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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VIP] 在幻境里

一口气喘上来, 织愉猛地睁开眼。

眼前不再是那一张口就能把她整个人吞下的蛇头,而是空阔高远的穹顶。

她急促地呼吸了两口气,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完好无损, 也不疼。

那条蛇没吃她。

织愉坐起来, 瞥见一旁趴在地上的马, 顿时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与眼底。

她冲着马跑过去, “藏锋, 是你救了我?”

明心化厄站起来躲开她。

织愉不跟它计较, 急切地问它:“是不是你打跑了那条蛇?你已经把它杀了吧?它不会再来了吧?”

明心化厄换了个地方接着趴。

“不对,你不喜欢我。那就是谢无镜解决了那条蛇,让你来守着我的对吗?”

明心化厄不想她再对着它碎碎念, 打了个响鼻以表肯定。

织愉慢吞吞回到自己软垫上,用薄被包裹住自己,仍在抒发恐惧般自言自语:“好大一条蛇, 这里怎么会有那么一条蛇……”

“那是蛇吗?他好像和蛇长得也不太一样。有须须, 脊背上有柔顺的毛发,好像还有爪子?有翅膀吗?”

好像有的,只不过是压在脊背上的,她不太确定。

织愉昏迷前看到的模糊黑影, 渐渐在她脑海里与穹顶上的应龙雕刻重叠在一起。

她仰望穹顶,鼓起勇气回想了下。

瞬间又打了个寒颤——它似乎没有龙角。

该长龙角的地方,只有一点平整锋利的根部,像是被人生生砍断。

织愉自动脑补出了一个龙战死后, 亡魂成了死前最后模样的故事。

“那是,是……”

明心化厄以为她已经猜中什么, 凝视她。

就听她嗓音抖成波浪线,“是鬼啊!”

织愉立刻卷起铺盖跑到明心化厄身边坐下, “藏锋,你叫明心化厄,应该能化解灾厄。你能感觉到,这里还有别的鬼吗?”

明心化厄嚼嚼马嘴,织愉看不出它的答案,只看出它好似有一点幸灾乐祸?

织愉气恼又害怕地拿袖子甩它一下。

不疼不痒,明心化厄欠揍地摇晃了下脑袋。

织愉不理它了。

她突然觉得这座大殿,一下子冷了很多。

万一这里死的不止一条龙,死的不止一个人……

织愉颤抖的小手,偷偷摸摸向明心化厄的身体。

明心化厄避了下。

织愉摸了个空,委屈地扁扁嘴。

不让摸就不让摸,她还不稀罕呢。

她抱紧被子,怀念起在凡界的时光。

那时她看完鬼故事被吓得睡不着也好,看民间异闻半夜被噩梦惊醒也罢,都有谢无镜陪在她身边。

第一次她因此和他挤在一张狭小的木板床上时,各盖一条薄被。

她面对着他睡,觉得背后凉嗖嗖。把背后给他,又怕有鬼脸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只能等他睡着了,再偷偷摸摸把一半身体挤进他被子里。

好像这样,遇到危险,她就能像蜗牛随时躲进安全的壳里。

他温热的手臂突然圈住她,将她整个带进他怀中。

前后都有他的体温,她终于感觉自己好像住进了坚固的堡垒一样安全。

他没睡,闭着眼睛告诉她:“都是假的,世界上没有鬼。你看别人天天拜神拜仙,神仙会来帮他们吗。”

“我从小杀的人,我自己都数不清。如果真有鬼,他们为何不来找我寻仇?”

织愉觉得有道理,但每次看完那些故事还是害怕。

叫她不看吧,她又想看。

无数个被吓到的夜晚,她都这样在他怀中入睡。

不过现在她知道了。

这世上有神、有仙、有妖魔也有鬼。

只不过这些东西瞧不上毫无灵气的凡界。

这让织愉觉得,凡界像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织愉蜷缩起来,问明心化厄:“谢无镜有没有和你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里的鬼都是正道,应该不会吃人——不对不对,灵云界那些所谓的正道,也不见得比魔好到哪儿去。”

……

织愉一个人碎碎念。

明心化厄总不回应,这让她更想谢无镜。

她就算说再无聊的废话,他也会和她搭腔。

在凡界时,他偶尔也会说些没营养的话。

比如走在路上,看到朵花,他会问:“那花香吗?”

织愉也不知道。

然后他们就一起去闻。

比如走在路上,看到一片奇形怪状的云,他会说:“像只鸟。”

织愉就仰头看,有时会说“真的耶”,有时会说“我觉得像条鱼,那是鱼鳍”。

谢无镜不会和她争,只会等她一通分析、以为他也认同之后,依然故我地来一句“像鸟”。

然后,就这么一件事,他们能吵一下午,吵到那片云消散。

织愉回想着,害怕缓解了很多。

她拿出谢无镜给她带来的果子,小口小口地吃。

吃饱了,她就拿出欢乐些的话本看。

犯困时,她很想钻进明心化厄肚子底下睡觉。

可惜明心化厄不让她钻。

她只能叫明心化厄起来,在它马背上铺好软垫薄毯,趴在上面小憩。

她没能睡沉,困倦裹挟着大脑,突然感到明心化厄把她放下来。

她立刻醒了,伸手去抓它,“你去哪儿。”

明心化厄被她抓住脖子上的马鬃,差点一蹄子踢过去。

它从未如此地想说话:去拿你吃的东西,免得你饿死。

可它不会说话,只能被她拽着马鬃和她绕圈圈。

它浑身上下写满“我想走”。

织愉即便害怕,还是松了手:“走就走,我一个人也可以。”

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背对明心化厄。

小小一团,瞧着怪可怜无助的。

即便是它也有一瞬间,产生了用蹄子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的想法。

不过它怕过去又被她抓,昂首挺胸地踏着步子走了。

空旷的大殿恢复寂静。

织愉不是逞强。

她是真觉得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就算她现在还很害怕,等她习惯了,她就可以!

以前不管母妃刚刚去世,还是谢无镜在凡界最后一战后再也没有回来。

她都觉得世界好像颠倒了,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生活。

可她还不是好好地活了下去,不知不觉就适应了新的生活?

她可以,她能行!

织愉给自己打气,把储物戒里的九曜太阴双剑拿出来抱在怀里。

倏然,她听见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她身后。

织愉屏气地掀开条缝往外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骐麟兽纹靴。

随后有长发落下来,是谢无镜弯下腰来看她。

织愉一把掀开薄被抱住他,委屈害怕极了,“谢无镜,这里有鬼!龙鬼!”

谢无镜身形怔了怔,轻拍她的背,“是幻影,不是真的。”

“真的?”

“真的。”

织愉长长吐出口浊气,她信谢无镜。

她开始打量谢无镜。

他脱了麒麟战甲,换了身干净衣袍,神态依旧镇静从容,只是唇色有点苍白。

织愉回想了下,刚刚抱他的时候,她也觉得他的身体好硬。不是肌肉的硬,是金属一样的冷硬。

织愉摸了摸他的脸,还好,还是温热的,“谢无镜,你没事吧?”

那时要不是他来拉她,也不会被人趁机偷袭打伤。

谢无镜:“还好。不过那人用的是神杵,神杵的伤比魔杵更难治些。”

织愉扶他坐下,伸手去碰他胸口。

他挡住她,“神气不一定都是好的,强横凶暴的神气比魔气更能伤人。神气未除,不要碰。”

织愉紧张地问:“那怎么办?”

“等解开这座应龙神冢的三道题,应龙留下的传承会助我痊愈。”

“你解开了吗?”

“解了两道。”

他们聊着。

明心化厄从神玉长廊出来,蹲在不远处听着。

谢无镜确实是解了两道。

应龙留下的题皆为幻境。

第一道幻境:

谢无镜忘却自身,化身山中僧人,下山普渡众生。

在见识到众生不同的人性后,谢无镜的普渡,是以杀超度。

第二道幻境:

谢无镜忘却自身,化身朝中儒士,辅佐君王治理天下。

他整顿朝纲,严惩佞臣。过于出众的才能与手段,非常人可媲美。

但睚眦必报,绝不轻饶任何得罪过自己的人,哪怕是皇亲国戚也毫无例外,手段狠绝得让帝王忌惮。

于是帝王在天下进入太平盛世后,鸟尽弓藏,寻罪将他处死。

而他竟将计就计、顺势谋反。

布置多年的暗线,一夕之间浮出水面。

原来他从一开始,便没想过要屈居人下。

这两道题,实际上都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

但他傲慢无情的杀戮之道,显然不是应龙所愿看到的方向。

严格算来,他的作答,全错。

能否得到传承走出神冢,很悬。

他对织愉说的都是安慰她的话。就连此刻出现在她面前,也是强行从龙身化作人形。

衣袍包裹的躯体下,龙鳞都未能褪。

明心化厄听见谢无镜安抚织愉,“再过一道题就可以出去,这里很安全,也没有蛇,你不用害怕。”

织愉点点头,神态逐渐放松。

谢无镜将今日的果子与荔枝给她。

织愉问:“这是什么果?”

谢无镜:“应龙供果,不死树果。”

“吃了就不会死吗?”

“不能。不过其灵力充沛,功效甚多。”

“是这里拿的果子?树上长的吗?你要不要移一点带回去?”

“外界的环境,未必能供养它长出来。”

“试试嘛。”

织愉不以为意,把不死树果放进储物戒里。

“好。”谢无镜起身理袍,要走了。

织愉目送他离开。

明心化厄跟着他步入神玉长廊,很想说:不死树乃龙族圣树,天脉孕育,只有一棵。拔了放到外界,如果养不活就真的没了。

但看谢无镜的神态,他意已决。

目前这棵不死树还要养着织愉,他暂时不会拔。以后多半是要拔的。

明心化厄很为不死树哀叹。

谢无镜漠不关心地将一份不死树果和荔枝放进马鞍下的囊袋里,“如果明日我没去,把这份给她。不要擅自离开她身边。”

明心化厄听话地回到大殿去。

织愉现在已经不害怕了。

即便一个人待在大殿,过得也十分惬意。

她今天没吃不死树果,只吃了荔枝。

吃完又开始看她那些话本,看累了就睡。

今日许是亲眼见到谢无镜,悬着的心放下来,睡得比前几日沉,还做了个梦。

梦见,她成了名富户家的二小姐……

神冢地宫中心。

巨大的主冢之中,第三道题开始了。

这次,谢无镜忘却自身,投身成一名清心寡欲的道士——

他自小随师父生活在深山的化一观中。此观很小,鲜有人知。

他与师父生活清贫,日常只有修行。

师父一再教导他要静心、静心。

世间没有可让他心生波澜之物,静心对他只是寻常事。

十七岁,师父羽化登仙。

他独自生活,开始自己去山下为人做法事,补给吃穿用度。

这一年,他的名气逐渐大了起来。因此被不少城中达官显贵奉为上宾。

年中的一天深夜,陵安城中第一富户李府急忙派人请他下山。

说是府中二小姐被男鬼纠缠,乞巧节要来将她带走。

可二小姐已被宫中那位看中,秋后就要被接入宫中。请他务必不要声张,救下小姐

谢无镜做的法事多是红白之事。

他认定世间无鬼,却还是前去。

见了李二小姐才知,不是有鬼,而是她装神弄鬼。

李二小姐脸上扑了粉,瞧着憔悴苍白,却仍难掩如花娇妍之姿。

待李府上下都被请出去。

谢无镜戳穿了她,让她自己同李老爷解释。

他收拾东西要走,谁知李二小姐鞋也不穿就急急忙忙地跑下床拉住他。

她莹润白嫩的脚趾泛着粉,在摇晃的裙摆下若隐若现。

谢无镜低垂着眼,恰看个真切。

这时代女子的脚如身子一般私密。

可他却不知避讳般,没有移开视线。

他抽手。

李二小姐连忙将他的手臂紧紧抱在怀中,声如莺啼,祈求:“我不想进宫,求小道长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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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VIP] 难以拒绝

“如何帮你?”

“就说我命中带煞, 进宫会冲撞贵人。到时不仅连累贵人,全家上下都没好下场。”

“二小姐慎言。”

少女柔软的身子挤他的手臂,他却无动于衷。

来时李老爷已经将李二小姐的生辰八字给过他, 谢无镜用力抽手, “小姐命格贵不可言, 适合入宫。”

说罢, 他信步往外走。

李二小姐追着他拉扯:“不要管那些命格, 你就和我父亲按我说的讲, 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五千两。”谢无镜停步问她,“你有吗?”

若是受宠的正儿八经李家小姐,把头面首饰佩饰卖卖, 能凑。

但李二小姐不是。

若非踏青时被嫡小姐欺负,要她扮丫鬟去伺候别人,误打误撞被宫里那位看上, 她在李府过得日子比下人还惨。

“我以后会有的, 到时我双倍给你。”

李二小姐随口说大话,一双水眸乞怜地望着他,“小道长,帮帮我。”

“那便以后再说。”

谢无镜再度抽手, 只是这次却没能抽出来。

直到李二小姐自己放开他,怨怼地瞪他。

他问她:“就算我按你的心意说了,你父亲不肯放弃宫中的荣华富贵,必会请别人再来帮你看。到时你能给出几个五千两?”

李二小姐红了眼眶,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求他:“那你放我走吧?就说要带我去观里静养,去了道观后放我走。”

十七岁的小道士, 自己下山还不到一年。

但他聪慧,心知这样做的后果, 是他也要被迫和她一起逃跑,离开陵安城,离开那生活了十七年的道观。

他沉默。

李二小姐见有希望,手顺着他手臂摸到他的手,紧紧握着他,像猫儿一样把脸贴到他掌心:“小道长,帮帮我。”

他沉默许久,终于道:“好。”

他虽出山不久,但因做了几个老道士没做好的法事,很有威信。

他说李二小姐必须要去道观,李老爷立刻连夜派了许多家丁丫鬟,抬着李二小姐上了山。

安排李家下人住下第二日,谢无镜就药倒了他们,趁夜带着李二小姐直接翻山出城。

然天不遂人愿。

李老爷不放心,这夜派人来看小姐,恰好发现,立即派人捉拿。

娇弱的小姐走得慢,小道士也无法以一敌众。

天不亮,小姐就被堵住哭喊的嘴,被带回李府。

小姐还要进宫,当世道士都清修,不得娶妻。二人这般私逃之事,说出去实在骇人听闻。

李府不敢声张,将小道士打死丢乱葬岗了事。

然而小道士没死。两日后醒来,已听闻李家二小姐已被送往京城,要从京城姑家入宫。

李家坏了他的名声,他无法再在陵安城待下去。

上山从已被打砸成废墟的道观里翻出能用的东西,收拾收拾往其他城去。

此后五年,他拜入江南名观真一观。

观主说他命数不凡,心性沉静,道途无量,因此对他甚为赏识。

在观主羽化后他承接衣钵成了新观主,也断断续续听闻着李二小姐的事。

她已入宫,如今成了贵妃,独得皇上恩宠。

只是性情娇纵跋扈,贪图享乐。皇上为她修行宫避暑,从南海运珊瑚运珍珠,今年还带她出宫巡游江南。

正是边关战乱,粮饷吃紧之时。

她如此骄奢淫逸,惹得民间朝堂都对她骂声一片,说此等妖妃定要亡国。

谢无镜只当是旁人事,与他无关,从不过心。

直到皇上带着她来道观拜访。

他瞧着她从轿里走出来,莲步款款,容颜娇艳。

那一刻,过往听到的种种,还有那个带着她私逃的夜晚,突然都历历在目。

因他名声远扬,当朝信奉道教。皇上对他颇为尊敬,要在观中住上几天,请他点拨。

谢无镜答应。

待为他们安排好厢房,请道童帮他们安置,心情已归平静。

只是入了夜,房门被敲响。

皇上的贵妃竟推开他的门,在烛火摇晃中凝望他,“小道长,对不起,当年是我害了你。”

他道:“我如今很好。娘娘看起来也很好。”

曾经的李二小姐,如今的瑜贵妃走向他,坐在他脚踏上,手搭着他打坐的腿,半仰纤颈,眉眼哀戚,“我不好。”

谢无镜:“皇上很宠爱你。”

织愉:“他若真宠爱我,今夜我又如何能来找你?”

谢无镜不语。

“他视我为玩物,高兴了便哄一哄,腻了就丢掉。如今,快到腻的时候了。”

织愉姿态纤弱惹人怜,“待我彻底失了圣宠,后宫之中,朝堂之上,多的是人想要我死。”

“小道长,我该怎么办?”她眼眶泛红。

“你问我,我又能如何?”

谢无镜拨开她的手,下床背对她在桌边坐下,倒了杯苦茶。

织愉款款走到他身后,半伏下身来,吐息若莲,落在他耳后,“小道长,你五年就能成为江南第一道观的观主。世人皆说你是天赋异禀,得前观主赏识。但我知,你一定是有自己的办法。”

她染了蔻丹的手轻柔地放在他肩头摩挲。

谢无镜心绪翻涌,生出一股无名恼意,一口饮尽凉茶强压烦躁。

他淡声道:“边关战乱,你不该如此穷奢极欲,挤压粮饷,惹得百姓怨声载道。否则还有活路。”

织愉很是委屈,扶着他的肩在他身边坐下,“我不过是纵情享乐,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动得了粮饷?吃喝玩乐,金银首饰,单凭我娘家李府就供得起,又哪里动得了国库?”

“百姓都说是为我建行宫,我不信道长不知,建行宫是肥了谁的口袋,又是谁在提议,谁拍板决定的。这些事我都管不了,更何况军饷?”

谢无镜默然。

织愉眼底泪光涟涟:“百姓不知,怪我无妨。道长既知,为何怪我?”

谢无镜别过脸去:“是我失态说错了话,娘娘请回。”

织愉拉住他的衣袍,“我的娘家,只知道借我的势捞银子,给我留下一堆烂摊子。他们对我不好,我不想管他们,却没有能力甩开他们。”

“如今我听闻李家小弟犯了重罪已被抓住把柄,待我回京,告状的折子就要呈给皇上,谁也帮不了我。道长若不帮我,待回京,便是我的死期。”

“小道长,帮帮我吧。”

她的祈求,一如五年前。

谢无镜合眼,问她:“为何找我?”

织愉竟坐到他腿上,依偎在他胸膛:“五年来一直想找你,可惜久居深宫,没有机会。此次皇上带我来江南,我就说要来这道观拜一拜。”

谢无镜不动如山,既不推开她,也不拥住她。

织愉拿不准他的心思,纤细手臂环住他的脖颈,仰脸将红唇贴近他的唇,“我特意来拜你,小道长。”

他侧过脸去,染着口脂的唇从他脸上擦过。

织愉怔了怔,泄气地松开他站起来,“我明白道长的意思了。今日之事,还请道长忘记,是我荒唐了。”

谢无镜不看她,眸色深沉:“国师年迈,恐撑不了多久,皇上需要一位新国师。你先回去。”

织愉闻言,喜上眉梢,笑盈盈地抱他一下,“多谢小道长。”

她得偿所愿,脚步轻快地踩着夜色离开。

谢无镜将门锁上,瞧着铜镜里,脸上一道口脂印,自唇角吻到脸颊。

他用指腹擦拭那道口脂印,口脂却在他冷白的面颊上晕成一片红。

沾染了红的指尖,被他含入口中。

馥郁芳香在舌尖漫开。

谢无镜回想起师父的教诲——静心、静心。

时隔五年,他再次感受到:

静心,或许是天底下最难的事。

心欲静,而情不止。

三日后,皇上离开真一观。

在驿站整顿队伍,准备启程回京。

在出发前夜,却突发恶疾,随行太医及城中名医无一人能治。

城中大夫为保命,向皇上推荐慈琅道长。

谢无镜因此被请来驿站。

不到三日,皇上病愈。

无人知晓,谢无镜同皇上治病的三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只是待启程回京时,皇上对他甚是依赖,极力邀他同行。

帝王盛情难却,他便顺势舍下真一观,将观主之位传给其他弟子。

一入京,所遇的情况便如织愉所诉:

李家闯了大祸,皇上对她的宠爱也已消退。

但他陪同在皇上身侧,为皇上调理身子的同时,帮织愉与李家撇清了关系,抄了李家满门。

抄家的银子填补国库,为皇上解决了粮饷紧缺一事。

织愉故作深明大义,不怨不恨。甚至吃斋念佛,行善布施,为边关将士祈福。

这样清心寡欲的日子足足持续半年,直到老国师病重退位,谢无镜当上新国师,才结束。

就在她当苦行僧的日子里,皇上有了新宠,后宫与朝堂的矛头转向新妃。

边关大捷,谢无镜提了她祈福一事,民间对她的口诛笔伐也成了赞颂。

这半年来,谢无镜与她几乎没碰过几次面。

织愉如今没了性命之忧,他与她就更没有来往的理由。

因他功绩出众,又总有皇上需要的良方。

皇上对他越发依赖,逐渐沉迷于各种丹药。

谢无镜依旧心无波澜地做着他的国师,只是手中权势越来越重。

两年后,几乎到了在御书房代皇上打理朝政的地步。

而皇上在哪儿呢?

皇上服着丹药,在后宫尽情享乐。

朝臣弹劾谢无镜。

可他一不贪污银饷,二不欺男霸女。

身为国师,日子过得和清贫道士无异。

朝政被治理得井井有条,边关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他们抓不到任何把柄,只空口说他把持朝政,皇上根本听不进去。

谢无镜对这些人的敌意也并不在乎。

当官的,少有干净的。自己干净,亲族之内也总有不干净的。

他处理那些与他为敌之人的手段,总是很利落。

心也好,生活也好,似乎都渐渐平静。

可年初,宫宴结束后,他又遇到她。

她穿着贵妃服制的宫裙,邀他一谈。

谢无镜漠然拒绝:“时间不早,不合礼数。若有事,明天白日娘娘可递帖。”

织愉不大高兴:“可是有些话,只有夜里谈才合适。”

谢无镜默然须臾,终是应允。

他如今在宫中也有住处。有时皇上深夜求丹求开解,他便会住在那里。

织愉从小路同他前往。

路上不免碰到巡逻侍卫或来往宫侍,只是他们都不敢多看。

织愉调侃:“国师好威风,这朝堂后宫,如今都听您的话了。”

谢无镜不语。

直至进了他住的清安殿宫,他请织愉在待客的茶室坐下,“娘娘找我何事?”

织愉委屈:“你不知吗?”

谢无镜沉默饮茶。

织愉沉不住气:“自三年前回宫后,皇上再没来过我宫中。是何原因,你不知吗?”

谢无镜:“人总要有取舍。娘娘想活,就不该再贪图荣华富贵。更何况娘娘已是贵妃,即便没有皇上恩宠,宫中也不会怠慢。”

织愉不满:“这是什么话,我凭什么不能再享荣华富贵?是贵妃又如何,你在宫中待了这么久,难道不知宫中人最会的就是踩高捧低?”

“我如今没有母家撑腰,空有贵妃头衔,没有恩宠,还不如不当这个贵妃。也好过被人怠慢,受人耻笑。”

织愉抽泣,“我忍了这么久,我也想就这么过下去。可我已经享受过玉盘珍馐,如何能受得了穷困潦倒?”

谢无镜胸腔里涌起一股无名躁意。

他眉头微紧:“所以,你又要如何?”

织愉被他威严语气吓得一惊,拧着帕子柔声问:“你生气了?”

“没有。”

“你后悔认识我了?”

“没有。”

织愉起身,绕到他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我并非一定要皇上宠幸。”

谢无镜闭了闭眼。

织愉把他的手放到自己心口,“我只是不想宫人欺负我。今日宴上,你也看到了,我身为贵妃,却被安排在下座。吃喝规制,皆为下品。”

她带着他的手,在她衣上、发上轻抚,“我这身衣裙首饰,都是旧的了。”

绵软的身体、柔软的发丝,如流水从指尖划过。

谢无镜收手,“明日会有内务府会派人去你宫中,你要什么,同他们说。”

织愉顿时笑了起来:“小道长,多谢你。”

她眼波流转,再向他伸出手。

谢无镜已站起来避开她。

她一怔,“小道长,你厌我了?”

“没有。”

“你有别的心仪女子了?”

谢无镜倏然眼眸沉沉地凝望她,眼底藏着愠怒,“利用,也要有底线。”

“你是说我利用你?”织愉一双杏眸圆瞪。

谢无镜不与她争辩,“夜深了,娘娘既已如愿以偿,请离开吧。”

织愉气恼地站起来,“这两年多,你从没来找过我。你焉知我对你没有情?”

谢无镜瞳眸颤了颤,怒意被她生气的话语撞散。

织愉摔袖离开。走到门口,突然就被用力地拉了回去。

她踉跄一步,差点撞到谢无镜身上。

谢无镜沉声问:“你说的话,当真?”

织愉故意气他:“真真假假,你不都是明知我利用你,仍旧心甘情愿为我做事吗?”

“我倒是怀疑你对我是否有过情?若有情,为何如今权势滔天,也不曾关照于我?”

谢无镜盯着她的双眼,紧紧攥住她手腕。

织愉也望着他流露出的阴翳,恍然大悟地笑:“啊,我知道了。因为你过得不开心,所以也不想让对你毫无情意,只有利用的我过得好是不是?”

“小道长,你比我以为的还要狠心。”

她轻声埋怨,挣脱开他的手。

他没有强留她。

织愉被他放开的双手,却慢慢攀上他的胸膛,“小道长,低头。”

她幽幽视线,落在他唇上。

第33章 [VIP] 幻境一梦

谢无镜喉结滚动, 低下头。

那双两年多前差点吻到他的唇,今日终于无关利用地送到他唇边。

只是未等触碰到,一切便如梦幻泡影。

谢无镜神智恍惚了下。

待清醒时, 就看到她已只着小衣, 躺在他身边。

天已蒙蒙亮。

可昨晚发生的事, 谢无镜脑子里只是有个认知。

画面, 记忆, 感触……这些东西, 通通没有。

谢无镜仔细回忆,依旧一片空白。

他注视她微启的红唇,缓缓靠近。

未等触碰到, 她醒了过来,虚睁着眼向外望,“我得回去了。”

谢无镜直起身子。

她起床穿衣。

谢无镜盯着她在昏暗中窈窕的身姿, “你日后如何打算?”

织愉微愣, 回头讶异地提醒他,“我是贵妃,能如何?”

谢无镜眉头紧皱:“你我的关系,要一直见不得光?”

织愉为难:“我也不想。”

谢无镜:“跟我走, 离开这里。”

织愉仍旧为难:“可是,我……”

谢无镜冷了脸,戳穿她的心思:“你舍不得荣华富贵,舍不得锦衣玉食。”

织愉心虚不回答, 径直往外走,“好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她走到门口,回身对他笑:“我走了。”

却见他坐在黑暗中, 不似那清净无尘的道士,倒似个黄泉里爬出来的阴毒恶鬼,死死盯着她。

织愉有点害怕,“你总不能杀了皇上……”

谢无镜没说话。

织愉心头一惊,开门快步离开。

他独自在屋内静坐许久。

直至天光大亮。

那之后没多久,皇上病了。

织愉担惊受怕地来找他:“你做的?”

谢无镜叫她回去做她的贵妃。

那晚的事,他就当从未发生过。

如此,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牵连到她。

织愉安心地拍了拍胸口,思索片刻,欲言又止。

终是什么也没同他说,转身离去。

皇上的病情每况愈下,谢无镜越发独断专行地把持朝政,引得朝臣大为不满。

在皇上驾崩后,他更是雷厉风行地将一名由宫女生出的小皇子记到瑜贵妃名下,扶持小皇子登基。

就在朝臣都以为他要挟幼帝以令群臣之际,他却逐渐放权,几次三番举荐与他一向不对付的良将忠臣。

他是孤党,谁也不知他在盘算什么。都心惊胆战地猜疑,他是否在谋划更可怕的计划。

两年后,政局稳固,边关安定。

那些良将忠臣逐渐对他改观,他却辞官离开。

此举无疑震惊朝堂与民间。

但他意已决,无论谁打听、谁劝阻,都无动于衷。

民间百姓都赞颂他:

多半是早就算出先帝荒唐无能,这才入世救国。待先帝去了,江山移交给新帝,他安了心,便决意归隐。

那些忠良敌党也揣测:

他将没有母族挟持的新帝,交给吃斋念佛、早已改邪归正的贵妃,或许真是在为天下百姓谋划。

他离开京城前几日,国师府门口络绎不绝,皆为忠良之臣前来送别。

他不计前嫌,对他们以礼相待,又赢得一番赞颂。

临行前夜,已成太后的瑜贵妃大办宴席为他送行。

他几乎从不饮酒,今日却在宴上喝到人人都能看出醉意。

待酒阑人散,太后请宫侍扶他去他从前住的清安殿休息。

他道:“我有话想与娘娘说。”

织愉不疑有他,带他去了她如今住的慈安宫。

宫中堆金积玉,富丽精巧。宫人对她的照顾也无不用心。她要坐就知道垫软垫,伸手就知道奉茶。

谢无镜凝望她。

织愉五味杂陈,叫宫人下去。殿中只留她与谢无镜。

她放下茶盏,起身走到他面前,欠身行礼,真心感恩:“多谢你。”

谢无镜醉眼朦胧:“你对我,可有过一丝真心?”

织愉抬眸,双眼秋波盈盈,欲语还休。

谢无镜讽刺地轻笑一声。

她忙道:“有的。”

谢无镜抿了口茶。上等的顾渚紫笋,兰香馥郁,入口甘甜,流入喉肠却是苦的。

织愉低垂眉眼,神态仿佛回到十六岁那年,轻声絮语:“有的,只是……天不遂人愿。”

谢无镜放下茶盏,迷蒙地望着她,“你过来。”

织愉略有迟疑。

他道:“你过来,我不伤你。”

织愉思忖须臾,这才走近他。

他突然揽住她的腰,将她搂入怀中,按坐在他腿上。

她吓得双手推拒在他身前,立刻要起身。

他圈禁着她不许她动,“明日我便离开,再也不会回京。”

织愉愣了愣,抗拒的手慢慢放松,搭上了他的肩。

谢无镜对着她的红唇,缓缓低下头。手掌在她腰际摩挲,解开她的腰带。

“此生是我负你。若有来世,再与你做夫妻,定当不离不弃。”

她顺从地闭上双眼,如花展露娇嫩花蕊般等人垂怜。

然而唇齿即将相接的刹那,谢无镜只觉一阵恍惚。

再次睁开眼,他已脱了外袍睡在她床上。

她只着里衣,在他身边安眠。

谢无镜细细回想昨夜,记忆停留在他吻上她之前。

谢无镜闭了闭眼,穿袍离去。

他离京后,回了陵安城,回到已杂草丛生,成为断垣残壁的归一观。

他重修道观,从此在山中清修。

后来边疆战起,他才再次离开陵安城。余生都在边疆救死扶伤,直至为治理瘟疫、染疫死在疆城中。

……

幻境结束。

谢无镜缓缓睁开眼。

盘踞在天坑中散发出金芒的巨型龙骨道:“谢无镜,三道题已答,你自认如何?”

谢无镜态度谦逊:“请指教。”

应龙:“为僧,便应以佛法普度众生。为儒,便应以儒理治家国、平天下。为道,便应以为道之道,静心修行,或入世救苍生。”

“你前两道题的解答,缺乏慈悲仁爱,不能做到视苍生为己任。漠然无情,睚眦必报,傲世轻物。”

谢无镜颔首。

应龙:“你第三道题的解答,虽合乎道法,太平时避世,战乱时入世。但你太重私情,险些为了一女子,行差踏错。”

“好在,你及时醒悟。”

谢无镜:“晚辈修行尚有不足,恐不能胜任前辈所留传承。故晚辈想请前辈指条明路,放晚辈离开。”

应龙沉吟,问:“你可知应龙为何?”

谢无镜:“创世之祖,众神之师。”

应龙:“吾之传承,你不要?”

谢无镜:“晚辈还需历练,前辈可将机缘留给有缘人。”

“唯有龙族能承接龙族传承。当今世上除了你,已无人能承接此等机缘。”应龙道,“你尚有谦逊自省之心,如此便够了。”

墓室中,龙骨上的金芒如星辰漂浮。

谢无镜端坐,静待金芒落于他身,不骄不躁。

应龙颇为满意:“取走神冢中的神族遗物,神冢自会消失,结界出口自现。神族遗物,皆在冢门大殿。”

谢无镜了然,起身拂袍:“告辞。”

他恢复淡漠的语气令应龙怔然,凝视他须臾后,骨骼开始发出阵阵鸣响,“谢无镜,你骗吾!”

谢无镜充耳不闻。

待他快要走出冢门,应龙这才认命般,长叹一声:“第三道题中,你是何时察觉到一切皆是虚幻的?”

谢无镜停步,龙骨逐渐崩塌的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你不该引她入幻境。”

应龙:“谢无镜,你乃神族应龙遗脉,你当知,苍生才是你的责任。”

谢无镜:“我并非神族,只是仙极之体。虽与神体只差一步,却不再是神。不过空有一身应龙血脉,一副应龙真身。”

应龙:“你已拿回神族传承,只要你心归大道,终有一日,你会——”

“我不需要。”

谢无镜语调淡淡,没有任何情绪。

当世之中,他已是巅峰。

已经快要崩塌消散的应龙,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

良久,眼见谢无镜将要走到神玉长廊的拐角。它像是妥协,沧桑地道:“你……见过你母亲吗?可惜她的遗体已因大殿那个凡人而消散。”

“见过,不可惜。”

谢无镜回眸,直视巨龙骨空洞的眼眶。

神族陨灭不久,母亲便支撑不住亡故。

死前为延长生命散尽修为,以致谢无镜在她腹中几乎没有任何神元滋养。

她死后,仙族为保住他这神族遗脉,不断用仙元蓄养她的尸体,将他在她腹中养了九年。

当谢无镜离开母体,破开龙蛋壳,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母亲被开膛剖腹、鲜血淋漓的尸体。

因她已无力生产,故仙族只得将她腹部破开,将他取出。

作为应龙血脉,先天已经继承一部分传承的他,对尘世万物有天生的认知。

可惜因先天不足,他无法维持化形。化出人形也只是仙极之体,而非神族。

应龙真身,仙族之气。

无法匹配的身体与真元、灵气匮乏的世界,让他在破壳后便在死亡线徘徊。

仙族将母亲留下的手记交给了谢无镜,告诉他:“你父亲乃龙族应龙谢世絮。”

随后,他们去为母亲整理遗体,却没告诉他她叫什么。

他那时只说得出龙语,无法与他们交流,强撑着翻看手记。

孩童的本能,让他试图从中找出母亲对他的寄托,找出有关母亲的一点一滴。

然而从中看到的,却满是那个他未曾谋面的父亲。

谢无镜不知母亲姓甚名谁,她也未曾给他留下一个字。

于她而言,他不过是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留在谢世絮身边的工具。

即便料想他不能诞生,她忧心的也只是还能不能与谢世絮同葬,没有对他的丝毫关切。

谢无镜对父母不多的孺慕之情,在翻完手记后终结。

但为人子,年幼的他还是努力尽到本分,送母亲入葬。

他随仙族,通过仙界传送阵直达龙冢。

仙族无法入内冢,便将母亲留在了冢门大殿。

他们把母亲的手记交给他,由他亲自把手记与她一同留在此处。从此封上从仙界来此的路。

之后,因他虚弱至极,已显濒死之态,仙族将他封回蛋内,他就此长眠。

再次醒来,便是仙族末日。

为保他仙元能够撑得住应龙神身,他们将他龙角神骨斩断,神髓抽出,重塑仙骨,以人身送往灵云界。

从那一刻起,谢无镜就再不是神族遗脉,亦不是应龙之子。

只是仙族留给灵云界最后的守护。

此刻,谢无镜与应龙对视的一刹,让应龙在顷刻间读到了他的过去。

应龙叹息:“也罢,终是殊途同归。护佑苍生之责,你还是承担了。”

谢无镜漠然以对。

走出这一段连接天坑的神玉长廊,身后龙骨崩塌化作尘埃。

“你的母亲叫陵华。”

应龙残留在此的最后一丝神识,就此消散。

谢无镜回到冢门大殿时,织愉仍睡得很沉。

她如今看似已入道,实则与凡人无异。被引神魂入幻境,对她消耗极大。

谢无镜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抱入怀中。

手掌放在她脊背上,仙气源源不绝地涌入她身体,她才稍微有了苏醒的迹象。

织愉有些神志不清,抬手轻抚他的脸,娇憨地笑:“谢无镜,我做了场很舒服的梦。”

谢无镜眉眼微暗:“很舒服?”

“我梦到我成了太后,过得纸醉金迷,钟鸣鼎食,连皇帝都是我儿子,比我做公主受宠时还要快乐。没人能管得了我,所有人都要讨好我。”

她愉快地发出一声喟叹,仿佛对那场梦里的纵情享乐流连忘返。

谢无镜放在她后背的手略收紧,“我呢?”

“你成了个道士,我有点对不住你。”

织愉含糊其辞,“但那都是梦,是假的。”

所以这场梦只能说是她过得很舒服,不能算是美梦。

谢无镜:“你怎知是假。”

突然微妙的低气压,让正走向谢无镜的明心化厄又退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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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VIP] 龙性本淫

织愉皱眉, 白嫩的手无力得好似没有骨头,随意地拂他一下,指甲在他颈间轻轻刮过, “你生什么气, 梦肯定是假的啊。”

见他脖子被指甲刮出红印。

织愉心虚地摸了摸他的伤处, 嘀咕:“要是真的, 我怎么可能那么对你嘛……我不是故意的, 疼不疼?”

谢无镜闻言, 似轻叹般道:“不疼。好好睡吧,睡醒便出去了。”

织愉点点头。

她确实很累,没力气, 大脑一团浆糊似的,很难受。

她不舒服地哼唧,把脸埋进他怀里。

谢无镜轻轻拍抚她的背, 片刻后, 她才安定下来闭上眼睛。

他不急着离开,将仙气慢慢灌输给她,以缓解她的不适。

她躺在他怀中毫无防备的睡颜,和他梦中两次黎明时在床上见到的她重叠在一起。

谢无镜凝视她盈润的红唇, 低声道:“是我错……我应谢你。”

修为越高,越难入幻。

如他这般,若想让他入幻,便需以他自身所见所闻结合, 打造一个虚虚实实的幻境。

然而就连应龙也想不到,他与织愉不曾圆过房。

故他梦中与她云雨, 总是略过。

他对此毫无记忆、不知是何感觉,成了幻境最大的破绽。

织愉迷迷糊糊地“嗯”了声, 把脸又往他怀里埋了埋。

温热的吐息,在他怀中越发显得潮湿滚烫。

谢无镜察觉到异样,微怔。

他感受过无数次因她埋在他怀里而带来的潮热,今日却不同寻常地在他体内掀起另一股汹涌且陌生的燥。

织愉本能地在睡梦中动了动,避开硌人的地方。手却抱他更紧,上半身几乎完全贴紧他。

谢无镜眉头轻拧,一手拥着她渡仙气,一手掐诀默念净心经。

按照龙族习性,幼龙只拥有一部分先天传承。随着长大,才会觉醒全部。

神族陨灭后,当世已不具有如此成长的条件。

谢无镜身体在长,传承却一直缺失。

此刻他继承全部传承,于龙族而言才算是真正脱离了幼年期。

这也就意味着——他步入了具备繁殖能力的成年初龙期。

应龙是龙,却也是兽。

具有繁殖能力的兽,都有繁衍期。

更何况,龙性本淫。

织愉在他怀里,比往常不安分得多。

她好似感受到什么,热得渗出些许薄汗,拧眉贴着他乱动。

在体内的燥失控之前,谢无镜将她放回软垫。

离了他的气息,她才得以安稳。

谢无镜无法判断是否是自己影响了她。

他离她远些,施法将大殿书阁里的卷轴器物,全部收入芥子。只留几本凡人修炼的功法单独放。

大殿开始崩塌,结界出口在穹顶显现。

谢无镜召出麒麟战甲,一手抱起织愉,一手持剑,冯虚御风,冲出结界。

明心化厄紧随其后,脚踏祥云跃出去。

身后的结界里传来轰然崩塌的巨响。

结界外,四野寂静。

正是夜晚,红与蓝交织的巨大半月高悬苍穹。

荒芜之海坍塌成了巨坑,坑中白骨无数。

从神族时期到当世的,皆有。

死息萦绕,黄泉冥鹫纵飞,仿佛这已经成了地狱。

飞出天坑。

荒芜之海附近原本茂盛的灵植已全部呈现枯萎之态。灵兽都所剩无几,空气中的灵气也变得稀薄。

谢无镜神情凝肃,寻一处干净地方,布下结界,将怀里的织愉放下。

织愉一靠近他就控制不住手脚,无意识地对他胡作非为。

远离了,便如往常那般睡。

谢无镜望着她思忖片刻,在她身边打坐,默念净心经让身体平复下去。

织愉睁开眼,看见彤霞在天际漫开,犹如泼墨画。

红日初升,她惊喜地猛地坐起来,“我们出来了!”

谢无镜点头,伸手帮她捋了捋散乱的发,“你可有不适?”

织愉摇摇头。

好好睡了一觉,她现在神清气爽。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适的话,她摸摸腹部——算算时间,她的毒发就在这两日了。

不知是否是秘境的环境影响了她的毒,她现在有一点点毒发时才有的空虚感。

就一点点,可以忽略。

很多事她不会避讳谢无镜。

但这种事,她总不能和谢无镜说:我有点空虚,有点想做些什么。

更何况说了又能怎样。

谢无镜又不会跟她做。

她故作没事地环望四周,转移话题:“这里是哪儿?”

好陌生的环境。

谢无镜凝视着她的脸:“荒芜之海附近。”

“怎么变成这样了?”

织愉惊讶地站起来,在周围乱转,“香梅还有那些修士呢?他们不会全死了吧。”

谢无镜:“陵华秘境多半本身就属于应龙神冢的一部分,其灵力来源也来自于荒芜之海下的神冢。如今神冢坍塌,秘境自然衰竭。”

“至于那些人,也许死了。”

织愉顿时迷茫又伤感。

她的恶毒好搭档香梅死了,她以后都要孤军奋战了吗?

香梅、还有孟老头那些人,虽然与她认识的时间不长,她对他们也没什么感情。

但听到他们死了,她还是有点难过。

就像她从前在宫里,听见哪个曾见过的宫人被打死,也会忍不住感怀。

织愉走到荒芜之海的巨坑边。

谢无镜跟在她身后。

这坑又大又深,一眼望去没有边际。宛若一片干涸的大海。

织愉不知道什么是死气,但感觉得出下方的气息让她不适。

她放弃让谢无镜下去找人了。

这种不祥之地,她不想去,也不要谢无镜去。

“可怜的香梅,可怜的孟老头……”

织愉在巨坑边堆了三个小土堆。

谢无镜在一旁瞧着。

她对他介绍:“这是香梅的坟,这是孟老头的坟,这是其他人的坟。”

然后插上小树枝,郑重地拜了拜。

谢无镜:“你还给他们建坟?”

虽然这坟只到她脚踝高,还没她巴掌大。埋条狗都嫌小。

唯一好点的是香梅那座,她给放上了一朵小花。

织愉:“人都死了,我就不跟他们计较生前的事了。连坟都没有,怪可怜的。”

说罢,她和谢无镜离开此地。

她侧坐在明心化厄上,这样不磨大腿根。

谢无镜在前方提着剑给她牵马。

织愉同他道:“你看这些修士,一个个瞧不起凡人命短。可是他们活了这么久,我就没见他们享受过,有的还未必有凡人命长。”

“突然一下子全死在这儿了,还不如凡界人死后还能办个席,让大家都来拜拜,一起热闹热闹。”

明心化厄觉得她说的还挺有道理。

想想又觉得是这是凡人的思想,凡人的歪理。摇摇头,打了个响鼻。

织愉轻拍它脑袋一下,抓到它把柄似的笑起来,“你不反驳我,我还想不起来。”

她指着马头对谢无镜告状:“谢无镜,它说它讨厌我。”

谢无镜瞥了眼明心化厄。

明心化厄立刻将头低下去,一副诚恳认错的样。

织愉抢在谢无镜开口前,摸摸马头:“看在你还要驮我的份儿上,暂时不罚你。”

明心化厄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织愉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平原上,四下无人,只有她、谢无镜和一匹马。

织愉感觉像回到凡界的时候,心情轻快不少,“对了,那个龙冢里,本来有个冰棺,里面躺着一位神女,叫陵华。她长得好漂亮。”

明心化厄闻言偷瞄谢无镜。

谢无镜波澜不惊:“嗯。”

织愉和他聊起,她在手记上看的故事:“……她都没有提一句她自己叫什么,还是最后一页,别人写了她的名字,我才知道的。”

谢无镜思量须臾,“你为她惋惜?”

他翻看手记时,后面并没有别人补充的文字。

他并不知,原来生下他的人的名字,曾离他这么近。

他那时只要再翻一次手记,就不会至今才知道,她叫什么。

不过即便重来,他也不会去翻。

陵华,谢世絮,于他而言都是陌生人。

他们叫什么,不重要。

为人子的责任,在出生那年以濒死之躯为两位送葬祭拜,就结束了。

织愉叹气:“并不,那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我只是感伤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也许,不出世是他最好的结果。”

明心化厄再次偷瞄谢无镜,努力控制自己悚然的表情。

谢无镜问:“为何?”

织愉回忆过往,慢声道:“我的母妃很爱我,可即便如此,她有时也会说她就不该生下我。她的气话会伤到我,但是之后,她、父皇和莫姑姑,会用对我的爱来治愈这份伤害。”

“但是这个孩子,他如果出生,没有人爱他。”

“他的父亲不爱他,母亲也不爱他。所有期待他出生的人,都是把他当作能满足他们愿望的工具。没有人真心期待他来到这个世上,却要他背负很多,太苦太累了。”

谢无镜默然不语。

织愉:“人世很苦的,要用很多很多的快乐和爱,才能坚持下来。可是他出生之后面对的是责任,是亡族的苦痛,他要怎么快乐呢?”

“不过这只是我对他没出生的想法。”

她话音一转,“也许他出生后,会很坚强。会有人爱他,让他快乐,让他不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人嘛,如果出生了,只要坚持活下来,人本身就是希望。”

织愉双手合十,为那个小生命祈祷,“希望他下辈子,能够平安幸福。”

微风拂过她的发,她白净的小脸在晨曦中泛着光。

谢无镜走在她身侧,望着她。

此刻,天地宁静。

第35章 [VIP] 心之归处

祈祷完, 织愉忽的想起件事,从储物戒里拿出一颗不死树果弯腰递到谢无镜面前,“这个果子你尝过吗?”

谢无镜如实答:“没有。”

织愉递到他嘴边让他咬。

他咬了口。清爽的汁水, 微甘的芳香, 浓郁的神气在口中漫开, 滋养神魂与身躯。

织愉期待地问:“好吃吗?”

谢无镜:“比寻常果子好些。”

不死树确实是龙族圣树, 结的果是龙偏好的口味。

织愉把果子递到他手里让他自己拿着吃, 得意道:“我吃第一口就知道这是你会喜欢吃的。你把不死树带出来了吗?”

“带了一棵。”

“就一棵?”

“只有一棵。”

织愉又递给他一颗果, 颇为可惜:“一棵树的果子怎么够吃。”

谢无镜:“你吃吧。”

织愉:“我特意留给你吃的。以后树结果,你要省着点吃,我就不跟你抢了, 偶尔吃两个就行。”

她捧着脸凑近他:“感动吗?”

谢无镜睨她,眼底有笑意。

织愉眼睛亮晶晶:“那今天给我两把荔枝,回去多给我种点荔枝树。”

谢无镜从芥子里取出一把荔枝, 要她来接。

他手比织愉大得多。

织愉开心地伸出两只手来捧。

他手落下来, 荔枝瞬间被他收回芥子里。

“啪”的一声,他的手掌拍在她掌心。

织愉收回手控诉地瞪他,一巴掌拍他发冠上,“谢无镜!”

“嗯。”

“我还没用早膳。”

织愉作出半死不活的样, 向他伸出颤抖的手,“可怜可怜你那娇弱的妻吧。”

谢无镜拿出三颗荔枝放到她手上。

织愉:“不够,她很能吃。”

谢无镜:“她不是很娇弱?”

织愉:“娇弱,但能吃。”

谢无镜嘴角上扬, 视线望向别处,“那……娇弱的妻吃肉吗?”

织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一只灵兽正在不远处蹦跶。

织愉惊喜:“吃!”

吃了两天的果子充饥,她现在可馋肉了!

九霄太上应声而出, 眨眼间,她要吃的肉倒地不起。

谢无镜先过去将灵兽肉收进芥子,回来继续给织愉牵马。

织愉问他:“不烤肉吗?”

谢无镜:“找到泉池边再烤。娇弱的妻不想沐浴吗?”

织愉欣悦地笑出声,手摸向谢无镜腰间,扯了扯,“要是能一边吃荔枝,一边沐浴,那就更好了。”

谢无镜瞧她一眼,给她剥了颗荔枝。

织愉低下头,将荔枝含进口中,坐在马背上摇头晃脑。

无拘无束的快乐,宛若山间孩童。

织愉吃完荔枝,他伸手来接核,将核收好。

织愉回味着口中香甜,又开始想方设法从他手里套荔枝,一会儿指着远处的草问:“你看那个草间红果,它长得像不像荔枝?”

一会儿又仰头看天:“你看那片云,像不像一块荔枝水晶糕?”

无论她说什么,谢无镜总有回应。

听着他们没营养的话,明心化厄不由得想起凡界的事。

那年谢无镜十二岁,还没遇到织愉,独自带着一刀一马闯荡江湖。

他们遇到了一个知书达理的樵夫,谢无镜顺手从狼群口中救下他。

为表感谢,樵夫请常年餐风露宿的谢无镜回他家吃一顿饭。

樵夫家简陋但干净,其夫人也清秀知礼。

两人都不似普通农户出身,一问才知:

樵夫曾是一甲进士,拜入京中大儒门下,前途无量。樵夫妻子则是樵夫家乡的小商户家小姐。

二人在樵夫还是童生时便相识。因种种坎坷,为长相厮守,背井离乡来到山中隐居。

那时谢无镜尚是个不通世事的小少年,直言不讳地问:“有好日子不过,来山中粗茶淡饭,每日操劳,你们后悔吗?”

夫妻俩相视一笑,“待日后小侠客遇到一个人,你就会懂了。那人在何方,便是心之归处。即便清贫度日,也很幸福。怎会悔呢?”

那时谢无镜自认心的归处是刀,他要做天下第一的刀客。

手中有刀,他便能安心。

可他仍旧不认同他们。

江湖漂泊,即便有刀陪伴,心依旧没有归处。

那时明心化厄也不理解,并且对此嗤之以鼻。

家境如此贫寒,丈夫早出晚归,妻子在家操劳,哪里幸福?

可是他们的快乐不是表现出来的,而是时时刻刻从心底漫出来的。

明心化厄不知怎的,一直记那对夫妻至今。

现在瞧着谢无镜与李织愉,它想起了那对夫妻。

虽仍旧无法理解,何为“心之归处,便是幸福”。

但它感觉谢无镜一向沉静深邃如海、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态,此刻仿佛化作了闲适的风。

那是一种它此前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放松。

前方有波光粼粼,是泉池。

织愉坐在马背上激动地拍谢无镜,“我要下来。”

谢无镜将她抱下来,她脚步轻快的奔向泉池。

谢无镜不紧不慢地牵着马,跟在她身后。

待到了泉池边,她已在池边坐下,用手拨水。突然转过头,拿满是水的手弹了谢无镜满脸水珠。

谢无镜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水,在池边堆好篝火,架好烤肉,然后去到她身后。

织愉提防地面对他,双手防备在身前,怕他把她推下湖去似的,“你干嘛?”

明心化厄趴在一边啃草,不以为然地在心中吐槽: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幼稚?

却见谢无镜弯下腰来,手从池中快速一掠,湿漉漉的手在她后颈弹了下。

冰凉水珠滑进衣裙里,织愉惊叫一声,瞪着眼睛撩起一大捧水去泼谢无镜。

谢无镜没用法术去挡,侧身躲开。但他离得太近,水还是溅湿了他的袍角。

织愉得意地笑。

谢无镜面露可惜,叹道:“我那娇弱的妻,今天恐怕没有荔枝吃了。”

“你威胁我?你竟敢威胁我?”

织愉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恐吓道:“不吃就不吃。谢无镜,从今天起,我不跟你说话了。”

明心化厄惊讶地瞪大马·眼。

不是吧,怎么突然就吵架了?

随后就见谢无镜拿了三颗荔枝送到织愉面前,“是我错了。”

织愉笑起来,松开他,接过荔枝跑到篝火边美滋滋地吃起来。

谢无镜在她身边坐下。

她吃得只剩一颗荔枝。

最后一颗荔枝剥好,她正要递到嘴边,瞥了眼谢无镜,把荔枝递给谢无镜。

谢无镜:“荔枝不多,你吃吧。”

织愉把荔枝压在他唇上:“你嘴巴碰到了,我不要了。”

他嘴角浅浅上扬,张嘴将荔枝吃下。

明心化厄无言,恍惚有种错觉:

谢无镜好像只是一名凡界的江湖刀客,李织愉也只是一名娇气的凡界姑娘。

飞升、大道、苍生,与他们无关。

而它,是凡界一匹普通的马。

在这里显得有点多余。

明心化厄酸溜溜地撇了撇马嘴。

空气中弥漫起肉的香气。

织愉与谢无镜将烤好的肉分食。

因还不到晚上,织愉觉得光天化日下,沐浴有点怪怪的,便不急着去。

她躺下,摸摸鼓鼓的小肚子,望着高远的天空,分外惬意,“谢无镜,我们不离开这里了好不好?这样,那些烦人的人和事都打扰不到我了。”

谢无镜在她身边躺下,双眸映出与她眼中相同的天空,“好。”

“你认真的吗?”织愉转眸看他。

她是开玩笑的。

“不是不可以。”谢无镜闭上眼,气息平稳而舒缓。

织愉:“不可以,这里灵气衰竭,撑不了多久。而且这里没有房子,没有床,也没有好吃的糕点。沐浴休息都不方便……”

她细数一大堆不好的地方,侧过身,手搭着他的胳膊闭上眼睛,怀念道:“我想回家了。”

谢无镜问:“尧光仙府吗?”

她声音透出困倦的拖沓:“嗯……”

谢无镜:“对你来说,尧光仙府是家?”

“你不认为是吗?”

谢无镜沉默片刻,“是。”

现在是了。

身旁传来的应答,是她缓慢平稳的呼吸。

她已经入睡。

暮晚时分。

织愉醒来,天色青黑,明月当空。

谢无镜不在身边,明心化厄正在一旁无聊地吃草。

她睡眠浅,睡了很久还是很累,惫懒地四处张望,“谢无镜。”

一旁的密林里传出谢无镜的声音:“在这儿。”

织愉循声走过去。

走近了,发现林边竟有用锦布围成的门帘。

她感到有趣,撩开门帘探头进去,“你在做……”

话音戛然而止。

帘内的光亮让她惊喜地睁大眼睛,雀跃地跑进去:“谢无镜,你什么时候弄的?”

这里就像一间小木屋。树枝藤条包围四周,有各色浅锦做遮挡。

数颗明珠错落有致地挂在树梢,像星辰落进了这不大的木屋里。

一张用薄被和软垫做成的吊床悬在两棵大树间。

更为粗壮的那棵树的另一边,还挂了一个快要完成的秋千。

谢无镜脱了儒雅矜贵的外袍,只穿内里修身的武服,正蹲在秋千旁,拿着九霄太上修整木板上凸起的小刺。

“你睡着之后,看到这里有几棵树围成了一方空间,就过来做了。”

织愉坐到吊床上,双脚悬空晃了晃,很舒服。

“你哪来这么多布?”

有些锦布还有点眼熟。

她捻起一块看,惊讶道:“你把你衣袍撕了,你之后穿什么?”

这些可都是法衣,每件都不低于仙品。

“我留了几件。”谢无镜认真地磨着木刺,“若乾元宗的人都死了,我们便在此住下。”

离开秘境前,有这么个小木屋住,确实很不错。总不能让她每日幕天席地。

织愉躺到吊床上,惬意地合上眼,又可惜地叹:“要是有糕点吃,有茶喝,就更舒服了。”

“我有茶。”

织愉嫌弃:“我才不喝你那个茶。”

谢无镜轻笑,站起身来,拍拍吊床上的织愉,“来试试。”

织愉立刻翻下吊床,坐到秋千上。

小木屋空间不大,秋千不能晃得幅度太大。

但她胆子也不大,玩这玩意儿嘛,就图个乐子。

让谢无镜推她晃了几下。她满意地站起来,叫谢无镜陪她去沐浴。

谢无镜随她走出木屋,将明心化厄收进灵兽袋。背对她在池边坐下。

他听得见,她脱下衣裙,摘下首饰,一步步踏入泉池中。

水流在她的撩拨下,发出清泠声响。

曾听过无数次的声音,在今日却骤然如一把烈火在下腹燃起。

带着猛烈的燎原之势,催发他的躁动。

谢无镜眉头紧了下,打坐默念净心经。

织愉舒舒服服洗了个澡,从池边上来,发现谢无镜竟然没给她收衣裙首饰,也没给她铺好垫子。

她扁着嘴踩在衣裙上,擦干净身子,穿上准备睡觉的薄裙,大步走向谢无镜。

“谢无镜,你在干什么?”

她在他面前停下,弯下腰把脸靠近他。

谢无镜睁开眼,她的脸近在咫尺。

早就该习以为常的距离,竟让他有片刻晃神。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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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VIP] 突然毒发

谢无镜神态如常地去收拾, “有些累。”

织愉闻言,走过去和他一起收拾。

他动作很快,轮不到她做什么, 他便已收拾完毕, 问她:“吃烤肉吗?”

织愉摇头:“不吃, 今晚早点休息。明天睡醒了再吃。反正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可以在这里玩。”

她走回小木屋, 在吊床上躺下。

白日睡了太久, 她此刻睡不着。拿出话本, 一边翻看,一边思考:待会儿要怎么再骗谢无镜几个荔枝吃呢?

她想了好一会儿,不见谢无镜进来。他的反常不免让她担忧, “谢无镜,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无事,在布结界。”

织愉不疑有他:“哦”了声。

谢无镜脚步带着迟疑, 走进木屋。

织愉听见动静, 自觉往吊床一边挪了挪,让出个位置。

谢无镜缓缓在她身边躺下。

织愉靠进他怀里,带他一起看话本,看了两页, 试图问他要荔枝:“谢无镜,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少了点什么?

谢无镜心里又默念净心经,侧身让下半身避开她的身体。

但吊床不大, 且很软。

他一动,吊床动, 织愉的身子也跟着摇晃。

她不满地睨他:“谢无镜,你又做什么?”

谢无镜手掌盖住她的双眼, “睡吧,荔枝明早吃。”

织愉想了想,收起话本。

看在荔枝的份儿上。

下一瞬,谢无镜也收起了明珠。

木屋内没有明月照耀,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织愉睡不着,对着黑暗眨了眨眼,有点害怕地钻进谢无镜怀里。

谢无镜静默片刻,手臂如往常那般搂住她。

两具身体相贴。

织愉疑惑:“谢无镜,你带了什么武器睡觉?”

戳到她了。

谢无镜模棱两可道:“这附近不一定安全。”

织愉很明事理:“哦……那你把那东西挪一下。”

她听见他的呼吸在黑暗中沉了一息,感到身后他的身躯倏然离开,“今晚我守夜。”

织愉看不见他,触碰不到他,就像一个人被丢在无尽黑暗中。

她慌忙伸手去抓他,“你别走远。”

谢无镜在吊床旁打坐,一只手掐诀,一只手握住她胡乱挥舞的手,“我就在这儿,不走远。”

织愉安下心来,与他双手交握。在静谧的黑暗里酝酿了许久困意,终于入眠。

不知睡了多久,她感觉谢无镜的手动了动,倏然惊醒。

半睁着眼,隐隐可见屋内有了些许朦胧光亮。

那光亮来源于外界的明火。

织愉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躲在谢无镜身后,抓紧他的衣袍。

谢无镜气势凌冽,威压毫不留情地散出去。

外面传来几声痛苦的闷哼。

仙者毫不留情的威压,犹如雷霆灭顶,是任何一个灵云界的修士都承受不起的。

外面却没有讨饶的声音。

反而有人用虚弱的声音惊喜问道:“是慈琅仙尊吗!”

也有声音激动喊道:“夫人!”

织愉表情一僵,五味杂陈。

他们没死,她为他们高兴。

可他们现在找来,她觉得很烦人。

谢无镜没有应声。

从透进来的光影里,织愉瞧见他嘴角压成了一条紧绷的直线。

显然,对这群人的到来,他也不欢迎。

也是,好不容易放个假轻松一下。

休息还不到一天,拖油瓶们半夜找上门。

谢无镜是好脾气,没太大反应。

织愉是越想越烦躁,叹了口气倒回吊床上。

谢无镜:“你在此休息。”

织愉点头。

他走出去。

过了会儿,门帘被撩开,香梅进来,眼眶通红:“夫人,您还活着。”

织愉瞧她这副想向上苍跪谢的感恩模样,突然也不是那么反感他们的到来了。

织愉故作虚弱:“嗯,但是现在活得不太好。”

香梅连忙跪坐到吊床边,关切地问:“夫人,您哪里不舒服?需要把仙尊叫回来吗?”

“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你——”织愉拖长尾音向她伸出手,“给我点吃的。”

香梅连忙拿出明珠,紧接着明珠照亮了一堆香甜的糕点:茉莉花酥,松饼,杏酪,运司糕,花边饼……

还有茉莉茶,牛乳茶,青梅茶……

织愉眼睛发亮地开吃。

咬一口清香的茉莉花酥,配一口爽口酸甜的青梅茶,她禁不住发出幸福地喟叹:“香梅,再见到你们,真好。”

什么因为他们打扰了自己和谢无镜休息而不爽?

没那回事。

那是刚才的她的想法。

现在的她,和刚才的她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香梅叹:“看到夫人您没事,我也终于安心了。”

感慨完,香梅不忘本地重拾挑事的旧业,话锋一转:“这几天,那些鲛族都把您当死人,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茉莉花酥一下子噎在织愉嗓子里,她喝了口茶压下去。

好无语。

真想叫香梅不要在她最快乐的时候,说这种晦气事。

可是谢无镜已经回去做他的仙尊,她也得重操旧业,做恶毒女配了。

织愉小口抿茶,让香梅给她拿点糖瓜子出来,边磕边道:“你们这些天怎么过的?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欺负过你吗?”

香梅来了精神,讲述起织愉不在的这八日,他们的经历。

“那天,荒芜之海塌陷,仙尊遭遇暗算与您一起坠落深渊后,那三个黑袍人就撤退了。乾元宗三位长老尽力救下了七名乾元宗弟子,我也侥幸活了下来。其他修士无一生还。”

“倒是十四名鲛族,因为有南海公主的鲛皇绡保命,只死了两人,其余人也仅受轻伤。待荒芜之海平息后,我们一众人里,只有鲛族实力得以保全。”

“乾元宗三位长老都伤得不轻,七名弟子亦是生命垂危。他们不得不仰仗鲛族照顾,这段时间,自然事事忍让鲛族……”

鲛族对织愉有怨,对待香梅自然没好脸色。

他们认定织愉已死,搜寻的方向也以谢无镜可能会出现的范围为主。

香梅同他们争辩过几次,然而寡不敌众,次次败下阵来。鲛族对织愉的言辞也越发肆无忌惮。

“昨日,我提议再回荒芜之海寻找幸存者。南海公主的那两名武侍,就一唱一和地阴阳怪气。”

香梅有模有样地学那两人讥笑的表情。

“那个叫遥若的说,我看你是想去找那位夫人的尸骨吧。别怪我说话难听,她一介凡人,又养尊处优,肉比修士嫩得多,恐怕冥鹫早就把她吃得渣都不剩了。”

“叫涟珠的跟着说,况且你不觉得,那位夫人本就不该出现在灵云界吗?如今她不在了,一切终于回到正轨,我们该高兴才是。”

她们说得实在难听,孟枢都不悦道:“死了那么多人,这值得高兴吗?”

遥若忙找补:“我等对乾元宗诸位的死,自是痛心不已。但我认为夫人的死,不过是她回了她该去的地方。”

这话摆明了是在说织愉早就该死了。

孟枢板起脸。

钟莹这才开口,训斥她们慎言。

香梅越讲述越气,“话都让她们说尽了,南海公主这才出口制止,有什么用?真是虚伪!”

织愉被打扰到的不爽,又被这番话带了起来。

她以为他们死了,对他们不计前嫌,好心给他们造坟。

结果他们当她死了,就一个个骂她死得好?

欺人太甚!

织愉让香梅收了糕点与茶饮,先出去。

她在屋内不急不缓地换了身海天霞神树纹大袖裙,点点金箔如云外天光散布在纹路间。

发髻高高绾起,配玉金流苏步摇,霞色纱花银珠发钗,琼宫幻色发冠。

梳妆完,她满意地对镜照了照。

死人可不会打扮得这么明艳。

织愉拢拢发髻,收起菱花镜,气势汹汹地撩开门帘直往鲛族走去。

如今所剩活人不多,鲛族与乾元宗扎营在一处。织愉看到李随风也还活着。

谢无镜正在乾元宗那儿为受伤长老治疗。

旁边便是正和他絮叨着什么、神态温和的南海公主。

南海公主身边则是满脸欣慰的鲛族。

我还没死呢,你们欣慰个屁!

未到她们跟前,织愉随手摘下一支流苏钗,朝那俩笑容满面的鲛族扔去。

不出织愉所料,流苏钗被稳稳接住。

一群修士,要是接不住她的钗才叫废物。

鲛族众人与乾元宗弟子立刻望向织愉。

瞧见织愉不仅毫发无伤,依旧神采飞扬,乾元宗弟子都面露惊讶。

他们知道织愉还活着。

但她没出来,谢无镜又叫香梅进去伺候,他们还以为她不死也是重伤了。

鲛族那俩武侍脸色变得不自然。

她们已经猜到织愉为何来势汹汹。

二人瞥了眼谢无镜,抢在众人没回过神来之前,起身对织愉行礼:“夫人,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这段时日我们以为……”

“闭嘴。”

织愉轻喝,声音不大,气势却震得二人张着嘴巴愣住,“听说你们庆祝我死了,昨日还夸我死得好?”

谢无镜的目光应声落在遥若与涟珠身上,犹如冰冷的山峰压在她们身上。

她们不自觉浑身紧绷,吞吞吐吐:“我、我们,没说过,我们……”

织愉步步逼近:“没说过?你们的意思是香梅在骗我,还是我在污蔑你们?”

香梅立刻对天起誓:“我对夫人所言句句属实。如有虚言,身死道消。”

织愉和她打配合:“如果你们没说,你们也可以起誓。”

遥若与涟珠欲开口。

织愉从她们手上拿回流苏钗,故作嫌弃地丢给香梅处理,“但是你们别忘了,上一次对我违誓的人,现在是何下场。”

遥若与涟珠瞳孔颤了颤,闭嘴低头,不再言语。

她们是鲛族,非乾元宗弟子。自认不过是口无遮拦,说错了话。

仙尊总不可能为了她们的言辞之失,像罚乾元宗弟子一样,罚她们长跪。

二人逐渐冷静下来,挺直腰板:“抱歉,我们确实失言。”

她们承认得太过理直气壮,没有半点惭愧。

织愉气笑了:“香梅,掌嘴。我什么时候说停再停。”

“是,夫人。”

香梅扬眉吐气,大步走向遥若与涟珠。

遥若涟珠惊愕后退。

钟莹见谢无镜没有阻止之意,侧身挡住香梅,“且慢。”

“夫人,是我御下不严,她们才会如此放肆,胡言乱语。我代她们向你道歉。”

钟莹对织愉深深欠身,“还请夫人饶过她们这一回,日后我定当严加管教。”

织愉摇头轻叹:“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已经不是她们第一次为你招来麻烦。你这般性子,恐怕以后也难以管住他们。”

遥若与涟珠闻言,心中对钟莹惭愧不已。

公主随和,不善言辞。所以她们才总是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

织愉托住钟莹的手臂扶她直起身体。

钟莹:“多谢夫人宽恕。”

“我可没说宽恕。”

织愉松开她,“你管教不了,所以我来替你管。这一次管不住,我下次接着管。什么时候管住了她们的嘴,什么时候作罢。”

织愉直视钟莹错愕的双眼,笑道:“钟莹公主大度,可别嫌我多管闲事。”

从织愉笑盈盈的脸上,钟莹看出的只有警告。

织愉可不是傻子。

曾经在她手底下的奴仆,多得她数都数不清。

那时她在大梁的后宫,也称得上是小霸王。

可即便如此,她宫中奴仆也无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借她的势,向其他宫的人猖狂。

因为这种奴仆,发现第一次,即便她没空管教,她身边也自会有知她心意的人替她管教。

钟莹同样出自王室,能养出遥若与涟珠这种猖狂却不欺主,分外忠诚的武侍,只有一个原因:是钟莹在纵容。

织愉不管钟莹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低声提醒:“凡界有句话,叫事不过三。这是第二次,不要再糊涂了,南海公主。”

钟莹瞳眸凝滞,月白广袖下的手缓缓攥拳。

她侧过头去,不看遥若与涟珠。

遥若与涟珠心头一震,明白这是她不再求情的意思。

“香梅,动——嗯……”

织愉话未说完,汹涌而来的酥痒与潮热让她不自禁发出一声轻哼。

她浑身发软,身如弱柳,飘摇欲坠。脸上泛起不同寻常的潮红,眼眸也变得迷离,水雾朦朦。

是那如凶猛春·药一般的毒,竟在此刻毒发了。

织愉呼吸急促,强撑着伸出手,“谢……”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在场众人都来不及看清织愉此时的模样。

谢无镜便将织愉打横抱起,严密地护在怀中。

孟枢问:“仙尊,夫人这是……”

谢无镜没搭理他们,缩地成寸,眨眼间回到木屋。

在他进入木屋前,众人目送他的背影。

瞧见一双柔若无骨的女人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

他身前的女人不安分地攀缠他,仿佛要做什么。

门帘放下,隔绝了他们的视线。

在场众人沉默,心中却各自掀起波澜。

仙尊夫人那副情态,有点像是……求·欢。

第37章 [VIP] 毒发煎熬

谭十方意味深长:“香梅, 仙尊夫人得了什么病吗?”

香梅守口如瓶,拿谢无镜压人:“如有疑问,可以等仙尊回来问仙尊。”

木屋内。

织愉感到这次的毒发来势生猛, 比差点死过去那回, 还要难受。

谢无镜将她放在床上。

她的双臂仍不受控制地紧搂着他, 纤细的腿也从裙下伸出来, 去勾他的腰。

“谢无镜, 我、我好难受, 帮帮我。”

她身上幽芳变得馥郁,衣裙被蹭得散乱。薄汗洇湿发鬓。舌从唇上舔过,越发湿润秾艳的唇瓣轻启, 幽幽檀口,仿佛在引诱什么深入。

谢无镜从她储物戒里取出早就备好的瓶中仙气递给她。

瓶口散发出的清逸气息,犹如沙漠里的清泉, 让正充满渴望的织愉迫不及待地把玉瓶抢到自己手中, 长吸一口。

清冷仙气吸入肺腑,如甘霖流过四肢百骸,唤回了织愉些许理智。

但是不够,不够!

织愉一边吸着仙气, 一边难耐地扭动身体。

谢无镜别过脸不看,退到门边守着她。腹中燃起的燎原火势,不比此刻的她好多少。

只不过此刻的她顾不上他,更看不到他的异状。

谢无镜默念净心经, 调整衣袍遮掩。

他稍微离远了,床上的动静也轻了些。

须臾后, 织愉缓过大半口气,仍旧难受。

已经空了的玉瓶, 从她无力的手中滚落。她眼眶泛红,渴求地向谢无镜伸出手,“谢无镜,不够,不够。”

嗓音娇软婉转,每一个音调都仿佛一片羽毛,搔在他身上不该搔的地方。

谢无镜闭目调息,用功法将异常强压下去。

渴望被散了一半,不上不下更是磨人。织愉急切唤他,带上了莺啼般哭腔,“谢无镜,谢无镜,过来,快点过来。”

她漂亮的发髻已经散乱,发冠珠钗半坠在吊床边,摇摇晃晃。

衣襟也敞得能看到内里绢执色小衣上,如星点的迎春花在波浪中起起伏伏。

“谢无镜……谢无镜……”

她不停地唤他,作势要自己下床。

谢无镜发烫的手按住她同样热得异常的肩头,却觉好似触碰到一块绵软的冰一般舒爽。

她握住他的手,顺着手臂摸索向上,“谢无镜,你快来……”

谢无镜步步沉缓,终于在吊床边坐下。

不等他将她抱入怀中,她便自己攀着他爬上来。

谢无镜脑中念的是靡靡经文之声,心中腹里却似岩浆翻涌。

他竭力克制,运气调息,手掌放在她脊背上。

她的薄裙,阻挡不了两人体温的交换、阻隔不了手掌与纤背厮·磨般的触碰。

随着仙气涌入她体内,她依偎着他,疲惫地安静下来。

娇软的身体紧紧贴在他怀中,将他心头的火焰寸寸拔高。

织愉燥热褪去,仍觉有一身难言的黏、一种要散不散的空虚余韵。

往常不会如此。

即便差点要了她命的那次,情·欲在吸了仙气后也会褪得干干净净。

她从谢无镜身上翻身回吊床上,不想靠着他的身体,折磨现在的自己。

这种难受让她很心情不好,有气无力地埋怨:“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拖这么久?”

谢无镜张口:“抱歉。”

声音沉哑得让织愉与他皆是错愕一愣。

织愉软了语气:“你不舒服?是不是为他们疗伤,又为我解毒,消耗太大了?要不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不要管他们了。”

谢无镜背对她以遮掩几乎开始发疼的异样,“我没事。你好好休息,待处理完他们的事,我会回来。”

织愉还想问,今天为何她毒发如此猛烈。

以前都是循序渐进的,今日却仿佛一开始便是以前的顶峰,并逐渐拔高到从未有过的新境界。

但见谢无镜合眼,气息凝沉,不断在运转心法的模样。

她把疑问暂时憋回,从储物戒里拿出两颗不死树果,这是她特意攒下的,“这果子不是说是什么龙族圣果吗?你吃两个,也许会好受些。”

“我有。”

谢无镜移树时已将剩下的不死树果全部收在芥子当中。

虽给了她一大半,但还剩不少。

他不想触碰此刻的织愉。回眸瞥见织愉伸出的手,还是把果子从她手中拿走,快步离开。

织愉感觉他的指甲在她掌心快速一划,仓促得有点弄疼她了。

可他没有道歉。

织愉不悦地扁扁嘴,拿出一颗不死树果啃起来。

她多吃一颗,他就少吃一颗。谁叫他没轻没重。

不死树果吃下去后,身体里残留的不适一扫而空,五脏六腑乃至经脉都十分舒畅。

她讶异,原来这个果子真的很厉害。

细细啃干净不死树果,她在吊床上合眼休息。

谢无镜囫囵吃下一颗不死树果,强劲的神气被他调动运转,压制龙族血脉的发·情。躁动得发痛的身体终于平息。

他整理好衣袍,回到乾元宗与鲛族驻地。继续为谭十方疗伤。

众人都观察着他。

他衣袍没换,神态没有什么异样,甚至更冷。

而且他从进木屋到现在出来,不过一刻钟多一点,他们不太相信仙尊会这么快完事。

唯一的可能是,他们之前的猜测错了。

孟枢问:“仙尊,夫人方才怎么了?”

“旧疾,已无碍。”

谢无镜神色淡淡,吩咐一旁站着的香梅,“方才夫人叫你做的事,继续吧。”

夫人叫她做的事?

众人愣了一下,想起来,是要打鲛族巴掌。

香梅领命,到遥若涟珠面前,左右开弓。

仙尊都发话了,她们二人不敢躲。

响亮的巴掌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但乾元宗无一人劝阻。

经过这八日与鲛族的相处,他们也对鲛族颇有怨言。

南海公主本人品行样貌身份地位都很好,但她管不住她身边的人。

她还没嫁给仙尊呢,那几个鲛族认定仙尊夫人死后,就表现得钟莹好像已经是仙尊的人了似的,对他们态度轻慢。

反观仙尊夫人,她虽为凡人,娇纵跋扈,行事张狂,戏又多。

可只要不主动招惹她,她就会很享受地安居一隅,不会动辄对他们颐指气使,高高在上。

这些鲛族该受受教训。

乾元宗弟子都闭眼打坐,假装入定。

孟枢在一旁追问谢无镜:“夫人得的是什么病?仙尊不妨说出来,我们集思广益,没准儿能找到治病之法。”

谢无镜:“我已有眉目。日后如有需要你们的地方,自会说。”

孟枢等人忙道:“我等定当竭力而为。”

他们不再说话。

只有巴掌声在响。

响了好一阵,谢无镜已经为谭十方疗伤完毕。

钟莹请求:“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仙尊可否下令饶过遥若与涟珠?”

谢无镜打坐调息,看都未看一眼:“夫人如何说,便如何做。”

香梅阴阳怪气,怕钟莹不记得似的提醒:“夫人说,这罚要她说停才可以停呢。”

钟莹抿抿唇,退到一边去,没再求情。

众人隐隐品出味来:

谢无镜今日说话颇为不客气,似乎是脾气有些躁。

可能是为夫人的旧疾担心?

众人不疑有他,都不敢去触谢无镜霉头。

安静的平原上,持续不断的巴掌声格外清脆。

申时初。

织愉小憩两个时辰醒来,精神好了很多。

她对镜重新理好发髻与衣裙,不紧不慢地走出小木屋,肚子有点饿了。

“谢无镜,我要吃肉。”

她远远地就喊他。

谢无镜闻声收功,起身去点篝火。

他一走开,织愉就留意到一旁的三人。

她的好香梅正不知疲倦地扇着两名脸颊红肿得不像样的人。

她惊讶地怔在原地。后知后觉想起,她吩咐过香梅打人,打到她喊停为止。

香梅不会真的打她们打到现在吧?

织愉表情悚然。

她努力镇定下来,装作从没忘记过这事的样子,淡定走过去:“好了,香梅。”

织愉以为香梅会累得露出“终于可以停手了”的表情。

却见香梅意味未尽,趁她话音未落的功夫又快速补了那两人俩巴掌,然后才停手应道:“是。”

织愉走近,两张红肿的脸看得她心里发虚。

“说停再停”这种话,只是她在宫中时,惯用的恐吓人的狠话。

她不知别人如何,反正按她从前在宫中罚宫的规矩,最多掌嘴十下。

这两人是修士,她原本想打个二十下已经够狠了吧。

没想到香梅这么实诚,一打就是两个时辰。

这些人也是,都不知道拦吗?

织愉不忍多看,高傲地抬起下巴,丢给二人两瓶仙药,“拿去擦脸吧。记住以后谨言慎行,否则今日之罚不会是最后一次。”

遥若涟珠敢怒不敢言,藏着怨毒低头:“谢夫人管教。”

织愉懒懒地“嗯”了声,傲慢展露无遗。

旋即,她叫上香梅过来,加快脚步远离她们。

太惨了,实在太惨了,她真的没想把她们打成这样的。

到谢无镜身边,她示意谢无镜布下隔音阵。

为了不破人设,她只能暗示:“香梅,下次打得手疼了,就不要打了。”

香梅:“夫人,才两个时辰,我手不疼的。”

织愉讶然:“什么叫才两个时辰……我要是不醒,你还想打几个时辰?”

香梅:“她们说了夫人八日,起码也要八个时辰。”

“那脸都要打烂了。”

织愉小脸皱在一起,想想都觉得可怕。

凡界宫侍要是被这么打,会被打死的。

“不会的。”

香梅品出来织愉这是于心不忍了,解释道:“我打她们的时候,没有动用灵力。她们反而用灵力护住了自身。即便打八个时辰,于她们而言也只是皮外伤。”

“夫人若不信,等着看吧,她们的脸明日就会恢复原样。”

那你们灵云界的人还真是抗揍。

织愉在谢无镜身边坐下,叫香梅到一边休息去。

香梅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夫人,您太仁善了。”

而后才去一旁休息。

织愉懵了须臾,瞥向身边的谢无镜:“你也这么想吗?”

谢无镜注视着在火上被炙烤的肉,道:“打了半个时辰的时候,南海公主向我求过情。”

但是看结果便知,他没有同意。

织愉观念再次受到冲击。

她不得不承认——她常常因为不够变·态而和灵云界格格不入。

算了。

她以后向他们学习就是。

织愉靠到谢无镜身上,看他烤肉:“对了,你觉不觉得,我今天的毒发有点异常?”

谢无镜手中串肉的木棍晃了下,从火尖上掠过。

织愉没察觉到他手的轻颤,只觉那种酸酸酥酥的感觉若有似无地又涌起来了。

她有点担心:“我的毒是不是加重了?再这样下去,我会死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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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VIP] 保持距离

谢无镜:“不会。”

织愉问:“你确定吗?你从神冢里拿了那么多卷轴, 又得了神族应龙的传承,有没有找到一点和我的毒有关的东西?”

谢无镜转着手中木棍,眸光深幽:“有些猜测, 不过还需要翻阅神族典籍才能确定。”

织愉“哦”了声, 没催他。

她觉得比起毒, 现在她要吃烤肉这件事更重要。

待吃完烤肉, 暮霞绚烂。

毒的事也暂时被她丢到脑后。

织愉想沐浴。

可惜这里人太多。泉池就在不远处, 沐浴会被看到。

织愉用眼神询问谢无镜怎么办。

谢无镜:“晚上带你另外去找处泉池。”

织愉笑起来, 心满意足地回小木屋休息。

香梅跟随她到木屋里伺候。

入夜后,她睡了,才出来在门外守候。

谢无镜那边, 要讨论的事白日就已经说得差不多。

他独自就着篝火翻阅与织愉所中之毒相关的神文卷轴。读完,他基本确认了他的猜测。

他起身,脚步比起平时缓慢几分, 向木屋走去。

织愉浅眠, 谢无镜入帘叫她,她便醒了。

她期待地理理衣裙,要和谢无镜去找新的泉池沐浴。

谢无镜召出明心化厄。

她骑马,谢无镜牵马, 在月下慢行。

待远离人群,谢无镜道:“我已查到与你所中之毒有关的记载。”

见谢无镜神态并不凝肃,织愉便知这毒不算严重,悠哉地问:“如何?”

谢无镜给她讲了个故事:“在神族时期, 应龙除了抵御四方妖魔,护佑苍生外, 也在试图劝妖魔改邪归正。”

织愉点点头。

手记上提过这事。

“那时魔族与正道的关系,不像现在这般水火不容。有一些魔亦正亦邪, 不住在魔界,而住在三不管的无名界。”

“其中创造出你所中之毒的魔,叫闻人虹。她善毒医,只要给出令她满意的条件,无论是正道还是魔族,她都会杀,都会救。但她有一个最大的缺点,贪图美色。”

“应龙想将闻人虹拉拢到正道阵营,而闻人虹看中了应龙。开出的条件是,要应龙做她的侍宠,直到她玩腻为止。”

织愉闻言瞪大眼睛。

未来她也会逼谢无镜做她的侍宠,玩腻后把他丢掉来着。

这故事听得她都心虚了。

谢无镜接着道:“应龙自然不允,激闻人虹与他对赌。闻人虹便提出,由她制作出一种慢性毒,倘若应龙制不出解药,便任凭闻人虹处置。应龙的解毒之法,也必须符合应龙所行的仁爱苍生之道。”

“你所中的毒,便在这场赌局里诞生,名曰囚龙。”

织愉问:“那这毒最后解了吗?”

手记上没提过应龙遇到的困境,她猜应当是解了。

问题是,怎么解?

谢无镜点头肯定,继续讲述:“在闻人虹提出赌局前,她心中其实就有了这毒的雏形,那时她以为此毒是无解的。因为毒的一种原料,是她机缘巧合收来的无根草,三界内无人识得。”

“此草神气十足,服下后对人没有毒性,反倒有益处。可在遇到龙气后,它的另一种效用就会被激发。激发后的症状如你一般,倘若应龙……”

谢无镜顿了下,低垂眼帘,“不与之交·合,中毒者便会持续处在欲壑难填的状态中,不受控制地想与任何人欢好。”

织愉听得脸上发烫。

谢无镜:“因为这种毒性和仁爱之道的附加要求,她把毒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毒不会要闻人虹的命。

可只要毒没解,一旦她毒发,应龙就不能放任她与其他男人厮混,否则这不符合他的仁爱之道。

闻人虹只贪应龙的身子,这是在逼应龙即便赌局未分胜负,也要成为她的裙下臣。

故取毒名:囚龙。

织愉若有所思:“其实只要应龙不遵循他的道,这毒囚不了他。真正囚了他的,不是毒,是他自己。”

谢无镜认同她的观点,接着道:“闻人虹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但她不知,这无根草,来自于龙族,乃龙族密辛之一。故除龙族外,无人知晓。”

“此草也并非无根,只是它的根在拔出土地一刻钟后,就会自己消散。故误传到外界的草,都会被认为是无根草。”

“此草名为龙淫霍。”

织愉新奇道:“龙吟霍?听着龙鸣长大的草吗?”

谢无镜默了须臾,轻声道:“是淫·欲的淫。乃龙族交·合的助兴草。”

织愉抿嘴,当自己什么也没说过。

但即便是她,在凡界也曾听闻,龙性本淫,为何还需要助兴草?

她想了想,问:“难道龙性本淫,其实是因为龙淫霍?”

谢无镜有意回避这个问题:“龙淫霍的解药,是它的根与龙血。没有服下根与龙血,即便与龙族交·合,一月一次的毒发也不会解。”

“这场赌局,应龙不出一天就赢了。囚龙的毒方也被应龙收回神族。”

“如今龙淫霍随着神族覆灭,早已消失。你中的毒,要么是有人意外得到了神族时期制好的囚龙。要么是有人得到了毒方、龙淫霍及其他药材的种子,在当世用特殊之法种出。”

“无论是哪种,这样的囚龙都不足以发挥出囚龙正常的药效,是以用仙气便可压制。你最近毒发变得猛烈,是因为接触了龙气,药性在逐渐加深。”

织愉了然点点头,不悦地追问:“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她鼓起勇气、厚着脸皮问出的“龙性本淫”一事的问题,怎么能被他忽略!

谢无镜默然,长吸一口月下寒意,压制住由她带起的浮想联翩。

他嗓音逐渐沉缓,尽量如讲述故事般平静地同她说清楚:“龙性本淫与龙淫霍无关,这就是龙族的本性。也正是因为如此本性,所以龙族才会有龙淫霍这种秘草。”

“龙族的繁·衍期漫长、频繁、不知节制。但是龙族雄性有两个,且有倒刺。”

他扫了眼织愉。

见她脸慢慢涨红,定是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接着道:“龙族发·情的气味,可以最大发挥出龙淫霍的药效。所以龙族的初次,都会辅以龙淫霍,让雌性避免疼痛。之后待雌性适应,因龙淫霍有益而无害,大多与龙族在一起的雌性,也不会想要解药,而是以此助兴。”

助兴的快乐,千言万语,谢无镜简单概括为:“因为效果确实很好。”

月下寂静。

织愉脑袋里嗡嗡的,耳朵和脸都烫得不行。

这种后悔多嘴问了一句的感觉,上次出现时还是因为她缠着谢无镜问“水多”的误会。

她手掌扶额,半挡住脸,责怪谢无镜:“你也没必要说得这么清楚。”

谢无镜心中一直默念净心经,脑中经文不断。

真论起来,说这种事,他才是受折磨的那个。

他心平气和道:“我若概括,你不会追问吗?”

就是她追问了,他才说的。

织愉自知理亏,但嘴硬:“我追问,你不会不说吗?”

谢无镜轻笑:“是我错了。”

他认错,织愉就理直气壮,摆出一副“我不跟你计较”的态度。

视野中,出现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

清澈泉池倒映着明月。

“到了。”

谢无镜将马牵到泉池边,向她伸出手。结实有力的手臂,搂住她纤细软腰。

织愉手扶在他身上,被他抱下马。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觉得他身上很烫。她体内那种发酸的感觉,也更加明显,身上又变得黏腻。

谢无镜收起明心化厄,背过身到一旁去,布下结界。

织愉迫不及待地脱了衣裙,走入泉池中。

清澈微凉的水,涤去不适的热与黏。

织愉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一扫而光。

她道:“谢无镜,你要不要也下来泡一泡?”

反正在尧光仙府中,她几乎和他坦诚相待很多次了。

以后,她也是要把他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玩弄的。

“不必。”

谢无镜打坐掐诀念经。

过去百年念过的净心经,也没这两日念得多。

织愉悠闲地用脚撩拨泉水,泉池中水声泠泠。

一声一声,盖过经文。

谢无镜气息越发灼热。

织愉瞥见谢无镜今日又没及时来收她的衣裙,疑惑他最近怎么这么反常?

织愉想了想,道:“谢无镜,我记得你说过,凡界帝王承接天命,是真龙天子。凡界皇族只要不离开凡界,不做违背天道之事,便是灵云界修士或他界妖魔也轻易动不了。”

“但防得住他界人,防不住自己人。皇后给我下毒后,许是父皇在我临行时为我送别,龙气又引发毒发……”

“谢无镜,倘若没有遇见你,我如今过得恐怕很艰难。我很感谢你。”

突然的生疏道谢,让谢无镜脑中经文又占据了上峰,越发冷静:“为何突然说这些?”

“因为我觉得你这两天很反常,又不跟我说清楚。我拿不准,到底是你嫌我烦了,还是你自己身体不舒服。”

织愉不再装模作样,不满显露无遗:“我不希望你不舒服,就推测是我让你嫌烦了。”

谢无镜:“没有。”

织愉:“那就是你不舒服咯。谢无镜,你哪里不舒服,对我也不肯说吗?”

谢无镜沉默片刻,道:“我承接龙族传承后,身体起了一些变化。不过我已有解决的眉目,只是要等离开秘境。这段时间,你我最好不要靠近。”

织愉想起龙淫霍的药性,恍然大悟:“所以,这两日我感觉到的毒性异常,是因为你承接了龙族传承。”

她一拍脑壳,惊觉自己竟然没把传承当回事。

不过这不能怪她。

传承不能吃也不能玩,在她看来,还没不死树果重要。

谢无镜:“嗯。”

织愉发觉谢无镜竟然不惊讶她这两日暗藏欲·求之事。

她猜他早就知道,只是给她留面子,一直没挑明。

那她也给他留点面子,不追问是什么异常好了。

知道谢无镜没什么事,织愉轻松地玩了会儿水,便上岸踩在衣裙上擦拭,穿衣。

谢无镜边等边道:“我先前确实说过,凡界帝王是真龙天子。但帝王龙气不会催发你的囚龙毒性。你会毒发,是因为我。”

织愉愣了下。

她其实不太在乎毒发原因。

对他是有感激,但更多的是觉得,他与她的纠葛,是配角与主角的命中注定。

是谁的龙气引起她毒发,一点都不重要。

就算不是谢无镜、不是父皇,也会有李无镜,张无镜。

织愉穿好准备睡觉的玉色薄裙,拨弄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到他身边,假意责备:“啊,原来都怪你。”

她的声音就在耳畔。

谢无镜睁开眼,少女的笑颜近在咫尺。

“那你以后,就更要好好保护我了。”

谢无镜问:“你不生气?”

他心中已有答案,却还是问了。

有些问题,他总是想要她亲口说出回答。

织愉板起脸:“生气啊。所以现在虽然你身有异样,但我还是要让你去给我收衣服。”

原本,她还纠结要不要让谢无镜帮她收拾,毕竟他说了他们最好不要靠近。

可是放在草地上的衣裙会沾上泥,她完全不想碰。

现在谢无镜给了她理直气壮差使他的理由,织愉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谢无镜起身去为她收衣。

织愉跟在他身后,像个飞扬跋扈的大小姐:“快点收拾,收拾完了还要给我把头发烘干。”

谢无镜睨她一眼。

织愉反应过来,烘干头发会碰到她:“算了,不用你烘了,回去让香梅给我弄。”

谢无镜收好衣裙走向她:“湿着头发回去,会头痛,易得风寒。”

织愉“哦”了声,等谢无镜过来给她烘干头发。

他的手掌从她长发上轻抚而过,湿漉漉的青丝很快变得柔顺。

织愉用韶粉梅花发带将长发简单束起。

谢无镜在一旁放出明心化厄。

考虑到要保持距离,织愉没有如往常那般要他抱她上马。

只是明心化厄太高大,她要怎么上马?

一时间,谢无镜与织愉注视着马,都沉默不语,也不动。

明心化厄等了一会儿,满马头问号地看向他俩:

还骑不骑?不骑把它收回去好吧。

第39章 [VIP] 突生意外

终是谢无镜迈步, 将织愉抱上马。

织愉侧坐在马上,谢无镜牵马。

他们的距离无法避免地又变得很近。

慢悠悠走回营地时,乾元宗与鲛族都已休息。香梅在木屋外守着。

马停下, 织愉对香梅招手:“香梅, 过来抱我下马。”

谢无镜扫香梅一眼, 香梅立在原地不动。

织愉心生埋怨地皱眉:

她知香梅不喜与她有触碰, 但帮忙下个马都不行?

这一次, 仍是谢无镜将她抱下马。

织愉斜香梅一眼。

香梅低头呈认错姿态。

织愉没跟她计较, 撩帘走进木屋内,问谢无镜:“你今晚怎么睡?”

谢无镜沉吟片刻,叫香梅下去休息。走进木屋, 布下隔音阵。

织愉立刻抢占吊床。

她绝不会把床让给谢无镜,绝不!

谢无镜停在床边,“若不保持距离, 你能忍吗?”

织愉:“你看我这两天有表现过不舒服吗?”

谢无镜:“那便不用保持距离。”

“你不会不舒服吗?”

“能忍。”

织愉吐槽他:“你一开始就不该提出保持距离。”

“是我错了。”

亲近已成习惯, 渗透方方面面。

他们之间想要保持距离,原来比忍受情·潮煎熬,更为艰难。

谢无镜在她身边躺下。

织愉哼哼两声靠进他怀中。

她刚闭上眼睛,突然想起很重要的事, 猛地睁开:“谢无镜,你今天忘了给我荔枝吃。”

谢无镜没说话。

织愉当他想赖账,拧眉要控诉他。

一颗水灵灵的荔枝抵到她唇齿间。

清甜滋味在舌尖漫开,织愉一口将荔枝咬进嘴里, 把指责他的话憋回去,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谢无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今日要睡了,就吃一颗。”

织愉把核吐到他手里, 不大开心,“那明天我要吃十颗……不,二十颗。”

谢无镜:“三颗。”

“十九颗。”

“两颗。”

“谢无镜,你别太过分。”

织愉瞪他。

谢无镜手掌覆住她的眼。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听见他语带清浅笑意,“睡吧。”

织愉闭上眼睛轻哼一声。

现在说了不算,明天她一定要吃个爽。

木屋内静谧下来。

织愉仍不太安分,在他怀中不断调整姿势,还是觉得不适,手直接往身后摸,“谢无镜,你又带了什么东西……”

她刚碰到他,谢无镜迅速旋身下床躲避开来。

恍惚间,织愉觉得自己好似摸到了什么,又好似没摸到。从指尖稍纵即逝的触觉,让她无法确定。

他动作太快,最后残留在她手上的,只有他袍角掠扫而过的风。

她愣了下,问道:“谢无镜,你不舒服了吗?”

谢无镜嗓音沉哑:“过会儿就好,你睡吧。”

“可是太黑了,放颗明珠吧。”

倘若是在尧光仙府,就算这么黑,她也不会怕的。

随后她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

谢无镜:“我现在不想见光。”

这样也行。只要让她感受到身边还有人,她就不会太害怕。

可是——

织愉问:“你现在触碰到我,不会更难受吗?”

他沉默,须臾后再开口,嗓音更哑更低,“你睡吧,我一会儿就好。”

织愉相信他,合眼酝酿睡意。

谢无镜默念净心经。

在他念到第九遍时,她的呼吸变得平缓。

他身体的躁动,也渐渐平息。

谢无镜运功吐息,倏然气息一凝。

他松开织愉,出去叫来香梅守候,在此布下重重结界。

黑夜中,他神色渐清冷,循着结界受到冲击的异常灵力波动,独自走向西方。

跨过乾元宗弟子布下的结界,他踏入另一重结界杀阵。

一黑袍身影手持青金雁翅镗迎面刺来。

九霄太上未出鞘,以剑鞘挡住攻击。

鞘身嗡鸣,荡出强劲冲击,将攻势双倍回敬。

黑袍人翻身纵跃躲避,青金雁翅镗在空中划出破空之声。

谢无镜仍不急着拔剑,淡声问:“你不打算隐藏身份了吗?”

黑袍人冷笑:“我需要隐藏吗?上一次交手,仙尊没发现我的身份?”

谢无镜没问黑袍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既如此,林中的二位也一起出来吧。”

九霄太上缓缓拔出,锋芒乍现,在黑夜中隐现日耀之辉。

藏在谢无镜背后方向的二人心下一惊。

愣怔少顷,意识到局面已无法挽回,他们破釜沉舟地走出来。

任行舟忐忑不已:“仙尊既已发现我等,为何还要耗费灵力为我等疗伤?”

“给你们一次活命的机会。”

谢无镜手中剑寒锋凌厉,“可惜,你们不珍惜。”

“谢无镜,是我错估了你。没想就连神杵也没能杀死你,更没想到荒芜之海的复苏原来是一场骗局。”

黑袍人持青金雁翅镗再度攻向谢无镜,“不必废话。事已至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谭十方与任行舟旋即运功协助。

三方围攻,齐齐袭向谢无镜。

谢无镜召出麒麟战甲,反手一击。狂暴剑影犹如坠落的日轮,直击身后二人。

青金雁翅镗刺向谢无镜心口。

九霄太上横剑一挡,将黑袍人再次震退。

黑袍人与谭十方、任行舟一边合力围攻,一边催动杀阵。

霎时间杀阵结界内刀光血影,快得叫人眼花缭乱。

唯有九霄太上辉芒始终如日,几乎照亮半个黑夜。

黑袍人深知此战不宜久,杀阵开启之时,协同谭十方、任行舟放出最后绝招。

三人成阵,混在杀阵攻势中攻向谢无镜。

但见金芒一闪。

天地寂静,顿时犹如迈进无尽的黑暗长夜。

无星、无月、无光,唯有死神在永眠的黑暗中缓缓走来。

杀阵围击的方向,竟只有九霄太上形成的剑阵在,已不见谢无镜身影。

九霄太上的日辉,在这片死亡的黑暗中,也显得分外苍白渺小。

黑袍人瞳孔收缩,立刻抽身离阵。

谭十方与任行舟慢了半步,身躯便已定在原地,头颅分离。

血从玄黑泛金的刀锋上滴落。

刀,不染一丝浊痕。

黑袍人瞪大眼睛盯着谢无镜左手握着的刀,“你竟有后手!那刀,那刀……”

他不认识那刀。

但他感觉得出,那刀不比神剑九霄太上差半分。

灵云界人皆知,谢无镜擅用剑。

一把九霄太上,荡尽妖邪。绝杀剑阵下,无命可逃。

他既被奉为仙尊,亦被奉为剑尊。

可此刻看谢无镜握刀的姿态,谢无镜用刀不比用剑差,他使左手也不比使右手拙。

黑袍人自觉已到绝境,冷笑出声:“谢无镜,原来不是我错估了你,是你诡计多端,深不可测!”

“你为谭十方,任行舟疗伤,究竟是给他们活命的机会,还是假装不知他们身份,为他们疗伤损耗灵力,故意露出破绽引我现身?”

谢无镜右手轻握,九霄太上击破杀阵飞入他掌中。

左手鬼神不知消散。谢无镜步步紧逼,神态从容,却让黑袍人感到势如苍穹压顶的杀意。

谢无镜淡声道:“死人需要知道这些吗?”

旋即一剑直取黑袍人首级。

黑袍人脑中警铃大作。

方才那把刀瞬杀两人。按理说,修出元婴后,即便身死,神魂也有机会逃脱。

但那把黑刀,竟是将神魂与身体一同斩杀。

现在谢无镜用剑,要留下他的神魂,又是为何?

黑袍人已不敢再把谢无镜当成印象里那个仁慈正气、恪守礼法的仙尊。

电光石火间,他有了个可怕的猜测。

他惊慌之间意已决——自己绝不能落到谢无镜手中!

黑袍人运元功,催发自身独特血脉与特有秘术,拼着魂飞魄散,要与谢无镜同归于尽。

谢无镜眸光一冷,九霄太上形成护身剑阵。

忽听结界边缘传来一道声音:“仙尊,我来助你!”

话音未落,如月下银华的缎带飞来,却带锋利之势,直击黑袍人。

黑袍人躲闪不及,缎带直穿命门而过,不染丝血。

这是南海鲛族公主的琼宇帛。

此乃钟莹本命法器,是先祖龙鱼神族留下的神器,其上附带咒法。

被其击穿命门,灵脉瞬封。

黑袍人难以置信地望着穿身而过的琼宇帛,喉间发出嗬嗬声响,怨毒地回望钟莹:“你……贱人!”

兜帽下的脸清晰映入赶来的乾元宗弟子与鲛族眼中。

众人皆惊。

钟莹错愕呼喊:“父皇?!”

南海国主欲怒骂,张口却满是鲜血涌出,叫他说不了话。

他怒极恨极,周身灵力暴涨。

孟枢:“不好,他要元神自爆!”

众人此刻再逃已来不及。

就见谢无镜旋身挡在众人身前,九霄太上散出日华,剑影布开护身大阵。

下一瞬,南海国主元神爆裂开来。

到底是一国之主,当世除谢无镜外,修为仅次于昊均道尊的人。

猛烈的冲击将附近丘林草木荡出深渊沟壑。

躲在剑阵后的众人被击翻在地,呕出血来。

谢无镜一人挡在最前。

剑阵被最猛的冲击冲散,他提剑独破余威,仍是被震得后退两步,虎口渗血。

巨响震颤惊动木屋内的织愉。

织愉吓得猛然惊醒,见谢无镜不在,瞧见门外香梅正望着西方,神色凝沉。

想来,恐怕是谢无镜正在西方与人战斗。

香梅听见她的动静,立刻进屋,见她额角有冷汗,为她奉上一杯安神茶:“夫人,您被吵醒了吗?”

香梅既然不急,说明谢无镜无碍。

织愉抚着心脏乱跳的胸口喝口茶,问道:“香梅,发生什么事了?”

方才杀阵结界破,香梅便在留心那边的动向。

她大致知道是发生了什么:“那日袭击仙尊的黑袍人又出现了,竟是南海国主和乾元宗的谭十方、任行舟长老。”

织愉惊讶地喝一大口茶,止住香梅:“等等,先拿盘糖瓜子和一壶柳叶饮出来。”

这么精彩的故事,怎么能没有好吃好喝相配。

香梅无言以对地奉上她要的。

织愉斜靠在吊床绑定的树干上,一边磕瓜子一边道:“接着说。”

香梅:“谭十方、任行舟长老被仙尊杀了。南海国主打算同仙尊同归于尽,结果南海公主不知那是她父皇,出手相助。”

“南海国主被南海公主的琼宇帛一时封住灵脉,无力回天,愤恨至极,便元神自爆,想杀了所有人。但被仙尊以剑阵拦下。”

父女相残。

哇,这种剧情,织愉在话本上看得都很少。她面露惊讶,“谢无镜怎样了?”

在她看过的话本里,元神自爆躲不过,即便是主角也会受伤的。

“剑阵抵消了大半冲击,仙尊大约受了点内伤,不过看样子调养几日便可。倒是其余人即便躲在仙尊身后,也伤得很重,目前仙尊正为他们疗伤。”

织愉皱眉:“自己都伤了,还管别人做什么。”

不过吐槽归吐槽,她是不会去阻止的。

如此仁慈大爱,与她在手记上看到的应龙一样,也许这就是他的神格吧。

织愉磕着瓜子感叹:“钟莹呢?她虽没亲手杀了她的父亲,但这种情况也与亲手弑父无异了。真惨。”

香梅蹙眉:“夫人不必同情她。她与她父亲是出了名的政见不合,关系很差。若非她有龙鱼纯血,恐怕南海国主早就想杀了她。”

“而她的母亲,传闻被南海国主爱妾害死,南海国主却一心维护而不追究。她对这样的南海国主,又怎么可能有多少亲情在。”

猝不及防听了南海国秘辛,织愉还想多听点:“她父亲仅是因为政见不合,就想要她的命?”

香梅:“此事说来话长,毕竟是南海国皇族私事,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

“夫人您应该听说过,南海公主幼年时,被送到昊均道尊门下,同仙尊一同修行。那正是因为南海国后去世,南海国主欲抬妃妾为后,立妃妾所生长子为皇储。”

“后来长子意外身死,妃妾暴病而亡。南海国主推断是南海公主母族出手,对南海公主一直十分厌恨。谁知这时南海公主突然被曝出觉醒了龙鱼血脉,在南海国上下逼迫之下,他不得不立南海公主为皇储。拖延了许多年,还是将南海公主接回。”

“而南海公主本人崇尚血脉正统之道,处理事务时,有难以厘清的地方,都会更偏向嫡系血脉。这就更加引起南海国主反感。”

织愉思忖道:“这么说来,南海国主死,对钟莹反而是件好事?母仇得报,大权在握。”

香梅摇头:“南海国主偷袭仙尊,勾结魔族,都是重罪。如今这一支南海皇族,怕是要让位了。南海公主虽没亲自弑父弑君,但恐怕新任皇族会以此为借口排挤她。”

织愉叹了声:“她还是好惨。”

她处境如此糟糕,日后还怎么救跌落神坛的谢无镜?

香梅又摇头,眉头拧得更深:“夫人,您怎么总是关心她?您该想想您自己。南海若换皇族,南海公主这个旧皇族必定在南海国待不下去。”

“她与昊均道尊有短暂的师徒情分,到时候,她肯定会来乾元宗长住。更糟糕的情况,是南海国把她协助仙尊,说成是救仙尊,挟恩逼迫仙尊娶她!”

香梅情绪激动,见织愉仍旧不紧不慢地嗑着瓜子,更为着急,“夫人,到时候她若进了仙府,您可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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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VIP] 要他维护

织愉不以为然, “放心好了。南海公主不会进尧光仙府的。”

因为剧情里没这么写。

而且,仙尊夫人的角色在这本书是垫脚石的定位。南海公主一个正面角色是绝不可能来当的。

香梅当织愉另有成算,稍稍安心。却仍不停地往外张望, 想看看外面现在情况如何。

乾元宗众人经过治疗, 能动了便强撑着回到营地调息。

孟枢已知谭十方、任行舟背叛之事, 难以置信过后, 连声叹息, 同谢无镜商讨接下来该怎么办。

按理说鲛族也该一同来讨论。

但鲛族互相搀扶回来后。南海公主失魂落魄, 步履踉跄地独自走到泉池边,望着盈盈水面失神。

她父亲算是死在她手中,众人心照不宣地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由她的贴身武侍涟珠代劳, 领鲛族参与商讨。

遥若则以照顾公主为由,独自走向钟莹。

远离了人群,卸去脸上平静, 遥若眼中有不解, 有质疑。

其他人不知,但做了钟莹多年武侍的遥若知晓——

鲛族皇脉运功散发出的气息,普通鲛族无法感知,但鲛族皇脉必定会有感觉。

更何况钟莹还有龙鱼纯血, 她的感知应比普通皇族更加强烈。

但钟莹竟对当时正在运功的国主下手。

这也是国主怒骂她贱人的原因。

虽说当时情形,如此做法合情合理。

可遥若不免对这般残忍冷血的做法生畏。

还有棪木果酒一事——经李织愉上回质问后,众鲛族内心一直对钟莹存有疑虑。

只是不方便说罢了。

“公主……”

遥若复杂地唤钟莹。

钟莹回过头来,昔日不染尘的仙子, 此刻眼眶通红,神情无助如孩童, “遥若,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怎么了, 自饮下琰木果酒后,就觉身体异样,可我又不知哪里有异。后来被魔族抓走,战云霄将魔气灌入我经脉,我便觉那种异感更为强烈。”

“是我错了。南海国日渐衰微,湛伶姑姑想借棪木果酒一事投靠仙尊,在此陵华之行中助长鲛族势力。可我却没能劝住她,更没想到棪木果酒的毒性超出我预料。”

钟莹泣不成声,“是我害死了湛怜姑姑,害死了我父皇……”

遥若跪坐在她身前,扶住她无力的肩膀,“公主,这些事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

钟莹靠进遥若怀中,泪如雨下,“是我该死,我竟封了父皇的灵脉,逼他不得不元神自爆。倘若没有我,仙尊定会留他一命,待回去后再做处置。是我该死……”

感受到胸前被泪水打湿的衣襟,遥若只觉心疼,先前的猜疑全都烟消云散。

棪木果酒一事,没有危及鲛族性命,却是实打实地差点要了钟莹的命。

钟莹舍身至此,虽行事有错,可都是为了南海国啊!

遥若抱住钟莹:“国主亡故,是国主糊涂,不怪公主。公主那时也只是为了保护仙尊。棪木果酒一事,公主也不要再向别人说起。只是之后回南海国,公主该怎么办?”

钟莹只是哭。

哭得遥若越发为她心碎,也红了眼眶。

遥若抱她的手收紧,眼神变得坚定:“无论是琰木果酒中毒,代替仙尊夫人成为人质,还是误杀国主,都和仙尊脱不了干系。仙尊合该照顾你,对你负责。”

钟莹愕然,“遥若,我的事与仙尊无关……”

遥若握紧她的肩膀,“公主,您不要再这么软弱了。”

“遥若,仙尊与仙尊夫人伉俪情深,就算南海国之后容不下我,我一个人离开南海国也可以照顾好我自己。你千万别再生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钟莹注视她的双眼,劝道:“你忘了吗,昨日你才……”

钟莹不忍说,摸了摸遥若涂了仙药后已恢复正常的脸。

遥若眼神更加决然:“李织愉那样嚣张跋扈,不配做仙尊夫人。仙尊夫人当是……”

“遥若。”钟莹无力地打断她,“我们不要再惹麻烦了好不好?”

遥若长叹一息,“遥若知道了。”

但她阴沉的眼神透着她的野心——公主软弱,遥若就应该为她争取。

钟莹靠着遥若,回眸继续眺望平静的水面。

月已落下,天际泛出红日霞光。

新的一天到来。

钟莹与遥若回到营地时,谢无镜已与乾元宗有了讨论出的方案。

先前战云霄说过是内鬼放他入陵华秘境,现在看来最大的内鬼就是南海国主与谭十方、任行舟。

与魔族勾结、暗杀仙尊,如此十恶不赦的两桩重罪若传出去,必会影响乾元宗与南海国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引发更多动荡。

故谢无镜决定对此事密而不发。

两名长老与南海国主的死,对外会定为是意外。只是内部的人是瞒不住的,肯定都会知晓此事。

孟枢担忧地看向钟莹:“南海公主,你……”

钟莹欠身行礼:“我无碍,多谢仙尊为我南海国保留威信。”

谢无镜:“昨日国主元神自爆的动静,必定会惊动秘境内的其他人来此查探。为免生出事端,南海公主好好休息,午时转移阵地。”

钟莹应是。

谢无镜信步走回小木屋。

织愉正在看话本。

香梅见谢无镜进来,自己便退了出去。

织愉眼也不抬,闻到谢无镜身上清冷的香靠近,道:“香梅已经将事情都跟我说了。”

“嗯。”

谢无镜颔首,在吊床边坐下调息。

织愉:“南海公主的事,你要怎么办?”

她确定谢无镜不会娶钟莹,但不清楚之后的走向。

若是凡界的谢无镜,他恣意随性。

如果别人在他不需要帮忙的情况下帮忙,还挟恩图报,他肯定会说“我要你救了吗”,然后理都不理。

想道德绑架他,不存在的。

但是灵云界的谢无镜仁慈大义,还有仙尊之名压着。

他会如何做,她真不知道。

织愉忽然想起她五岁那年母妃仍在世时的事。

世人皆知,母妃是皇帝最爱的女人,织愉也以为他们情深。

但为与回纥协作攻打契丹,父皇还是收下了回纥献来的美人。

当夜所有人都认为母妃会气得要命,但实际上生气的只有皇后。

母妃一如往常,仿佛事不关己。

下了宫宴,父皇来找母妃。

织愉那时正从自己宫里出来,想去安慰母妃,就听见母妃道:“你不必来找我解释。我早就告诉过你,从你在我进宫后,第一次宠幸其他女人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再需要你的任何解释。”

“如果你是以皇帝的身份来压我,那我就是你的后妃。如果你是以爱人来找我,那我明确地告诉,你早就不是了。”

那是织愉第一次发现,原来父皇与母妃,并不像外人想得那样恩爱。

她问母妃:“父皇对你不好,让你生气了吗?”

母妃告诉她:“你父皇对我、对你都很好,他尽了他所有能力。但我永远不会爱一个要和其他女人分享的男人。”

那时织愉不明白母妃的意思。

后来母妃去世,在宫中长大、受宫中教养的她,也常听人说,帝王三宫六院,乃人之常情。

可是母妃的话到底是影响了她。

一想到如果谢无镜以后要在她仍是仙尊夫人的时候,格外关照钟莹。

她就忍不住心中憋闷。

谢无镜:“不怎么办。”

织愉放下话本,戳他发冠,“恐怕南海国不这么想。”

谢无镜嗓音微沉:“南海公主那时杀出,是她擅自行动。南海国若想以此挟恩,我不介意同他们算算南海国的账。”

他语气不佳,听得出是真的厌烦那时候钟莹突然出手。

织愉手扶吊床边,探身出来看他的表情。

他打着坐,神态仍旧古井无波。

织愉真心建议:“南海公主如今处境确实可怜。若南海国刁难,可以帮帮她。”

谢无镜睁眼看她,“你可怜她?”

织愉戳他发冠,“我可怜你。”

她才不关心钟莹,亦没有调侃,说的是实话。

她虽不喜他在她仍为他夫人时对别人好,但他们到底不是爱人关系,不应有独占欲。

让他帮钟莹,对他日后有益。

毕竟钟莹日后是要从她手里把他救走的。钟莹的处境越好,他到时受到的照顾也会越好。

这是她尽量在不影响大剧情的情况下,对谢无镜的关爱。

谢无镜沉默地凝视着她。

织愉给自己找补:“倘若她处境太差,看上去太可怜,无论事实如何,别人都会因同情她而控诉你无情。”

谢无镜漠然道:“无妨。”

他不在乎。

织愉撇撇嘴,继续看话本。

真是好言难劝活该受苦的谢无镜。

午时。

一众人准时掩藏气息,离开这片平原。

走前谢无镜拆秋千和吊床。织愉就在一旁换了身明黄葫芦纹大袖裙,发髻上点缀鎏金蝶冠,珍珠月环钗。

赶路时,她骑在马上,风一吹,蝶翅轻振,仿若翩翩欲飞。

遥若心中有算计,看织愉怎么看都不爽。

她上前对织愉欠身行礼,小声请求:“夫人,仙尊,可否看在我家公主情况特殊的份儿上,今日让她骑马?她一直魂不守舍,走路都踉跄好多回了。”

若是以前,织愉会直接让遥若滚,立刻滚。

但想到钟莹刚为谢无镜误弑亲父,织愉瞥了眼被涟珠搀扶,脚步踉跄的钟莹,为难地摸摸明心化厄的马头。

明心化厄打了个响鼻,冲遥若尥蹶子。

吓得遥若惊呼一声连连后退。

谢无镜在前方牵马,淡声道:“明心化厄脾气不好,随意让别人骑,恐会将人摔下马。”

明心化厄昂着马头打响鼻,浑身写满了:老子脾气确实很差。

遥若的动静惊动其他跟随的人。

大多都猜到她是在做什么,可想到钟莹做的事,众人也只是叹息,当没看见。

钟莹眉头紧拧,待遥若回来,气恼地别过脸去不理遥若。

遥若连连低声哄她。

织愉偷偷看这对主仆演戏。

另一边跟随的香梅布下隔音阵,道:“夫人瞧,她们果然开始打仙尊主意了。您可千万不要心软。”

织愉“嗯”了声。

她就算心软,也不会做什么。

一行人撤退到先前的山谷之中。

此处留有先前驻扎的痕迹,收拾收拾就能用。布下结界后,地形易守难攻。

唯一不好的是附近太清净,几乎没有任何机缘可寻。

但现在一行人伤的伤,残的残。

这种清净恰是大家最需要的。

众人在此驻留。

这段时间,乾元宗众人与鲛族大部分人都和织愉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来往。

谢无镜靠着山崖给织愉搭了间小屋,他们不多嘴。

谢无镜每晚带织愉出去沐浴,他们不吭声。

谢无镜每天被织愉差使去给她改善伙食,改善住处,他们逼迫自己视若无睹。

坚决执行不生气、不嫉妒、不为仙尊打抱不平的原则。

免得到时被仙尊训斥的反而是自己。

织愉这几天过得也还算开心。

唯一烦人的是遥若变得像苍蝇。

不咬人,就是时不时来吵她一下。

每次无论谢无镜给她新做了什么,遥若都要过来试探她的底线,问能不能让给她家公主。

遥若的目的很明确:能不能真的得到东西不重要。

她知怜悯总会随着时间淡化。不过是在用自身忤逆钟莹的强硬,用织愉的拒绝,每天提醒乾元宗的人,如今的钟莹有多可怜、多无助。

只盼离开秘境后,乾元宗能对钟莹多几分恻隐,能在日后南海国的政权变动中,袒护钟莹一二。

钟莹越是管不动遥若,越显得惹人同情。

谢无镜当晚回来布下结界,直接隔绝织愉住处,不许外人靠近,遥若这才不得不作罢。

日子过得清闲,时间也就过得很快。

蓝月成了弯钩血月的当夜,谢无镜便带领众人找到出口,直接离开陵华秘境。

陵华秘境出口与入口不在一处,出来便是乾元宗隔壁的弋阳山。

山上布有传送阵,眨眼便可回乾元宗。

谢无镜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要先将织愉送回尧光仙府。

但织愉见鲛族也前往昆夷洞府,便要一同前去。

她想知道那个昊均老头会如何安排钟莹。

乾元宗昆夷山上。

昆夷洞府大殿内,乾元宗掌门杨平山与孟枢等人齐聚。

钟莹率遥若、涟珠静候一旁。

谢无镜立于大殿正中。

唯有织愉站得嫌累,坐到殿中唯一的主位上去,居高临下地俯瞰殿中一群人,很是百无聊赖。

听完孟枢的汇报,昊均连声哀叹,先表达了对谢无镜的歉意,再表达对叛变者的惋惜。

最后吩咐杨平山:“钟莹是我半个徒弟,也算是你师妹。如今再回南海国,恐怕境遇不妙。但身为南海国公主,她必须回去了结一些事情。你派些人陪同她一起回去吧。”

杨平山应是。

钟莹行礼道谢。

织愉心道这段时间遥若的豁出去还是有用的。

孟枢这种刚正不阿的老古板,方才言辞之间都对钟莹多有维护,还要亲自护送钟莹,免得钟莹遭人欺负。

昊均沧桑摆手:“你们都先下去吧,我还有事想单独同仙尊说。”

众人离开。

昊均回眸看巍然不动的织愉。

织愉看谢无镜:我还要走的吗?

谢无镜:“昊均道长有话但说无妨。”

昊均掩下不悦,哀戚地凝视谢无镜:“南海国主曾经就是个糊涂的,为了爱妾舍弃国后。没想到如今竟糊涂到这种地步。”

织愉闻言好笑地笑了一声,在安静的大殿中显得尤为突兀。

昊均忍住皱眉,无视她,接着对谢无镜道:“仙尊,如果你还认我们之间曾有过师徒情谊,请容我唤你一声慈琅。”

谢无镜客气还礼,默许了他的称呼。

织愉撇撇嘴,从储物戒里拿出跟香梅要来的糖瓜子,懒散地斜靠在座椅上,咔嚓咔嚓嗑瓜子看戏。

昊均听到那动静,额上青筋跳了跳。

碍于谢无镜并未斥责,他也只能视若无睹,继续打感情牌,“慈琅,你幼时便在我膝下修行,钟莹同样如此。在我看来,你二人境遇相似,同样失去了父母亲缘,同样背负重担。”

他话里话外的暗示很明显,就是:你二人很般配。

织愉嘶了声。

这老头不太礼貌,当着她的面说什么呢?

不过她待在这儿就是为了听这些的,嘿嘿。

老头完全无视她,请求谢无镜:“南海国主与钟莹关系素来不合,请你看在她与你也算有同门之谊,那时又为了你而出手误杀其父的份儿上,不要因南海国主的错,对她产生芥蒂。”

谢无镜:“自然。”

昊均接着又叹息,“既然慈琅对钟莹并无心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请慈琅答应。”

谢无镜:“若能办到,我当尽力而为。”

“此事对慈琅不难。”昊均道,“慈琅可知,世上有种邪术,可换血?”

谢无镜:“听过。”

昊均:“此次钟莹回南海国,南海国皇位必会由前任国主的胞弟继承。钟莹身怀龙鱼纯血,受鲛族推崇而被立为皇储,可出了这事,她皇储之位必会被夺。没了足够的地位与保护,她也必然会成为新皇眼中钉。”

“我怕,换血邪术会用在她身上。”

昊均忧心不已,“南海国已非钟莹能留之地,我想以师徒之名将她接来乾元宗长住。就怕南海国届时不会轻易放人,所以想请求慈琅到时亲自护她回来。”

谢无镜顾左右而言他,“她身怀龙鱼纯血,若被接来乾元宗,恐怕其他十境,都会对乾元宗颇有微词。”

昊均:“到时我会亲自写信,向十境境主说明情况。”

谢无镜同他打太极:“这毕竟是南海国的国事。即便届时各位境主理解,乾元宗的威名也会受到影响。”

都拿出乾元宗大局来压了,昊均无法再接着这条道说下去。

他忽然瞥向座上的织愉,“慈琅可是担心夫人会不开心?”

织愉嗑瓜子的动作一顿。

臭老头之前无视她,现在又拖她下水。

她不悦地吐出瓜子皮,走下主座,“我确实会不开心。”

昊均欲开口施压,织愉抢先一步道:“我不开心的原因有三。”

“其一,方才昊均道长说,南海国主糊涂,我不认同。勾结魔族,暗杀仙尊,岂是糊涂二字能概括。仙尊大度能宽谅,可你身为从小抚育他长大的人,若真心爱护他,怎能容忍?反正我不能忍。”

“其二,方才昊均道长说,南海公主为护仙尊误杀其父?错了,若非南海公主突然杀出,仙尊又怎会因南海国主元神自爆护住众人而身受内伤?若只他一人,有剑阵护身,定然无事。”

“若真心爱护仙尊,怎能不心有芥蒂,反正我因此对南海公主十分介意。”

说大话压人,谁不会呢。

织愉慢慢踱步到谢无镜身边。

昊均被她的话怼得难堪至极,说话都有些咬牙切齿:“夫人……”

“其三!”

织愉打断他,挽住谢无镜胳膊难过又肉麻地道:“昊均道长处处维护钟莹公主而无视我家仙无镜地感受,我很难不怀疑,昊均道长一定要我家无镜亲自护回钟莹公主,目的为何啊。”

昊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一直没把这凡人当回事,却没想到这凡人远超他想象。

他调息气息,尽量平静地退让:“夫人真是好一副伶牙俐齿。是老道措辞有误,让夫人误会老道的心意了。老道对慈琅,一向既爱护又敬重。”

织愉摇摇手指,“爱护敬重,不是说出来的,是要表现出来的。”

听出织愉是要谈条件,有条件就有达成目的的可能。

昊均再度退让,“夫人要老道如何表现?”

“这个嘛……”

织愉偷偷掐谢无镜一下,对他眨眨眼——我就帮你到这儿了,想要什么就赶紧说吧。

她其实并不反对谢无镜护钟莹回乾元宗。

现在多为他争取一点利益,也算是她作为他的至交,对他的拳拳爱护之心了。

她可真是个敬业而又不失人情味的恶毒女配。

然而,谢无镜却沉声问:“你可知,我若亲自接回南海公主,在世人眼中代表了什么?”

不知是在质问昊均,还是在质问织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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