起门来打猴子,猴子本来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林晃站在后头放空,直到上课打铃才掀了下眼皮,见包乐天没有放他们走的意思,又死气沉沉地耷下眼。

直到第三节 课快下课,包乐天也没问出来龙去脉。最闹腾的几个胳膊都被抽紫了,还嬉皮笑脸呢。

“滚!”包乐天在电脑上点开一份文件,“回去等处分!”

一群人推推搡搡地往外走,魏康鸿回头笑嘻嘻道:“主任轻点罚啊,我还挂着一次记过呢。”

林晃落在最后,看包乐天在处分模板上敲名字,他也在其中。

包乐天抬头瞪他,“你还有什么事?”

林晃收回视线,无所谓道:“没。”

刚拉开门,胳膊就被攥住了。

林晃看了来人一眼,这才忽地觉出点烦躁,不自在地挣了下,“来干什么。”

“拿资料。”邵明曜手牢牢攥着他,迫他转回身,“顺便帮没长嘴的人澄清一下。”

邵明曜站在包乐天面前,身高差形成了某种微妙的气势差。

“主任,林晃的分是认真学上来的。”

包乐天皱眉,“你高三的跟着起什么哄?”

邵明曜道:“高三的就更没法给高二的漏答案。我辅导了林晃半个月,他基础差,进步快,很合理。”

包乐天顿了顿,“最后一考场集体作弊是板上钉钉,你怎么证明林晃没参与?”

邵明曜语气平静,“我没法证明。但最后一考场在实验楼,没有监控,所以您也没法证明每个人都参与了作弊。下次考试,要么学校装监控,要么看着,林晃会比这次进步更多。”

林晃睫毛轻颤,抬眸看向他。

包乐天惊讶地看过来,林晃又别开头。

邵明曜掌心好烫,攥得他还有点疼。

好爱找麻烦,就一个破处分,有什么好在意的。

协商完,邵明曜看着包乐天把林晃的名字删掉,又顺手讨了林晃的考试卷。

直到操场老地方,林晃才终于被放开。

“缺心眼。”邵明曜瞪着他,“他们集体作弊,你被混进去了,也不知道说句话?”

林晃扭头数着跑道线。

“怎么想的?”

“又装死?”

“没。”林晃动了下脚,“说了你生气,为你好才不说。”

邵明曜沉默地盯着他,那两道视线好像在“咚咚咚”地连续敲他的头,林晃只好开口道:“又无所谓,钱佳说七班和八班老师都一样。”

果然,邵明曜吸了一口气,“会记处分,知道么。”

林晃说,“我姑又不管我这个。”

邵明曜又吸一口气,“会留档,就算不影响高考,也是永远留在你档案袋里的污点。”

“那怎么了。”林晃纳闷,“我又不去票选高尚公民。”

有污点就有呗,他也没想着活得完美无瑕。

他把话憋住,察言观色,问道:“邵明曜你需要吸氧么?”

邵明曜:“……”

林晃说赢了一次邵明曜。

虽然他觉得邵明曜纯粹是无语住了。

本打算回班,结果又被叫住。邵明曜从包里拎出个眼熟的蓝白色纸袋,“喏。”

Petite Pate.

林晃愣了好半天,“你跑到老城区买的?”

“嗯,你不是挺喜欢这家么。”邵明曜在台阶上坐下,“刷到上新,说和D市网红店最近爆火的新品很像。”

林晃心里算了好几遍时间,蛋糕是早就买好的,在他给邵明曜报成绩前。

他心里头划过一丝莫名的茫然,低头捏了捏纸袋,“D市哪家网红店?”

“F2F。”邵明曜说,“秦之烨想去的那家,上次你还推荐过几款。”

林晃不吭声地拆开纸盒,是一只秋梨朗姆伯爵蛋糕。

脆爽的秋梨薄片打头阵,伯爵蛋糕蓬松绵软,内里层次做了酸奶油梨子慕斯和酒渍梨酱,最底层是用朗姆和梨汁浸泡过的黄油酥底。

口味从清甜到馥郁,口感从薄脆到扎实,很标致的设计。

林晃抿着舌尖,抿化所有的滋味,低声问:“下次进步是什么?”

邵明曜伸手过来揉了一把头,“下次拿到就知道。”

小把戏。

林晃安静地吃掉一半,剩下的推给邵明曜。

“嗯?”邵明曜从他侧颊上收回视线,“就吃这么两口?”

林晃平静道:“进步一百分,多半的功劳是你的。”

邵明曜轻笑一声,“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他还是把蛋糕接了过去,又说,“不是一百分,你开学考是214,这次是322,进步了一百零八分。”

林晃纳闷,“当时214震惊得你一宿没睡觉吧?”

不然怎么记这么清楚,他自己都是翻了成绩条才又知道的。

邵明曜挖一勺蛋糕,“记着起点在哪,好帮你估最后能冲到什么分段。”

林晃一点都不好奇,但还是问道:“什么分段?”

“取决于你想怎么学。”邵明曜仔细地对他盘算,“你现在提得快是因为基础太薄,不过你脑子好,如果继续慢悠悠地努力,差不多能够上一二线城市的本科院校。要是多加点劲,上211没问题。如果往死里学,冲C9特定专业也有点希望。”

首先,林晃不觉得现在这个节奏叫“慢悠悠”。

其次,他困惑道:“C9是什么?”

嘶。

今日份敲头。

邵明曜咬牙切齿,“我要是你姑,早抽你一顿狠的。”

林晃无所谓地撇嘴,“我姑才不管。”

小姑甚至都没发现他这次进步了。

邵明曜正色道:“所以你才更要自己想清楚,你能走到哪一步,想走到哪一步,怎么才能够到。”

林晃怔了怔。

邵明曜总爱说这些他认知范围之外的话。

邵明曜看着他,声音忽然轻下去,像两人间的私语。

“晃晃,记得小时候那只烧瓶里的蝴蝶吗?”

林晃搭在膝上的手指尖动了动,“不记得。”

邵明曜说,“它在烧瓶里呆了很久,你说它害怕外面的世界,不想再出去,但它偏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飞了出去。”

林晃用脚尖蹭着水泥台阶,回忆着蝴蝶从瓶口挣脱的画面,“它是被一阵风托出去的。”

“不是的。”邵明曜手搭在他肩上,轻捏两下,等他抬头注视过来后才缓声道:“它等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终于在那阵风吹来时,决定振翅起飞。”

“所以不是风托起了蝴蝶,而是蝴蝶选择了那阵风。”

林晃心尖忽颤,一瞬而已,却格外剧烈。

像带着回响。

震得他垂下眸不作声。

“没事,你慢慢想着以后,我先帮你计划眼下。”邵明曜把他的考试卷子放进书包,“回去上课。”

“嗯。”

路上林晃走神了好几次。

小时候妈妈盼着他能表达喜怒哀乐,后来小姑告诉他健康活着就行,再之后遇到陈亦司,陈亦司觉得他能开店养活自己实在是相当牛逼。

没人对他的现状有不满,自然也没人对他的以后抱有期待。

唯独邵明曜这么个异类,一遍又一遍地在耳朵边对他重复:你现在太差了,你明明可以更好,你值得更好。

有必要那么好么。

活着不就得了。

回去时教室空了一大片,作弊的那几个又被叫走了,钱佳的位子也已人去桌空。

邵明曜还没给新的习题卷,林晃本想睡觉,但四周空荡荡,老师一眼就能看到他,他犹豫了一阵,破天荒地听了两节课。

集体作弊的事最后闹得很大,超过了林晃的想象。牵头的两人被劝退,其余人记大过,据说以后想托关系在本市找个铁饭碗都没可能了。

而他们最初的作弊动机竟然是想去七班和哥们汇合,能每周一起上两节体育课。

林晃听过垃圾班的各种离谱事,向来过耳不过脑,这次却有点不是滋味。

被劝退的两人嘻嘻哈哈地收拾东西,庆祝终于不用上学了。林晃看着他们,不知怎么,脑海里全是邵明曜那些英语书,耳机里的BBC,替他做的密密长长的学习计划,还有那些他暂时理不清的远方。

他不会成为鹤的。

但他头一回这么真切地感受到鹤和鸡的不同。

主理人大赛第三轮是在周五,刚好陈亦司在H市的事告一段落,林晃请了两天假,两人一起回D市。

他住在陈亦司的小阁楼上,没有卷子也没有邵明曜骚扰,用泡面就着邵爷爷给装的馅饼,活过三天。

第三轮比赛过得很稳,礼拜天下午,林晃坐大巴回H市。

上车前和陈亦司一通脸红脖子粗的撕扯,最终还是拎上了陈亦司做的酱牛肉。

“崽子,多吃多睡,好好增肌,好好学习。”陈亦司冲他挥手,“有空替我去新馆盯一盯施工进度。”

林晃纳闷,“好好学习?邵明曜是不是给你塞钱了?”

“扯淡,老子用得着他?”陈亦司哼笑一声,转而语气里又透出丝认真,“崽啊,我以前感觉学习和你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命好做点小买卖混个小富即安,命普通点就进厂打工结婚生子,一辈子就蒙过去了。但看你这阵学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你那邻居不错,像是块好饼,你就跟他学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要是真能往更远了走,那就走走呗,走不了再说,你还有店呢。”

林晃听得愣了足有半分钟。

陈亦司插着兜笑,“是不是觉得我特别通透……”

林晃纳闷地打断他,“真不是邵明曜雇你背稿?”

陈亦司一秒冷脸,上来一记肘击,差点给他怼个跟头。

胳膊剧痛,像要断了。

天天被邵明曜虚张声势地敲头,都忘了正经挨揍有多疼。

林晃心烦地揉着胳膊,“知道了。”

邵明曜好像是什么高级病毒,连陈亦司这种钢筋混凝土的脑回路都能入侵。

“上车。”陈亦司下巴一扬,“以前还要叮嘱你多说话,现在也用不上了,赶紧滚。”

大巴车开出城区,上了高速,林晃忽然又想起昨晚陈亦司的醉话。

陈亦司和拳友喝多了点酒,大半夜的突然扯着他的脸问:“老子认识你四年多,才看你从偶尔能蹦一个字到每次蹦出三五个字。但俩月不见,你这小嘴天天叭叭叭说起来没完没了了。你还是林晃吗?是中邪了,还是邵老头做的饭养人啊?”

邵爷爷的饭确实养人。

但他有那么能叭叭么。

林晃回忆了半天,想起来最多的却是邵明曜总无语地催他:“说话。”

深秋了,白天特别短,等林晃回到坡街上,夜色已经浓郁。

他看着搬个小板凳坐在他家门口的邵明曜,吓了一大跳。

“干什么?”林晃警惕,“在这堵我?”

邵明曜脸很黑,“我发现你期中考有个错题——”

“疯了吧你。”林晃打断他,“我才下车。”

“我忍了三天。”邵明曜一脸隐怒,把一张卷子拍他怀里,“古诗词默写,第二道,把你的错别字给我写一百遍。”

莫名其妙。

邵明曜一直很鄙夷俞白那种错题写五遍的学习方法,怎么突然转性了?

林晃纳闷地扽开卷子,借着邵家院里透过来的一点亮看那道题。

第二道古诗词默写出自《岳阳楼记》,他句子没错,错的是一个字——

林晃“啊”了一声,快速把卷子叠好揣进口袋。

日星隐曜,山岳潜形。

“曜”右边那半太复杂,他会认不会写,胡乱画了个长得差不多的玩意滥竽充数。

错也就算了,黑灯瞎火地看,画得还像个龟龟。

邵明曜的眼神恨得要死,“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

林晃张张嘴,“啊。”

知道你名和会写你名,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林晃别开头看着隔壁,无语地认命,“一百遍,知道了。”

邵明曜哼了声,拎起小板凳,“写完给我送过来。”

“哦。”林晃推开院门,“那我回了。”

他边进院边在心里吐槽。

真麻烦。

邵明曜怎么那么小心眼啊。

憋了三天不吭声,就光想着要罚他写一百遍是吧。

“林晃。”邵明曜又在后头喊他。

林晃把院子里的灯泡踩亮,不耐烦地回过头,“又怎么了?”

院门外,邵明曜站在光线昏暗处看着他,身影利落修长。隔壁的杏树被小院的灯泡打出密密匝匝的叶影,落在他额头和脸上,衬得那双黑眸沉而亮。

三天没见,邵明曜的气质像是变了变,但又叫他辨不清。

只是那人融在夜色下,忽地就染了那么一丝秋意。

寂静的,凛而不寒。

“口罩摘一下。”邵明曜说。

林晃一愣,“嗯?”

“看一眼脸。”邵明曜的话声飘到他耳朵边,低低的。

“三天没见,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林晃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蜷了蜷,垂眸摘了一侧口罩,“这样?”

四只蝴蝶,底下两只潜藏在夜色中。

头顶的小灯泡晃着,最上面的沾了些光,如轻轻挥翅。

邵明曜的眸忽地有些深。

“嗯。”

他喉结动了一下,转过身,“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36】

呆蛋不耐烦地揭开小粘贴。

看什么看,天天看。

就一只小狗彩绘,你是没见过狗吗。

明蛋坐在它旁边,瞟一眼,又瞟一眼。

拧开蛋酒喝了一口。

懂什么,这叫防伪标记。

它说,不看一眼我怎么知道没找错蛋。

呆蛋皱眉消化了一会儿:你瞎啊。

第37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隔天清早, 林晃提着东西准备去邵家送礼。

他站在墙根下听着,等隔壁传来碗碟磕碰小石桌的声音,立刻去敲门。

原本只有一盒店里烤的杏子流心曲奇, 礼轻情意重。

后来又加上十斤陈亦司酱的牛腿, 礼重情义轻。

邵松柏一直往外送, 可算见到一次回头饭,当场就要切块酱牛肉给两个小的加餐。

林晃劝他别打开, 说道:“一整条牛腿,得切好半天,邵明曜着急晨跑。”

邵松柏惊喜, “整条酱的啊, 那可是费心血的好东西, 至少得炖一宿吧。”

那倒没有, 陈亦司就煮了俩小时。

邵松柏又问,“你自己没留啊?”

林晃摇头,“天天吃爷的饭, 留不留都行。”

“这孩子。”邵松柏眉开眼笑,“馅饼烙了两大锅,待会你捡十张拿回家冻上。”

邵明曜狐疑地盯着林晃, “你乖得让人很不安。”

林晃瞥他一眼,“我又不对爷耍心眼。”

以物易物罢了。

邵松柏今天烙的是松子叉烧馅饼, 叉烧肉外焦里弹,饼厚实松软, 里侧浸润了酱汁, 外头烙着一层酥脆的松子, 香得林晃说不出话, 捧着饼一口紧着一口地咬。

邵松柏稀奇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脸, “晃晃生得真清秀,这纹身往脸上纹,疼不疼?”

邵明曜闻言也朝他看过来。

林晃都用不着回忆。疼,人脸上的皮薄,神经密集,蝴蝶还沿着靠近下颌骨的位置纹,所有疼痛元素集齐了。纹身师说他对疼痛很敏感,他不知道真假,只记得最后疼得整张脸带着头皮发麻,脑子里嗡嗡响。

林晃吮掉手指沾着的酱汁,“不怎么疼。”

邵松柏又问,“会不会发炎?”

林晃点头,“适应期半个月,这几只蝴蝶都是红的。”

那时他脸颊微肿,绯红一片,陈亦司笑话他说像在外头让人糟蹋了。

邵明曜指尖动了动,目光落在林晃的蝴蝶上,像在想象那个画面。

林晃瞟他一眼,“早就消红了。”

邵明曜挪开视线,“知道。”

邵松柏没问纹身的缘由,只一迭声地念叨好好的孩子遭大罪,挑烙得最大最金黄的饼,给林晃装了满满两大盒。

林晃用酱牛腿换了邵爷爷十张大饼。可往后一周,再闻着饭味去邵家推门,院门都锁得死紧。

他听见邵松柏在对北灰说话,喊几句邵爷爷,愣是没人应。

问邵明曜,邵明曜让他自己反省。

他恨死陈亦司了。

主理人大赛进入休赛期,第四轮要等元旦后,决赛就要到春天了。

三轮通过会收到一张银制证书,五年前庄心眠有一张,如今林晃把写着自己名字的证书和妈妈的裱进同一张画框,让店员一起挂在了店里。

他挺高兴休赛,能多点时间翻找旧手稿。

邵明曜比他更高兴,铺在林晃桌上的卷子越来越厚,林晃趴睡时会有一种脸陷进知识的窒息感。

但偏偏那些钢笔墨又带了股淡淡的木调香气,挺好睡的。

林晃浸在那股味里,懒得再纠结计划表,来什么做什么,做死算完。

窗台上摆满邵明曜给的习题册,里头字迹满当当,林晃偶尔会翻到一两个日期,都是三四年前,是邵明曜独自在北京,在高门大户里闭门生长的那些年。

他琢磨着算式,忽然想到,也许邵明曜写下某一行时,他们正通着话。

他曾听到过这些数字被写下,在某个寂静的夜晚。

练习册越堆越高,邵明曜拎着两只书挡闯进八班,把它们一通归拢。

林晃斜着他,“这也要管?”

“看不见你了。”邵明曜正色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藏起来睡觉玩手机。”

太荒唐了。

林晃冲动消费十元,买了最粗的马克笔,把一张白纸叠三折,立在窗台上。

邵明曜再习惯性地往那扇窗子瞟时,就见一张立着的纸台,油墨乌黑,狂狷地写着三个大字:不学了。

林晃披着件高三校服,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刘海毛绒绒地垂下来遮着眼,和长而密的睫毛纠缠在一起。

邵明曜回头一摸自己空空的椅背,一边纳闷校服什么时候被他给顺走了,一边随手在本子上速写了几笔。

一晃到十一月底,天冷得不要命,林晃放学走了两趟羊肠巷,冻感冒了。

邵明曜怪善良的,再不扣着他留校讲题了。

也怪不是人的,把辅导地点改成了他的房间。

平房,屋里没比外头暖到哪去,林晃不喜欢电热器,邵明曜硬逼着他交了取暖费,暖气把房间烘得像座小火山,得喝冰水才能学进去习。

有天林晃学到深夜,趴在桌上睡着了,一觉醒来脑子热得发懵,出了一身的汗。

邵明曜坐在旁边没走,正准备着自己的考试。

手机显示01:14,林晃足足睡了两个小时。

他坐着醒神消汗,视线落在桌角的口罩上,忽然一摸脸。

“你摘的口罩?”

邵明曜不抬头地“嗯”了一声。

林晃皱眉,“干什么?”

邵明曜抬眼朝他的脸颊一瞥,“你热出汗了,怕你捂死。”

有么。

林晃拿手机照了照,脸颊确实热得绯红一片。

不对啊。

他对着镜头左右侧脸,“我怎么右脸不红,光左脸红。”

左脸颊蝴蝶纹身那片皮肤蔓开一大片红晕,像洗澡搓狠了。

邵明曜瞥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

他随手划去一个写错的选项,淡道:“睡觉压着左脸了吧。”

但林晃怎么记得自己醒来时是右侧趴着的。

学傻了。

他搓一把脑门,“好累,想睡。”

邵明曜忽然看着他,低声道:“皮真薄。”

林晃茫然,“什么?”

“搓两把就红一片。”邵明曜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顿了顿,视线从他脸颊移到脑门,拿手机在他眼前一晃,让他看脑门上被随手搓起的一片红。

“想睡就睡吧。”邵明曜合上书,手在他头上一按,“明早爷做水煎包。”

林晃照了几秒的镜子才猛地反应过来,爷终于要把他从冷宫里放出来了吗。

回头想问,却见邵明曜已经走到门口了,出门前,大手抓起床头柜上的小狗,在小狗脸上重重一捏,又丢回他床上。

林晃:“……”

这狗当初跟了自己,其实也未必多遭罪。

十二月初,第三次月考成绩下发,林晃捏着窄窄一根成绩条,看了好几遍。

——林晃,总分386/750,班级排名1/34。

“一共上升了64分。”

又没找着邵明曜,还是跑到换水房里做这件奇怪的事。

林晃捏着成绩条,“进步比之前慢不少。”

“其实是更快了,进程有点超预期,咱们的目标也得跟着改改。”邵明曜说着顿了下,“小俞?”

俞白在远处吼:“老子不羞愧!少他妈问我!”

邵明曜又笑,比上次笑的时间更久。

笑声透过话筒钻进林晃耳朵,像带着股热气,烘得林晃耳痒心焦。

“老师让我挪去第一排。”林晃用脚尖搓着地板。

邵明曜语气稍正,“你怎么想?”

林晃说,“懒得动。”

话筒里,邵明曜“嗯”了一声,低低的声音像哄他的小狗,“那咱们就不动。”

林晃又问,“邵明曜,这次的奖励是什么?”

“嗯……”邵明曜好像没太想好,沉吟了好一会儿,“小狗的湿吻一枚,怎么样。”

林晃差点把手机摔了。

他吓得心扑腾跳,另一只手也举起来牢牢地捂着他宝贵的老手机,懵着问,“谁啊?”

“还有谁。”邵明曜轻笑一声,“北灰啊。”

林晃更懵了,琢磨了一会儿,“邵明曜你脑子被北灰踩了吗?”

邵明曜在电话里用气声笑,一声接一声,像把气一口接一口地呼进林晃的脖子里。

林晃受不了了,要挂电话前,才听邵明曜轻声说:“周末来给北灰洗澡吧。”

这算什么奖励啊。

林晃周末对着澡盆里的北灰无语地想。

北灰有个大号婴儿澡盆,洗澡时还有一堆小鸭子,像个富三代。

它往水里一趴,四脚摊开,下巴颏也埋进去,水下的毛毛絮絮地飘起来。

林晃举着手机上的图片给它看,“西高地变身马尔济斯。”

水里的北灰很文静,不出声,眼珠滴溜溜地盯着屏幕转。

眼仁黑亮,像邵明曜。

邵明曜在屋里催促,“快点啊,水凉了它该感冒了。”

“……”

操。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奖励。

林晃舀了一杯水,浇在小狗的头上。

小狗闭眼了,过会儿睁开,黑眼仁更亮,含情脉脉地瞅着他。

“小心它勾引你。”邵明曜又在屋里哼笑,“一洗澡就勾主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属性。”

林晃不想口罩溅到水,索性摘了。北灰盯着他的纹身瞅,瞅着瞅着把脖子扬起来,吐出舌头开心地喘气。

一看到蝴蝶就兴奋。

林晃小声骂它,“真不辜负你这破名。”

他给北灰打了沐浴液,从两边搂着北灰的肚子用力搓。

邵明曜还真没说错,这狗纯实心,肚子坠得慌,摸起来像个大水球。

洗澡吹毛忙活一下午,林晃躺在地上,北灰枕着他的肚子,一人一狗昏昏欲睡。

林晃一下下地摸着北灰的毛,这会儿能感受到北灰小脑瓜的沉甸甸,比他高的体温,比他急促的呼吸。

他从没和任何生物这么亲密地接触过。

这小狗和他挺亲的,第一次见面就是。

林晃低声问,“你不会真是从小就翻墙去我家记住了我的味吧?”

北灰困得哼唧一声,不知道是算承认还是没承认。

陪北灰玩到天黑,林晃往主卧室紧闭的门瞥了好几眼,邵爷爷还是没出来做饭。

邵明曜拎着书包过来,“点了外卖到你家,吃完写套卷子。”

林晃有点意外,又看一眼邵松柏的门。

邵明曜说,“走吧,爷这几天不怎么吃东西。”

邵明曜晚上点了砂锅粥,林晃喝得不香,犹豫半天还是问道:“爷为什么不吃东西?”

“不是完全不吃,会喝点清粥,吃些水果。”邵明曜声音微沉,“明天是奶奶的忌日,前后三天爷爷都静心辟谷,忌日当天会吃点饺子。”

估计也是因为奶奶忌日,邵明曜没久留,饭后讲完一套卷子就走了。

林晃搂着小狗睡到半夜一点多,被外头清冷的风啸叫醒,下地推开窗。

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在午夜悄然降临。

不知道下了多久,地上已是厚厚白茫茫的一层。

林晃关窗前,听到一声低低的小狗叫。

他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又一声,从院墙另一头传来,大致是杏树下的方位。

他以为北灰被邵明曜不小心关在屋外头了,披上外套跑出去看。

邵家院门还真没关严,他小心翼翼地去推门,却在门缝里看见邵松柏一动不动地立在杏树下。

老头头顶落了一层白,像是已经站了很久。身形笔直,不像寻常七十老人佝偻,只是有些单薄。

北灰蹭在脚边,偶尔低叫两声,他依旧一动不动。

林晃正要开口,掌心突然被捏了一把。

邵明曜从外头回来,带着一身冷气,手上拎着一瓶白酒和一袋速冻水饺,低声问道:“怎么不睡觉?”

林晃扫过那瓶白酒,“我……”

“出来一步说。”

邵明曜拉他往外一步,“爷陪奶奶呢。”

林晃怔了一下,“奶奶?”

“嗯。”邵明曜顿了又顿,“奶奶的骨灰埋在树下。”

林晃脑子里一下子就空了。

那年树上一颗接一颗被打落的杏果,一墙之隔吓人的皮带破风声,邵明曜受痛不住的哽咽,在脑海里一下子串成了线。

头上一热,邵明曜手覆上来,拂去他头上落的雪。

“不许瞎想。我爷抽我,是因为你刚经历人生大悲,我却没轻没重地去惹你,和这棵树没多大关系。”

“我奶一颗童心活到老,不会觉得被冒犯,只当是小辈愿意跟她玩,美着呢。”

邵明曜说这些话时微微勾着唇,像在回忆。

林晃哑了好一会儿,嘴巴里发苦,“爷爷不冷吗?”

“冷吧,但他觉得舒心。”

邵明曜顿了顿,“晃晃,今天是立冬了。”

“一瓶温酒一盘饺子,奶奶在时,他们老两口每年立冬都这么过。很神奇,奶奶走后,每年立冬夜里都下雪,爷每年这一晚都立在树下陪着她,这是他们老两口的约会,我也只能替爷烫一壶酒,煮两碗饺子,然后就回屋睡我的去。”

邵明曜说着垂眸笑了笑,一字一字缓声轻念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老两口缱绻一生,生和死都是浪漫。”

林晃心尖上陡然一颤。

他听不懂,只觉得心里空又满,酸涩又软和。

邵明曜注视着院里的老人,手上无意识般地轻轻捏着林晃的掌心,一下又一下,捏完又去拨弄那枚素戒。

林晃忍了一会儿,但他却没完没了,捏着五根手指搓来揉去,把玉一样白的皮肤搓弄得绯红一片,也不知道究竟要干什么。

林晃把手揣进睡衣兜里,不给他弄了。

“真不难受么,邵明曜。”

邵明曜摇了下头,“伤感也有,但又觉得安心。奶奶的忌日是我们爷孙在人间的时间标,每到立冬这天,就知道奶离开我们又多了一年,我又大了一岁,爷也又老了一岁。”

林晃听着,看一团团白气随着邵明曜说话从他嘴边呼出,在空气中蕴散去。

“晃晃。”邵明曜忽然说,“快到我生日了。”

林晃垂下视线,“知道的。”

邵明曜生日是十二月二十一日。

每年这一天,邵明曜都会发来一句“生日快乐”,起初林晃以为邵明曜是弄错了他的生日,连着收到第五年才品过味来。

“我们爷孙的生日以前都是奶奶操办的。今年你给爷做了蛋糕,也给我弄一个吧。”

邵明曜声音好低,莫名让林晃联想起北灰呜呜叫着蹭他的样子。

林晃问:“你想要什么样的?”

“都行,做你拿手的。”

邵明曜说着靠近了些,身子倾过来,挡住了外头的风雪,像拢着林晃一样。

他垂下眸子,在他耳畔低语道:“要个小的,够我一个人吃就行。”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37】

呆蛋特别纳闷。

明蛋怎么天天都开朗啊。

明蛋说,因为小时候和爷爷蛋、奶奶蛋一起生活。

爷爷蛋和奶奶蛋恩爱温柔。

它数着它们的爱长大。

呆蛋似懂非懂地思考了一会儿。

不应该是爷爷鸡和奶奶鸡吗?它犹豫着问。

第38章 |“为什么做蝴蝶,是知道我很喜欢它吗。”

秦之烨躺在台阶上晒太阳, 时不时瞄一眼林晃的侧脸。

前两次一起吃饭,林晃把口罩摘了,惊得他足足愣了一整顿饭, 直到现在, 即便林晃戴着口罩, 他也总想瞄两眼。

秦之烨回过神,叹道:“邵明曜是真偏心啊, 一年一度的友情期末考,偏偏给你开卷。”

林晃不接话,专注地改着蛋糕图。

秦之烨瞟来一眼, “你怎么用邵明曜的钢笔?”

“他落在我家的。”

“稀奇了。他一钢笔狂魔, 还能把笔扔下。”秦之烨啧一声, “趁他不在, 给我玩玩。”

钢笔有什么好玩的。

邵明曜总是落下,林晃早上送回去,晚上又落他家了。一来二去, 他懒得还了。

林晃盖上笔,“没事我先走了。”

俞白把他叫住,踹了秦之烨一脚, “说正经的。”

秦之烨“哦”了一声,“我俩想让你去翻翻他衣柜。”

林晃抬了下眼, “干什么?”

“明曜今年满十八嘛,我俩想送个有男人标志的礼物。”秦之烨说着递过手机, “他喜欢这个牌子, 我俩怕买重了。”

林晃接过来, 瞳孔地震。

皮带。

秦之烨划动屏幕, “现在有两个选择, 这条纯黑色光面的是厚牛皮,俞白挑的。这条有锋利鳞纹的是鳄鱼皮,我挑的。”

俞白问道:“学弟喜欢哪个?”

“……”

不愧是发小啊。

林晃面无表情,“邵明曜讨厌皮带。”

秦之烨一愣,“为啥?”

俞白纳闷道:“之前他还问过我们,牛皮带和鳄鱼皮带哪个更有韧性。”

“对啊。”秦之烨说,忽然又一皱眉,“等等,他上次不会已经买了吧?不然咱俩送条犀牛皮的?”

林晃半边身子发麻,一个字都不想听了,拎包走人。

庄家祖上是书香大户,老房子塞了几间屋的书。林晃翻得昏天黑地,没找到庄心眠当年的决赛设计,但却翻出了大量更早的手稿,有些甚至诞生在眠蝶之前。

他在里头找到了邵明曜生日蛋糕的灵感。

晚上讲卷子的间歇,林晃含着秦之烨给的巧克力,问邵明曜,“你酒量怎么样?”

邵明曜笔尖一顿,“平时不喝,但有点量。怎么了?”

会喝酒的人普遍谦虚,一般说“有点量”就已经不是什么善茬了。

林晃又确认道:“陈亦司也有点量,差不多是一斤白的,你……”

“比他多。多一点点吧。”邵明曜神色淡然,“平时不沾而已,怕影响要做的事。”

果然很邵明曜。

林晃有数了,低头继续看题。

邵明曜问他,“你呢?”

林晃想了想,“不确定,没喝过几次。”

他只偶尔陪陈亦司喝点。陈亦司喝醉后会自觉找地方睡觉,林晃吸取生父的教训,总是想尽法子找到陈亦司,再拿一床大被把他盖好。

邵明曜生日前,因为要一起商量庆祝活动,林晃被迫通过了秦之烨的好友。不料秦之烨反手拉了他和俞白的群,聊天列表猛增,让他倍感烦躁。

结果俞白进群说的第一句话,是想要陈亦司的微信。

秦之烨说的第一句,是撺掇俞白背着邵明曜网吧通宵。

林晃实在有点心疼邵明曜,干脆把陈亦司拉进群,然后关了消息提醒。

生日正日子在礼拜五,邵松柏天没亮就起来,筛粉和面,去市场挑两把鲜嫩的小青菜。林晃去推门时,小石桌被挪到杏树下,桌上四碗生日面,热气正翻滚。树根底下,北灰的小碗里也是一条宽宽长长的面,搭着青菜荷包蛋,和人吃的一样。

林晃翻出面条一端放进嘴里,小心地用筷子往嘴里叠,不咬断。

邵松柏笑道:“一个说法而已,不用那么严格。”

“你咬断也折不了我的寿。”邵明曜搭腔,朝树根底下一努嘴,“你看那货。”

北灰已经把面啃得稀巴烂。

要真是完全不讲究,爷也不会做这么长的面。

林晃谨慎吃面,顾不上回话,只分出耳朵听着爷孙俩唠嗑。

邵松柏不煽情,说了两句长大成年了,以后务必要更能扛得住事之类,然后就掏了红包出来。林晃咬着面偷瞟,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厚的红包。

邵明曜大大方方把钱接了,朝林晃斜来一眼。

林晃立刻垂眼看面条。

“爷,等春天给他也包一个。”邵明曜阴阳他,“他要羡慕死了。”

林晃含着面否认,“我没有。”

邵松柏笑,“那是一定的。晃晃又帮北灰洗澡,又给咱爷孙俩做蛋糕,得包个更大的,还要烧上一桌好菜,到时候把那个酱牛腿的拳友也喊来,好好吃上一顿。”

林晃终于把面咽了下去,一口气憋太久,脸都憋红了。

他感觉应该推脱一番,但他不想,于是蹲去树根下装模作样地看北灰吃面。

上学时邵明曜罕见地没拷问学习进度,只一眼接一眼地瞟他——瞟他的脸,瞟他的手,瞟他的书包。

林晃受不了了,“蛋糕在家,放学回去取。”

邵明曜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谁问你了。”

林晃干巴巴道:“我在和巷子说话。”

邵明曜觑着他,“那巷子问你做了多大。”

“四寸,巴掌大。”林晃对巷子说,“但比邵明曜的巴掌小点。”

邵明曜闻言攥了一把手,满意地“啧”了声。

放了学,林晃先跑回去拿蛋糕。

邵明曜自己有一个,他还另外做了两块简单的,给爷和狗子送去。

北灰见到他就扑,没冲着蛋糕,先把他舔了个透。

邵松柏笑道:“它挺亲你。”

林晃推开狗子,“逮谁亲谁吧。”

不料邵松柏摇头道:“那可不是,这小狗高冷呢,除了我们爷孙,人也不亲,狗也不爱。刚领回来的时候,就连对明曜都花了个把月才算认上主。”

惊。

林晃掰过北灰的头,北灰没羞没臊地朝他吐舌头。

实在很难想象高冷是啥样。

生日是在秦之烨他爸投资的一家KTV。

林晃第一次进这种地方,皮沙发围着一张低矮的大理石桌,墙上投着巨屏,待机画面是深海潜泳,光线明灭变幻,照亮附近的一小块,其余角落都笼在幽暗中。

他进去时,邵明曜就坐在对着门的角落里,黑衬衫黑裤子,几乎和身下的沙发融为一体。他正拿手机看东西,脊背挺直,一条腿搭着另一条,修长利落。

秦之烨边嗑瓜子边吐槽他定的考试时间。

林晃不知情,“什么考试?”

秦之烨翻着白眼说,“这哥才告诉我们明天考GRE,中午11点的考位,这生日还能尽兴吗?”

邵明曜视线不离手机,“一起吃个饭而已,你还想多尽兴。”

秦之烨对林晃告状,“你瞧他那个冷淡的样子,打小就不爱过生日,长大回来了还那德性,回回都得我和小俞求着他。”

邵明曜一掀眼皮,“废话真多,快点上菜。”

秦之烨菜点得阔绰,八道大菜摆满茶几,服务生立在旁边低声念菜单,什么白化鲟鱼子,南乳鹅肝,林晃是土包子,连菜和名都对不上,只认出了大龙虾。

邵明曜扫一眼桌面,“没个新鲜的。”

“嫌俗你别吃,当我给你点的啊?”秦之烨搡他一把,“我要给小高二补一补,学习多累啊。”

林晃正挨道看那些菜,邵明曜朝他一瞥,总算勾了抹笑,淡道:“他比你年轻,用不着。”

“放屁。”秦之烨说,“再年轻,身体再好,也经不起你那么操。”

邵明曜一僵,“说什么呢!”

“我还说错了?”秦之烨白眼斜他,“中考冲刺那半年,小俞隔着半个中国都要让你操.死了,你……诶!”

邵明曜照他屁股就是一脚,“我过生日,把你嘴巴放干净点。”

秦之烨委屈道:“操两声也不让,而且你不是不稀罕过这个生日吗!”

林晃天天听陈亦司操来操去,对这些脏字接受良好,无所谓地把八道菜看完,一回头发现邵明曜正打量他,见他转过头,又挪开了视线。

“怎么了?”林晃问。

邵明曜低声说,“等你的蛋糕呢。”

“对哦。”秦之烨朝林晃身后探头,“小高二的蛋糕呢?不分给我们,让开开眼总行吧。”

林晃拎给邵明曜,“自己拆。”

纯黑色方形礼盒,打着一条黑丝带,光线在上面游动,透出一丝深沉。

“还挺高级。”秦之烨啧舌,“你家不是小店吗?审美可以啊。”

林晃心想,谁跟你说我家是小店。

邵明曜手搭在盒面上摩挲半刻,腕子一顿,将丝带整条抽开,修长的手指施力一抠,开了盒子。

手真好看,林晃垂下眸,心想,如果每件作品都能被这么好看的手拆开就好了。

托卡中央盛着一只圆形短蛋糕。奶油抹面细腻绵密,柔和的雪色中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灰调,没有多的装饰,只落了片纤薄至极的黑巧。

那是只镂空的蝴蝶,轻吻在蛋糕抹面上。

邵明曜眸光一顿,像出了神似的,盯着那只蝴蝶不语。

“我操。”秦之烨眼睛瞪着林晃,“告诉我,这个巧克力插件是买的。”

俞白不明所以,“很厉害吗?”

到底家里是有做手工巧克力的店,能看出深浅。

林晃淡道:“自己做的。”

蝶翼的花纹做了镂空雕刻,繁而薄,落在蛋糕上,轻盈如挥翅。

这个小插件花了林晃一整个晚上,别说切错、调温失败的,光是中途折断就有好几回。

“好看。”邵明曜说。

他没太多评价,只把修长的手搭在蛋糕底卡上,手指一下下轻轻地划着卡面,视线不离蛋糕。

看来过关了。

林晃松了口气,提起筷子开吃,边吃边看邵明曜收生日礼物。

秦之烨和俞白是合送,一个巨大的扁长方形盒子,看商标似乎是Dior,但林晃不确定有没有认对。

邵明曜略一挑眉,“放大血了。”

他揭开盖子随手一扔,连着衣架拎起来看。

是件黑西装。

林晃对西装一窍不通,也不怎么感兴趣,但视线还是在衣服的腰线处停留了片刻。

直觉般地,他觉得它很配邵明曜。

“今天全是黑色,都撞一起了。”邵明曜哼笑一声,“挺好看,谢了。”

秦之烨长松一口气,“你喜欢就行,我俩还想送皮带来着。”

邵明曜随口问,“皮带也挺好,为什么改了?”

林晃收回视线,拿起一只龙虾钳研究。

俞白说,“学弟说你讨厌皮带。”

邵明曜闻言一顿,片刻后,神情忽地有些意味深长,回头朝林晃看过来。

林晃发现龙虾钳竟然有壳,有趣极了。

邵明曜叫他,“林晃?”

林晃沉迷龙虾钳子,发现不仅有壳,壳里还有肉,兼具了趣味性和食用价值。

秦之烨打断邵明曜,“你还是老规矩不许愿对吧?那我让他们上酒了啊。”

点了两瓶龙舌兰,和一堆饮料胡乱兑着喝。俞白给林晃也递了酒杯,林晃无所谓地接过来。

邵明曜不喝,也没人劝,林晃估计是因为明天有考试。

其实蛋糕里也用了不少酒,但邵明曜酒量摆在那,问题不大。

林晃一边听秦之烨两人闲聊一边吃菜,酒行到面前就陪一杯,陪着陪着,秦之烨和俞白开始两眼迷离。

这俩人好弱,林晃心想,不能喝还摆这么大阵仗。

余光里,邵明曜终于拉过蛋糕,沙发一沉,坐得离他近些,低声说,“吃蛋糕了。”

林晃低声叮嘱他,“里头流心的,从中间叉。”

“好。”

邵明曜捏起蝴蝶插件轻轻放在一边,叉子从中间插下去。

奶油下是一层薄而酥松的巧克力脆饼,披覆着可可戚风,叉子穿透松软的蛋糕体,巧克力酱溢出,丝滑滴落。

幽辛的气味流转,邵明曜眉眼略凝,“酒心?”

林晃低声说,“白兰地巧克力甘纳许。”

奶油的灰度是用炭粉一点一点勾调出的,如雪色中一抹难察的幽深,很邵明曜。

造型利落,内里复杂。戚风烤出丰富的大气孔,像海绵一样吸饱浸透了巧克力酒浆,越品越浓,越品越冲,也很邵明曜。

庄心眠原版设计中,内馅用的是樱桃利口酒,被林晃改成了白兰地。

同样,还因为是邵明曜。

邵明曜抬腕,把一块裹着酒浆的蛋糕送入口中。

林晃抬了下眸,“好吃么。”

邵明曜看着他的眼神意味深长,沉默地一点头。

“那喜欢么。”林晃又轻问。

邵明曜没回答,挽起衬衫袖子,用叉子切断蛋糕,卷着巧克力酒浆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他吃得利落优雅,林晃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片刻,邵明曜侧过腕子,将最后的奶油一刮,干干净净地抿入口中。

已经半醉的秦之烨忽然抬起头,“我怎么闻到一股酒心巧克力味?”

鼻子好灵。

林晃说,“蛋糕是酒心的。”

话音一落,四周气氛忽然有些微妙。

刚还趴着的两人全坐直了,像两个鬼一样瞪着林晃。

林晃默了默,“怎么了?”

秦之烨腾地一下站起来,“我突然想起来,我爸找我。”

他说着就踉跄地要走,才踩了两步,又一屁股歪回沙发里。

俞白把他拎起来,“我也有个作业要交,和他一起撤了。”

邵明曜注视着两个铁哥们慌张的背影,一声不吭,像是在思考些别的。

林晃正纳闷,手机震动了一下。

【秦枝叶:你真勇啊,还敢做酒心。你该不会不知道,邵明曜碰不得酒吧?】?

林晃打字回复:我问过他,说酒量不错,只是自律少碰。

【秦枝叶:放屁,那都是些用烂的谎言。他压根不能喝,沾上就醉,醉了之后逮谁赖上谁,要星星要月亮,全他妈是无理要求!】

林晃:“……”

再一抬眸,邵明曜还是不吭声。

他就像压根没意识到两个好朋友已经走了一样,还坐在沙发里,黑衣黑裤包裹着修长的身体,姿势比之前放松了些,双腿叉开,黑眸垂着,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林晃试探着叫他,“邵明曜?”

过了足有十来秒,邵明曜搭在膝上的手才轻轻动了一下。

或许是酒精作用,他的举手投足都像开了慢动作。他抬眸朝林晃看过来,那双眸比平日更幽深,眸光略一动,林晃心跳像漏了一拍。

林晃顿了顿,“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邵明曜不动不语,眸色渐暗。许久,喉结轻轻滚动一下,发出一个喑哑的“嗯”字。

“林晃。”他说。

林晃松了口气,“我们回去……”

“你过来。”

不容抗拒的口吻。

明明本就相隔不过半米,林晃却蓦地颤栗了一瞬,如临危机。

他僵了两秒没动,邵明曜直勾勾地盯着他,像狼在洞察猎物。片刻后,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划过,轻捻起那枚纤薄的蝴蝶巧克力。

邵明曜嘴唇很红,他把巧克力放在两唇之间,上下唇瓣轻轻一抿。

蝴蝶在唇间折断,破裂声清脆而危险。

包厢里昏暗幽静,只有屏幕透出的光在二人脸上明明灭灭地游走。

巧克力片被牙齿缓慢切断磨碎的声音就像贴在林晃的耳朵边,一寸一寸地往里钻。

许久,邵明曜咽下巧克力,身子一抬一落,往前坐了寸许。

大手忽然捏住林晃下颌,把他的头抬起来,拇指来到蝴蝶刺青旁,重重按下去,又轻柔地揉捻。

“真薄。”邵明曜失神般地看着那些蝴蝶,“一搓就红。”

那只手缓慢加力,林晃被捏着的下巴和纹身处传来一波一波的痛感。

“为什么做蝴蝶插件。”邵明曜问,声音低沉,透着一丝平日不明显的磁性,“还比着自己的刺青做。”

拇指又来到蝴蝶上,最上面的那只,用力按下去。

邵明曜顿了顿,喉结在修长的颈上短促地滑动,他低声问:“是知道我很喜欢它吗?”

林晃被抬着下巴,神情却很淡。

他与邵明曜对视良久,垂下眼,视线落在捏着他的那只手上。

“因为你总偷偷看它,邵明曜。”

作者有话说:

【注】邵明曜文里此时是18周岁生日。因为教育被打乱了五年,可能比一部分同年级的人大一岁。

****

【小剧场-38】

呆蛋不小心给明蛋吃了一把菌子。

然后才知道它好像致幻。

明蛋深沉地坐在它旁边不动。

呆蛋怕它死了,戳了一下。

明蛋不动。

再戳一下。

还是不动。

再……

别戳了。明蛋沙哑地说,好多个呆蛋。

它把脸埋进手心:戳一下多一个,我被包围了。

第39章 |“十八岁,多了一只小蝴蝶的陪伴。”

邵明曜不再言语, 视线垂在林晃的脸颊上,呼吸间带着干烈的酒气,侵染着林晃的神经。

林晃的脸颊有些潮, 是邵明曜的汗。

“邵明曜。”

“嗯。”

林晃垂眸道:“它又要被你揉红了。”

话音落, 邵明曜指尖一颤, 放开了他。

林晃方觉脖子仰得很酸,唇边残留的炙热和潮意迅速蒸发, 他下意识想触碰,刚抬手,却被邵明曜一巴掌拍开。

响亮的一声。

“不许碰。”

林晃手背红了一片, 火辣辣的。醉的人下手真重。

他放下手, 说道:“以后不戴口罩了, 省得你总偷偷摘它。”

邵明曜却说, “戴着。”

他喉结滚了下,“想看我会自己摘。”

“邵明曜。”林晃抬眸问,“你是一直不讲理, 还是醉了才不讲理。”

邵明曜注视着他,似在认真思考,许久才缓缓问道:“不讲理吗?这只是我的请求。”

酒精不断地起作用, 那双黑眸失焦片刻又凝起,他一丝不苟地看着林晃的眼睛, “好不好?”

“……”

还有打人手背请求的么。

“胃疼。”邵明曜突然又说道,抬手搭在胃上, “你的蛋糕要我的命了。”

“……”

好能赖啊。

林晃拾起筷子, “那你吃点东西垫——”

手腕被一把攥住。

才一会儿的功夫, 邵明曜掌心温度又升高了, 炙热像要渗进皮肉, 舔舐着林晃的骨头。

“我想看看蝴蝶。”

林晃有些无奈,“看啊。”

“头发遮着了。”邵明曜说着松开他的手腕,大手不甚轻柔地揉上他的头,五指穿插进发间,向后一捋,把他额前脸侧的头发全部撩开,略一用力,林晃所有发根都被扽紧了,全被他抓在掌心里。

林晃被迫微仰着脸,精致匀白的一张面庞完全露出来。

邵明曜看了一会儿,叹息一声,“好乖。”

林晃胸脯微微起伏着,“看够没。”

“嗯。”邵明曜松开他,垂眸却道:“没。”

语气莫名地低落。

要星星要月亮。

林晃问,“你还想干什么。”

邵明曜还是那句话,“胃疼。”

林晃其实并不知道邵明曜真正爱吃什么,这人平日律己过严,不喜欢碰会让人昏昏欲睡的食物。爷常炖大荤,但他每次都只尝一两块,吃白肉和蔬菜更多,零食也只吃坚果。

他正犹豫,邵明曜叹了一口气,幽幽的,像叹在他耳朵边。

林晃放弃了思考,筷子自动伸向旁边的盘子。

他夹龙虾,邵明曜吃掉。

夹肥厚的鹅肝,吃掉。

夹重糖油的黑叉烧,依旧吃掉。

邵明曜全然不挑,来什么吃什么。他执筷垂眸,吃完就静静地看着林晃,等着接下来的投喂。

林晃觉得自己像个饲养员。

但或许邵明曜是真的胃很疼,白兰地是高度烈酒,一只蛋糕用了七十五毫升,一两半的量。

“吃主食么?”林晃看着摆在最远处的盘子,那里盛着几列他叫不出名的鱼,旁边是一叠铺好白醋米的紫菜,他回忆着秦之烨的吃法,站起来倾身去夹,打算给邵明曜也弄一个卷卷。

邵明曜忽然抬了下眸。

林晃的衣服随动作掀起两寸,半掌细腰在他眼前晃,侧腹肌肉线条也显了出来,薄而紧实。

他夹菜左右动来动去,衣服蹭过邵明曜的鼻尖,邵明曜闭了下眼。

林晃忽然听到杯子磕在桌面的声音。

邵明曜放下的是他的杯子——里面原本有没喝完的小半杯龙舌兰兑红茶。

他含着一大口酒,似在细品酒液的味道。

“邵明曜。”林晃头皮发麻,“快吐掉。”

邵明曜缓慢看过来,喉结一动,咽了。

“不回家了。”他嗓子彻底被酒精蛰哑,“晕,想睡。”

说着向后一仰,长腿抬落,就在沙发上躺倒了。身体陷进皮革,连带那头黑发彻底融为一体。

唯独一张酒醉后更显清白的面庞,在幽暗中直戳人心。

邵明曜应该醉得难受,呼吸更重,眼神也逐渐涣散开。

林晃看他挣扎着定了两个闹钟,一个是清晨四点,一个是十点。

“故意的是吧。”林晃无语,“都半醉了,还喝。”

邵明曜闭上眼,一只手臂压在眼睛上,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那两片红唇。

“半醉半醒不好过。”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不如全醉了。”

包厢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林晃舔了舔发干的唇角,没搭他的话,只看着他安静深呼吸。衬衫贴着胸口起伏,邵明曜抬起另一只手,顺着领口向下解衬衫扣子,修长的手指拨动那些小圆扣,因为醉了酒而有些磕绊,他解了四颗,衣襟微敞,从侧开的缝隙能一眼望进去。

林晃挪开视线,“手卷,还吃么。”

以为邵明曜不吃了,甚至都不会回答了。

正要放下,邵明曜却说道:“吃。”

解扣子的那只手横着摊过来,“给我。”

林晃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只胖乎乎的手卷递到他手心。邵明曜摊着手捏了两下没捏到紫菜闭合处,林晃捉着他的食指,带他摸索到正确的地方。

邵明曜就那样遮着眼睛躺着吃,咀嚼得很缓慢,嚼两口停一停,房间里又只剩下慢条斯理的咀嚼声。

邵明曜吃了一半,开口道:“晃晃,过来一下好不好。”

又要星星了。

林晃妥协,走到沙发边上。

邵明曜又说,“坐一下。”

沙发够宽,林晃挨着他腰边坐下。

邵明曜终于放下胳膊,眼皮和脑门被压出一片红,眸中带着醉酒后的湿雾感。

半个手卷搭在林晃嘴边,紫菜的边缘轻轻扎着唇。

“吃不完了。”邵明曜说,“替我吃掉好不好。”

这要求还不算过分,林晃“嗯”了一声,正抬手要接,邵明曜手却往回缩了一下。

等他把手放下,邵明曜又把手卷搭回他唇边。

“吃不完了。替我吃掉好不好。”

这是倒带了吗。

林晃很想再抬手试一下,多玩几次。但出于对醉汉体力不支的同情,忍住了。

他就着邵明曜的手咬了一口。

肥厚绵密的鱼肉包裹在温热的米饭里,口感很好。

在他咀嚼时,邵明曜把手微微挪开了,等他完全咽下去,又搭回他唇边。

像在喂小动物一样。

就这样一躺一坐,一个一口一口地喂,一个一口一口地咬。剩下最后一小口,小得快要捏不住了,邵明曜喂到林晃唇边时,食指不小心在他唇上擦过。

他随即收回手,拇指在食指指腹上一拈,“好了。”

林晃看着他重新用手掌盖住眼睛,说道:“你睡吧。”

“那你呢。”邵明曜立刻问。

林晃看了看旁边,“我也躺一会儿,你是想四点钟起床吗?”

“嗯。”

“那我叫你。”

林晃摆弄了半天屏幕也没找到开关在哪,倒是把亮度调低了,他回到沙发另一撇躺下,和邵明曜九十度角,但头朝着一个方向。

“谢谢你的礼物。”邵明曜忽然又开口,“我本来不喜欢过生日。”

林晃顿了下,“蛋糕怎么能算礼物。”

“算,怎么不算。”邵明曜动了动喉结,“它有名字吗?”

“有。我改了妈妈的配方,但没改名字。”

“那她给它起了什么名?”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

林晃低声一字一字答:“步步入扣。”

房间里忽地静谧下去,只余下邵明曜深长的呼吸声。

林晃垂眸看着鼻尖,数着那道呼吸,数到了十几,邵明曜终于动了一下,皮革发出声响,林晃身下的沙发也随着一动,打破了寂静。

“确实。”邵明曜低叹般地说。

*

林晃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睁眼看到包厢天花板,让他有瞬间的眩晕。

他猛地坐起,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04:19。

“醒了。”邵明曜说。

林晃吓一跳。

邵明曜坐在旁边,指尖沾着几滴水,头发已经没有昨晚的凌乱,衬衫扣子系到颈下,规整,与平时无异。

林晃纳闷,“什么时候醒的?”

连他都没听到闹钟。

邵明曜手指按揉着太阳穴,“快四点,可能潜意识怕耽误考试吧,起来顺手把闹钟关了。”

原来如此。

林晃第无数次在心中致敬学霸。

两人一起回家,入冬又降了一波温,林晃一路上都把下巴尖和手指尖缩在外套里,闷头走在邵明曜身后,用他挡风。

到家门口,林晃手推着院门,看向邵明曜,“考试顺利。”

邵明曜一扬下巴,没有宿醉的糟烂气,如往日般带着几分傲。

“嗯。”

隔着院墙,林晃听到北灰叫,邵明曜嫌弃了它两句,走到屋头,手机响,接电话。

听起来一切正常,应该不会影响考试。

林晃安下心,回屋扯过小狗倒头就睡。

一觉睡醒已经中午十二点。他饿得前胸贴后背,爬起来翻巧克力,拉开书包才又想起来,生日礼物还没给邵明曜呢。

GRE考试要将近四个小时,林晃下午要去陈亦司的新馆盯施工,打算让爷爷转交。

这个点,说不定还能蹭顿午饭。

入冬了,邵家院门依旧每天开着一条缝。

林晃探头进去,老头不在,狗也不在,院子空落落的。

他试探地往里走两步,进到屋里,正要喊爷爷,却见角落里坐着熟悉的身影。

整间外厅就那么一个角采不到光,邵明曜坐在那,拿着手机,神色莫辨。

林晃惊讶道:“怎么不去考试?”

邵明曜像定住了,好半天才抬手把手机放在桌上,“早上到家,五点来钟,接了个电话。”

宿醉后的嗓音格外低哑,他语气却很平,“法国是晚上十一点多,我妈醉了,说想自杀。”

林晃呼吸凝滞,“那阿姨现在呢?”

“好了吧。”邵明曜缓缓抿了下唇,深呼吸,似在平复。

“陪她聊了四个多小时,把她哄去睡了。”

林晃算了算时间,“那怎么不去考试?”

“她说这两天做噩梦醒来就想死,让我等她的电话。”

屋里安静下去,邵明曜坐在昏暗的角落里,长睫垂着,眼下有些泛青。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他把它翻过来,手指缓慢地触碰着屏幕,点开消息,扫一眼又扔开。

那几行字直白地敞在桌上。

【他约我再聊一下,在楼下了,不联系了啊。考试顺利。】

林晃突然觉得讽刺。

他很少出现这么尖锐的情绪,有一瞬甚至想像陈亦司一样,让一连串的脏话破口而出,骂个痛快。

邵明曜神色平静,仿佛已经经历过很多回了。

他坐了一会儿,眼中的疲惫感才渐渐退去,又捞起手机。

林晃看着他点开一个全英文页面,在日历中选了本月月底的另一场考试,缴费,确认。

而后邵明曜直了直腰杆,黑眸重又变得冷静锐利,点开联络人,嘲讽地无声轻笑。

“事不过三,妈妈。”他低声自言自语,“抱歉,已经太多个三了。”

他把“妈妈”设置了屏蔽。

点开微信里的头像,删除。

做完这一切,邵明曜彻底把手机往远处一扔,起身道:“就这样。月底再考,不耽搁。”

“邵明曜。”林晃在身后叫住他。

邵明曜顿住脚,明明已经说过几句话,却像是才发现他在边上。

“你来干什么?爷今天和老伙伴聚会,一大早就走了。”

林晃问道:“邵明曜,你的十七岁开心吗。”

邵明曜眉心微动,“想说什么?”

林晃垂下眸,“蛋糕不算,我是来送生日礼物的,希望你以后都喜欢过生日。”

他递上那只长条形状的盒子,“邵明曜,十八岁生日快乐。”

邵明曜手指摩挲过天鹅绒面,眸光轻颤,像是有所察觉。

他翻开盖子,一只漆黑色的钢笔安静地盛在里面,和几个月前丢到垃圾箱里的那支一模一样。

但是新的一支。

手指在笔身上划过,尾端有些凹凸,刻着他名字的缩写,SMY。

“你的钢笔总落在我家,我把笔尖写劈了。”林晃看着他说,“反正长大了一岁,用新的钢笔好不好。”

邵明曜没吭声,他捏着自己的右手食指,从指尖向下,沿着指骨一寸一寸地捏,一直捏到指根,那里留着一道淡淡的被戒指束缚过的痕迹,只是此刻空荡荡,戒指早去了别人手上。

邵明曜摩挲着那里的皮肤,一条明暗分界线打在他脸上,他一只眼睛在光下,一只眼睛在暗中,注视着林晃,把目光一直投射进林晃心底。

“晃晃。我的十七岁,一开始是很不开心的。

“被我爸丢垃圾了,又被我妈戏弄。她总是这样,从我身上榨干情绪价值又把我丢开。

“回看这五年都过得很糟糕。”

林晃心尖有点疼。

他轻声说,“以后会好的。”

“无所谓。”邵明曜却说,“已经好了,我找回了五年前的东西,就不在意这五年了。”

林晃眼睫轻颤,“从前什么。”

“一只蝴蝶吧。”邵明曜低语道:“十八岁,多了一只小蝴蝶的陪伴。”

林晃看着两人融在地上那团模糊的影子。

他想追问,却又莫名地把话忍了回去。

邵明曜,你只想要十八岁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39】

明蛋在日记里回顾上一年——

进入糟烂的蛋舍。

吃着难吃的蛋饭。

考着离谱的蛋检。

但是,找回了我的童年蛋。

上一年是很好的一年。

第40章 |“糖油混合物会有戒断反应。”

陈亦司站在中央厨房门口, 扯着嗓子问:“然然说你想把主理人比赛的证书收起来,我先拿回家,还是给你寄过去?”

林晃正在给化学方程式配平, 一番深思熟虑, 小心翼翼地在左边填上一个“2”, 又在右边补上一个“3”。

好像平了。

他吁了一口气,把陈亦司的话在脑海里重播一遍, “然然是谁?”

陈亦司骂道:“学习学成脑残了吧,你的员工啊。”

林晃思考了几秒,才把“然然”和自家店员的大名对上号。

“不好意思。”他面无表情道:“我没听任何人这么叫过她。”

陈亦司“嘁”了一声, 得意洋洋。

“你不问问我为啥叫她小名?”

林晃低声道:“不对劲。”

陈亦司笑, “那可不, 我们——”

“好像没平。”

陈亦司一顿, “什么没平?”

隔了好一会儿,林晃才又出声,语气里沾了些烦躁, “配不平了,你刚才说什么?证书?”

“……”陈亦司破口大骂,“他妈的, 让邵明曜把从前的林晃还给我!”

陈亦司用偷空货架为威胁,让林晃专心和他聊几句。

林晃想把店墙上的证书摘了, 因为探店的博主太多,他不想曝光隐私。

暑假店刚走红时, 大家都以为只是一波流量, 不曾想热度持续了整个秋天, 到十二月圣诞新品又出爆款, 曾经的口碑小店再也藏不住了。

老板在外沉迷学习, 小店独自野蛮生长。陈亦司把自己的拳馆都散养了,天天替林晃管着店。

陈亦司老大不乐意,“你寒假总该回来了吧?”

“回不去。”林晃拒绝得干脆,“先上一周理科突击班,然后去上海,小姑要我一起过年。”

陈亦司纳闷道:“你们那垃圾学校竟然还有补课呢?”

林晃转了下前邵明曜的钢笔,“有的。”

只不过开班的是邵明曜,学员只有他和俞白,秦之烨说要放弃人生了。

陈亦司心塞地要挂电话,又被叫住。

林晃语气很严肃,“陈亦司,店里的人和店里的甜点,你只能选一个。”

陈亦司气乐了,骂了两声小王八蛋,“老子选人行了吧。你店现在每天每货都售罄,都快他妈做成预约制了,哪有让我偷的空间。”

“那就好。”林晃松了口气,停顿片刻忽然又问:“陈亦司,你是真的要谈恋爱了吗?”

陈亦司罕见地停顿了一会儿,声音里透出一丝可疑的尴尬。

“可能是吧,反正现在挺暧昧。”

林晃垂眸看着写满化学反应的演算纸,“怎么说?”

“就,总感觉有东西箭在弦上,但弓绷得死紧,我和她也都各自攥得死紧,都想松手,都不肯松,都想让对方松手,都……”陈亦司都不下去了,啧一声,“好像你能听懂似的,大人事小孩少管,撂了。”

电话挂了。

林晃无所谓地放下手机,重新写起算式。

几分钟后,方程式终于平了,他才又忽地想起陈亦司那句话。

其实他能听懂,原本还想追问一句的——

有这种感觉就是暧昧吗。

也不一定吧。

期末考在一月上旬,林晃生平第一次这么有参与感,天天吃着邵爷爷的饭,半个月还轻了两斤。

正式放寒假前,邵明曜的GRE出分了。

秦之烨扫一眼群聊,大咧咧地问:“339是什么概念?”

俞白摇头,“不知道。”

林晃放下笔,“他考了339?”

秦之烨“啊”了一声,“你理解这玩意吗?”

林晃摇头又点头,“估计是数学满分,语文或写作扣了一分。”他顿了下,补充道:“意思就是,超高分。”

秦之烨瞪大眼睛,“牛逼啊。你咋知道?”

林晃没吭声,继续写他的卷子。

邵明曜在短信里念叨了一两年。GRE是研究生考试,他考这个纯为了增加筹码,目标分数原本是333+,是个申任何英美牛校都不会拖后腿的分数。

俞白叹了口气,“明曜这个月杀疯了,带着咱们仨,自己还加量。”

秦之烨含着巧克力啪啪鼓掌,“那这个339名副其实。”

林晃有点纳闷,“他自己加量了么。”

俞白点头,“没一天睡超过四小时的,半夜三点都还在线。”

好奇怪。

林晃想起邵明曜去考GRE前一天还抱佛脚,说自己一礼拜没看了,担心做题没手感。

林晃很少纠结想不明白的小事,转头就忘了。

但这回,他很快就得到了解释。

H市高中出了个大动静。

全市高三摸底质检,理科状元出在了区九中——邵明曜和第二名拉开二十多分,以742超高分数登顶。

理科质检大榜上,一个区九中底下压着一溜的英华、附中、市九,“邵明曜”三个字高高在上,像凌驾于鹤群之上独舞的鹰。

区九中从来不贴榜,唯独这回,拉了全市理科前一百的名单,做成大红喜报贴在校门口。

林晃去拍照时,包乐天正对着喜报笑得龇牙咧嘴。

“你转来时我就跟你说了吧。”包乐天和他搭话,“咱校辉煌着呢!”

林晃默了一会儿,“不是就邵明曜一个吗?”

包乐天笑容不改,“这一个还不够?你看看这些个省重,啧啧,手下败将。这可是咱们区九的大突破!”

“……”

这人好像忘了,邵明曜很快就不属于区九中了。

哦不,高三已经期末考完了,邵明曜其实已经不属于区九中了。

“主任。”林晃忽然想起一句话,决定把它无偿奉送。他看着包乐天的眼睛,认真道:“当你获得它的时刻,也就是失去它的开始。”

包乐天脸上笑容戛然而止,“谁说的?”

林晃转身走人,“大突破说的。”

到家,烤箱计时刚好结束。

可可和黄油的香味快要飘遍一整条坡街,北灰在隔壁嚎得像是丢了魂,院墙被挠得咔啦啦响,林晃简直怀疑它要翻过来了。

可可曲奇装了满满一大罐,他拎上去隔壁推门。

邵家有客人,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林晃去时人正要走,邵松柏亲自把人送出来,邵明曜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

邵松柏语气沉稳,“王校长,我们会认真考虑,但明曜的事还是要他自己拿主意。”

那人连连点头,“明白,高三还有半年,咱们到时再看。”

等人走了,林晃才进院,“谁啊?”

北灰立刻冲过来,后脚站立,疯狂朝他手里的饼干祷告。

邵松柏说,“英华的校长,来劝明曜参加高考的。”

林晃“哦”了一声,瞟着邵明曜,“你考虑吗?”

“不考虑。”邵明曜答得干脆,又反过来问他,“期末成绩出了没?”

出了,进步一般。

学年挤进了前一百,但区九的前一百没有半点含金量。总分刚刚站上400,离所谓的未来还很遥远。

邵明曜点头道:“也可以了,期末考和第三次月考没隔几天。”

邵松柏把北灰关进屋里,对邵明曜道:“不高考的话,在区九和英中也没差,不剩几个月了,我看你要不就留区九得了,还能带晃晃多学学。”

林晃闻言身子一僵。

正不知该说什么,却见邵明曜撇了下嘴,“凭什么。我去我该去的地方,他要是想来英华,自己使劲呗。”

“你这孩子!”邵松柏直摇头,又对林晃道:“正好,爷爷炸了一锅羊肉丸子,你带点回去当小零嘴吃。”

等邵松柏进了厨房,邵明曜才朝林晃看过来,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拿的什么?”

林晃提了下罐子,“可可黄油曲奇。”

邵明曜轻一抬眉,“给爷的?”

隔着厨房半开的窗,邵松柏在里头喊:“谢谢晃晃想着我这老头子。丸子不经放,你看一眼是要二十个还是三十个?”

林晃扭头看了一眼,丸子有半个拳头那么大。

“爷可以多给点吗,下午我想去健身。”林晃顿了下,“四十个行吗?”

邵松柏拿着漏勺的手一哆嗦,“行。”

邵明曜嗤笑一声,“真够不见外的。”

林晃没搭理他,仰头看着老杏树上的积雪,过了一会儿才问道:“秦之烨和俞白月底要去D市玩,你去么。”

邵明曜扫他一眼,“你不是下周就要去上海找你姑了么,又不能尽地主之谊,管那么多干什么。”

林晃一顿,“就问问。”

“我不去。”邵明曜收回视线,“五月就是剑桥的A-Level考试,要认真准备。”

林晃“哦”了一声。

邵明曜坐在小石桌旁看手机,林晃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地看那些被雪盖住的花花草草,谁都没吭声。

气氛好像有点怪,偏林晃又说不出哪里怪。

距离邵明曜生日过去了大半个月,他俩还像以前那样上下学,偶尔拿着饭到体育场台阶上一起吃,邵明曜每天去他家讲卷子,周末他会和邵家爷孙俩一起吃顿家常饭。

相处如常,行动如常,关系如常。

但却就是有种说不清的游离感,邵明曜说话总像有所保留,他对邵明曜也是一样,常常话到嘴边就咽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咽,也不知道哪来的话,甚至不知道原本想说什么。

他跟陈亦司提过一两次,陈亦司担忧道:“你俩不会是要掰了吧?很多朋友都是这样渐渐走散的。”

林晃挺无语的。

他情愿自己钝死、呆死、憋死,也再不想问陈亦司任何人际交往相关了。

邵明曜不小心按出了词典的声音,他扣下手机,瞥林晃一眼,“对了,英中的借读费是一年两万九,就比区九贵两千。”

林晃回过神,“哦”了一声。

邵明曜继续说,“但去英中借读也得先考试,达到学年中位水平才行。”

林晃看他一眼,“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邵明曜平淡地收回视线,又拿起手机,“刚才王校长过来顺嘴提到了而已。”

林晃没吭声,看他玩手机,也坐在旁边随便刷了两个短视频,是讲高二数学偏难题的。

邵明曜戴着单边耳机,念了几句英语长难句,又问:“哪天的飞机?”

林晃说,“礼拜五。”

“几点?”

“下午三点。”

邵明曜“哦”了声,“爷说要送你。”

“嗯。”

过一会儿,他又问,“那返程呢?”

林晃瞥过去,“没定,得年后呢。”

邵明曜索性也放下手机看着他,“元宵前么?”

林晃点头,“元宵节都开学了,开学前我肯定得回来啊。”

邵明曜点头,“你姑挺有正事。”

“……”

林晃总感觉他俩现在动不动就把天聊得稀碎,也就讲题时还好一些。

邵松柏把装好的羊肉丸子拎出来,不锈钢饭盒上的航海王不干胶不知道被谁撕了,留下一个难看的胶印。

林晃接过丸子打算走,邵明曜还在看手机,林晃路过他时随口道:“GRE和期末都考完了,这回总不担心犯困了吧。”

邵明曜掀起眼皮瞟他一眼,又看回手机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

晚上林晃健身回来,隔着墙,听邵松柏站在树底下纳闷地问:“小邻居送我的饼干呢?”

邵明曜说,“他又拎回去了。”

邵松柏:“啊?”

邵明曜打了个哈欠,“啊什么啊,我估计他就是来骗丸子的。”

邵松柏迟疑了一下,“用这么明显的手段啊?”

“他笨。”邵明曜斩钉截铁,顿了顿又说,“您不吃就不吃吧,纯纯的糖油混合物,吃两块能犯上一天困,血脂还高。”

邵松柏“唉”了一声,“我血脂就那样了,少吃两块饼干也好不了。”

过一会儿,邵松柏又问,“北灰今天怎么总扒你房门?人都在院里,它扒门,屋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没。”邵明曜淡定道:“这是它新找的运动方式,您前天说它胖,伤它自尊了。”

林晃听不下去了。

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不要脸还巧舌如簧的人。

他回屋去洗了个澡,晚上抱着脏衣服到院里洗,却听见院门外有动静。

邵明曜似乎在打电话,估计是怕吵到老头,索性站在外头打。

林晃沉迷偷听,把院门推了一条缝。

邵明曜上身只穿了件毛衣,站在长坡中间。林晃冷得肩膀都缩在一起,偏他却站得肩背舒展挺拔,踩着一地雪,声音冷而平,“虽然放弃高考,但还是会尽全力拿第一。我的选择而已,我喜欢,是否矛盾,跟你无关。”

不知电话另一头回了句什么,邵明曜不客气地打断道:“哦不,我只是通知你一声,没有求夸奖的意思,毕竟曾经我有多渴望你的认可,现在就觉得它有多恶心。”

“邵泽远,我只是想告诉你,别再费心帮我选厂了。”

邵明曜话语微顿,他垂下眸,露出无声讥诮的笑,眸光锐利,“还有,你一直希望我从你的全世界消失,但很遗憾,从目前看来,邵明曜现在不是,未来也不会是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名字。”

他说完便挂了电话,手机往裤兜里一揣。

眸中冷厉褪去,又恢复了平日里带着一丝傲气的明朗,站在冬夜稀薄的月光下,眉目舒展,打了个哈欠。

而后他忽然一侧身,目光直奔着庄家的院门看过来。

林晃在那前一瞬便撤回了身子,背抵着院门不出声。

专业偷听狂,早有感应。

邵明曜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哼笑一声,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空气说话,“大晚上,回去睡了。”

他抬脚往自家走去,路过那道幽深的门缝,轻声感慨道:“果然啊,糖油混合物再诱人也不能碰,真够催困劲的。”

不吃还我。林晃背抵着门做口型。

“怪勾人的。”邵明曜忽然又说,“容易成瘾。”

这句的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语气不那么让人想揍了,反而低幽婉转,像带着一丝轻叹。

脚步声缓缓踱远,隔壁院门一开一关,把他的自言自语掩进门里。

“要一个寒假吃不到了。”

“大概会有戒断反应吧。”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40】

明蛋和呆蛋莫名进入了某种怪诞的相处模式。

比如明蛋不再总来找呆蛋。

却喜欢上对着呆蛋屋檐的瓦喊话。

呆蛋攒了一罐糖粒。

分给了除明蛋外的所有蛋。

有天它们终于在草丛里相遇了。

四目相对,四下无蛋,必须说点什么。

明蛋说:太阳真好。

呆蛋点头:月亮也好圆。

两蛋一起看了一会儿天上的乌云。

呆蛋又扭过头:你叫明蛋是吧。

明蛋嗯了声:确实刚来没多久。

它们相谈甚欢,礼貌道别。

转身各自皱着脸回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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