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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林燕然是真的非常着急。

她现在已经完全将自己当成了有琴明月阵营的人,她比沈琴心还要迫切地希望她占尽所有先机,打回京师,登上帝位。

现在最紧要的便是粮食,一旦打仗,有粮食就有人,有人就能抢到更多粮食!

她先是去了船上找到顾玉婉。

徐娘子一见她来,热情的不得了,又是吩咐玉婵赶紧上茶,又是吩咐其他小丫鬟去端点心,接着又吩咐厨房赶紧做饭,想要留林燕然吃饭。

林燕然被这番热情给砸懵了,猛地想起她交代自己那件事,赶紧摆手道:“徐姨你就别忙活了,我来是有急事要说,你给我说的那件事我记着呢,这两天就解决。”

顾玉婉立刻问道:“林姐姐,奶娘和你说了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徐娘子在她背后拼命打手势,林燕然赶紧转移话题:“是件小事,你不用管,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说,玉婉,你们这艘船上的存粮够吃多久?”

顾玉婉一向不关注吃穿用度,看向徐娘子,徐娘子马上道:“林郎君,我们当初拖家带口过来,是做了长远打算的,所以这船上的粮食,至少可以支撑半年时间。”

林燕然徐徐松了口气。

“那就好,北蛮要入侵了,很快就会开战,粮食已经涨价三倍,你们这边如果有什么门路买到粮食,尽管去联系,缺银子找我要。”

顾玉婉急道:“林姐姐,是不是你家存粮不够了?我给你从船上搬些上去吧?”

林燕然见她第一件事就是关心自己家存粮,心里暖暖的,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头。

“放心,我家里粮食够。”

顾玉婉被她摸头,有点羞羞的,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仰着雪白小脸看着她。

“林姐姐,那你不够了一定要说,我让人给你送。”

徐娘子在旁看的一脸欣慰,跟着插话:“是啊林郎君,我们粮食目前足够,不若现在便搬些去?”

林燕然有点无奈,只好再次强调:“我家里有粮。”

顾玉婉拖家带口来帮她,她不至于连口粮还要她出。

林燕然说完便急着要走,顾玉婉忙道:“林姐姐,我在府城还有些人脉,船上专门养有信鸽,我马上让人去信府城购粮。”

林燕然喜道:“如此甚好,要是银子不够,你尽管开口。”

顾玉婉抿着唇,一副不太想答应,又不忍心驳斥她心意的模样。林燕然便冲徐娘子递了个眼神,徐娘子马上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有些话自己小姐面薄开不了口,她自会代替她去找林郎君。

两人一起送林燕然到岸边,顾玉婉还要下船,被林燕然拦住:“我是你姐,你和我客气什么?”

一句话惹得顾玉婉和徐娘子都笑了起来。

两人目送林燕然走远,徐娘子看了看自家小姐依依不舍的神情,忍不住道:“林郎君为人真是再好不过,小姐能遇到她,是小姐的福气。”

顾玉婉猛地举起小拳头:“林姐姐对我太好了,我要赶紧去商议作坊的事,绝对不能让她失望!”

说着便急匆匆回去议事厅了,那里已经等候着一群才被召唤过来的药铺掌柜,都等着听自家小主人的训话呢。

走到半路忽然又停下来道:“奶娘,你快帮我去信打听哪里可以买到粮食?一定要想办法买些回来。”

徐娘子赶紧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办。”

顾玉婉放了心,又朝议事厅走去。

徐娘子看着自家小姐打鸡血般的背影,哭笑不得,忍不住感叹道:“小姐的聪明是不是都用在赚钱上面了?”

恰好被端着点心走过来的玉婵听见,她怪异道:“徐姨你说的什么话,小姐的聪明都用在赚钱上面不好吗?”

接着又咦了一声:“林郎君呢?我点心才端来她怎么就走了?”

徐娘子点住她脑门,嫌弃地道:“榆木脑袋。”

玉婵揉着脑门大是不满,跺着脚嘟哝:“徐姨你又说我笨,我就是被你说笨的!”

林燕然爬上去就看见赤豹等人围在自己门口,正在往外轰一个人离开。

“怎么回事?”

赤豹将那人使劲儿推了一把:“快滚!再敢来打扰我家郎君,当心我沙包大的拳头!”

林燕然:“……”

看你长得浓眉大眼的,没想到连我台词都抢!

她凑近一瞧,恰好那被推了一个趔趄的人也扭回头看来,一瞧见她,立刻跟条扭动的虫子似的,挣扎着要从赤豹和林江河魁梧的身形间挤过来。

“林郎君!林郎君!是我!”

那男人四十来岁,身上破旧的棉布袍子已经洗的发白了,山羊胡,干巴巴的一张脸,瘦削的双颊都凹了进去,两只眼睛转来转去,形容畏缩又市侩。

林燕然愣是没认出来,便拔腿要往屋里走。

那人急忙伸出手来喊道:“林郎君,我是曾医师,你送过退烧药酒的曾医师!”

退烧药酒?

林燕然总算是想了起来,这不就是那个自己让赤豹连夜从县城请回来给有琴明月看病,结果发现他只是个半瓢水还赖着不肯走的穷酸医师吗?

林燕然嗤笑一声,更不搭理他了。

赤豹见状立刻将一双豹子眼瞪的如铜铃:“你滚不滚,莫非真想试试我沙包大的拳头?”

曾医师畏畏缩缩抱住头:“好汉手下留情,我这便走。”

他往后退了两步,接着磨磨蹭蹭转过身去,不情不愿地走了。

赤豹这才朝林燕然追上去,林江河挤在他身边小声问道:“赤豹大哥,沙包大的拳头到底是多大?”

赤豹思索道:“我也不知道,但是郎君这般说的时候,好生霸气,想必是骇死个人般的大。”

林江河:“吓!那我下次也要这么说!”

赤豹顿时满脸不高兴:“我都说了你还说什么,你不准说。”

林江河被他一瞪,有些怂,不过还是忍不住嘀咕:“可是明明是郎君的话,你不也说了,郎君又没说不让我说。”

赤豹只觉自己的威信被大大挑战,可是林江河抬出林燕然,他也不好辩驳,便只能板着脸道:“你换一句!”

林江河一听,眼睛亮了:“哈,我有了!”

赤豹奇道:“这么快?”

林江河朝四周看看,然后压低声音道:“我刚才听见林翠翠躲在墙角念叨,偷偷溜过去听,原来她在背郎君教给她的话。”

赤豹立刻来了兴趣:“郎君教她什么了?”

林江河挺胸抬头,摆出自以为霸气侧漏的身姿,震声:“我命由我不由天!”

赤豹虎躯一震!

完了,他觉得这句比沙包大的拳头还要霸气!

陈平陈安恰好走过来听见,两人同时虎躯一震。

陈平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呆站在原地,默念:“我命由我不由天。”

陈安捏紧双拳,抬头望天:“我命由我不由天!”

刚从厨房喝完一瓢凉水,走出来准备找几人说事的林燕然听了个正着,顿时尴尬到脚趾抓地,差点抠出一座制药作坊。

她轻咳了一声,几人都回神过来,忙围上去。

林燕然看了眼自己的院子。

堂屋被沈琴心和秦稳秦重霸占,正在商议怎么去打劫的事;院子里被封谷和孙春生霸占,俩老头在骂骂喋喋的下棋,走廊下被两个婢女霸占,正在逗弄黑虎和葡萄,走廊的尽头还有林翠翠和自己婶婶,厨房被陈小花、夏荷等人霸占……

自己这屋子,实在是太小了。

她叹了口气,走出大门,带着几人来到大门口的墙角。

“林峰呢?”

赤豹道:“他有心事,昨日出发时我叫他,他红着眼睛跑开了,这会儿不知躲哪里去了。”

林燕然便没再问,问起他们这次去石门县采买粮食的细节。

赤豹等人便又连说带比划的讲了一遍。

林燕然问道:“周边乡镇都没有粮食吗?”

赤豹道:“周边乡镇都和咱们镇子一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基本不存粮。”

林燕然皱紧了眉头。

陈平陈安安慰她:“郎君,你要是担心不够吃的,我们现下便去山里打猎,一头野猪就够顶几天的。”

林燕然皱眉不语,打猎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道畏畏缩缩的声音。

“你们是不是想买粮食?”

大家扭头看去,只见本来已经被赤豹赶走的那个曾医师又凑了过来,而且看样子还偷听了大家的对话。

赤豹立刻怒气冲冲走过去:“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曾医师抱住头,喊道:“林郎君,我可以帮你买到粮食!”

林燕然立刻喊住赤豹,自己走上前去:“你怎么帮我买到?”

其余中庸马上将曾医师团团围住:“快说!”

曾医师被吓了一跳,抱着头朝地上蹲去:“你答应不准打我,还要将你那家传的退烧秘方让给我,我便告诉你!”

林燕然朝赤豹递了个眼色,赤豹立刻将他抓小鸡般薅起来,抵到墙角一顿恐吓。

曾医师吓得屁滚尿流,只得哆哆嗦嗦说出了原因。

原来这个形貌猥琐的医师,居然娶了石门县仓禀司司郎的亲妹妹。

仓禀司就是龙渊国专门储存官粮的仓库,各地都设有,一把手便是司郎。

林燕然眼睛顿时亮了,好呀,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不过她知道曾医师这个人市侩又贪财,不能被他看出自己的急迫心思,便不疾不徐的和他套话。

原来这货祖上世代医师,也算是薄有资产,在石门县还算是个殷实人家,只是传到他这一代,他医术不精,为人处世也不行,家里便日渐衰败,上次他行医给人误诊,被人砸了铺子,从此再也无人敢上门求诊,他娘子气的回了娘家。

那日他将林燕然送的药酒带回去,刚好听说一个财主家的独苗苗发高烧昏迷不醒,他想到自己再不破局,此生可能便要真的穷困潦倒,遂咬牙上门自荐,那家人已经找遍了城中有名的大夫看过,都没能退烧,正是急如热锅蚂蚁,便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让他一试。

他其实心里打鼓,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硬着头皮照林燕然说的法子给那独生子用药酒擦身,没想到下半夜,那财主儿子真的醒了,醒来便吵着肚饿要吃饭。

财主喜极而泣,当场赏了他一百两银子。

这可是笔巨款!

曾医师便用这银子哄回了娘子,只是他药铺生意依旧门可罗雀,没办法只好来找林燕然,想买她的退烧药酒,之前来过两次都被轰走,这次是那一百两银子又坐吃山空,娘子又被气的回了娘家,他被逼无路只好再来找林燕然碰运气。

而据他所说,正是因为马上要和北蛮开战了,所以官府管控住了粮食,商人手里的粮食便趁机抬价。

仓禀司的粮食堆成堆,只是偷偷运走几车,压根没人查得出来。

林燕然听完,心头大定,立刻和他说道:“既如此,我便信了你这遭,我这人爽快利落,喜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现在带着我的人去找你大舅子,若是真的将粮食运到我家来,我当场兑付现银,至于我那家传的退烧秘方,我会以友情价卖给你!”

说着把两只眼睛往曾医师脸上扫去,她目光锐利,乾元气势释放出来,立刻令曾医师收起了眼睛里的精明市侩。

他眼珠子转了转,问道:“敢问林郎君,这友情价是多少?还有,若是退烧秘方卖给我,我要买断才行,你可不能再卖给别家!至于我大舅子的粮食,都是记载在册的,少了他也要吃官司,所以你须得按照三十五文一斤兑付现银。”

三十五文?那不是比市场价还高吗?

赤豹等人都气得咬牙:“郎君,这个尖脸猴腮的混账东西也太贪心了,市面上才不过三十文一斤,他居然敢要三十五文,简直是拿我们当冤大头!我们自去买商家的便是!”

曾医师搓着手,嘿嘿笑道:“诸位误会了,三十文是昨日的行情,今早我出门时,粮铺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五十文一斤。”

说着露出一个谄媚又讨好的笑:“林郎君,我并不是那等市侩之人,给你三十五文的价格,是感念你卖给我秘方的恩情,一斤足足比市场价少了十五文呢,你买的越多便赚的越多!”

赤豹等人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锤死他,同时又后悔的肠子青了,早知如此,昨日便该买三十文的粮食回来。

林燕然其实想的很透彻。

银子没了,她可以打劫回来,但是粮食买不到,那可是要出人命的。何况战争一旦全面爆发,粮价只会越来越贵,到时候很可能有银子都买不到粮。

她摆摆手止住众人,道:“那退烧药酒是我家不传之秘,我父母临终前告诫过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卖出去,现下你还要买断,价格太低了定然不行,不然我父母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当然也不会太高,毕竟我和曾医师有这份交情在。”

她说着竖起三根指头:“三百两。”

赤豹几人立刻急得大喊:“郎君,这可是你家不传之秘,可以代代相传下去,怎么能才卖三百两?”

“是啊郎君,这可是能退烧的秘方,我听人说最普通的退烧药丸一粒便要五百文,郎君的秘方买去了就能一直赚银子,可不知是多少个五百文了!郎君,你这,亏大发了!”

他们急得脸红脖子粗,比他们自己吃了大亏还要着急上火。

本来还要还价的曾医师立刻有些心虚,如他们所说,秘方只要买断,自己便能一直赚银子,而只要自己用这退烧药酒打响了名头,医馆的生意自然就好了起来,到时候其他病也能赚到钱,可谓是稳赚不赔!

何况自己大舅子看守粮仓,那粮食堆成山,少个十车八车压根无人细查,三十五文的价格怎么也能狠狠赚一笔。

到时候三百两还不是眨眼间就回来了?

他马上抢着喊道:“林郎君我买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反悔。”

林燕然心道,赤豹等人真是不错的助攻。

她便装作一脸肉痛地和曾医师写了契约,约定明日运二十车粮食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至于为什么是二十车,因为再多了,他大舅子也不敢卖了。

曾医师美滋滋拿着契约走了,甚至无需赤豹等人跟去,说是自己会找人运粮食来。

林燕然拿着契约,也是美滋滋,那药酒她又没花什么心思,三百两跟白捡的一样,到时候她将配方里面写上最便宜的酒水,加两味最便宜的清凉散热药材,也算是为民造福了。

不过,退烧之症在这个世界这么难治吗,而且听曾医师说有点效果的退烧药丸还特别贵?

林燕然眼睛一亮,立刻决定给自己的制药作坊增加一种新产品——便宜又好用的退烧药丸。

赤豹几人看着曾医师的背影,都咬着牙,不吭声了。

林燕然安抚道:“你们不用心痛,能买到粮食才是关键。”

她说完就兴致勃勃走进院子,准备向有琴明月分享这个好消息。

赤豹几人留在原地,好一会儿,林江河忽然后悔地道:“早知如此,昨日便买了粮食回来,也省的郎君损失家传秘方,还要每斤粮多出五文,二十车粮,那得多出好多银子……”

陈平陈安也后悔不迭:“谁说不是呢!”

赤豹低着头,捏紧拳头,脸色涨红如猪肝。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插进来。

“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是谁听令不遵,给了银子去买粮也不买回来?”

几人扭头望去,见王惊鸿抱着双臂走过来。

几人平常怎么也要怼回去,这时却不敢吭声了,因为他们也意识到自己好像做的不对。

王惊鸿像是要故意戳几人的心窝子,又阴阳怪气道:“幸好这次是买粮食,幸好你们的主子是林郎君,若是换了大将军你们试试,听令不遵,立斩不赦,你们都要被砍头!”

陈平有些不服气地嘟哝:“怎么就落到砍头那么严重了?”

王惊鸿冷哼道:“若是大将军让你们去买军粮,结果你们嫌贵空着手回去,害得数万将士饿肚子,这时候敌军攻来,大家只能空着肚子上阵,你们觉得能打赢吃饱喝足的敌人吗?”

四人的脸色唰地白了。

赤豹忽然道:“确实是我做错了,我现在去找郎君请罪。”

“不必找郎君了。”

王首春出现在门口,一脸肃然。

“郎君仁义,你们找她请罪,她会舍得罚你们吗?不罚的话,你们下次不还是不长记性,长此以往,郎君便要被你们拖累死。”

四人脸色白了又红,齐齐低下头去,沮丧道:“王管家,你觉得如何是好?”

王惊鸿立刻道:“这还用说,要是我干了如此丢脸的事,我便自请罚月银半年,不然哪有脸见郎君!”

四个人的脸色又白了,罚月银半年,他们都不知道出不出得起。

王首春适时道:“念你们初犯,又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不必罚这么重。”

四人顿时松了口气,眼巴巴望着王首春,王首春肃声道:“但是肯定要罚的,如今郎君家里来了贵客,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便罚你们将功赎罪,带人把新宅子在五日内建好。”

赤豹急道:“王管家,我等并不擅长造屋。”

王首春止住他:“我自然知道,除了顾小姐的工人,其余人你们尽可以使唤,建造房屋的工匠,你们也可去附近乡镇找来,照常开工钱,我只有一个要求,五日内完工,能办到吗?”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自己再要是做不好,那就对不起郎君,何况便是王管家不吩咐,自己等人身为郎君的随从,也该帮她早些建好房子。

赤豹立刻斩钉截铁道:“能。”

他说完就带着剩下三人走了。

看着四人离去的背影,王惊鸿嘿嘿笑了一声,凑到自己姐姐身边低声道:“姐姐,我这回帮你立威了,你是不是得奖赏我?”

王首春似笑非笑,一双眸子扫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道:“王惊鸿,说完了赤豹等人的处罚,是不是该轮到说你的处罚了?罚你挖土一个月,你如今完成几何?”

王惊鸿立刻哀呼:“姐姐,我是你亲弟弟!”

王首春冷哼一声:“便因为你是我亲弟弟,我才更要罚你,我知道郎君交你去组建巡逻队,既如此,挖土的处罚可暂免,但是三日后,我和郎君要在校场上检验巡逻队的效果,不然军法伺候。”

王惊鸿又哀呼了一声,沮丧地答应下来,飞快地跑了。

时不我待啊!

王首春勾唇一笑,转身朝屋内走去,刚好和带着人出门的沈琴心撞了个正着。

她礼让在一侧:“沈管家,你先请——”

沈琴心略略颔首,带着秦稳秦重踏出门槛,擦肩而过时,状若无意地瞥了她一眼。

“王管家方才真是好大的威风。”

王首春盈盈一笑:“沈管家谬赞。”

沈琴心语气淡淡:“王管家理解力不错。”

说完她施施然走了。

王首春站在原地咬唇,说她理解力不错,不就是告诉自己她就是谬赞?

这个沈管家阴阳怪气的干什么?

*

有琴明月没想到林燕然出去一趟,真的筹到粮了。

那张契约就放在她面前,她看的一清二楚,二十车粮,明天上午便可送来。

她不由自主看着她。

林燕然坐在她对面,眉飞色舞,眼睛含笑,秀丽的脸庞上泛着成功的喜悦。

她好像经常给她带来惊喜,每次办成什么事,还会第一时间来告诉她。

她这是在邀功?

有琴明月听完,忍不住道:“若是明日粮食如约送来,你想要什么奖赏?”

“哈?”林燕然一时没明白过来。

有琴明月静静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林燕然喜道:“真的可以要奖赏?”

有琴明月目光中带出一丝好奇,轻声:“是。”

林燕然心道,我想要个免死金牌。

但是这话她不敢说,她想了想,神情郑重无比地看着她道:“明月,上次的事,我很抱歉,但是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在药丸上动手脚,我真的是真心为你配出压制信息素的药丸,只是不知道哪里出错了,以至于……对不起,我希望你可以不再怪我。”

有琴明月完全没料到她会提到这件事,她立刻感到一股尴尬,还有说不出来的失措。

其实她不想面对那晚的事。

指尖狠狠捏了捏,她压下心头涌出来的复杂感受,神色瞬间冷淡了下来,语气也变得肃冷:“此事不可再提。”

林燕然错愕地望着她,有点不安:“明月……”

她习惯了有问题解决问题,觉得那件事可能是卡在有琴明月心里的刺,便想消除她的误解。

可现在才意识到,并没那么容易。

有琴明月被翻涌的记忆搅扰,低叱:“出去。”

林燕然呆了一呆,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失落地走了出去。

这一刻,她懊恼无比,暗暗后悔不该提这件事。

她走后,有琴明月许久都没有平静下来。

理智上她知道不是林燕然的错,可是事情确实发生了,她也确实被她又标记了一次,一切都是那么阴差阳错,这种事于坤泽而言,是一言难尽又极度羞耻的,她是弱势的一方,她不想被标记却被迫标记了,难道连埋怨对方也不行吗?

她独自坐在房间,默默承受着这种心理上的折磨。

这时,暗星悄无声息地降落了下来。

她不敢抬头,只是跪在那里,因为她感受到了主子的心情不好。

“说。”

“主子,二公主的人马还有一天时间可抵达。但是她派了两名暗探先行,要属下清理掉吗?”

“暗探多久可抵达?”

“今晚便至。”

“让他们看一眼,然后立刻除掉一个,剩下那个留口气给有琴玉报信,你别出手,让暗风来。”

暗星立刻明白她的用意,恭声:“是。”

暗星离去后,有琴明月的心情更加阴郁了起来。

林燕然才被她赶走,可是今晚,她却不得不与她饰演夫妻情深,好叫有琴玉那个贱人上当受骗,从而进一步骗过自己那位冷漠无情的父皇。

为什么这种为难的痛苦的事,都要叫她遇上?

她难受地坐在椅子上,花费了很多很多的自制力,才整理好不断翻涌的负面情绪。

*

林翠翠今天没有去练箭。

柳蓁蓁的警告将她吓得不轻,她还想做燕然姐的神箭手,绝不想成为残废,所以她今天一天都乖乖听话地休养着自己的手,甚至连筷子都没拿过。

吃罢晚饭,林峰忽然又在门口喊她。

林翠翠走过来,偏开脸,不看他:“什么事?”

林峰这次对她关注多了些,瞧见她手上缠着纱布,忍不住问道:“你手怎么了?爹又来打你了?”

林翠翠冷声:“不是,我自己练箭伤的。”

林峰沉默,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箭术很厉害,不止比他厉害,也比没受伤前的林山厉害。

但是他从来没当回事。

可是有人当回事了。

他昨天中午从林翠翠面前失魂落魄的离开后,迎面撞上王惊鸿,从他口里得知,郎君居然要成立一支神箭手队伍,而神箭手队伍的首领,居然就是自己的妹妹。

他本就三魂丢了一魂的心,又添了份五味杂陈,就连赤豹喊他一起去石门县买粮食都提不起劲,最后赤豹带着其他人去了,他独自留了下来。

他先跑去找姬越打了一架,打完后他向他倾诉自己的心事,再次被姬越讥笑,骂他没本事,连家人都护不住,是个十足十的孬种!

林峰一气之下,又和他打了起来,最后被打的鼻青脸肿,他跑去山坡上,痛哭起来。

这天夜里,他就躺在草地上,痛苦着,自怨自艾着,脑海涌出的是以前的一幕幕,他渐渐意识到,自己确实做的太差劲,自己明明可以做的更好。

怪不得郎君只当他是个跑腿的,而把自己的妹妹当成神箭手培养,自己可不是总让人失望吗?

林峰痛苦了很久,等到回神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

他跑去扒出了藏在土里的存银。

一共十一两,十两是林燕然上次发的工钱,一两是买衣裳的钱,他一文都没舍得花。

其实他也不知道存钱干什么,只是觉得有用。

可现在家没了,妹妹和娘都不理自己了。

他忽然觉得害怕,有种即将失去最后一点珍贵之物的恐慌。

他攥着这点银子,一步一挨地来到林燕然的门口。

再一次找到了自己的妹妹。

他想赎罪,想重新做人。

他看着林翠翠冷漠的神色,心里又难受了起来,将手伸出去,摊开:“给你。”

林翠翠瞥了眼银子,又别开脸:“不需要,我自己能挣到工钱。”

林峰咬牙道:“我不是给你,是让你去给娘买双鞋。”

林翠翠终于转过脸来看着他,她看见了他脸上的伤痕,但是什么也没问,只语气漠然道:“你想给娘买鞋,你自可去买。”

说着要转身走掉,林峰急得拉住她手:“翠翠——”

林翠翠头也没回,她也不想面对这样的画面,她道:“我叫林凤凰,林翠翠已经死了。”(注:此处起,林翠翠更名林凤凰)

林峰莫名一颤,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捶在他的心脏上,他脸色惨白,感受到被不断拒绝的委屈,也感受到即将失去的恐惧,他失控又孱弱地嚷出来:“是我不对,我想给娘买鞋,可是我不知道她的鞋码。”

“你给她买可以吗?”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变得软弱,语气哀求。

林凤凰眼眶酸胀起来,其实她的心很软,不然不会在林山瘫痪后还伺候他屎尿,任由他打骂,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再心软,她忍着想哭的难过,飞快地抽掉手臂。

“娘还活着,你可以去量她的脚。”林凤凰顿了顿,鼻音重了些,她道:“林峰,你要真想做什么事,就去做出来。”

这句话又像是一记重锤,令得林峰的脸色更白了些。

他以为他是无颜面对娘,所以一直没去看她,现在才知道大错特错,是因为他怯懦,不敢面对自己的无能。

他抬起头,林凤凰已经走了,他咬了咬牙,忽然跨进林燕然家的院子,明明是平路,他却走的跌跌撞撞,他来到柴房前,看见自己的娘就躺在藤椅上,头上还缠着纱布,左眉骨那里是一道结痂的伤口,脸上脖子上也挂满了伤疤。

她正扭头和叠翠、湘雨说话。

这时叠翠、湘雨转脸瞧着他,他娘也转脸来瞧着他,他瞧见他娘嘴唇蠕动了下,像是想叫他,却忽然缩瑟起来。

身体还打了个抖。

就像是她每次被爹毒打时,用那双可怜的眼睛哀求地看着他,他却无能地逃避,然后那双眼睛一点点黯淡下去,再也没有亮起来。

林峰浑身都难受起来,猛地扑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娘——”他低着头,无颜看她,连叫她都没勇气。

他佝偻着身子,佝偻着脖子,恨不得埋进土里。

过了会儿,头顶被一只颤巍巍的手轻轻摸了下,有个怯懦的声音低低地唤了句:“峰儿。”

很小,是他娘喊他。

身为儿子从来没帮过娘一把,可是娘还是肯认他。

泪水一滴滴撒下来,他哭的双肩抖动,一边哭一边看着他娘的脚,她脚上穿了新鞋子,是林凤凰给她买的。

以前,她从来是没鞋子的,他一直知道,可从来没想过给她买一双。

也是于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他究竟有多么混账。

林峰走的时候,连滚带爬,像是逃跑。

他一口气跑到了镇上唯一一家鞋铺,人家已经打烊了,可是他将大门敲的震天响,等到鞋铺掌柜满脸不高兴的打开门,他马上将银子塞过去:“我要两双鞋,最好的那种,一双给我娘,一双给我妹妹。”

*

林燕然从房间离开后,就去了顾玉婉的船上。

她有点发慌,决定找点事做。

昨日议事后,顾玉婉便专门腾出来一间房作为她的药房,还给她配备了两个忠诚可靠又手脚麻利的小丫鬟打下手。

她开始专心配药,为药铺开业做准备。

晚饭她也没回去,准备挑灯夜战,一鼓作气先配出十瓶药丸。

也许等药丸都配出来了,有琴明月的气也会消一些,那时候再去见她,会好些吧?

亥时,林凤凰忽然急匆匆来船上找她。

“燕然姐,仙女嫂子不舒服。”

林燕然猛地一惊,手里正在搓揉的药丸瞬间破碎,她顾不上管,便着急地朝外走去。

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林凤凰跟在她身后跑,告诉她:“是王管家让我来喊你,说嫂子不舒服,我马上就来了。”

林燕然飞一般跑回家,王首春等在门口,见到她便压低声音道:“郎君,主母晚饭吃的很少,只吃了几口便说没胃口,后来还开始咳嗽,我说去请柳大夫来,她不肯,我没办法,只好让凤凰去叫你。”

林燕然顾不上再问,马上飞奔进房间。

“明月——”

有琴明月坐在桌边,手支着额头,眼睛欲闭未闭,脸色很白,看起来很是疲惫。

林燕然着急地走到她面前,想也不想便伸出手去,摸上了她额头。

幸好不烫。

她收了手,焦急问道:“明月,你哪里不舒服,感觉怎么样?”

有琴明月抬头,看了她一眼,林燕然脸色有些红,气息带喘,心脏跳的很厉害,她是跑回来的。

她轻声道:“有些不适。”

林燕然立刻蹲下来,与她一齐的高度,关切问道:“是哪里不适?头痛?腹痛?还是心脏发慌之类的不适?”

有琴明月又看了她一眼,慢慢道:“说不太清。”

这句话立刻让林燕然更加焦急起来,她生怕是自己改变了剧情,给她带来了新的危机,若是生病之类的,简直是防不胜防。

她立刻站起身来道:“我去找柳大夫。”

有琴明月只想留下她,柳蓁蓁来了检查不出具体病症,她会觉得很尴尬。

她喊住她:“不必,许是累了,休息一番便好了。”

林燕然仍是担心,可又知道她性子倔,只好再次蹲下来,用商量的语气道:“明月,你不舒服,一定不能忍着,不然会伤身的。”

她顿了顿,轻声补充:“我也会担心的。”

有琴明月默默品味着这句话,暗自捏住了指尖,她道:“是自小便有的毛病,心悸,医师来了也无法。”

她语气有些伤感,林燕然立刻想到那几次听见她入梦魇,在梦中痛苦流泪,她的心轻轻地揪了起来。

“那我陪着你早些睡,好吗?”

有琴明月捏着的指尖缓缓松开,颔首:“嗯。”

林燕然站起身来,她有点难受,觉得是自己白天说的那些话,勾起了她的心事,令她心悸了。

她转身出来堂屋,沈琴心带人去打劫了,叠翠和湘雨守在门口,见她出来立刻压低声音问道:“林郎君,我家主子怎么样了?”

林燕然道:“没事,我会照顾她,你们去休息吧。”

两人立刻很有规矩地没再多问。

林燕然打了热水进去,伺候她洁面洗漱,而后扶着她在床边坐下,她本想将鲛纱帐放下,可见她神态越发虚弱,眉眼间蕴着淡淡的倦意,忍不住道:“要我帮你脱衣裳吗?”

有琴明月没说话,身体晃了晃,竟像是要倒下,慌得林燕然猛地伸出手臂,将她圈住了。

她靠在了她怀里,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语气郁卒地道:“我自己来吧。”

说着便要挣扎着坐起来。

林燕然心底压着的那份疼惜立刻冒了出来,她轻轻施加了一份力,将她的手腕压住,柔声道:“你歇着,我帮你。”

有琴明月敛了眸,没说话。

她伸出手去,为她轻轻解开衣带,褪下了外袍,接着蹲身为她脱掉绣花鞋,托着她的双腿放在床上,又托着她的脊背令她缓缓躺下,而后帮她盖上了被子。

有琴明月的身躯其实一直是紧绷的,在被褥盖住身体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林燕然没有马上放下鲛纱帐,而是在床边坐了下来。

她看着她道:“你别怕,我看着你睡,等你睡着我再去睡。”

有琴明月今晚要演一场戏,自然不能令她这样坐着,她道:“被人看着,我更加睡不着,你去洗漱吧。”

林燕然犹豫了下,道:“那好,我快去快回。”

她放下了鲛纱帐,匆匆走了出去。

有琴明月又从被褥内坐了起来,靠在床头。

“暗星。”

“属下在。”

“有琴玉的人到哪了?”

“就在镇子外,现在还不敢进来,估计是要等到夜深人静。”

“记住孤的吩咐,让他们看见,就一眼。”

“是!”

林燕然飞快地冲了个澡,匆匆洗漱完毕便回来了。

她轻手轻脚,本以为有琴明月差不多睡着了,结果发现她不止没睡着,还坐了起来。

“明月,你怎么还没睡,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她急的走到床边,俯着身来打量她,眼睛在她脸上细细瞧着,神态间蕴满焦急。

有琴明月垂下眼眸,轻声道:“我睡下便觉心悸。”

林燕然顿时更急,一屁股坐在床边:“那怎么办,真的不要我去找柳大夫吗?或者让孙前辈来瞧瞧?”

有琴明月摇头,眼神从她脸上逡移一圈,又缓缓移开,默默注视着被褥,她孤单单地坐在床头,身形单薄,神情倦怠,许久没再说话。

林燕然担忧地看着她。

头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有琴明月本以为自己都露出这幅虚弱神态了,她会主动一些,没想到林燕然只是规矩地坐在那里,软着声询问道:“明月,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听,也许你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呢?”

有琴明月只得又摇了摇头。

她肩头忽地缩瑟了一下,身体微微打了个抖,吐出一个无比脆弱的字眼:“冷。”

林燕然的心再次揪了起来。

这可是马上四月天了,天气越来越暖和,她却说冷,那便是心悸造成的感官上的冷。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她放在被子外的手背。

果然是冰凉的。

林燕然的心也像是被冰了一下,她看着她,有琴明月这时也看着她,她看出了她脸上的郁卒,还有眼底的脆弱,那抹脆弱像是把小钩子,勾着她的心。

她忽然忍不住地道:“明月,我抱着你睡好吗?”

说出这句话,她其实非常忐忑,有琴明月的神色也吃了一惊,但是没有露出那种厌恶和排斥,只是惊讶地看着她。

这个神情立刻让林燕然心底那些潜藏着的压抑着的情绪涌了出来,她的心忽然快速地跳动起来,像是即将要迎接一场惊世骇俗的命运。

有琴明月的沉默甚至也在给与她勇气。

她猛地返身,去吹灭了油灯,接着又飞快地放下了鲛纱帐,动作轻盈地上了床。

有琴明月没有动弹,她是靠着床边坐着的。

她的手指猛地掐紧,浑身都紧绷了起来,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

明明只是个计划,早就筹谋着的,可是真正到来这一刻,她却觉到些许慌张。

还没来得及弄清这份慌张的由来,林燕然的身躯就挨了过来。

她双臂轻轻地拥了上来,将她紧绷的身躯慢慢搂住。

有琴明月紧绷的像是一张弓。

林燕然没有继续施加力道,只是轻轻拥住她。

她听见她在耳边轻声道:“你别怕,我绝不会乱来,也不会乱动。”

温热的气息轻轻地扑在她的耳心。

有琴明月仓促地别开脸。

林燕然拥着她后背,带着她慢慢往下移动,过程很慢,像是很怕弄坏她一样,终于,她们一起躺了下来。

林燕然拽起被角,替她和自己盖住了,还细心地伸出手臂来帮她掖住被角。

她的身体仍是紧绷着,心更是跳的越来越快。

脖子还枕着她的手臂。

林燕然忽然翻了下身,身体变成侧对着她,她立刻感觉到一股不安的叫人害怕的压力笼罩过来,所有的慌张都冒了出来。

“不。”

林燕然没动,只是侧着身,挨着她,枕在她脖子下面的那条手臂将她肩头搂着。

她道:“要不我去给你拿来你的匕首,你可以用它对着我。”

有琴明月慌乱的心,仿佛停滞了一瞬。

她慢慢松懈了下来,声音有些沉郁地道:“不必。”

林燕然也感觉到了她的放松,她又朝她挤了挤,身体完全和她挨在一起,另一条手臂也轻轻地搭过来,将她圈进了怀里。

“这样睡,暖和。”

“我不再动了。”

她说完,真的没再动。

这个夜,仿佛彻底安静了下来。

但是,有琴明月听见了她的心跳,非常快,非常有力。

第052章

这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异样的清晰,且越来越清晰。

就像是催人上阵的战鼓。

她涌出了许多陌生的感觉,还有一份罕见的紧张。

而等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时,其余的感官才开始发挥作用。

乾元的气息,像是一场弥天大雾,将她笼罩。

她已经死过一次,连死都不怕了,却在这大雾里,生出了慌乱。

皆因那些从未有过的情绪和感觉,都跑出来困扰她。

有琴明月竭力压制自己的思绪,幸而林燕然只是搂着她,再也无其余的动作。

她这时感知到了她的呼吸。

林燕然抱着她,身体将她完全包裹,脸就近在她的耳边,呼吸自然是清晰分明。

她听出了她的呼吸异于平常,刻意拉的很慢,就像是猛地提了一口气,而后因为害怕被发现,所以一点一点地松出来。

每松一下,还停顿一下,然后再出来一点点气息,就这样一停一顿,她的呼吸便显得格外的舒缓。

原来她也在紧张。

有琴明月一下子放松了许多。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却真的让她放松了,人也跟着镇定,唯有那些从未有过的情绪,像是水底下的鱼儿,时不时出来吐个泡泡。

在她的心里,带出一圈圈涟漪,令她想平静又无法真正平静。

林燕然的身体,其实也是一点一点偷偷放松下来的。

她一直在感受她,她知道她很敏感,而自己和她的身份又很尴尬,在这种情况下的亲近,是让人不安的。

她其实真的没想到有琴明月会愿意让自己抱着,这一切真的发生时,她的感觉是惊喜中夹杂着一股浆糊般的慌乱。

所以她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仙女似的人儿。

慢慢的,两个人的体温交融在一起,令被窝的温度越来越高。

两个人的气息和体香都融在这股熏腾的温度中,酝酿成一股交缠着的、不分彼此的味道。

便连挨在一起的里衣,仿佛也因此变的热了,而里衣下的肌肤,更热。

有琴明月忽然感觉林燕然的脚,轻轻动了。

她比她高,所以躺下来时,双脚是超出她的双脚,伸到了下面的,这时她双脚慢慢往她这边蜷缩,膝盖因此拱动了一下,轻轻抵住了她的腿侧。

有琴明月又莫名地有些紧张。

林燕然的脚蜷了蜷,绕着弯,依偎到了她的脚掌上。

肌肤的相亲,立刻带来了一股莫名的心慌。

有琴明月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缩了下脚。

林燕然的脚又追了过来,将她的脚包住了。

她的声音也在她的耳边轻轻响起:“你脚太凉了,我给你暖着。”

她说话的时候,脚又轻轻往她的足底贴去,很轻很小的动作,却偏偏感知的一清二楚,感官像是个密探,专门盯着她的动作反馈,一丁一点的细微动静,就传递给了她

有琴明月清晰感觉到自己冰凉凉的足底,挨住了她温暖的脚背,那种冰冷靠近温暖的感觉,非常突兀、失措,让身体产生了鲜明的触感。

她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无法抑制地缩了下脚。

林燕然的脚慢慢的,轻轻的,又追了上来,将她的脚再次暖住了。

寂静无声的追逐,平静的像是微风掠过的湖面,只有那么一丝丝涟漪。

可是她内心的感觉,复杂、难言,陌生情绪起伏交错,像在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

她强忍着,没再挪开。

四只脚便依偎在了一起。

林燕然徐徐地,徐徐地吐出胸腔里提着的那口气。

有琴明月的脚比她娇小一些,她两只脚掌包着她的双脚,刚好能暖到整个足底。

冰凉的脚,一丝温度都没有,她都没法想象她平日是怎么入眠的,怪不得会做噩梦,会惊悸呢,身体一点热量都没有,怎么能压制那些梦魇。

她心里涌出一股疼惜,融进弥漫着的缱绻情绪内,化作一汪柔柔的感觉,极想将她整个儿包住,暖到热乎乎。

有琴明月也感受到了她传递来的温度。

她的脚真的很暖,身上更暖,搂着她的两条胳膊,热乎乎的,体温一直往她身上渗透。

不像她,身体常年寒凉,就连炎炎夏日,她的手足也是冰凉的,在冬日的寒夜里,需要奴婢们在寝殿里放上好几盆炭火,将寝殿烘的犹如春日般温暖,她才能在寒冷的被窝里不被冻到发抖。

过了一会儿,她的脚被暖热了,身体也一点点热起来,林燕然身上像是个火炉,不住地烘烤她,她原本冰凉的肌肤都热了起来,而她圈住她的怀抱,像是一床热乎乎的棉被,令她的身体越来越热。

有琴明月甚至感觉有些气闷,她忍不住道:“你松开。”

林燕然看了她一眼。

有琴明月是偏过脸去的,房间里又黯淡无光,她只能看出个朦胧柔婉的轮廓,还有轻轻颤动的睫毛,以及睫毛下闪动的墨瞳。

她松开了一点点。

身躯还贴着她,两条手臂还是搂着她,包着她的脚也仍是依偎着她。

这是松开?

有琴明月只得又低低地斥了一声:“松开。”

林燕然是一直感受着她的,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条吃饵的鱼。

鱼饵散发危险,她便远离,鱼饵只是虚张声势,她便忍不住靠近过去,围着她打转。

而现在,鱼饵小小的反抗了一下,不激烈,也不凶狠。

她心底那些潜藏的情绪,便勇猛了起来。

不想退,也不愿退,但又不想惹得鱼饵真的激烈反抗。

所以她又松开了一点点点点。

要不是她身躯微微动了下,有琴明月甚至要怀疑她到底听没听见自己的话。

……

这个贱民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她本来浮荡着许多陌生情绪的心情,也因这个小插曲变得微妙起来。

她感觉到了,林燕然不舍得松开她。

她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又被她暖乎乎的怀抱包裹的快要透不过来气,一股发慌气闷的感觉开始困扰她,令她有点想逃离。

林燕然忽然往她耳边凑了凑,呼吸扑在耳廓上,立刻带来一股叫人更不安的触感。

她想干什么?

有琴明月又紧张了起来。

幸而,林燕然的声音传了过来。

“明月,你还难受吗?”

她语气轻软,又蕴满了关切。

有琴明月悬着的心缓缓回落,刚生出来的紧张便也跟着散去。

她沉默了片刻,道:“你松开些。”

林燕然赶紧道:“明月,你不是冷吗?我给你暖着身子,暖和有助于睡眠,你安心睡吧。”

“我不会乱来,真的。”

她声音很轻,语气软软的,带着一丝丝讨好,透出来一股特别真诚的味道。

有琴明月心底的慌乱,又消除了不少。

但是还是想她松开些,她真的有种快要闷坏的感觉。

她低声道:“太紧了,我不舒服。”

林燕然呆了一呆,然后意识过来自己抱她太紧了,她便试探着,往旁边挪了挪,令怀抱松动了一层薄薄的空隙出来。

有琴明月徐徐松了口气,身体也跟着蠕动了下。

现在这个姿势,她躺着舒服多了。

今晚这一关必须要过,她不能半途而废,更不能功亏一篑。

她没再说话,安静地躺在她怀里。

林燕然身上的味道其实很好闻,怀抱更是温暖的像被褥,她平静下来后,那股气闷也没那么明显了。

她确实不敢乱来。

她想着,越来越平静,身体这时才完全放松了下来。

紧绷感消退的瞬间,她感觉到被褥的松软,脊背完全压在被褥上时的那种踏实感,还有四肢都松弛下来后的轻松。

然后,她再一次听见了林燕然加速的心跳。

她的心,又跳的快了。

比方才刚刚抱着她时还跳的快。

她又怎么了?她忍不住想,同时莫名地生出一丝慌张。

那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实在太清晰了。

她又离她这样近,很难忽略。

林燕然其实是想到她刚才的话。

你松开些……

太紧了,我不舒服……

原来她只是想自己松开些,她并没有排斥她抱她。

这个发现很奇妙,像是一颗种子,在心底种了下来。

她的心就控制不住地加速了,越跳越快,还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喜欢这滋味。

为此思绪懒洋洋的,不想去思索,细究,只想感受着此刻。

慢慢的,她的心跳又平稳了下来。

有琴明月的那丝慌张也就此消散了。

林燕然后来一直没再动,虽然抱着她,可是显得规规矩矩的。

她渐渐觉到安心。

以往被褥是她的铠甲,每次害怕、惊悸时,她都会缩到被褥下,蒙住脸,蜷成一团,整个人躲在里面,仿佛就算外面天塌了,只要有这层被褥在,就可以隔绝所有恐惧。

现在她盖了一床被褥,又被她怀抱再裹一层。

乾元是强大的,哪怕不散发信息素时,也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势,当她心底的警惕退散时,她感受到了这股强大。

强大带来了另一种安心。

有琴明月默默体味着这种感觉。

或许是每次深夜到来后,负面情绪都要涌出来攻击她,所以这一刻的安心,让她产生了小小的贪恋。

她允许了这种情绪的存在,没有刻意去压制。

就这样,她慢慢有了困意,不知不觉地睡去了。

林燕然仍是没动。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身体是很容易酸麻难受的,可是她愣是一点没动。

之前是不敢动,这会儿便是不忍心动了。

有琴明月难得睡着。

她忍不住朝她看去,她是侧着身体的,可以看见她大半张脸庞,幽邃迷人的轮廓,挺翘的鼻梁和闭着的眼眸,都被夜色熏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她睡着时,模样有些乖,没有醒着时那股冷肃慑人的气势,更因安静增添了一份深邃无言的美丽。

林燕然看了许久,都没眨眼。

她来到这个世界才不过短短一月,其实是没有和这个世界完全融入的,精神仍在眷恋着以前那个时代,甚至总有一种自己只是穿越过来完成任务的抽离感。

可现在,她的怀抱被填满了,情绪也被填满了。

她舍不得动,她有点喜欢这样。

她本来坚信自己坐怀不乱,可现在真的怀抱着她,才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多么大的挑战。

乾元的天性,一直在驱使她,坤泽的气息,一直在引诱她,她的美丽,更像是无形的蛊,无处不入地朝她散发着魅惑。

林燕然一直在和身体里的欲望做斗争。

她不想乱来,更不想让她讨厌。

今晚她肯让她抱她,她真的有点开心。

不是她不再恨她的那种开心,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开心。

她们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之前一直被有琴明月的仇恨对抗,后来又被她时不时冒出来的杀意威胁,还有那两次临时标记她后造成的新的危机。

她们之间一直是不平和的,也不对等的关系。

这些复杂的敌对的因素,压制了很多本能。

她本能地收敛起了许多不经意的想法,不经意的触动,不经意的被她的美搅乱的心绪。

可现在,她抱着她,这些潜藏的情绪,就释放出来了。

这种“被允许的亲近”打开了一扇窗。

她甚至一直没睡,就那么抱着她,感受着她,嗅闻着她的芳香。

她身体真的很软,抱在怀里的感觉舒服极了,浑身都香香的,发香和体香都一直朝着她散发。

林燕然体会着这种曼妙的滋味,清醒又有几分沉浸。

忽然。

她听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响动。

像是一只鸟轻轻地落在了窗户上的那种声音。

以前,她是绝对听不见的,可上次的事后,她身体的感知力猛地提升了一个档次,她能感知到很多细微的动静。

窗户又动了下,像是被风吹。

接着裂开了一条缝。

林燕然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她感知到了一股冰冷的窥测。

有人在窗外偷看着她和有琴明月!

一股可怕的感觉袭上心头,她不由自主将有琴明月搂紧了。

脑海更是瞬息之间思索着对策。

可还没等她想出来,夜色中就传出了空气被割裂的声音。

是物体以一种极致的速度穿过虚空后产生的裂空声。

“嗤”

一声轻响。

她头皮倏地发麻。

这道声音十分骇人,她脑海立刻便想到了利剑刺穿脖子的画面。

接着又发出“嘭”的一声响,有人在黑暗中对了一掌,接着又传来嘭嘭两声打斗,一追一赶的远去了。

林燕然立刻想到了,是有琴明月的死卫在退敌。

这时,外面又传来衣衫划过空气的轻响,有人从窗边一跃而起,身形如一只轻盈的鸟,穿过墙头,极速远离。

林燕然再度一惊。

这个人她之前是没感知出来的。

突兀地就出现在了窗外。

为什么之前没感知到,感知到时,此人反而退走了?

很快,她就明白了过来。

来了两个刺客,一个当场被刺穿喉管毙命,一个逃走了。

这个人是来处理尸体的。

因为实力太强,来的时候她感知不到,但是离开时背着尸体增加了份量,所以她能感知出来。

是有琴明月手下最强的死卫。

林燕然慢慢放下心,身体松懈下来。

她扭头看向有琴明月,她依旧睡得香,身体在她怀里弓了起来,像是想要蜷缩,那几次她做噩梦时,都是蜷缩成一团,看来她自己睡觉时,都是这么蜷缩着的。

这是被梦魇惊吓后的习惯吧。

她又生出一分疼惜来,再一次将她抱紧了些。

甚至因为刚才的刺客插曲,她的心越发柔软起来,牵动着心底的眷恋,她忍不住将脸一点点移近,和她的脸庞挨在了一起。

乾元的欲望也因为这个亲密动作,被拔高到极点。

她默默忍受着。

被允许的亲近,是一个新的开始,她不想破坏。

*

两个时辰后。

正是黎明来临前的时刻,也是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刻。

在距离凤凰镇两百多公里远的地方,是一队扎营在山脚下的人马。

此地仍属于凤凰山的范畴,这队人马约莫四五十人,正在休息。

此时营地的篝火仍在燃烧着,四名巡逻的汉子守在营地四周,昏昏欲睡。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碎了营地的宁静,将他们猝然惊醒。

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马蹄声就像是一支利箭闯入了进来。

有琴玉被吵醒时,是相当不高兴。

她继承了她母亲皇甫娇的美貌,那张脸生的极为艳丽。

平时这张脸张扬又柔媚,从骨子里散发着勾引人心的诱惑。

此时这张脸却十分阴沉,散发着一股阴冷狠戾的气息。

这趟旅途已经耗尽了她所有耐心,昨日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到那个穷乡僻壤,队伍被迫在这里安营扎寨。

她认床,哪怕被婢女小心伺候着,还是睡得很不满意,没想到刚睡着没多大会儿,就被惊醒。

贴身婢女小心翼翼地为她奉上了一杯温度恰好的茶水,她连看也没看,将阴冷的目光盯着扑在脚下不住口吐鲜血的密探。

如果这个狗奴才没探听出来有用的信息,她会亲自结果了他。

她阴森道:“说,探听出来什么了?”

密探捂着胸口,竭力道:“殿下,长公主和乡民睡在一张床上,搂抱在一起——噗!”

他猛地吐出一口血,一头栽倒在地上。

旁边立刻跑来一个侍卫,弯腰用手压住他的脖子试了试。

片刻后他道:“殿下,他死了。”

有琴玉却没有一丁点手下死去的愤怒,反而畅快无比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有琴明月居然和卑贱的乡民睡在一起?”

“哈哈哈,这个贱人也有今天?”

她的贴身嬷嬷是个四十多岁保养极好的女子,脸上永远带着讨好的笑,眼睛里却闪烁着狡猾的光芒。

此时立刻露出一抹谄媚的笑,微微弓着腰,对她欢喜地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长公主若是真的和乡民有了夫妻之实,那她绝无可能再与殿下争高低,这辈子都要和卑贱乡民捆绑在一起,抬不起头来,而殿下则必一登大统。”

有琴玉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浓郁起来,方才的不痛快一扫而光,但是她跋扈归跋扈,并不是真的无脑,相反很有几分阴损的心机,这时便问道:“嬷嬷,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是伪装的?”

嬷嬷想了想道:“殿下,老奴觉得即便长公主真的失忆以至于和乡民做了夫妻,但沈琴心找来了,此女号称诸葛绝不是徒有虚名,以她的城府必然会阻拦长公主继续和乡民厮混,但现在密探探知到她们仍是睡在一起,说明沈琴心也无法阻止她继续沉迷情爱。”

“嘻——”有琴玉嗤笑了一声,美艳动人的脸庞上闪过浓烈的鄙夷。

“没想到我那个一直以来都高高在上贵不可攀的皇姐,居然也有沉沦情爱的一天,而且找的人还是个卑贱的乡民,哈哈——”

她说着眯起了眼睛,眼底透出一抹阴戾,语气莫测地道:“走,即刻启程,随本宫去见识见识让我高贵的皇姐甘愿雌伏的那位贱民,到底是何模样?”

所有人都被驱赶了起来,侍卫们行动迅速,开始整理马车。

这时,在营地一二百米远的密林中,暗风蹲在一棵松树的树梢上,眼底露出了满意之色。

篝火照亮了营地,也照出了有琴玉和密探的身影。

她看的很清楚,密探只说了一句话,就断气了。

她轻轻甩了甩手里的剑,剑尖上仍在滴血,正是刚才死去的那个密探的血,他被她刺穿了肺,只留下最后一口气,若是他不说话,还可多活一会儿,但是一旦开口,肺里的血就会飚射而出,必死无疑。

哼。

敢欺负自己的主子,来一个杀一个。

她从树梢轻纵而下,身形轻盈如猿,快速消失在丛林深处,她要赶回去向暗星大人复命。

*

林燕然头次觉得,天亮的太快了。

窗外那抹晨曦透进来时,有琴明月忽然动弹了一下,身体在她怀里抵蹭了起来。

她顿时连呼吸都放轻了。

许是一个姿势睡得不舒服了,有琴明月寻了一个新姿势,重新睡去。

她的心也被这一下磨蹭给弄得软乎乎,忍不住又将她圈紧了些。

院子里很快传来轻微的响动,有人起来了。

是有琴明月的两个婢女。

她们严格遵守着宫里的规矩,早早起来候着了。

这时有琴明月又动了一下,像是要醒来。

林燕然赶紧闭眼,装睡。

她一晚上没合眼,此时闭上眼睛,竟然真的有些困倦起来。

过了会儿,有琴明月睁开了眼睛。

她第一时间去看林燕然,发现她和自己的脸庞居然挨在了一起,还有些惺忪的睡眼,顿时瞪大了。

她马上往后缩,拉开和她脸庞的距离,同时也看清了她闭着眼眸,发出平稳的呼吸,仍在睡着。

她便扭头朝外,伸手撩开了鲛纱帐一角。

天亮了。

她眼神里涌出一股迷茫的神色,自己昨晚竟然睡的很好,一觉睡到了天亮?

她神色怔然。

沉睡的思绪这时鲜活了起来,她想起了昨夜种种。

她竟然真的在林燕然怀里睡了一觉,而且还睡得很好。

她忍不住朝她看去,林燕然还在睡着,睡着的样子安静、秀美,脸颊上透出一股被窝熏蒸出来的红润。

她还枕着她的手臂,她另一条手臂也依旧从她肚腹上伸过来将她搂抱着,这一晚上她竟然没有换姿势,便一直这般搂着她。

那双脚也在牢牢包裹着她的足底,将她常年冰凉的脚暖的发烫。

她此时感知到,她被她搂的很紧,好似比睡着前还要紧。

她必定是在她睡着后,又将她往怀里搂紧了。

有琴明月忽然涌出一股羞赧。

她很少产生这样的情绪,以至于生出来后,她很有点慌张,不安,想要逃离,她挣扎着从林燕然怀里脱离,结果发现她手臂将她腰身搂的太紧,她都挣脱不出来。

她脸色也莫名红了。

试探地伸出手去,抬起她那条手臂,结果发现也抬不动。

她居然将她搂的这么紧?!

有琴明月顿时又羞又气。

她又不想弄醒她,不然两个人眼对眼,尴尬至极。

就这样,她被迫继续躺在她怀里。

林燕然其实在装蒜,她半睡半醒,快要睡着时感觉到她的挣扎,顿时不舍了起来。

接着感觉到她不想吵醒自己,便越发贪恋,故意将手臂施加了一点力道。

乾元本就力气大,有琴明月根本拉不开。

她气呼呼地躺在那里,竭力让自己平静。

昨夜,有琴玉的密探定然来过了,那么也必然看见了自己和林燕然的亲密。

今天,那个贱人就会赶来,届时少不了一番明争暗斗。

她在心里筹谋着接下来的种种可能,还有各种对策,神色间渐又笼上了一派肃冷气息。

清晨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院子里的嘈杂越来越多。

林凤凰和婶娘起来了,陈小花和夏荷等人去了厨房,还有王首春压低声音吩咐人去树上摘槐花的说话声。

林燕然还想继续赖床,可是有琴明月又开始挣扎了起来,她努力推她的手臂。

她不得不装作快要醒来的样子,慢悠悠地翻动了一下身体,从侧躺着变成了平躺,手臂顿时松开了有琴明月。

她立刻从她怀里滚到了床边,接着坐了起来。

林燕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在穿衣裳。

她便睁开了眼,低声道:“明月,你起来啦?”

有琴明月正在穿衣裳的手微微一顿,她是不想和她在床上面对面的,此时背对着,仍旧觉得有些尴尬,动作飞快地系好衣带,撩开鲛纱帐,穿上鞋子,然后下了床。

她这才平静地嗯了一声。

林燕然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一晚上没动弹已经酸到麻木的四肢,接着又扯住被角使劲儿嗅了一口。

她也起来了。

她穿衣裳快,三两下穿好,套上靴子便来到了有琴明月身边。

她站在窗前,朝着院中打量。

她来到她身后,便嗅闻到了她身上的幽香,还有刚从被窝里起来的那种温馨的味道。

“昨晚睡得好吗?”她在她耳边轻轻问。

有琴明月感知到她离的近,身体微动,想要避开,旋又忍住了。

她平静道:“还好。”

林燕然便没再多话,转身朝外走去。

有琴明月从她怀里出来后,就一直没再看她一眼,她听见她走了出去,抽开门栓,打开了门,接着来到了院子。

她和院里的人打起了招呼。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身上。

这个时候,她允许自己追逐着她,她可以主动,掌控着这种随意看她的感觉。

叠翠和湘雨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用物,她们此来也带来了她在宫中的相关用度。

林燕然婉拒了她们要进来伺候的打算,自己端着洗漱用物进来。

她将脸盆放在桌上,接着卷起自己的袖子,拿起婢女从宫里带来的绢布做的面巾浸水。

一边沾湿一边扭头笑望着她:“明月,我给你洁面吧?”

有琴明月答应了。

林燕然伺候她洁了面,转身去叠被。

她将被褥叠的十分整齐,如她往常一样放在床尾,而后挂起鲛纱帐,却没有离开床边。

有琴明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在拈头发。

她才在床上睡了一晚,头发自然是自己留下的。

她感觉到了她的细心,不知怎的,心里生出些暖意。

早膳林燕然陪着她一起吃。

厨房准备了槐花糕、鸡蛋羹,米汤,还有些小菜。

林燕然喝着米汤,想着得想个法子做出豆浆来喝喝,不然总是喝粥,实在是没滋没味。

她忍不住抬头看着有琴明月。

有琴明月神色淡淡的,脸上又看不出什么表情,她心里还存着的那些缱绻情绪,却仍在不住冒泡。

有琴明月感觉到她看着自己,好一会儿都没移开目光,开始没当回事,慢慢的,心里生出几分紊乱。

她扬眸,朝她回望过去,语气比平时还要淡然:“怎么?”

林燕然仍是看着她,而后冲她慢慢露出一个笑。

这个笑极灿烂,有点像是挣脱地平线时的那抹阳光,将整个房间都映亮了。

有琴明月心里那丝紊乱,越来越浓。

她轻轻别开脸去,微蹙了眉。

“不许这样看我。”

林燕然在心里哼了一声,就要。

她也别开了脸,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好可惜。”

有琴明月立刻被这三个字勾的竖起了耳朵,但是她不会问,只是默默等着下文。

谁料林燕然又低头吃起蛋羹来。

有琴明月有些气,这个贱民,尽会扰人。

林燕然一股脑吃完剩下的蛋羹,这才悠悠道:“可惜我不是画师,不然我一定要画下来,太美了。”

她说完就收拾碗筷盘碟,端着出去了。

留下有琴明月在房间里暗想,她说的……是我?

林燕然走出来,手里的碗筷盘碟立刻被等在门口的陈小花接去了,她心思飘忽忽的,不由自主跟着来到了厨房,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早膳结束,她们又要忙着筹备午膳了。

不过沈琴心带走了大半精兵,今日的餐食便轻松了许多。

王首春过来和她说起工地上的进度。

“郎君,制药作坊的地基已经打好了,两座新宅子的地基也打好了,所需的瓦正一车车从邻镇上往回运,如今后山正在建窑烧砖,昨日已试烧了一窑,今日看看成色,若是不错,便可砌墙了,这期间大家在赶木工的活,照此进度,制药作坊再要半个月便可建好,另外我吩咐人日夜加工,争取这几日内将你的新宅子先建好。”

林燕然懒洋洋听着,心思仍飘荡在昨夜,有些提不起劲思考,便只是嗯着。

王首春又说起王惊鸿组建巡逻队和林凤凰组建神箭队的事,邀她三日后去校场检阅。

林燕然忽然道:“我想起来了,翠翠的神箭队挑人,不如多挑些年纪小的少年人,不拘男女,只要肯学肯练,就收进来,少年人可塑性强,给他们打打鸡血,劲头不比青年人差。”

王首春忍不住轻轻拍了下掌:“郎君居然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本想着让惊鸿多去挑些少年人,好管束,又肯学,更易于培养。”

林燕然看了她一眼,道:“两支队伍比着来,给他们一些压力。”

王首春眼睛一亮:“郎君言之有理,我记下了。”

林燕然道:“之前说的那件事,你早些将你那些姊妹召集起来,看看她们想学什么,机会我只给一次。”

这些女子都是坤泽之身,她能帮便帮一把。

王首春立刻道:“郎君,我接下来便是要说此事,我昨晚宿在船上,同我那些姊妹谈到深夜,她们这些时日随着徐娘子学习掌管店铺、待人接物,但因为坤泽身份,受到了一些阻碍,如今十八人中,四人愿意学厨,六人想和郎君学习配药,三人愿去当账房先生,两人想随我当管事,还有三人托我询问郎君,可否让她们学文?”

林燕然挑了眉毛,十分诧异,这些女子的选择,可谓是大出意料。

“居然只有三人愿意去当账房?”

王首春郑重点头:“不错,这三个姐妹天生擅长算数,之前在春香楼时,我们诸位姐妹的私房钱,都暗地交给她们掌管。其实她们如今遭逢大难之后,便不太肯抛头露面,做账房先生好过当掌柜,所以我劝一劝,她们就答应了。”

其实是她想着制药作坊是林燕然的,后期盈利上来了,少不了需要用到账房,管理钱财这块,没有自己人怎么行?

林燕然沉吟道:“日后忙起来你一个人确实分身乏术,多培养些管事也好,至于配药,是份十分枯燥乏味的活儿,有时候需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整天,你要对她们言明厉害,必须是真心想学才可入此行;至于学文,又是怎么回事?”

王首春眼波流转,在她脸上轻轻横了一下,笑道:“郎君,这三位姊妹都是书香门第落了难才被迫流落青楼,她们都觉得郎君日后必定会飞黄腾达,所以想继续从文,将来当个文书,给郎君打下手呢!”

林燕然哈哈大笑。

这个时代读书识字的人极少,凤凰镇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多出来几个有学问的也不错,日后总会用得上。

她便大手一挥:“照此施行吧。”

王首春容色一整,忽然掀裙下拜:“朗君,小女子还要代诸位姊妹求你一件事。”

林燕然伸手将她拽了起来:“王管家,都是自己人了,你还这么客气干什么,说罢。”

王首春道:“我是自愿去当清倌儿,未曾卖身,但是那十八位姊妹都是卖身的,后来出了命案,春香楼也被一把火烧了干净,她们的卖身契都烧没了,如今属于无籍之人,还请郎君帮忙入籍,她们都愿意卖身于郎君,请郎君收留。”

林燕然道:“既然如此,我便和乡堡说让她们都入凤凰镇的乡籍,至于卖身契,除了配药一行外,其余人便不必了。”

王首春喜出望外。

她能感觉出来,林燕然不是虚伪好名之人,她说不需要她们卖身,那便是真的不需要。

她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林燕然已经有些不耐烦,扭头朝着主厢房的窗户张望过去,她想看看有琴明月再做什么。

王首春看了出来,关切问道:“郎君,主母身体可还好,需要请柳大夫来吗?”

林燕然匆匆摆手,转身朝着房间走去,走到一半想起今日曾医师要带人送粮来,便回头和王首春说了此事。

她来到堂屋门口,脚步便不由自主放轻了,心里也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欢喜。

撩开门帘后,她先朝里面看了一眼,有琴明月正在看舆图。

她轻轻走进去。

“明月,你有没有想吃的点心?我给你做。”

有琴明月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感觉到了她的讨好,这令她想起昨夜的怀抱。

她心又有些乱,遂看向舆图,道:“无需。”

林燕然站了站,有些舍不得,却还是决定离开,她不想久处生厌,想留着这种好感。

她道:“既如此,那我去船上配药了。”

刚要转身,就被喊住。

“等下。”

她听见时,唇角莫名一弯,转过身来,眼睛也带出了笑来:“明月,什么事?”

有琴明月又一次对上了她含笑的眼睛。

她立刻敛了眸,语气淡淡:“今日还要来人,我家里的庶妹。”

她的庶妹,那不就是其余的公主?

林燕然暗地吃了一惊,面上却笑着道:“好,那需要我带人去接吗?还有多久到?”

有琴明月脸色变得很是肃然,眼神也终于对上了她的视线,她肃声道:“无需去接,若她来了,你尽可以拦一拦,别让她轻易进来屋里,至于其他,随机应变。”

林燕然很少得她这番细细交代,立刻感觉到同她一起合谋做事的感觉,她道:“好,我懂了。”

她说的简短,又极笃定,有琴明月感知到,她是真的懂了,这种感觉很微妙,除了沈琴心,她没再旁人身上感受到。

刨除妻郎的身份,林燕然各方面,都很优秀,让她很满意。

她淡淡想着,旋即压下这些浮动的思绪,又看起舆图来,林燕然走到她身边,同她一起看着,看了一会儿,她道:“明月,你教教我吧。”

地图她看的懂,但这古代的舆图,画的着实有些抽象。

有琴明月瞥了她一眼,点出手指,真的教她辨认起来,林燕然听得津津有味,渐渐离她更近了,肩头同她若即若离。

有琴明月忍不住又瞥了她一眼,期望她能领悟,离自己远一些。

但是林燕然明显没有领悟,她不止没远离,还又凑近了一些,发丝和她的鬓发缭绕在一起,肩头挨着她的肩头,脸上洋溢着微笑,像个好学的蒙童,不住询问舆图上各项图标的含义。

有琴明月罕见地生出了一丝无奈,只得继续教了下去。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喧哗,陈小花刚好给姬越送饭回来,跑进来道:“镇子又来了好多人,骑着高头大马,朝着我们这边过来了。”

有琴明月低声道:“来了。”

林燕然立刻知道她说的是那个庶妹来了,忍不住朝她看去,她脸色更加肃冷了,墨色的瞳中涌出一抹隐晦的寒意。

她轻声道:“你歇着,交给我来办。”

说完她便走了出去。

林燕然走到门口的时候,有琴玉刚好带人纵马疾驰到了大门口。

她嫌弃坐马车太慢,便先率了一批人骑马赶来。

此时,湘雨早已见机,去喊来了沈琴心留下的那些精兵。

两拨人马在林燕然的大门口对峙。

有琴玉的人都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有琴明月的精兵列阵静立,沉默不语。

有琴玉身边的嬷嬷立刻指着他们喝道:“大胆,见过二小姐,还不下跪?”

领头的精兵忽然喝道:“行礼。”

那些兵这才一起垂首:“属下见过二小姐。”

领头的精兵又道:“属下等人正在执行保护大小姐的任务,恕不能下跪,请二小姐见谅。”

嬷嬷脸色动怒:“放肆。”

有琴玉抬手:“罢了,是这家吗?”

嬷嬷倾身道:“主子,是这家,站在门口的那个就是。”

有琴玉立刻转头扫了林燕然一眼,她眼底闪过一抹饶有兴味,接着翻身下马,其余人跟着下马,她的嬷嬷、婢女都围到了她身后,将她簇拥起来。

那些侍卫还要跟来,被有琴明月的精兵用身形堵住。

“大小姐有令,侍卫不得入内。”

嬷嬷附耳请示,有琴玉脸色沉了一些,语气有些不阴不阳地道:“看来是真遭了难,姐姐风声鹤唳了起来,罢了,既如此,你们便守在外面吧。”

侍卫便乖乖留在了原地。

有琴玉带人走到林燕然面前,目光充满高高在上的审视,打量着她,语气轻慢又鄙夷地道:“你就是我那位落难的姐姐私自婚配的乡下妻郎?”

这句话挖了很多坑,满满都是陷阱。

林燕然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很年轻,长得也还行,但是神情跋扈,眼神张扬又高高在上,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周围人都是蝼蚁只有她是人的嚣张,看着就让人想给她一耳巴子。

这句话更是让林燕然听出了她的恶毒。

她最讨厌的便是高高在上视众人为蝼蚁还心眼坏的人,这个女人可谓是触犯了她所有雷点。

这就是书里的恶毒女配吧?

她微微抬高下巴,用比她还嚣张的眼神盯着她,却并不说话。

那嬷嬷立刻沉不住气,喝道:“你哑巴了,没听见我家小姐问话吗?”

林燕然笑了一笑,用足尖轻轻踢了踢蹲在身旁的狗。

“黑虎,你还没叫呢,就有人先叫唤起来了,还是你懂人话,中午赏你吃肉。”

嬷嬷的脸立刻气成了猪肝色,她用手指着林燕然:“你个贱民,你竟敢骂……”

“你是贱民,你全家是贱民,你祖宗十八代都是贱民,你要不是贱民怎么那么喜欢当狗?”

嬷嬷:“你你你——”

有琴玉的脸色沉了下来:“是我姐姐让你这么做的?”

林燕然斜着眼睛,目光这才慢悠悠转到她脸上,挑剔又轻慢地看了一眼,像是才看到她般问道:“你是谁?干嘛堵在我家门口?”

有琴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无比,嬷嬷又忍不住出口:“我家主子是你娘子的妹妹,特地来见你家娘子的,你还不让开?”

林燕然将下巴抬的更高,抱臂在胸,一副怀疑的口吻道:“我听我娘子说她是独生女,可没听说还有个妹妹,你莫不是冒充的?”

“大胆,我家主子是你娘子的二妹。”

林燕然又狐疑地盯了盯已经被气到脸色发黑的有琴玉,猛地“哦”了一声。

“哦哦哦,我明白了,你是庶妹,是妾生的女儿。”

这句话她说的很大声,周围人全都能听见,院子里看热闹的陈小花等人立刻把眼神盯在有琴玉身上,窃窃私语了起来。

有琴玉气的浑身发抖,眼神盯着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主子受辱,奴才必须找回场子。

那个嬷嬷猛地怒斥:“贱民胆敢放肆!!!”

说着身体猛地前倾,右掌同时朝林燕然脸上拍来。

林燕然立刻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势劈头盖脸而来,这个嬷嬷居然是位高手。

她刚要还手,身边就疾驰过来一条身影,一个稚嫩的声音吼道:“不准你伤我燕然姐!”

林凤凰猛地冲到了林燕然身边,在她疾驰时弓箭就已经取在了手里,于一瞬间完成了弯弓搭箭的进攻姿态。

那个嬷嬷拍过来的巴掌猛地刹住。

她感觉到自己被锁定,一股死亡气息笼罩着她,令她浑身生出颤栗。

有琴玉的怒气喷薄而出,咬牙道:“嬷嬷你还愣着干什么,这些贱民竟敢羞辱我娘,你立刻替我杀了她!”

皇甫娇贵为贵妃,但是比之皇后始终差了一点,而且又是皇商之女的出身,就算平时风光无限,暗地里还是有很多世家鄙夷她的出身。

这句妾生的庶女,委实戳中了有琴玉的死穴,令她气急败坏,当场暴怒。

她一开口,那些侍卫“锵锵锵”齐齐拔出刀来。

有琴明月的精兵也“锵锵锵”拔出刀来。

气氛一下子紧绷到了千钧一发。

林凤凰立刻将弓箭对住了有琴玉,她稚嫩的面孔坚毅又果决,一字字喊道:“不准你骂我燕然姐!”

那嬷嬷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恐怖骇人的死亡威胁,她大吃一惊,双掌猛地推搡两个婢女挡在了有琴玉面前,自己则附耳道:“主子,老奴感觉到被锁定,必是长公主的死卫在周围,不可轻举妄动。”

暗星和暗风确实都在暗中盯着,但是她感知到的其实是来自林凤凰的杀意,可是嬷嬷压根不敢承认自己竟然害怕一个乡村女孩,只能找借口是死卫。

她这么一说,有琴玉脸色也微微一变。

神瑶国的死卫是皇族宗室培养出来专门保护嫡传血脉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嫡支血脉,不使皇室乱了尊卑。

所以除了有琴曜和有琴明月,其余人都没有死卫。

有琴玉脸上涌出一抹嫉妒和愤恨,她这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挥手:“退开。”

婢女赶紧让开,嬷嬷担忧道:“主子?”

有琴玉冷笑道:“我千里迢迢来看姐姐,她难道还能杀了我不成,若她真的这么做,我想父亲也不会饶了她。”

这是搬出有琴曜来压有琴明月。

林燕然倒是没料到林凤凰居然能有这份气魄,她赏识地看了她一眼。

有琴玉压下所有怒气,盯着林燕然道:“你还不让开?”

林燕然背负双手,昂起下巴,闲庭信步般迈出了门槛,慢悠悠道:“这是我家,要让开的是你们。”

那嬷嬷满脸怒气:“我家主子是你娘子的妹妹,你这般放肆,当心我让人砍了你的头……”

她刚说完话,便发现林凤凰的弓箭移到了她身上。

嬷嬷吓得赶紧闭上嘴。

林燕然怪异道:“如果你真是我娘子的妹妹,那我娘子便是你嫡长姐,我便是你嫡长姐夫,你见嫡长姐和姐夫,便是这般大呼小叫,没大没小,毫无教养?”

此话一出,有琴玉的脸色又变了,胸脯气到不住起伏,眼睛盯在林燕然脸上,噬杀的念头疯狂冲撞。

“咳。”

屋内忽然传出一声轻咳,接着叠翠朗声道:“林郎君,小姐让你请二小姐进来。”

林燕然立刻扭头,笑盈盈问道:“我娘子认出来啦,真是她庶妹吗?可别上当受骗了,我家里养不了那么多白吃白喝的人。”

叠翠将门口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早就暗地爽了多时,暗道主子这位妻郎倒是为主子出了口恶气。

这时赶紧道:“请你让二小姐进来吧。”

林燕然回头,笑眯眯盯着有琴玉:“原来你真是我娘子的庶妹,早说嘛,早说我一定夹道欢迎,何至于此,庶妹你快快有请——”

她还没说完,就被有琴玉阴着脸,从身旁挤了过去,那嬷嬷也跟了进去,接着是两个婢女,其余人还要进,林燕然道:“关门,放狗。”

“嘭!”

林凤凰立刻关上了大门。

有琴玉没有回头,但是垂在身侧的手,捏的咔咔响。

那嬷嬷回头看了一眼,又和林凤凰对视上了,脸上的肉抽了抽,赶紧又小跑着跟到有琴玉身边。

林燕然大步走向堂屋。

叠翠和湘雨一起拉开堂屋的门,屋中央放着一张方桌,桌边放着把椅子。

有琴玉带着人,停在台阶下。

有琴明月从房间一步一步走出来,走到不快也不慢,但是她走的过程中,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只有有琴玉昂起了头,盯着她。

她一步步走到椅子边上,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姿态高雅,神情平静,一双沉静幽邃的双眸波澜不惊地往外扫视,不怒自威。

有琴玉本来浑身气势拔高到了巅峰,做足了和有琴明月一决高下的架势,但是她一对上那双幽幽不见底的眼睛,便打心底生出一份寒意。

她极不情愿又像是惯性般跪了下来。

“妹妹见过长姐。”

她身后的人全都噗通跪了下来:“奴婢见过大小姐。”

叠翠和湘雨也跪了下来:“奴婢见过二小姐。”

院子里的人都看的小眼瞪小眼。

王首春走到林燕然身边,压低声音问道:“郎君,你没什么叮嘱我吗?”

这是找她询问情况,其实林燕然还没弄清楚情况呢,只能道:“随机应变吧,反正不能让人欺负我娘子。”

王首春立刻领悟。

叠翠和湘雨跪了之后,马上站起来,叠翠道:“大小姐说了,二小姐冲撞嫡姐妻郎,有失家教,罚跪一个时辰。”

有琴玉立刻叫道:“你敢罚我?”

有琴明月语气波澜不惊:“目无尊长,顶撞嫡姐,掌嘴。”

她话音刚落,湘雨便闪电般来到了有琴玉面前,抬起巴掌就落了下去。

“啪。”

有琴玉脸上立刻留下了一个清晰鲜红的掌印。

她捂住脸颊,满脸仇恨地瞪着有琴明月:“你竟敢让人打我?”

有琴明月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又淡淡道:“二小姐有失家教,必是她的奴才没能带好主子,掌嘴二十。”

湘雨立刻又走到了嬷嬷面前,左右开弓扇了起来。

院子里鸦雀无声,只有啪啪的巴掌声,清脆又响亮。

林凤凰和陈小花看的咂舌,王首春也是暗暗吃惊,林燕然饶有兴味,没想到有琴明月这两个不声不吭的婢女,竟然都身怀功夫,而且看样子还不低。

因为她们都是中庸,身上没有气势散发出来,所以她一直也没发觉。

现在才知道是深藏不露。

刚才看湘雨身形,与那个嬷嬷明显是不相上下。

果然啊,没两把刷子,都混不到给达官贵人当奴才。

有琴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湘雨打到第七巴掌的时候,她忍无可忍地站起来:“长姐,你太过分了,我作为妹妹远道来看你,你竟这般对待,我定要告诉父亲!”

有琴明月这次连搭理她都欠奉,只用一个淡漠至极的眼神看着她,眼睛轻眯,一股无形的气势立刻散发出来。

有琴玉本来还想放些狠话,可是忽然想到那些死卫,她其实一直很怕有琴明月让死卫悄无声息地结果了自己。

她忍住了要冒出嗓子眼的狠话,凶狠地盯了一眼,拔腿朝外走去,路过林燕然时,她又狠狠盯了林燕然一眼。

林燕然笑眯眯看着她,她脸上在笑,眼睛里却一点笑没有,乾元的气势也无形地散发出来,立刻让有琴玉感觉如被猛兽盯上。

她的嚣张气焰一落再落,立刻再也嚣张不起来了,气急败坏地朝外走去,一脚踹掉门栓,出去后就冲着自己的侍卫大发雷霆起来。

湘雨打完巴掌,道:“主子的罚,奴才代劳。”

嬷嬷只好暗暗垂泪,低着头道:“奴才谢大小姐赏罚。”

她和那些婢女一起老老实实跪在堂屋的台阶下。

林燕然拍拍手:“别看了别看了,该干嘛干嘛去。”

众人便纷纷去忙活起来。

林燕然自己则快步走入堂屋,追上了有琴明月,帮她撩起了门帘,她有些高兴地道:“明月,你真厉害。”

有琴明月侧眸扫了她一眼,发现她脸上洋溢着一股小兴奋,有种做完坏事不够尽兴还想再来点的跃跃欲试,竟然有点头疼。

忍不住问道:“我那妹妹可是阴狠毒辣的很,你不怕?”

林燕然眯眼笑道:“再厉害不都被你收拾了吗?所以还是我娘子最厉害。”

有琴明月横了她一眼,有心想斥责,却又想到如今有琴玉来了,自己正要和她饰演夫妻情深,便默认了。

林燕然一直跟着她,等她在桌边坐下,她马上也来到她身边坐下,还特意坐的很近,她道:“明月,我不喜欢你这个妹妹。”

有琴明月又横了她一眼,语气平淡:“你自然不能喜欢她。”

林燕然呆了一呆,旋即体会到一股拐弯抹角的调侃意味,她心道,没想到你也有这样逗人的时候。

她顺着笑道:“自然,我是你的妻郎,怎么可能喜欢别人?”

有琴明月看着她,她也大大方方看着她。

片刻后,有琴明月先问道:“为何不喜欢她?”

林燕然正色道:“她让人讨厌,我看着就想收拾,她是不是欺负过你?我帮你揍她。”

有琴明月顿时想起过往,那些被有琴玉及其母亲皇甫娇各种陷害栽赃最后还被有琴曜偏袒的黑暗岁月。

她心里涌出一股深邃的仇恨,夹杂着悲伤,因为她又想起了自己冷宫里的母后。

有琴玉和皇甫娇在她这里,是上了死刑的。

她不止会杀了她们,还要她们死的很惨。

林燕然立刻感知到了她情绪上的变化,她凑近了一些,语气轻轻地唤她:“明月?”

她感觉她应该是想起了往事,有关有琴明月的过往,书里只有简短几笔,但结合她后来的行事,她能推测出来,她在皇宫里过的并不好。

身为嫡长公主,却被妃子的女儿处处针对,可想而知,她这个身份并没带给她什么好处,反而布满了荆棘。

有琴明月瞬间收拾好所有情绪,淡声道:“没人能欺负我。”

倔,还嘴硬。

林燕然暗暗腹诽,可是心里却生出疼惜来,她柔声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今日我就见识到了,不过众人拾柴火焰高,你要我做些什么吗?我看着她实在讨厌。”

有琴明月不由自主看向她,林燕然的眼神诚恳,话更是暖心,她心里终于松动,缓声道:“她才来,慢慢来吧,若是她撞到你手上,你再收拾不迟。”

她还需要有琴玉见证自己的夫妻情深,需要留一些缓冲时间,然后再令她知难而退。

第053章

林燕然懂了她的意思,笑着应了一声。

两人一时无话,房间里安静下来。

有琴明月又在看舆图,如今她也能简单看懂那些图标的意思,她看出来她的视线注视着神瑶国的都城——神京。

有些事,她不说,她便也不问。

她看了她一眼,站起来道:“明月,我出去了。”

有琴明月没抬头,声音很轻:“知道了。”

林燕然往外走,脑海却不禁想着这三个字,和以前是不是有点区别?

那个嬷嬷和两个婢女仍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叠翠和湘雨在堂屋门口站着,一左一右,跟门神似的。

见她出来,两人一起行了礼:“林郎君。”

倒把林燕然弄得有些奇怪。昨日这两人可没这么客气,今日这是怎么了?

陈小花、林凤凰还有夏荷等人,从厨房冒出头来,一会儿偷看三个罚跪的人,一会儿偷看叠翠和湘雨,时不时咬下耳朵,爆出几句“她们好厉害呀”之类的话。

叠翠和湘雨顿时站的更笔直了。

林燕然不由地暗自好笑。

陈小花这时看见她,立刻一溜小跑过来,凑在她耳朵上道:“燕然姐,那个凶巴巴的女人还没走,她站在咱家门口,凶巴巴地盯着大门,我们都不敢出去了呢。”

林燕然一乐,这恶毒女配还来劲了是吧。

她眼珠转了转,吩咐陈小花去邻居家买一些晒干的玉米棒子。

陈小花道:“玉米棒子我家多的是,屋檐下挂了足足两大排,燕然姐你要的话,我这就回家给你背一筐来。”

说着便去打开了门,她先伸头往外瞧了瞧,接着头往后一缩,模样怕怕的,回头来冲着林凤凰道:“凤凰,你陪我一起去吧?”

林凤凰犹豫了下,道:“我要留在家里保护燕然姐和仙女嫂子。”

林燕然朝她看去,发现她一直背着弓箭,神色坚毅,脊背挺直,见她看过来还挺了挺胸脯,像足了等待检阅的战士。

她没来由地又是一乐,没想到给自己培养出来了一名神箭手保镖!

好事。

她心里暗暗惊喜,招手林凤凰:“翠翠,你和她去吧,家里有我在呢。”

林凤凰立刻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跟着陈小花出门了。

有琴玉果然在外面。

她的侍卫给她找来了桌子和椅子,就摆在林燕然家大门口的空地上,那里刚好是三棵大槐树,树荫浓密,她坐在桌边,周围侍卫簇拥着她,她则一边喝茶,一边盯着林燕然家的大门。

而有琴明月的那些精兵,仍然站在原地,从他们对峙到现在,他们始终保持着警戒的姿势,像是雕塑一样坚守在原地。

陈小花拽下背上的箩筐挡住脸,小声道:“快走,快走。”

林凤凰却没听她的话,她朝着有琴玉看了一眼,而后像是平常走路一样,一步一步地从门口走了过去。

等走出有琴玉的视线范围,陈小花缩着的脖子终于直了起来,她挺胸抬头,长长松了一口气,道:“你干嘛走的慢腾腾,你不怕吗?”

林翠翠捏着的拳头这才偷偷松开,她的手心其实已经紧张到出汗了,不过她的嘴角上扬了起来,眼睛里带出笑,为自己这次的尝试感到满意。

前天她的队伍初步组建起来了,大家听说林燕然要培养神箭手,都很是不屑,觉得普通乡民哪能成为神箭手?倒是镇子上的老人说,神箭手是有的,听说他们像天神一样勇敢,他们的手稳如磐石,握弓的手和握箭的手永远不会出错,就算是狮子老虎扑到面前,他们的手都不会抖一下,而他们射箭不是用眼睛去瞄准,而是用心去瞄准。

她当时就记住了这句话。

她道:“不怕。”

陈小花问道:“为什么?”

林凤凰眼神坚毅:“因为我要成为燕然姐说的神箭手。”

陈小花暗地有些佩服,好朋友成为神箭手,她不也会跟着沾光嘛?

她忍不住又问道:“你不是说从此以后都叫林凤凰了吗?怎么燕然姐还叫你翠翠啊?”

林凤凰的声音温柔起来:“燕然姐不一样,仙女嫂子,嗯还有柳大夫也不一样,她们可以叫我翠翠。”

其实她心里甚至觉得,她们喊她翠翠时,很亲切,有种被她们宠着的感觉。

陈小花立刻有些吃醋,停下脚步看着她:“那我呢,我不能喊你翠翠了吗?”

林凤凰认真看着她,忽然伸手往她头上使劲儿揉搓了一把,瞬间将陈小花头发弄得乱糟糟。

她笑道:“陈小花,你当然可以。”

陈小花马上也笑了起来:“好呀,你翅膀硬了就开始欺负人是不是?”

她追上去和她打闹起来。

林峰挑着一担土路过,看见自己妹妹和陈小花一蹦一跳跑远的背影,久久都没有回神。

过了会儿,赤豹喊他,他这才回神,暗暗想着,鞋铺定做的鞋子快要做好了,到时候他要赶紧送去,对了,今晚再去和姬越打一架,他就不信,他打不过一个站都站不稳的废物!

半个时辰后,林燕然端着一大盘子香喷喷新鲜出炉的爆米花走进堂屋。

叠翠和湘雨闻到一股浓烈的甜香味道,立刻朝她手中的盘子投去好奇的目光,林燕然立刻给她们一人抓了一把。

叠翠和湘雨急得小声道:“林郎君,奴婢还在值岗。”

林燕然直接塞她们手里。

“尝尝,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吃饱了才有力气站岗,对了厨房还给你们留有。”

叠翠和湘雨一人被硬塞了一把,只能被迫接下,等林燕然走后,她们看了看手中的爆米花,再闻着那一直往鼻子里钻的香味,终于忍不住偷偷捻起一颗塞进嘴里。

咔嚓。

好脆,好甜,好好吃!

两个婢女对视在一起,眼睛都亮了。

与此同时,房间的有琴明月也捏起了一颗爆米花,轻轻送入口中。

酥脆,口齿留香,是从没吃过的甜点。

她忍不住朝林燕然看去,林燕然也笑眯眯地朝她望来,对于她的反应她在意料之中,笑着道:“明月,这是我新发明的小吃,名为爆米花,你且先吃着,我稍后再给你说说这道小吃,现下先给你说一桩趣事。”

她言语生动,更兼得眉飞色舞,让听的人十分有代入感,有琴明月立刻生出听话本子的感觉来,忍不住惊起了耳朵。

只听她语调昂扬地道:“方才陈小花打开门一瞧,赫!你猜怎么着?你那位庶妹居然让人搬来了桌椅,摆在我家大门口,然后她就坐在正对门的方向,一边喝茶,一边盯着我家大门,那架势,我心想她要是有齐天大圣的火眼金睛,岂不是要将我家大门盯出一个窟窿来?”

有琴明月顿时忍不住问道:“齐天大圣是何许人物?”

林燕然立刻笑眯眯看着她:“想听?”

有琴明月窥见她眼底的笑,那笑潜藏着一股诱惑,仿佛在等着她跳进去,她撇开脸:“不想。”

林燕然腹诽:哼哼,总有一天你会求着我讲齐天大圣。

她继续笑着道:“那我们说回正题,我一琢磨,这不行啊,这要是让她一直这么盯下去,岂不是令得她气焰越来越嚣张,必须要打压!于是我让小花和翠翠去背来了玉米棒子,搓出玉米粒做了这爆米花,接着给她们一人盛了一大碗,叫她们端着出去吃。”

“都是一群害羞的姑娘,知道你那庶妹在外面虎视眈眈,压根不敢出去,我就说,你们先尝尝这爆米花,好吃不?”

“她们尝了,然后眼巴巴看着我说,郎君,好吃!我说好吃你们就端着碗,出去站在屋檐下,排成一排,啥也不用做,就是搁哪儿吃爆米花,嚼的越大声越好,吃的越香越好,笑得越开心越好,谁笑声最大,赏一百文大钱!”

“这下好了,都争先恐后地出去了,尤其是陈小花,跑的最快。”

有琴明月想着她描述的那个画面,嘴角不由自主地就扬了起来,然后越来越上扬,接着她发现林燕然停下话头看着她。

她扬起来的嘴角马上压了下去,轻声催她:“继续。”

林燕然又忍不住腹诽:想让她笑一下,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继续道:“我站在大门后吃爆米花,才吃了几颗就听见外面传来了笑声,悄悄拉开门缝一瞧,好家伙,都站在大门口呢,她们比我想的还会演戏,两两相对站着,你看着我吃,我看着你吃,跟比赛似的,吃的那叫一个欢快,爆米花被她们嚼的咔嚓咔嚓响,她们看着同伴吃爆米花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个人笑,剩下人就都憋不住了,第二个人也笑了起来,接着第三个第四个全都笑了起来,然后越笑越大声,你庶妹脸色黑的像是锅底,端着茶杯的手开始微微颤抖,接着越来越抖,像是憋不住了要发火,就在这时——”

林燕然忽然停了下来。

有琴明月正听得心痒痒呢,突然被卡壳,胃口吊的不上不上,眼底立刻涌出一股不耐烦来,她看着她,眼神示意:继续,懂?

房梁上的暗星也正竖着耳朵听得来劲,见状恨不得跳下来将林燕然提起来往地上使劲儿抖,将她脑子里还没说完的话全都抖出来。

这个林郎君怎么这么烦人呢,说话说一半,讨厌讨厌真讨厌。

而窗外,有琴玉那几个正跪在地上的奴才,也听见了林燕然的话,她们也全都竖着耳朵听,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好险临时忍住了,不然被主子发现,岂不是要掉脑袋。

就是这个乡民怎么这么可恶呢,居然说到关键的地方不说了!

林燕然唇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这才悠悠道:“就在这时,你庶妹身边一个侍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陈小花立刻指着他道:‘哈哈快看,他也忍不住笑了!’其余姑娘全都哈哈哈,然后第二个侍卫也噗嗤笑了,其余侍卫不敢笑,但是脸色都憋的发紫,你庶妹气得浑身都抖了起来,眼睛跟要吃人一样盯着那两个侍卫,咬牙切齿地道:‘拖下去,杖打五十。’那两个侍卫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求饶:‘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她学的惟妙惟肖,有琴明月的嘴角又忍不住上扬了。

“很快旁边就传来了杖打的声音,几个姑娘家吓得不敢笑了,但是她们还从来没见过人被杖打,便都扭头看着,因为害怕,就不住往嘴里塞爆米花,一边吃一边看,咔嚓咔嚓,再吃再看,咔嚓咔嚓,看的你庶妹脸色更难看了,她终于忍不可忍地站起来:‘走!’”

林燕然两手一摊:“她走了。”

暗星猛地往嘴里丢了一颗爆米花,爽了。

有琴明月也忍不住偷偷弹了两下指头,爽了。

窗外罚跪的嬷嬷和两个婢女:完了完了,主子又被惹生气了,可是——怎么听着还怪有趣的……

就在这时,叠翠和湘雨吃着爆米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跪在地上的三个人憋了半天,突然被她们打破平衡,再也忍不住了,一个婢女马上笑了出来,刚笑出来她就吓得捂住了嘴,低声道:“嬷嬷,奴婢不是故意的。”

叠翠和湘雨一看,笑得更开心了,捂着嘴咯咯咯咯。

嬷嬷脸色憋成了猪肝,她压根不敢吭声,因为一旦出声,她也会笑出来。

与此同时,她们心里全都升起了一个恐惧,长公主找的这个乡民妻郎,怎么这么可怕啊?!

林燕然一直在偷偷打量有琴明月,可是左看右看,都没发现她像是要笑出来的样子。

笑点这么高的吗?

她正想继续说点什么,大门被人敲响了,一个声音喊道:“林郎君,我是曾医师,给你送粮来啦——”

林燕然精神一震,立刻对有琴明月道:“明月,你等着,我去收粮。”

有琴明月目送她出去,等她走到院子时,她看着她背影,再看看跪在地上的三个奴才,唇角慢慢地,慢慢地,上扬了起来,化作一抹清浅的笑。

很好。

陈小花已经抢着打开了大门。

林燕然往外一瞧,大门口果然排着一长排的马车,每辆马车上都满满登登堆满了麻袋。

王首春早已赶了过来,和她对了一个眼神,立刻心知肚明的让人去验货称重。

林燕然这才看向曾医师。

曾医师领着一个穿着绸缎长衫、长相富态的中年男人,那男人先是往屋里扫了一眼,瞧见院子狭小简陋,脸上顿时流露出来一抹鄙夷。

神态十分倨傲。

曾医师介绍道:“林郎君,这就是石门县仓禀司的司郎段大人,也是我娘子的哥哥。”

林燕然立刻冲着此人抱抱拳:“原来是段司郎,久仰大名。”

两人随着她进来院中,段司郎走进来才发现院子里还跪着三个人,不由地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林燕然随口道:“这是我娘子家的下人,不太听话,略作处罚。”

段司郎听在耳中,神情顿时微妙了起来,接着又看见堂屋大门口站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比他见过的很多千金小姐还漂亮,他眼睛都直了。

“这是?”他又忍不住问。

林燕然随口道:“我娘子的贴身丫鬟。”

“贴,贴身丫鬟?”段司郎眼睛瞪的老大,这么漂亮的女子当丫鬟?

这时夏荷和秋月一起端着茶水送来。

段司郎眼睛又看直了。

林燕然主动介绍道:“这是我家的厨娘。”

段司郎这次不说话了,他刚才进门时的倨傲之色全都收敛了起来,客客气气地和林燕然说话。

少倾,王首春进来,干脆利落地报了数量和重量,道:“郎君,一共是二十车粮食,每车十二袋,每袋粮食约莫一百斤,共计两万四千斤,按照三十五文一斤的约定价,共计银子八百四十两。”

曾医师立刻道:“林郎君,三十五文是三日前的行情了,我们今晨出发粮价已经涨到了六十文,我们远道而来还送货上门,这损耗的车、马匹、工人,全都是银子,这价格必须要提到四十文,不然我们太亏了,粮食没法卖你。”

王首春容色一肃,不轻不重地道:“我家郎君可是和你们有过契约,白纸黑字写的分明,三十五文一斤,二位堂堂七尺男儿,本该是好汉,何必做这种临头变卦损人利己之事,传出去可是不大光彩。”

曾医师变了下脸色,朝自己大舅子偷偷看了眼。

林燕然其实在看到段司郎满脸倨傲之色时,就猜到他很可能要趁机涨价。

她也不开口,打算看对方怎么应对。

段司郎忽然哈哈笑道:“王管家真是好一张巧嘴,段某佩服。”

王首春皮笑肉不笑,和他打机锋:“佩服不敢当,小女子只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是暗讽自己出尔反尔了。

段司郎脸色有些尴尬,忙冲着林燕然道:“林郎君勿要见怪,我妹夫说的不假,三十五文的价格我们确实亏本,不过今日我和林郎君一见,只觉十分投缘,这价格自然还是按照约定的来。”

林燕然心道,是耽误你赚的更多吧?

她和王首春对视一眼,但笑不语。

段司郎又道:“我看这个价格嘛,不如直接按照八百两来好了,谁叫我和林郎君一见如故呢?”

曾医师傻眼,来的时候大舅子还暗示自己要提价,怎么现在他不止不涨价,还主动降价,那可是四十两啊!

林燕然立刻也笑了起来:“哈哈,段司郎真是爽快人,王管家,结账。”

王首春立刻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八百两银票递过去,段司郎接了,细细看了一遍,眼底闪过一抹欣喜,揣入怀中后脸上更是喜气洋洋。

曾医师忙道:“林郎君,我那秘方?”

林燕然眼神在他脸上扫了一遍,却没说话,曾医师顿时忐忑不安起来,明白她这是在不满自己忽然提价,他只好求助地看向自己的大舅子,段司郎根本看不起这个妹夫,只是苦于自己妹妹已经嫁给了他,只好道:“林郎君,我这妹夫确实不大成器,但也是家传的医术,对医道一途十分上心,若能得了你的家传秘方,他必定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扶危济困,还请林郎君给个机会。”

林燕然皮笑肉不笑,往怀里取出早就写好的秘方来,曾医师正要去接,林燕然却缩了回来。

段司郎立刻咳嗽了一声,曾医师忙苦着脸从自己怀里取出一沓银票来:“林郎君,这可是我变卖田地才得来的三百两。”

林燕然却不接,王首春忙笑盈盈伸出手去:“曾医师交予我吧,我家郎君可不喜欢管此等俗物。”

段司郎顿时又高看了林燕然一眼,不住朝她打量,神情间竟然有点羡慕,暗忖自己刚才不该接银子接的那么快。

曾医师眼巴巴看着王首春将所谓的俗物接过去,他眼珠子都要跟着这些俗物飞走了,仿佛那俗物是他的心肝肺。

段司郎暗恨不已,这个妹夫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伸出脚去,往曾医师脚上狠狠一踩,曾医师哎哟一声,这才醒悟过来。

林燕然暗爽了一把,这才将秘方递到他面前。

曾医师立刻抢在手里,放眼一扫,顿时露出了喜色:“成本竟如此便宜?”

他猛地捂住嘴,朝四周看了看,接着不放心地问道:“林郎君,这秘方,不会弄错吧?”

林燕然觑了他一眼,正色道:“秘方自是没错的,若真是出错,也只会你看错病,这秘方只对高烧有效。”

曾医师顿时讪讪。

段司郎实在看他不顺眼,便咳嗽一声打断话,他递给林燕然一个眼神,然后走到角落,压低声音道:“林郎君,我同你实在是一见如故,我知道你们镇子都是军户出身,这马上就要上战场了,马匹你们不买一些?”

林燕然心中一动,莫非这厮还能弄到马?马可是稀罕物。

她面上不动声色,很是随意地道:“我们世代从军,乡堡都养有马匹。”说着故意用眼睛看这段司郎的神色,果然他眼底流露出来一股失望,林燕然便继续慢悠悠地道:“不过嘛,真有良马,我们自是愿意买一些的。”

段司郎立刻拍手道:“说的没错,这有了良马,上阵杀敌可谓是如虎添翼,也许便可因此立个大功,飞黄腾达呢!”

林燕然心道,兄台你还挺会编的。

段司郎说到这里,又拿起架势来,一本正经地道:“若说良马,本司郎认识些马贩子,倒是能弄到一些来,只是这价格嘛——”

林燕然心道,定是官马,被这厮给假公济私了。

她也不戳破,道:“可以按市价来,但必须是良马,不然就没那个价了。”

段司郎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大喜过望:“好,林郎君果然是爽快人,三日后我再来。”

林燕然送走他们,王首春问道:“郎君,你真要买马?”

林燕然点头:“翠翠和惊鸿的队伍,都得有马,不然这山路十八弯,靠两条腿得跑死人。”

王首春正色道:“我自然支持郎君的决议,只是良马市价在五十两到八十两之间,更有那一等一的好马,价值千两也未可知。”

林燕然顿时懂了,这是担心自己没钱。

她挑着眉道:“此等俗物,自是有劳王管家操心,本郎君向来不沾惹的。”

王首春:“……”

她跺了跺脚,拉长声音:“郎君——”

这一声娇滴滴的尾音,立刻被房间内的有琴明月听见,她眸色顿时沉了几分,放下舆图走到窗前,马上看见林燕然正和王首春面对面站着说话,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她看了一眼,又坐回座位上,眸色恢复平静,继续看舆图。

片刻后,林燕然出门去了,她准备去找林大山说一说买马的事,这挑马是门大学问,需要有经验的人。

走到柳蓁蓁门口时,遇到了孙春生。

本来王首春专门给他安排了一间民宅,但是这老头子非要让封谷不痛快,让晏东来将自己行李拎进了柳蓁蓁的宅子里,柳蓁蓁自从师父来后,就将宅子腾出来给自己师父住,她则去了船上和顾玉婉挤了个房间。

林燕然看出来孙春生在等着自己,她连忙迎上去恭敬地行了礼,孙春生捋须,对她态度颇为满意。

他徐徐问道:“我听小姐说,你对涅槃丸十分感兴趣?”

林燕然暗地一喜,道:“不错,晚辈素来喜欢钻研各种灵丹妙药,听说这涅槃丸有缺陷,晚辈便想研究研究,看看是否有机会弥补这个缺陷。”

孙春生对她所说的弥补缺陷不以为意,他自己也研究了好几年,都没有研究出来名堂,何况是林燕然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医师?

他语重心长道:“老夫本还以为你年少轻狂,想要暗地吞服这涅槃丸,须知但凡这个打算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这涅槃丸乃是禁药,如今也只在少部分大医师手中流传,目的就是用来研究。”

说着从药囊里取出一只红色的小瓷瓶,拿在手中道:“老夫数年前得了一枚,当时也是费尽心机,辗转托付了多位朋友,其中花费的心思,不比制作这涅槃丸难……听闻小姐说你感兴趣,老夫虽然不舍,但也愿提携后进,割舍心头爱。”

林燕然哪能听不出孙春生这是在卖好呢,她赶紧道:“多谢前辈费心,若是晚辈能研究上个十天半月,晚辈必定备上美酒美食答谢前辈赠药之恩。”

孙春生暗道孺子可教也,他本来还以为林燕然会对自己纳头就拜,没想到还要备上美酒美食拜师,那可是大大的有面子啊,到时候不如叫上封谷那个老贼,让他好好看看自己是如何将他看中的宝贝徒弟抢到手的,啊哈哈哈哈哈——

他内心爽完,将药瓶递过去,和蔼可亲道:“万万不可以身试药,等你研究完,老夫还要拿回药丸,知道吗?”

林燕然自然是一口答应,接下药丸,高高兴兴走了。

孙春生也高高兴兴走了,他打算去镇子上溜达溜达。

这时,柳蓁蓁家的大门拉开了一条门缝,门缝后露出了封谷的脸。

他鼻子都气歪了,孙春生这个老贼,竟敢挖自己的墙角!!!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他气冲冲要出门去找孙春生理论,刚踏出门槛又收回了脚。

这几天他已经和林燕然偶遇了好几次,各种暗示她赶紧纳头就拜,如此自己的衣钵都会传给她,奈何这丫头就像是突然变成了榆木疙瘩,怎么都不上道!

真是气煞老夫也。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上次他研究完了林燕然配的压制信息素的药丸秘方,惊为天人,昨天又研究完了她给柳蓁蓁配的蕊珠丸的秘方,再度震惊不已。

这样的天才,必须抓在自己手里!

炼药大会越来越近了,这炼药大会可不比医师大会,医师大会是医师阁认证新晋医师的选拔仪式,年年都会有,但是这炼药大会可是十年一度的盛会,很多医师穷尽半生都是为了在炼药大会上一举成名。

想当年,自己在炼药大会上仅一分之差,败给了第一名的屠涅,后来屠涅人人喊打,自己则被师父看中,风头无两。

如今自己有了这个天才弟子,岂不是能在炼药大会上出尽风头?师父他老人家若是知道,必定也是极为开怀。

对了,师父,不若请师父出山,他要是知道有这样的天才弟子埋没在偏僻山村,必定要坐不住了!

封谷立刻返回屋内,准备好笔墨纸砚,开始写信。

*

有琴明月又看了一刻的舆图,忽然觉得无味起来,猛地将之合上了。

王首春在指挥人搬运粮食,新买的粮食足足二百四十袋,堂屋压根放不下,她吩咐人往院子里的储物间摆。

这时,叠翠忽然喊了一声:“王管家。”

王首春走过去,笑着问道:“叠翠姑娘,你找我有事?”

叠翠仍旧站在原地,规规矩矩地守着岗位,只把一双眼睛直视着她:“王管家,我家主子吩咐你:数一数时辰,看看跪在地上的三个奴才,是否有偷懒耍滑,若是少了一刻半刻,便叫人来赏一顿板子,也好叫这些奴才知道,若是个个都如她们一般言行无状,主子的威严何在?”

王首春脸色先是一怔,心思飞快转动,主母突然让人和我说这番话是什么用意?

她聪颖过人,并不觉得这番话只是字面意思,聪明人说话,都是话传话。

她头脑转的极快,马上联想到了方才之事,从头到尾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脸色顿时一变。

她想到了原因。

是她和林燕然说话太过随意所致。

言行无状,说的便是她。

主母这是在敲打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但其实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刚才只是……王首春觉得冤枉,想给自己找理由,可是猛地想到了上午有琴明月收拾自己庶妹的那个场面,她没来由地心底发寒。

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有琴明月不是她能招惹的人。

许是林燕然人太好了,又没什么架子,有琴明月又很少露面,她和林燕然讲话便随意了起来。

果然,做人不能大意。

王首春暗暗后悔。

她在凤凰镇生活的越久,便越喜欢这里,尤其是林燕然的为人让她敬服,能力更是让她佩服,家里的主母虽然不好招惹,但是主母强后宅安,乃是好事。

她并不想因为一点点小小的失误,失去这个安身之所。

想及此,她立刻恭恭敬敬地答应下来:“好,请你转告主母,此事我必定办妥,绝不会有丝毫差池。”

这是暗地向有琴明月保证,不会再犯这种忌讳。

快要吃午饭的时候,林燕然回来了,恰好院子里跪着的三个人时辰到了,两个婢女挣扎着起来,咬牙去搀扶嬷嬷,然后三人便一瘸一拐地朝门口走去。

恰好遇到了进门的林燕然。

林燕然笑着道:“三位这是要走?”

三人都不敢吱声,甚至不敢看她。

林燕然客气道:“午膳好了,三位不若留下吃了再走?”

三人走的更快了,那个嬷嬷的脸皮不住抽搐。

这个林郎君真是太可怕了,杀人还要诛心!

自己三个人要是留下来吃饭,回去不得被主子扒了皮才怪!

林燕然盯着她们狼狈逃离的背影,忽地心中一动,她快步进了房间,先是看了有琴明月一眼,和她打了一个招呼,接着便说起这三人的窘态,想逗她开心开心。

谁料这次说完,有琴明月连头都没抬,更别说有什么表情变化了。

她连忙倾身过去,关切地问道:“明月你怎么了,有没有不舒服?”

有琴明月这才抬起头来,目光冷冷清清的,在她脸上转了一圈,而后便敛了眸,语气也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丝毫起伏。

“无事。”

林燕然暗忖,不对,肯定是有事,越是说无事,越是有事。

她偷觑着她,却看不出个所以然。

恰好这时开饭了,她便去亲自端了饭菜进来。

吃饭时有琴明月也没有说话。

林燕然本来还东扯西扯地打算暖场子,最后也在她的沉默中安静如鸡。

嘤嘤嘤。

她们快吃完的时候,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有琴玉闯了进来。

林凤凰立刻弯弓搭箭对着她。

有琴玉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大踏步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喊。

“姐姐,妹妹来看你了!”

她这次没带其他人,孤身闯入,看来是知道带了奴才来不止不会壮大自己声势,反而会被有琴明月掌嘴罚跪,到时候丢的还是自己的人。

索性便不带了。

林凤凰的箭尖一直追逐她,始终对着她的心口。

有琴玉眼神里闪过一抹浓郁的戾气,心里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暗忖今晚便要派人来宰了这个讨人厌的死丫头。

她喊了一句,没听见回应,心中戾气更盛,又道:“姐姐,妹妹不远千里来看你和姐夫,你便是这般待客吗?”

“我们怎么也是一家人,一起吃顿家宴,还是可以的吧?昨日来的匆忙,妹妹还没来得及好好见识见识咱们这位未过门的姐夫呢!”

未过门的姐夫,林燕然嘴角抽了抽,这不是骂她是野妻郎吗?

“话说姐夫这院子,比小妹的马厩小点,啧,在乡民里面也算是不错了,姐姐住的还习惯吧?想必是习惯的,毕竟都住了三四个月了,住出感情来了,咯咯咯。”

林燕然听不下去了,她眼神转向有琴明月:“明月,我出去见见咱们的庶妹?”

有琴明月眼神落在她脸上,轻声道:“去吧。”

林燕然起身出来,走出堂屋她便和有琴玉对上。

她却没说话,站在堂屋门口,背负双手,居高临下,眼神睥睨,静静地盯着有琴玉。

对,是盯。

这一个放肆至极的举动,立刻将有琴玉满腹怒火都给招惹了出来,她脸色马上变得难看至极,嘴里尖酸刻薄地道:“姐姐,这位便是你费尽千辛万苦挑出来的乡民妻郎?还真是人模人样,一表人才,和姐姐般配至极!”

林燕然立刻道:“庶妹说的这叫什么话,你莫不是连乡民都不肯要你,所以嫉妒坏了?怪不得不远千里跑来找我娘子呢,原来是想嫁人了却找不到人要?倒也不必眼红,我隔壁邻居对面的王大哥一直单身了三十多年,人是极老实可靠的,也是长得人模人样,一表人才,我看与庶妹你简直是天上地下都寻不出来的顶顶般配的一对璧人!”

她语速极快,便跟倒豆子似地一口气说完,都来不及打断。

偏偏她还口齿清晰,字正腔圆,周围的人听得那叫一个清清楚楚。

林凤凰和陈小花等围观的人,立刻瞪大了眼睛,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这个凶女人是嫉妒仙女嫂子嫁给了燕然姐啊!

有琴玉顿时气得双眼喷火,胸腔不住起伏,便如一个极速运转的风箱,好似快要爆裂。

林燕然这还没完,继续道:“哦,我想岔了,庶妹一直提乡民乡民的,原来庶妹竟然这么喜欢乡民,好办太好办了,那位王大哥便是地地道道的正宗乡民,不若我今日便与我娘子商量商量,挑个良辰吉日去王大哥家里给你说亲去,毕竟长姐如母,你既来了长姐家里,又这般求婚若渴,长姐和长姐夫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那也不是待客之道啊,是吧,庶妹?”

她说完故意挑了挑眉,眼神似笑非笑地盯着有琴玉。

差点将有琴玉气得背过去。

她抬手指着林燕然,嘴唇哆嗦,脸色涨红如猪血:“你,你——”

可是她话还没说出来,瞪着的眼珠子便被迫转移了个方向。

有琴明月从林燕然背后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她压根没看有琴玉一眼,而是眼神专注地看着林燕然。

林燕然感知到动静,马上转过身去,她和她看过来的眼神对上。

那一双眼睛,静静地凝望着自己,便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幽潭水,你窥不见潭底的美丽风景,却能感受到那眼神毫无保留地落在身上。

一股被她专注又深邃地凝视的感觉,油然而生。

林燕然的身心都呆住了。

可是让她更呆的是,有琴明月又走近了一步,来到了她面前,和她距离只有不到半尺那么远。

她能听见她的呼吸,她的心跳,还能嗅闻到她身上散发的幽幽芳香。

顶级坤泽的魅力,也在这一刻尽显无遗。

她眼神轻轻流转着,眼波似是带了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林燕然的心上,牵引着她的心也随着那眼波轻轻荡漾起来,两只纤纤素手慢慢抬起,伸到她的面前,轻轻地为她理了理衣领,接着,素白的指尖捻起她散乱的发丝,细致又体贴地为她整理好。

她语气更是轻柔。

“郎君——”

“你看你,吃个饭,嘴角居然还沾了油渍。”

“唉……”

这一声唉,带着一股未尽的婉转气息,幽幽袅袅,暗含轻柔娇嗔的责怪,却又那么温柔包容,林燕然立刻觉得自己好像是犯了弥天大罪,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要去擦拭嘴角,可是她的手被另一只手轻轻地压住了。

剩下那只纤纤素手捏了条雪白的手帕,伸来与她擦拭着唇角。

动作轻柔,神情温婉,林燕然几乎要溺毙在那拉丝般的眼神里。

有琴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是她那位高高在上贵不可攀的嫡长姐?

她居然会有这么温柔小意伺候自己郎君的一天?

她脸色先是震惊,接着恢复平静,这时她已经顾不上刚才被林燕然招惹的那些怒火了,满脑子都是各种算计,眼底神色数度变幻,最后化作一抹一闪而过的狞笑。

她道:“原来姐姐与姐夫这般恩爱,倒是做妹妹的打扰了。”

有琴明月依旧没看她,仍是眸光专注地瞧着林燕然,语气轻轻道:“郎君,我这位庶妹的生母出身不好,所以自小便没什么家教,让郎君见笑了。”

林燕然浑身都软绵绵地,感觉快要飘起来,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句。

“娘子——”

有琴玉再一次被气的胸脯疯狂起伏,她恨声道:“有琴明月,你敢诽谤我娘,我必定告诉父亲,告你一个目无尊长之罪!”

有琴明月像是没听见一般,目光更是一分一毫都没分给她,看着林燕然道:“郎君,这院子风大,又有些呱噪,不若我们回房去,好不好?”

林燕然立刻如聆仙音,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随着她往屋内走。

此举又将有琴玉气成了个破风箱。

这时,她听见旁边的林凤凰和陈小花说悄悄话。

“燕然姐和仙女嫂子好恩爱呀!”

“对啊对啊,好喜欢看她们在一起,看着就开心,她们就像是一对下凡的仙女,人又美,心肠又好,戏文里说的天造地设就是她们!”

有琴玉立刻转向林凤凰和陈小花。

“说得好,本小姐赏你们的!”

说着拽下腰上的一块玉佩丢在了地上,接着便满脸痛快地朝外走去。

然后她听见两个女孩在身后对话。

林凤凰:“这个凶女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陈小花:“肯定是,居然因为嫉妒仙女嫂子嫁给燕然姐,不远千里赶来凤凰镇撒泼,这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林凤凰:“她还丢了块破瓦片给我们,真寒碜,这种瓦片叫花子都不要。”

陈小花:“可能因为是庶女,没分到家产吧。”

有琴玉:啊啊啊,死丫头,死丫头,本宫一定要让人剁了你们的狗头,再挖掉你们的狗眼,再拔掉你们的烂舌头!

叠翠和湘雨大眼瞪小眼,等到有琴玉气成破风箱离去,她们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吨吨吨偷笑起来。

林燕然随着有琴明月走进房间,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她站在她身边,眼也不眨地瞧着她,忽听“咣当”一声巨响,她幽幽回神,发现有琴明月一直盯着窗外,有琴玉正在狂踹大门,踹了几脚许是脚踢疼了,她怒气冲冲地走了。

她这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唤了一声:“明月?”

有琴明月转过身来,眼神往她脸上扫了一眼:“有事?”

林燕然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浓。

有琴明月这个反应,和刚才实在是天差地别。

她不是傻子,相反比绝大多数人都聪明,这时注视着有琴明月,打量着她的表情。

她眼神冷了下来,神情又恢复成一成不变的冷冷淡淡,就连语气也比刚才在门口时冷了几个度。

刚才,不过是做戏罢了。

她明白了过来,没再说什么,轻轻道:“无事,我去船上配药了。”

有琴明月盯着她离去的背影。

她知道林燕然明白了,本来她迟早也要明白,自己和她只能是逢场作戏,既然如此,早些明白也好。

她眼底的神色越发冷了起来。

第054章

林燕然飞快地来到船上,连顾玉婉和柳蓁蓁给她打招呼,她都没顾上,便将自己关进了药室。

柳蓁蓁气得对着空气捶了一拳头。

“林燕然,你个混蛋,本小姐才帮你配完药,你现在见了本小姐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下次休想我帮你!”

顾玉婉轻声哄她:“柳姐姐,你别气,林姐姐她是个痴人,钻研起来药丸,便连吃饭都忘记,她肯定不是故意的。”

门又被打开了,林燕然出现在门口,一脸平静。

柳蓁蓁立刻冲她示威一般扬了扬小拳头:“哼。”

林燕然则扬了扬手里的红色瓷瓶:“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柳蓁蓁:“是什么?”

林燕然这次没吊她胃口:“涅槃丸。”

立刻将柳蓁蓁钓成了翘嘴,她一个箭步跨进去。

“你怎么会有涅槃丸?你哪儿来的?你不会要吃吧?林燕然我告诉你,你绝对不能吃涅槃丸,它很危险!”

林燕然平静道:“不吃,孙前辈给我的,我做研究用。”

又道:“你要不要来?我可以带着你一起钻研,破解这项让所有医师都绞尽脑汁的难题。”

柳蓁蓁转了转眼珠,她第一时间便想到,林燕然肯定又要坑自己,可是她又非常心动,因为林燕然是连她师父都夸赞的药道天才,也许她真的能破解?

万一她破解了,那自己不也相当于破解了这个难题?

她思忖了片刻,毅然决定,再信她一次,毕竟就算被她骗,也不过是损失些银子而已,银子这种东西,本小姐有的是!

大不了不够了,找师父要去,就说是他的徒弟骗了自己,哼哼。

但其实,林燕然这次没打算骗她银子,因为她要骗她的涅槃丸。

柳蓁蓁进入状态后,林燕然马上将自己那枚涅槃丸放在她面前。

“研究吧,但是只能嗅闻和观察。”

柳蓁蓁不满:“不碾碎的话,怎么破解?”

林燕然:“你不是还有多余的涅槃丸吗?拿出来一起研究,一枚碾碎,一枚观察形态、外貌、气味,如此内外结合,肯定能破解。”

柳蓁蓁一听,有理,取出自己珍藏的涅槃丸。

然后,她想起来一个重要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有涅槃丸?”

林燕然没回答她,因为她拿起她那枚涅槃丸,毫不犹豫地碾碎了。

柳蓁蓁相当不满:“你干嘛碾碎我这枚?”

林燕然:“因为我和你关系好。”

柳蓁蓁:“?”

林燕然:“我这枚是孙前辈借我的,用完还要还给他。”

柳蓁蓁:“……”

柳蓁蓁:“林燕然,你个混蛋,你一天不骗我你就过不下去是吧?”

柳大小姐大发雷霆,气得开始无差别释放绣花拳头。

林燕然身上很是挨了几拳头,她连动都没动一下,也不躲避。

柳蓁蓁平静下来:“你怎么了?怎么不躲?”

林燕然嗤笑:“你的拳头,我用的着躲?”

又将柳蓁蓁气得火冒三丈,绣花拳再次抡了上去。

林燕然还是不还手,她打的也没意思了,看见她专注地在研究那些碾碎的药末,赶紧挤了过去一起观察。

这枚药丸可是她贡献出来的,决不能让这个混蛋把好处都占去!

又是很久过去,研究毫无进展,柳蓁蓁看的头昏眼花,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林燕然仍在专注地盯着那坨被碾碎的药末,甚至都没动弹过,仿佛永远不知道疲倦似的。

柳蓁蓁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了,忍不住找话。

“喂,林燕然,我听船上人说明月的庶妹来了?而且这个庶妹态度还很嚣张,我这两天一直忙着研究蕊珠丸的配方呢,还没来得及去看看明月,她是嫡长女,却不幸落难到了凤凰镇,都过去三四个月了,家里人才找来,长辈是一个没见到,反倒是来了个庶妹,怎么看这个庶妹都不安好心,估计就是来看她多么落魄的,顺便落井下石。”

“如此看来,她在家里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要么是父亲太宠幸妾室,要么就是她亲生母亲比较弱势。”

林燕然心道,你倒是一猜一个准。

柳蓁蓁又道:“这作为嫡女,却被庶女欺压,最是憋屈不过,不止是面子上被踩踏,还有心理上的难受,你是她妻郎,你得多帮帮她才好。”

林燕然叹了一口气。

柳蓁蓁:“你叹什么气呀?”

林燕然的药丸也钻研不下去了,她走去水盆边洗了手,用布巾细细擦拭干净,也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柳蓁蓁转头盯她:“说呀,叹什么气?”

林燕然随口道:“涅槃丸的研究没有进展,有点不爽。”

柳蓁蓁瞪了她一眼:“我给你说明月的事呢。”

林燕然压根不知道从何处开口,只能捡了个无关轻重的角度道:“你说的我知道,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柳蓁蓁噗嗤笑出声来,冲她挑了挑眉稍:“哎呀呀,林郎君是什么人呀,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呢?”

林燕然心情郁郁的,被她这么一打岔,倒是好了点,她也笑了笑,很是随意地道:“本郎君是玉树临风俊美潇洒风流倜傥才高八斗年少多金的凤凰山人是也!”

柳蓁蓁先是捧腹大笑,接着“呸”了一口。

“不害臊,哪有这样夸自己的。”

林燕然挑眉:“难道我在柳大夫心目中不是这样的?”

柳蓁蓁:“哼哼,你在我心中是诡计多端油嘴滑舌惯会骗人钻进钱眼的坏坯子一枚!”

林燕然悲痛状:“柳大夫,我拿你当知己,你居然视我为坏坯,你真是叫本郎君心痛!”

柳蓁蓁啐了她一口,“少来。”

林燕然不再理她了,起身又去研究那坨药末。

柳蓁蓁只好也跟了去,又是过去好久,依旧毫无进展,柳大小姐的脾气顿时来了:“不研究了,这破药丸谁爱研究谁研究去。”

林燕然:“好好好,我爱研究,都交给我来,回头我出本《凤凰山人药道钻研纪要》,署名:清怡山人著。”

柳蓁蓁顿时臊红了脸。

“呸呸呸。本小姐不稀罕这什么破署名。”

恰好顾玉婉来喊二人去饮茶吃点心,她趁机跑路了。

*

有琴玉回到临时住处后,立刻被嬷嬷和婢女围了上来。

他们选了朱时雨家的宅子,宽敞,明亮,房间多,而且是砖瓦房。

嬷嬷拿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后,朱时雨的爹和娘立刻将自己儿媳妇撵了出去,自己则背着大包小包去亲戚家住,将宅子腾出来给有琴玉等人。

自从朱时雨死后,朱时雨的坤泽陈雪就变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每日都饱受着磋磨,现在他们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将人撵出家门,只从门缝丢给了她一个小包袱,那里面只有几件旧衣裳。

嬷嬷看见自己主子脸色不大好,立刻拼命给婢女们打手势,一个婢女上前奉茶,一个婢女上前摇扇子。

有琴玉接下茶杯便狠狠丢在地上,吓得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嬷嬷赶紧亲自奉上一杯茶,再次被有琴玉摔在地上。

她从林燕然家里离开时,气得几乎要爆炸,恨不能立刻召集所有侍卫将那些人都杀光,此刻却只是摔几个杯子。

她不止继承了皇甫娇的美貌,也继承了她的心机,很有几分伪装的天分,出来时的怒火是真的,但是此刻都化作了她眼底的怨毒。

“有琴明月果然迷恋上了那个乡民,不止亲自伺候她,甚至还当着本宫的面和她眉来眼去,哼,真是恬不知耻。”

嬷嬷面色一喜:“主子,这是好事啊,如此一来,她便从皇位角逐中被踢出去了,陛下雄才大略,绝对不会选一个和乡民有夫妻之实的皇太女。”

有琴玉脸上却并不见喜色,眼底甚至还涌出了一抹狐疑,她道:“她之前野心勃勃,处处和本宫针对,现在突然之间沉迷情爱,倒是叫本宫十分怀疑。”

嬷嬷道:“其实细想也是有可能的,一来长公主年纪尚幼,未曾尝过情爱滋味,二来又失忆了对那个乡民动了真感情,就算现在真的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大约也忌惮主子的实力和贵妃娘娘如日中天的威势,冷宫的那位可是再无出头之日,她一个孤立无援的独女,怎么能争得过主子呢?”

有琴玉冷冷道:“嬷嬷你可不要忘了,她还有个手握二十万兵权的嫡亲舅舅慕容海,便连父皇也要对慕容海礼让三分。”

嬷嬷忙笑道:“是是是,老奴确实忽略了,但其实主子你再想想,前皇后都住进冷宫多久了,长公主也失踪数个月,大将军可曾有过任何动静?自古以来慈不掌兵,但凡掌兵之人都是冷血无情之辈,慕容将军或许是看清了形势,明白自己始终是个臣子。”

有琴玉的脸上这才掠过一抹满意之色,不过她对有琴明月的惧怕是发自骨子里的,当即吩咐道:“本宫既然来了,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若是有琴明月今日是故意做戏给本宫看,那今晚便有可能露出马脚,让密探继续去盯着,这些狗奴才吃着本宫的喝着本宫的,若是再查不出来一点有用的消息,都可以去死了。”

“还有,那个贱民家里的几个臭丫头,本宫全都看不顺眼,今晚派人去做掉。”

嬷嬷吃了一惊,劝诫道:“主子,如今是在龙渊国的地盘,若是闹出人命,恐要惹来官府之人,不若等到离去之日,老奴再派人结果她们?”

有琴玉脸色阴冷:“你个狗奴才,没见本宫今日受辱?掌嘴。”

嬷嬷脸皮一抽,暗暗后悔不该多这个嘴,只能往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一耳巴子,然后赔笑着答应了下来。

在这场对话结束不到一刻钟后。

暗星现身在有琴明月面前。

“主子,二公主打算今晚继续派密探来监视。”

有琴明月眸色一寒:“这么说,她并没有相信?”

“她未尽信,实则也想探听到更多情报。”

“让密探看到孤想让他们看到的,然后灭口。”

“是。主子,二公主还派了人欲杀林郎君的两个妹妹。”

“林凤凰和陈小花?”

“是。她恨她们嘲笑过她。”

有琴明月语气冷冽:“倒是符合这个贱人睚眦必报的性格,灭了,做干净点。”

“是。”

暗星退去后,陈小花便喊了开饭,王首春将林燕然不回来用膳的消息告诉给了叠翠,叠翠进来禀报给有琴明月。

叠翠请示道:“主子,可需要奴婢派人去请林郎君回来用膳?”

有琴明月冷冷看了她一眼:“退下。”

叠翠浑身一凛,明白自己多嘴了,赶紧惶恐地退了出去。

*

大太监洪宝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在当初的从龙之战中跟对了人。

如今的神瑶国皇帝有琴曜当初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二皇子,相比较嫡长子有琴昭,有琴曜几乎是毫无胜算,但谁能料到有琴昭为情所困,和兄弟为了争抢一名顶级坤泽而大打出手,最后先皇为了不使兄弟阋墙,将那位顶级坤泽纳入后宫,没想到有琴昭因此恨上了先皇,并由此筹谋了神武之变,他兵败被擒,不堪受辱之下竟然拔剑自刎。

东宫空悬,夺嫡之战拉开帷幕,剩下的所有皇子皇女都争红了眼睛。

二皇子赢得了顶级世家慕容家嫡女慕容清的青睐,当着慕容家主的面许之以皇后之位,从此得到了慕容家的鼎力扶持,在夺嫡之战中脱颖而出,成功登位。

而自己,一个小小的底层太监,因为跟对了主子,步步飞升成为了掌管皇城内近万名太监的人上人。

如今他年事已高,快要到了荣归故里的年龄,有琴曜也念着他是旧邸时的老人,所以无紧要事时,并不召唤他进去侍奉。

但每逢大事,有琴曜是必定离不了他在左右的。

这也是洪宝最为得意的一点。

无数的新人太监前来虚心取经,他面上语重心长,谆谆教诲:“无他,唯忠心耳。”

其实心底他再清楚不过,圣心难测,他能执掌总领太监二十余年,不过是因为摸清楚了帝皇的心思罢了。

便连扶持陛下登上皇位还给他生下嫡公主有琴明月的前皇后慕容清,都一直没弄明白这位陛下的心思,所以她很不幸地去了冷宫。

忠心,呵,傻孩子,这是天底下最不值钱的玩意儿呐。

洪宝躺在廊下的藤椅上,一边享受着手下小太监的侍奉,一边瞧着天边的月亮。

今晚月色不错,陛下又去临幸新献上来的小美人了。

贵妃娘娘真是好手段,不止将陛下的心思摸的透透的,还将陛下大度地让出去。

因为她明白,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倒不如大度些,多给他找些年轻听话的小姑娘,既哄得陛下高兴,又让手底下那些怀着不可告人心思的人得到点甜头。

而最终的甜头,都被她牢牢抓在手里呢。

洪宝想到这里,忍不住对自己身边这个名叫多福的小太监感叹了起来。

多福是他新收的小弟子,坤泽之身,生的眉清目秀,更难得声音清脆动听,眉眼干净如水,身家更是清白,所以一送进宫里就被几个掌管太监争抢,最后便落在了自己手里。

这孩子太乖顺了,莫名让他想起哥哥过继给自己的儿子洪福。

“多福啊,这做人啊,绝不可动真感情,一旦动了真感情,就什么都输了。”

“嘿嘿,师父又感慨上了,徒儿给您满上。”

多福给他斟了酒,这酒乃是底下人孝敬上来的神京城谪仙楼的独家私酿,据闻千金难求。

平常洪宝只有在休沐时才喝上三杯。

他从来不多喝,一旦超过三杯,就会晕过去,若是因此误了陛下的事,那可就得不偿失。

多福倒完酒,又声音脆亮地问道:“师父,今儿个怎么有此感慨?”

洪宝斜了他一眼,越发觉得他眉眼间和自己那个过继来的老来子有几分相像,已经见识过无数风雨便是娇滴滴的美人死在面前都不带眨下眼的老太监,这时却难得生出了几分柔软心肠,放缓了声音道:“多福啊,师父今儿个高兴,便与你多说道几句,切忌,不可外传。”

多福立刻乖顺地磕了个头,脆亮亮地答应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你看冷宫里的那位,多好的一手牌啊,出身于咱神瑶国最顶级的世家门阀慕容家,贵为嫡女,父兄权势滔天,自己又是母仪天下的正宫皇后,还生下了嫡长公主,可惜,可惜啊,她却总惦记着自己年轻时那些功劳和付出,不明白这人啊,一旦坐上了那把椅子,那便不再是一位夫君,而是一个将天下所有权力踩在脚底下的皇帝,他不需要相濡以沫的情分,只需要顺从和敬仰。”

“何况都已经贵为皇后了,何必和那些年轻小姑娘较劲呢,男人嘛,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让出去又何妨?只要皇后大权在握,再多的小姑娘也不过是暴雨时侥幸爬到高处的鱼虾,迟早会跌落原本的位置。”

洪宝喝到了第二杯,越发谈兴大起,丝毫没发现杯中的酒水比平日要多了些,杯子还是一模一样的杯子,只不过容量比之前的杯子要多上三分之一,但因为设计精妙,很难发觉。

“所以说这人啊,不要太重情,前有昭太子栽在上面,后有慕容皇后栽在上面。”

“倒不如那位皇商出身的贵妃娘娘看的透彻,投其所好,却又蕴着几分真心,真真假假,才最迷惑人呐!”

“嗯,这是第几杯啦?”洪宝蓦地觉到几分晕眩。

“师父,刚刚第三杯呢,您还要喝吗?”

“满上,今儿个心情好,便是要喝上三杯才尽兴。”

“得嘞。”

洪宝喝完,眼前已开始模糊,他虽有疑虑,却并不慌张,只道:“年纪大喽,三杯酒都开始晕了,扶我去歇上一刻。”

“是,师父。”

多福小心地搀扶着洪宝来到休息的厢房,伺候他躺下后,又轻轻唤了几声,发现他已经睡去后,果断取下了他的腰牌。

片刻后,有人用这块腰牌,运进来了一辆马车。

洪宝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丑时中。

他心里蓦地一惊,下意识便朝自己腰间摸去。

幸好,腰牌还在。

自己的小弟子多福也守在自己身边。

但是,他马上意识到不对劲。

按照自己的习惯,多福应该在一刻钟内唤醒自己,可是现在都到了第二日了。

他脸上先是涌出一股怒意,抓起身边的枕头便砸向多福,却被多福躲开了。

他嘿嘿一笑,笑声仍是清脆悦耳,说话的语气也是恭恭敬敬,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洪宝遍体冰寒。

“师父,徒儿用你的腰牌做了些事。”

洪宝的手都抖了起来,这皇宫大院,什么事非得用上自己的腰牌?

自然是掉脑袋的事。

洪宝恨恨地看着他:“果然是老了,竟然看走了眼,被你个小兔崽子骗了。”

多福恭敬道:“都是因为师父看徒儿顺眼。”

洪宝又是一惊,一股寒意由心底发出,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你们,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是不是找到了……”

他这时已经想到,多福出现在自己面前绝非偶然,那是有人知道了自己的底细,知道自己必定会喜欢上这个小子。

皆因他和自己那个过继来的老来子洪福长的颇为相似,便连年纪都差不多大,甚至名字都有个福字。

多福没有让他困惑下去,仍是极为恭敬地道:“师父不愧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人,小师弟的名字是个好名字,槐花镇也是个好地方。”

洪宝浑身一震,立刻明白自己儿子的隐身之所被人找了出来。

他为了留后,特地让自己的哥哥在外生了个私生子,而后再将这个私生子遗弃,接着又巧合地被一户本分无子的农家人收养,只待他荣养天年,便可认回这个儿子。

这件事极为隐秘,便连他最信任的小太监都不知道。

他怒道:“你们要把福儿怎么样?”

多福轻声道:“只要师父不怎么样,我们便也不怎么样,至于小师弟,自然是洪福齐天,日后必定是要飞黄腾达的。”

洪宝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几岁,身形也佝偻了下去,语气颓然道:“说罢,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多福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仍是垂首道:“师父怀中,有一张聚宝钱庄的存银票根。”

聚宝钱庄,那是神瑶国的皇家钱庄,神瑶国的世家大族、达官贵人和士族,都会将钱银存放其中。

洪宝立刻往怀中摸去,果然摸到了一张票据,他展开一看,眼神猛地惊缩,那竟然是一张十万两的大额存根。

十万两,那不就是黄金万两?

饶是洪宝见惯了大风大浪,也忍不住呼吸急促了起来。

人活一辈子,求的不就是财?何况作为太监,他对金银的爱好,远比普通人要来的刻骨。

不过他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讥笑道:“你们想害我,不必用如此粗劣手段。”

多福似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依旧是用一种不疾不徐的语气道:“师父请看这张存根的印章,乃是凭票即兑的朱紫色印章,属于聚宝钱庄中等级最高的存根,手持此存根,不止不会受到任何盘查,还会享受送货上门的保密服务。”

洪宝依旧是毫不动容,冷冷道:“如此大额的银两,一进一出,必有痕迹,任谁都无法遮掩。”

多福恭声道:“师父不必担忧,这银两压根不在你的名下,也不会经你的手。”

感受到洪宝冰冷的注视,他唇角轻轻泛起一抹微笑,只有这一刻,他才展露出了狡诈的一面,声音悦耳道:“因为这张存根属于贵妃娘娘的兄长皇甫忠名下,而三日后,皇甫忠就会被抄家,前去抄家的监管太监,自然就是师父,届时师父只需要轻轻一笔抹掉十万两银子,这张存根上的银子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再也不会有人追查出来。”

洪宝是聪明人,立刻就听出了这个计划后潜藏的阴谋。

他脱口问道:“你们要动贵妃娘娘?”

他说完便要急匆匆朝外走,可是多福轻声道:“师父,一切都已晚了,该发生的已经发生,没发生的你也阻止不了,现在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抹除你腰牌出现过的痕迹。”

洪宝双腿一颤,嘎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多福越发恭敬了起来:“回禀师父,已经是丑时末了。”

丑时末,那岂不是再有半个时辰,便到了陛下起床上早朝的时间?

而今晚,陛下必然是宿在了新美人的住处,那贵妃娘娘的宫中,定然已被动了手脚。

他颓然地坐到了地上,多福赶紧去搀扶起他,低声在他耳边道:“师父,您可不能丧气,还有大把的福气等着您呐。”

皇甫娇知道有琴曜又一次夜宿新美人的住处后,面上倒是没说什么,反而关切地问及有琴曜是否用了饭,饭菜可合口?

话传到有琴曜那里,自然是倍加受用,让传话太监带回来了一份点心,乃是御厨新研究出来的——七星海棠。

这种甜点形状美观,如海棠花瓣,且刚好是七瓣,味道更是清甜酥软,各宫都十分喜爱,只是每日所出的数量十分有限,大部分妃嫔都轮不到。

皇甫娇重谢了传话太监,对有琴曜的赏赐也是感激涕零,当场红了眼圈,而等到传话太监一走,她立刻阴沉着脸吩咐:“倒去喂狗!”

这点心如今每日只有三个份例,除了太后和有琴曜,剩下一份很明显是被送给了新来的美人。

拿一个低贱歌女的点心来赏赐自己,简直就是啪啪打自己的脸。

这一刻,皇甫娇心里对有琴曜恶心的要命。

因为心情不好,贴身婢女给她用上了安神丸,又为之点上了龙涎香。

皇甫娇很快便沉沉睡去,而守着她的宫女太监也都昏昏欲睡。

皇甫娇这一觉睡得十分沉,不止头脑昏沉,身子也觉得异常沉重,而且体内灼热难耐,口干舌燥,忽然之间,还感觉到身上好像压着一个人。

她心头一惊,暗道莫非是有琴曜半夜又来了自己的宫中?

她竭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瞧去,发现一个五官粗犷的陌生男人正压在自己身上,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出来。

“来人——”

“快来人!!!”

尖叫声立刻打破了黑夜的宁静,所有的宫女太监瞬间惊醒,宫女闯进去一看,也吓得尖叫起来:“快来人,有人闯入贵妃娘娘寝宫!”

其余人全都惊慌失措起来,接着有一个脸色吓到惨白的小太监跌跌撞撞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快来人啊,有男人闯入贵妃娘娘的寝宫!”

皇甫娇率先醒神过来,立刻下令封锁自己的寝宫,并命人将这个昏睡在自己床上的男人拖出去沉到枯井。

但是她刚下完令,外面就传来了太监的唱喏:“陛下到——”

美人的住处距离她的寝宫并不远,那个小太监慌不择路,刚好闯到了美人的住处,刚好惊醒了有琴曜,听到自己的爱妃床上躺着个陌生男人,有琴曜差点气的原地升天。

皇甫娇看见他,就像往常一样扑过去,想要扑进他怀里。

可是有琴曜脸色铁青,一掌将她推开,若非有个小太监眼疾手快扶住了皇甫娇,她绝对会跌在地上。

她脸色一白,立刻明白,有琴曜很忌讳这件事。

她是被冤枉的,有琴曜也知道她是冤枉的,但是事情传出去了,所有人都知道有野男人爬上了自己的床,有琴曜的面子绝对比自己的命重要。

不行,这一切都是自己费尽心机不择手段才得来的,怎么能就这么失去?

她马上红着眼睛,泫然若泣地在有琴曜面前跪下来,哀婉道:“陛下,臣妾对您一片真心,绝不会做此等自甘下贱之事,此人臣妾也从所未见,臣妾恳请陛下明查!”

有琴曜脸色阴沉,独坐高位,沉声吩咐:“带人。”

两个太监立刻押着那个男人跪在了他面前,男人还有些昏沉,不是太清醒,两个太监手持木板,左右开弓,很快便将男人打的口吐鲜血,彻底清醒。

孰料他一见有琴曜,猛地往地上磕头道:“龙威军天字营副统领郭彪,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琴曜的脸色唰地变了。

龙威军是他暗中培养的重骑兵,乃是国之利器,更是他防备慕容海的杀招,怎么会出现在后宫中?

莫非慕容海发现了龙威军的存在?

可是他还没想出头绪,大太监洪宝便亲自带着一份密报前来。

“说!”

洪宝近前一步,附耳低语:“陛下,押运官银的队伍被劫了,只有皇甫忠及其亲信存活。”

有琴曜勃然变色,他数日前秘密安排了一队千人精兵押运从外地搜刮来的银子,准备送往神京城郊外的龙威军大营中充当军饷。

此前已经运送过多次,都未出差错,偏偏这次出错了,而且龙威军的秘密也暴露了。

他心中惊骇万分,又恨意滔天,立刻瞪视向跪在面前的皇甫娇。

“贱人,你干的好事!”

他立刻下令:“传朕的亲卫来,将此人带到勤政殿,即刻密审。”

“封锁萦华宫,杖毙所有宫女太监。”

他下完这道命令,便大步朝外走去,看也没再看皇甫娇一眼。

洪宝不慌不忙道:“奴才遵旨。”

皇甫娇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抱住他双腿:“陛下,臣妾是冤枉的!陛下——”

可是她被有琴曜一脚踹开了。

洪宝扫了眼跪在地上、鬓发散乱的贵妃娘娘,暗道,皇甫家大势去也。

皇甫娇还要扑来求他,被他飞快地躲了出去。

有琴曜这天连早朝都没去上,亲自盯着自己的亲卫密审郭彪,一轮又一轮的酷刑轮番上阵,愣是没问出个所以然。

郭彪本来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奉命出去接收军饷,没想到再醒来就出现在贵妃娘娘的寝宫中,他自知必死,想到临死前不能连累家族,自然是不敢乱说。

“说,谁主使的?”

“属下真的什么都没做过,求陛下宽恕!”

“为什么要背叛陛下?对方给了你什么好处?”

“陛下,属下忠心耿耿,是被人冤枉的,属下真的什么都没做过,求陛下宽恕!”

翻来覆去都是这套说辞,直到郭彪被活活打死,有琴曜也没问出一句有用的信息。

可越是这样,他越感觉迷雾重重,感觉敌人的强大。

尤其是他的千名精兵和三个月的军饷共计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就这么没了!

有琴曜脸色阴沉,独坐在椅子上,看着亲卫将郭彪的尸体抬走,接着太监和宫女开始飞快地清洗地板上的血迹。

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山雨欲来的恐惧和压力,这是他很久都没有过的感受了,只有当初夺嫡之战时,他体会过这种恐惧。

他靠向椅背,唤来跟了自己大半辈子的老奴洪宝。

“你说,此事是谁所为?”

其实洪宝心中也一直在猜测,多福的话中什么信息都没透露,他甚至连他们是谁,属于哪一方势力都不知道。

他也不敢多想,只能像往常一样战战兢兢答道:“陛下,必定是和贵妃有仇的人所为。”

“贵妃的仇人,你给朕数一数。”

洪宝越发战战兢兢,偷觑着有琴曜的神色,擦着冷汗道:“陛下,老奴只知,只知皇后和贵妃娘娘不和。”

有琴曜立刻将手中的一个茶杯砸了过去,洪宝连躲都不敢躲,硬生生受了,胸口立刻被砸的闷痛,浑身衣裳也被淋湿了,茶叶粘在胸脯上,他也没敢去拂扫,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恐慌地跪在地上。

“老奴该死,陛下饶命!”

有琴曜恨声道:“你确实该死,你个狗奴才,皇后都被朕打入冷宫了,她唯一的女儿还落难在龙渊国,便是她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往宫中送自己人,更休想灭了朕一千精兵!”

洪宝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有琴曜又砸了他一下,喝道:“继续给朕数。”

洪宝搜肠刮肚,小心翼翼道:“陛下,若真要老奴说,后宫各位主子,都和贵妃有仇啊,她们全都盼着陛下独宠,哪位不是视独得陛下三千宠爱的贵妃娘娘为眼中钉呢?”

有琴曜阴恻恻道:“你个老东西,朕何时独宠皇甫娇了?你们这些狗奴才整天都在乱嚼舌根,朕看你们是活腻了!”

洪宝暗道这位主子真是喜怒无常,心思莫测,面上赶紧道:“老奴失职,老奴知罪,老奴即刻严查!”

有琴曜仍是阴恻恻地问道:“还有谁?”

洪宝只能硬着头皮道:“皇后被打入冷宫,最受益的自然是贵妃娘娘,皇后的嫡亲兄长大将军慕容海很可能对贵妃有所不满,只是慕容将军远在边塞,又要抗击北蛮……那么剩下最有可能的便是嫡长公主有琴明月了。”

他刚说完,就听见高座上的主子阴恻恻道:“那你倒是说说,朕那位落难的嫡公主是怎么做到的?”

洪宝其实也觉得不可能,可是他也想不到别人啊,只能实话实说道:“陛下,前日密报上呈来,说是大将军给了长公主五百人,让她保护自己,会不会是这五百人?”

有琴曜只觉自己这条老狗年纪越大,越是蠢笨了起来。

不过他越是生气,便越是平静,此时便面无表情地道:“沈琴心带着车队出发去找长公主时,带走了公主府所有家当,你个狗东西猜猜,是多少银子?”

洪宝想了想,答道:“约莫是十万两?”

有琴曜气极反笑:“三万两。朕从皇后入冷宫起,就已命人盯着公主府的一举一动,唯一肯给她扶持的便是沈家和云家,可是这两家都没有外财来路,长公主又要筹谋救母,自然是散尽千金,你给朕说说,她哪里有银子养那五百人?”

洪宝心道,三万两,比自己身边很多掌管太监都穷呢。

他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恐慌地垂了头:“老奴愚钝,请陛下降罪。”

有琴曜这时已然自己想通,语气莫测道:“你果然是年纪大了,头脑越发昏聩,那五百人长公主收下后便命人遣散了。”

洪宝又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陛下神机妙算,一切尽在陛下掌控,此次事件必能很快查个水落石出!”

也不知这句话又触到了有琴曜哪块逆鳞,他再一次勃然大怒。

“你个老狗,枉费朕对你信任有加,你竟敢故意糊弄朕!”

“你在朕面前数落了一个又一个,却偏偏故意绕开了慕容海,是当朕不知道吗?”

洪宝一个字都不敢说,只能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垂着头,浑身打着抖。

有琴曜说着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便如一头苏醒的雄狮,浑身都充满了杀伐之气。

“很好,慕容海果然坐不住了,竟敢将爪子伸到了朕的后宫。”

“立刻清查后宫,严查各宫门出入之人,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传朕旨意,皇甫家勾结匪盗,贪墨官银,罚抄没家产,全家流放,皇甫忠等主犯交给巡检司,严审。”

洪宝听见这句话,头皮一麻,赶紧应声:“奴才遵旨。”

巡检司是直属于有琴曜的密探组织,专门监察百官和各州府衙门,里面任职的人被称为巡夜人,个个阴狠毒辣,折磨人的手段那是层出不穷。

有琴曜说完这句话,便带着自己的亲兵出宫了,他要去龙威军大营,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

死一个女人,还有更多的女人主动送上来,死一个皇商还有更多的皇商顶替,这些对他来说,都无法伤筋动骨。

但是——

慕容海将龙威军的副统领送到自己贵妃的床上,绝对是挑衅!

他在明着告诉朕:你敢动我慕容家的人,我便动你的龙威军!

真是好胆!

洪宝在有琴曜走了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接着又喊小太监来搀扶自己,年纪大了,只是略略一跪,双腿便承受不住。

很快,他就感觉到搀扶自己的人是多福。

师徒俩维持着表面的和谐,走到了僻静处。

“多福啊,事已至此,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的主子是哪一位?”

多福仍是恭恭敬敬:“师父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洪宝只好问道:“莫非,真是那一位?”

多福只是恭敬地又欠了欠身子。

洪宝深感这艘贼船太过可怕,只能提示他道:“陛下已下令彻查后宫和各宫门出入之人。”

多福恭声道:“师父放心,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神京城就已飞出了若干只信鸽。

全都是空的,并未携带任何密信。

因为信鸽本身就是一道密信。

而在有琴曜出城之前,有几个貌不起眼的人第一时间顺着人流出了神京城。

他们像是一粒粒沙子,在这里汇聚,又在这里分散。

*

林燕然从船上下来时,已经到了亥时末。

船工送她到岸边,递给了她一个灯笼,她打着灯笼,慢悠悠沿着河边走。

此时夜风吹拂,月色漫天,她掂量着手里的一个白色小瓷瓶,心头有几分振奋。

她不止破解了涅槃丸,还配出了改良版。

正在这时,她耳朵听见了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呜呜呜呜。”

是个女人在低低的哭,声音哀婉悲戚,格外凄惨,但是在深夜听来,也异常的渗人。

得亏林燕然是乾元,天生气势强大,不然正常人肯定吓了一跳。

她赶忙打起灯笼照去,发现一个女人蜷缩在岸边,披头散发,破衣烂衫,脚上连鞋子都没有。

脸埋在膝盖上,哭的身体抖动。

“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哭?”

那女人的哭声顿时止住,却并不抬头,也不答话,反而慢慢动了动身子,站了起来,林燕然走近一步,又问了一声:“你说话啊?”

这女人便如受到了刺激一般,猛地扑向河面,竟是要投河自杀。

林燕然脸色一变,手上的瓷瓶和灯笼全都扔了出去,身体也紧跟着扑出去——

好险将她双脚抓住了。

她沉着脸,将人从河面拖了上来,那女人疯狂挣扎:“让我死,让我死,快让我死吧!”

林燕然将她丢在地上,去捡起自己的瓷瓶,又一脚踩灭已经燃起来的灯笼,这才没好气地道:“你要是说出来,我还可以帮你,你不说出来,神仙都帮不了你。”

说着便转身走了。

她知道,但凡心存死志之人,若是被人救了,再想自杀便又要鼓起一番勇气,这个时间段,便是他们活的机会。

果然,那女人呆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我不想做坤泽,不想被人欺辱,你能帮的了我?便是神仙也帮不了我。”

可是林燕然道:“能啊,我能帮你。”

那女人呆滞地转头,看着她停在岸边一条上坡路上的身影,她忽然爬起来,朝她飞跑而去,噗通一下跪在她脚边上。

“你真的能帮我?”

她说着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头发,露出一双死灰般的眼睛。

这双眼睛转了转,总算有了点活气,直勾勾盯着林燕然,忽然道:“我认得你,你是朱时雨的朋友林燕然,你和朱时雨一样坏,你根本就不会帮我!”

她说着又往河边跑,林燕然无奈至极,只能跑去将她按住。

这女人也不挣扎,只是满脸麻木地跌坐在地上,嘴里绝望地道:“你要是想折磨我,便杀了我吧。”

林燕然试探道:“你是朱时雨的坤泽?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女人正是赶出家门无处可去的陈雪,她仍是满脸麻木地道:“朱时雨死了,我本以为没人再折磨我了,可是她的爹娘比她还恶心,每天都想法子折磨我,现在镇上来了贵人,他们为了赚银子把房子让出去给贵人住,将我撵了出来。”

林燕然立刻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她蹲下身来,认真道:“我可以帮你,但是今天太晚了,我先给你找个地方歇息,你要是信我,就跟来。”

她说着就往上走。

片刻后她回头瞧去,陈雪远远地跟了上来。

林燕然便放了心,径直去了林江河家里,她没有吵醒他们,而是来到了林江河的柴房,姬越睡在里面。

她刚来,姬越就听见了动静,扒开门一瞧,发现是她,立刻激动无比,手脚并用地从柴房爬了出来。

“恩公!”

林燕然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安静,而后一脸郑重地对他道:“你之前说过若是得到涅槃丸,便有可能恢复,我现在给你弄来了涅槃丸,你愿意的话,就服下。”

说着从那个白色瓷瓶里倒出了一粒药丸。

她将手伸在姬越面前。

姬越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恩公?这,这真是涅槃丸。”

林燕然没说话,但是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姬越痴痴看着那枚药丸,眼中跟发烧了一般,烧的血红,他死死盯着那枚药丸,忽然伸出手去将之捏住了,因为太过激动,他的手一直在抖。

陈雪这时鼓足勇气走了进来,她躲在阴影里,偷偷听着两人的对哈。

林燕然轻声道:“服下前,你要想清楚,涅槃丸虽然可以助人突破,但是缺陷也很可怕,你想清楚了再决定服不服下。”

因为这是她才改良出来的,她并不敢百分百保证药效,所以决定还是说成普通的涅槃丸,让姬越自己做决定。

姬越没有说话,现场陷入了死寂,陈雪躲在黑暗中不住发抖。

忽然,姬越血红的眼眸中涌出一股决绝,他道:“恩公,我宁愿死里求一线希望,也不愿后半辈子这般苟活!”

他说完便将那颗药丸吞入了口中,喉头使劲儿蠕动着,生生咽了下去。

姬越服下后,很快陷入了昏迷。

林燕然走入林江河家的厨房,找来了一些窝窝头,她放在陈雪面前:“吃吧,你今晚留在这里看着他,要是他渴了,给他喂点水,别人问起,你便说是我让你来的。”

她说完就走了,倒把满怀警惕的陈雪弄的发起愣来,过了会儿,她尾随上去,发现林燕然回了自家,她这才放下心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走回了林江河的院子。

姬越躺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忽然开始打摆子,剧烈地抽搐起来,陈雪吓的躲到黑暗中。

过了会儿,她看着姬越的样子实在可怕,便小心翼翼走到他身边,试探了摸了摸他额头,发现他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又喊着渴,模样狰狞又凄惨,仿佛随时会死去。

陈雪都顾不上伤心自己的凄惨身世,赶紧走去厨房舀水来喂他。

林燕然回到家中,发现有琴明月的房间居然还亮着灯。

她径直走去水房洗了澡,这才往堂屋走。

叠翠和湘雨仍守在门口,困的脑袋一点一点,她咳了一声,两人立刻醒来,慌忙给她行礼。

林燕然挥手让两人出去,这才关上堂屋的门,走进了房间。

她掀开帘子,眼神朝里望去,立刻和有琴明月的眼神对上。

那双眼睛沉静无波,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没有说话。

有琴明月也没有说话,她别开了眼睛。

林燕然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身子弱,怎么还不睡?”

其实她有点猜到,有琴明月应该是在等她。

下午配药的时候,她就想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有琴明月的变化,是在有琴玉来了后开始的。

她在做戏给有琴玉看,估计是想迷惑对方。

有琴明月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合上手中书。

她道:“睡吧。”起身朝床边走去。

林燕然吹了灯。

她站在黑暗中,看着放下来的鲛纱帐,有琴明月在解衣裳,接着掀开被角,躺了下来。

她伸出一只手,撩开了鲛纱帐,眼睛盯住了黑暗中她的眼睛。

她眼神直勾勾地,毫不遮掩,一边瞧着她,一边单手解衣裳,随手丢在床尾,便攀了上去。

有琴明月睡在外边,她轻盈地攀过她,身体跨到她身体上时,她故意停顿了下来,眼也不眨地瞧向她。

有琴明月和她对视着。

黑暗中的那双墨眸,深不见底,但是林燕然窥见了一丝慌乱。

她的手攥紧了被褥,褥面被拉扯的褶皱横生。

嘴唇更是紧紧抿着,一副绝不肯说话的样子,但又做足了随时反抗的准备。

林燕然暗道,真倔。

她翻身到床里面,平躺了下来。

两人身体挨着,肩头碰触着,同盖着一床被子,可是都在想着心事。

忽然,林燕然伸出左手,从她脖颈下穿过去,将她肩头搂住了,接着轻轻一揽,有琴明月玲珑娇软的身体便整个趴进了她怀里。

她猝不及防,被迫压在她胸膛上,墨眸上扬,和她对视着。

林燕然轻眯着眼,也看着她。

她知道她在利用她,这是她收的利息。

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呼吸和心跳,在显示主人的心境。

有琴明月慢慢敛了眸,趴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林燕然听见她的心跳,很激烈,她的身体更是紧绷到了极致,指尖攥住她的胳膊,深深扎进了肉里。

林燕然吃痛,但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过了会儿,有琴明月的身体缓缓在她怀中松软下来。

林燕然这才轻声道:“明天我将她赶走吧?”

她说的是有琴玉,她不想因为这个人和有琴明月做戏。

有琴明月立刻听懂,林燕然弄清楚了前因后果,比下午那会儿的明白,还要明白。

但她还要留有琴玉两到三天,神京那边的消息还没传来。

她道:“她三天后走。”

林燕然默然,她故意将她抱紧了些,脚也勾了出去,将那双纤美白嫩却又冰凉凉的玉足缠住。

这是个小小的试探。

有琴明月没有出声。

林燕然揽抱着她脊背的手臂移下去,箍住了那截纤细的腰肢,另只手伸来环住她的肩头。

她便整个地落入了她怀中,被她的怀抱,圈住了。

有琴明月终于出声,语气带了一丝压抑的恼怒。

“你不要得寸进尺!”

林燕然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一本正经道:“你别乱想,我就是给你暖着。”

黑暗中,她的嘴角上扬了起来,眼睛里都是一种“你可以利用我,但是我也不会让你白占便宜”的小得意。

三天就三天,那她还要抱着她睡三天。

有琴明月的身体又紧绷了起来。

心跳也在疯狂诉说着主人的失措。

她没想到林燕然胆子这么大,竟然用这种羞耻的姿势抱着她。

可是箭在弦上,她不想和她挣扎时恰好被密探瞧了个正着。

只能被迫地趴在她怀里。

贱民贱民贱民贱民,孤总有一天要收拾回去,孤要狠狠抽你鞭子,她在心里狠狠怒斥着,找补着心理上的平衡。

过了会儿,她总算平静了下来,然后——

她发现林燕然睡着了。

第055章

林燕然昨晚一夜没睡,白天又配制药丸到深夜,精神和身体都疲惫至极,这会儿又怀抱着美人,舒服的很快睡着了。

她睡着了,有琴明月睡不着了。

她心里憋屈,尤其是她感觉到,林燕然今晚的行为,好像是故意的。

过了会儿,又想到神京那边的筹谋,哪怕已做了万全布置,她还是难免担心。

这次的事件,是她为了保护自己母后的险招。

万一失败,她便只能和有琴曜鱼死网破,动用所有底牌将母后抢出来。

万一成功,有琴曜的怀疑就都会转移到慕容海身上。

从此两条毒蟒开始互咬,她则可以趁机壮大自身。

就这样心思忽上忽下,她又开始在自己的苦海里漂泊。

但是今夜又有所不同。

今夜有个怀抱在暖着她,她常年手足冰凉的身体被暖的热乎乎,飘零的心也渐渐安宁下来。

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到半夜,她忽觉闷热难耐,于是朝着清凉的地方滚去,刚滚出没多远,就被一条手臂捞了回去。

有琴明月睡得迷迷糊糊,只好再次朝外滚去,这次又是刚滚出去,又被那条手臂捞了回去。

她性子倔,便连梦中也倔,又开始第三次朝外逃离。

然后——

她第三次被捞了回来,不止如此,她还被揽抱的更紧了。

她手足并用去推拒,可是那个怀抱像是块狗皮膏药,怎么都推不开。

还有个不高兴的声音嘟哝:“别闹。”

有琴明月气醒了,睁眼瞧去,林燕然闭着眼睛,嘴唇蠕动了两下,接着身体往她身上蹭了蹭。

她睡得更香了。

可是她那条胳膊却紧紧圈着自己的腰。

她忽然好想踹她一脚,就踹在她脸上。

这个贱民自己睡得香甜,害得孤一晚上闷热难耐。

她费尽力气,将林燕然那条手臂扯开,然后飞快地挪了出去。

身体总算凉爽起来了,她伸展了下四肢,正要美美睡觉,那条胳膊又伸过来了,熟门熟路,一下子将她的腰捞住了,接着便将她往自己怀里揽抱。

最关键,她发现林燕然在这个过程中是真的睡着了。

有琴明月再一次趴在了她怀里,真的是趴着的,她的胸脯紧紧地压在她胸膛上,手和腿都被这个该死的贱民束缚着,被迫也搭在了她身上。

她几乎是整个的睡在了她身上。

贱民贱民贱民贱民,怎么不压死你。

有琴明月愤懑地想着,起床气爆发,令她那点一直克制隐忍的公主脾气全都发作了出来,最可恶的是始作俑者睡着了,根本感受不到她的怒火!

有琴明月将自己折腾到筋疲力尽,最后沉沉睡去。

睡着时,她依旧没能逃离林燕然胳膊和腿构建的“牢笼”。

林燕然先醒来,她睁开眼睛便看见趴在自己怀里的有琴明月,她睡着的样子真的很乖,一点也没有醒着时的那股拒人千里的冷淡,两只手乖乖放在肚腹上,两条腿并拢在一起伸的直直的,嘴唇轻抿,神情恬静,就连细密乌黑的睫毛都显得那么整齐,看起来乖极了,像是乖顺的小猫。

这么说来,她睡相很好嘛。

林燕然忍不住暗忖。

她猜对了,作为公主,有琴明月的一言一行都受到严苛教导,便连睡觉姿势也是从幼时就开始被约束的,所以睡相不止乖,还美。

林燕然不知不觉看的入了迷,然后她看见那两条整齐乌黑的长睫轻轻颤动着,睁开了一双深邃安静的眼睛。

因为刚睡醒,她的眼神有一点迷蒙,眼瞳上显出罕见的水润,朦朦胧胧,又极为安静,像是一汪笼罩着雾气的水潭。

很美,也很神秘。

林燕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弄了一下。

仿佛那颤动的长睫,拂在她的心上。

有琴明月从和她对视上的那一瞬,就想起了昨晚被她捞在怀里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无法逃离的憋屈,她眸光中的水润飞快敛去,语气冷淡又疏离:“放开我。”

林燕然没有放开她,而是拥着她一起坐了起来。

被褥滑落,露出两人依偎在一起的身体,清晨的空气包裹过来,身体上立刻感受到一股春日的凉。

这个暧昧的姿势马上让有琴明月感到一股身体失去控制的危险,心里还没发泄出来的怒火更盛了些,她轻轻眯眼,异常不悦地盯住林燕然。

“你想干什么?”

林燕然伸手够来了她的衣裳,一脸无辜地道:“帮你穿衣裳啊,还是说你不想要我伺候?”

有琴明月微微一怔。

这句话的语气很玄妙。

如果她说不想要,就显得她堂堂公主连被人伺候的资格都没有,如果说想要,又好像她特别盼着她伺候似的。

有琴明月内心着恼,但是面上可是波澜不显。

而这点言语陷阱可难不过她。

她径直从她怀里脱离出去,姿态优雅地下了床,而后便身着里衣站在床边,像是在公主府里对待婢女说话那般居高临下:“现在可以来伺候了。”

林燕然:“……”

这是把自己当成了太监吗?

想占自己便宜,想得美。

她不动声色地下床,拿了她的衣裳过去,却是故意站在她身后,先帮她将裙子套好,而后从背后环着她的腰身,往前摸索着去给她系衣带。

有琴明月只感觉那两只手从后腰摸过来,然后顺着肚腹一直往上,虽然也没有摸其他地方,但是那指尖隔着衣衫的触感清晰分明。

林燕然的胸脯在背后若即若离,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快要靠在了她怀里,又有那么一瞬间,她倾身贴上来,仿佛即将拥自己入怀。

这个姿势,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忽然,她意识过来了,林燕然是从后面抱着她给她穿衣裳的。

她立刻涌出一股隐秘的羞愤,正要发作,林燕然从背后慢慢转到了她面前,她脸上一派认真,专注地给她整理衣领,牵平褶皱,还帮她把掉在肩头的落发给拈了起来。

那双眼睛亮堂堂地望了过来,唇角含着一分笑,观之温润又和煦,让人很容易想到清晨的阳光,温暖和煦的春风。

有琴明月猝不及防,隐秘的羞愤和这份真诚碰撞,她坚持了一瞬便莫名想后退。

她仓促地敛了眸,细密的长睫垂盖,掩映主人所有的心事。

林燕然趁机光明正大看着她,一眼又一眼。

她喜欢看她。

一切整理好后,她道:“穿好了,我去给你打水洗漱。”

她转身朝外走去,嘴角上扬了起来,抱了,也看了,赚到了。

有琴明月盯了一眼她的背影,罢了,看在她伺候孤的份上,不予追究。

她招来暗星,一问得知,昨晚果然又来了一个密探,只留了一口气回到有琴玉面前,说完就喷血身亡了。

至于有琴玉派来的那个杀手,连林燕然家的院子都没跳进来,就被暗风给割断了脖子。

有琴玉死了个密探,并不是多么伤心,她娘家是皇商,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有银子就能培养出无数的密探。

反正是被吵醒了,于是她就在婢女和嬷嬷的伺候下等着杀手回去复命,结果左等右等,等到天亮还没等回来人,终于知道是被干掉了,气得当场砸了桌子。

“有琴明月,我和你势不两立!”

林燕然吃完早膳看见陈小花正要去给姬越送饭,她喊住她,命她多打一份饭菜带着。

陈小花对她的话言听计从,立刻又准备了一份。

两人来到林江河家里。

林江河已经出门去上工了,这几天他和赤豹等人忙着给林燕然建新宅子,早出晚归,忙的脚不沾地,他甚至没发现自己院子里多了个坤泽。

只剩下林江河的奶奶在家里,看见林燕然来了,老人高兴地合不拢嘴,颤巍巍起身将椅子让给她坐,林燕然摆摆手,示意老人家继续坐。

她先去柴房看了眼姬越。

姬越仍旧昏迷着,但是呼吸和脉搏都平稳了下来。

林燕然发现他身上的衣衫全都被无名力量给绞碎了,而且衣裳全都是湿淋淋的,像是破布条一样沾在身上。

可以想象,他昨晚必定是吃了一番苦头。

她出来柴房,从堆在院子角落的玉米秸秆中找到了躲着的陈雪。

她看见她的时候仍是满脸怯怕,蜷缩在秸秆中不愿意出来,但是那种死灰般的麻木神情总算是没了。

林燕然招来陈小花,让陈小花和她交流,陈小花小嘴叭叭叭,东拉西扯,毫无章法,将自己每天做的大大小小的事一股脑说出来,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不多会儿,陈雪便愿意出来了。

陈小花还扯着她的袖子,有点意犹未尽。

林燕然暗赞一句,没想到陈小花不止做菜有天赋,在安慰人方面也有天赋,这不就是妥妥的政委?

陈雪小心翼翼蹲在秸秆旁,端着陈小花递给她的饭碗吃了起来。

林燕然发现,她虽然饿到了极点,但是吃饭的样子并不狼吞虎咽,她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一看就是穿了好久的旧衣裳,身边塞着个破旧的包袱,里面也露出来几件旧衣裳。

裤腿沾满了灰尘,露出了一双白嫩的脚。

看的出来,她应该是找水洗了自己的脚,但是因为没有鞋子,所以脚底板又沾上了灰尘,细嫩的脚指头上满是划破的伤痕。

她吃饭时低着头,像是生怕人看她,可林燕然还是看见了她脖子上露出来的伤疤。

有的是烫伤,有的是藤条抽打的鞭痕,都结疤了。

而且那截脖子,纤细的吓人,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

她的头发也散乱着,吃饭时总是滑落到嘴边,陈小花怜惜地伸手去帮她拂起头发,结果看见她布满伤痕的左脸。

她吓了一跳,陈雪也吓了一跳,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往后躲去,还飞快扯了扯头发,将脸重新遮住了。

林燕然叹了一口气,她记得那次去朱时雨家里要欠银,陈雪虽然神情麻木,但是脸上干干净净,并无伤疤,也不像现在这般瘦弱,仿佛风吹一吹就会倒。

必然是朱时雨的爹娘虐待了她。

她心里有些难受,指着陈小花道:“这是我妹妹,和她娘住在一起,你要是愿意,先去她家住,等你养好了身体,可以和陈小花一起去厨房做工,也可以去工地上做工,都有工钱。”

陈雪呆呆地抬头望着她,望了一眼,目光忽然移到了她身后,林燕然回过头去,便看见姬越打开了柴房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站起来。

他身形高大魁梧,起码有一米八高,此时低着头,盯着自己的两只手,神色十分复杂,唏嘘,激动,还充满了不敢置信。

然后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了林燕然,嘴唇哆嗦着,却没能说出话来,林燕然轻声道:“试试。”

姬越点头,走到了院子外面,院外是一块空地,空地后是一片长满树的陡坡,边上放了两块磨盘大的石头,石头表面被磨的十分光滑,一看就是乡民们平日没事时乘凉用的。

姬越大步走到石头旁,提气,一拳头砸上去。

"咔嚓"一声,石头裂开了,裂痕越来越大,最后“轰”一声,碎成了几半。

林燕然:“!”

姬越愣愣地看着自己那只拳头,除了指关节隐隐作痛,手指破了皮外,其余毫发无损,他不敢置信地举起另一只拳头。

这次使尽全身力气砸了上去。

“刺啦——”

石头瞬间碎成了若干块。

林燕然:“!!”

她嘴巴张大了,震惊莫名,这样一拳头要是砸在人身上,岂不是能瞬间令骨头断裂,脏腑全都碎成渣渣?

怪不得当初自己被玄冥隔空轰了一掌,便跟断线风筝似地飞了出去。

可怕,这涅槃丸也太可怕了。

这要是被有心人得去,得造出多少杀人凶器啊!

林燕然震惊之后,感受到的是浓浓的警惕。

姬越忽然站起来,他大踏步走到林燕然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恩公,我姬越的命从此以后是你的,恩公但有吩咐,我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燕然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很复杂,且半晌无话,看的姬越有些忐忑,但是他重新得到了力量,已非昨日的废物,因此便迎着林燕然的目光望着。

他感激涕零地又叫了一声:“恩公!”

林燕然总觉得他在期待自己发表感言,便道:“哎——你昨晚吃药后,可有什么感觉,给我说说。”

姬越马上将自己的感受细细给她说了,接着他又压低声音道:“恩公,我原本是高级乾元,现在我感觉到我晋升了,我成了顶级乾元!”

他说完这句话,神情间的激动像是潮水般涌出来,眼神炽热地望着林燕然,心里只充斥着两个念头,一个就是要报答林燕然,一个是要杀了玄冥!

林燕然听完陷入了思索。

柳蓁蓁说过,涅槃丸有提升等级增强体质的作用,越是级别高的乾元,提升起来越难,想从高级乾元突破到顶级乾元,只吃一枚涅槃丸根本做不到,没想到自己制出来的涅槃丸,一枚就可以让姬越突破到了顶级!

所以,到底是姬越自身潜力大,还是自己配出来的涅槃丸效果好?

她忽然有点后悔,早知道昨晚应该留下来观摩,看看吃下去后身体到底是什么状态,若是真的没有副作用,那自己,不是也可以吃?

林燕然越想越激动。

这时,在姬越站起来后就直勾勾盯着他的陈雪,忽然丢下手里的碗筷,飞跑了过来。

她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重重地跪在林燕然面前,那双充满惊惧的眼睛里,此刻填满了不敢置信,还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林燕然,你说了帮我,你说话要算话,我什么也不要,我就要一粒他吃的那种药丸!”

她猛地用手指向姬越,接着便开始磕头,一个又一个,而且磕的特别重。

地上的灰尘都被她磕的扬起来了。

林燕然急忙伸手去搀扶她:“不用磕头——”

可是陈雪还是死命磕头,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往地上砸,有一种在用命磕头的悲壮感。

林燕然呆了一呆,接着叹气道:“陈雪,你是坤泽。”

陈雪的头上已磕满血,她声音不是多么大,可是每一个字都说的绝望又惨烈,充满了一股歇斯底里的意味。

“你说了能帮我,你说的——”

“这是我唯一的希望,如果你不帮我,我只能去死!”

她已状若疯魔,抓着她就像是抓着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鲜血顺着她的额头不住滴下来,令那张脸变得格外渗人,可是那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

姬越拧着眉毛走近一步:“恩公,可要我解决?”

林燕然伸手拦住他靠近,看着陈雪道:“对,我说了我能帮你脱离坤泽身份,但是,会很难,你还要吗?”

陈雪仍是直勾勾瞧着她:“比死还难吗?”

林燕然:“差不多。”

陈雪仰着脸,决绝道:“那便是不难,我要!”

林燕然叹息:“那药丸我只配出了一枚,需要时间,你先起来,我答应你便是。”

陈雪又定定看了她一眼,她又往地上磕了一个头,这才站了起来,陈小花已经吓傻了,林燕然推了她一把,她才醒神,赶紧跑去找来布巾给陈雪擦拭脸上的血。

而姬越的脸色忽然变了,他脸上的肌肉不住抽搐着,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林燕然,林燕然忍无可忍,怒斥道:“姬越,你不要跟着发疯。”

姬越嘴唇哆嗦,声音发颤,高大的身形竟然变得卑微了起来。

“恩公,那,那药丸,是你,是你配出来的?”

林燕然只好无奈地道:“是来做客的两位大医师指导的,没有他们帮忙我压根配不出,这药丸太难配了,我耗时多日,失败无数次,才碰巧配出来一枚,而且药材也耗尽了,你已吃了一枚,可不要贪心。”

孰料姬越双膝一弯,高大的身躯像是一杆标枪似地砸在地面,膝盖直接将地面砸出两个坑来。

他看着林燕然,一字字道:“恩公,从今往后,你不止是我的恩人,还是我的主人。”

他仰脸看着林燕然,目光充满了虔诚,看着她就像是看着自己的神。

林燕然一点也没感觉高兴,她觉得他们疯了。

可是姬越目光炽热地看着她,就像是信徒看着自己的佛祖,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而且那目光越来越热,像是在期盼着佛祖给点指引。

林燕然幽幽一叹,只好指着地上的碎石道:“砸了人家乘凉的石头,总归不好,你去搬两块回来吧。”

姬越连一丝的犹豫都没有,立刻恭恭敬敬地垂下脖子,语气更是虔诚无比:“是,主人。”

然后他飞快站起来,转身去找石头了,那架势认真的就像是去拯救世界。

林燕然:“?”

溜了,溜了。

她一阵风跑回家,感觉自己好像是闯了祸一样。

而在姬越砸碎石头后,暗星的汇报已经传达给了有琴明月。

“主人,林郎君配出了涅槃丸——”

暗星的声音有些激动,还没等有琴明月回应,她就忍不住补充:“而且,她配出来的是她自己研究的无缺陷版。”

有琴明月的脸色瞬地变了,她知道自己这些死卫,全都是吃了皇族宗室重金购买的涅槃丸,才突破到如今的境界。

涅槃丸就像是鲤鱼跃龙门的那道龙门,只要闯过去了,人生又是一番风景。

或者说,涅槃丸是生死丸,吃下后,要么死,要么生,生则为顶级武者,从此飞黄腾达,成为人上人。

“她在哪?”

暗星耳朵动了动:“林郎君回来了。”她飞快退走。

林燕然大踏步走进堂屋,接着来到房间,她没顾上和有琴明月说话,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嘟嘟一口气喝干了。

她这才觉得平静点。

姬越的狂热崇拜和陈雪的不要命,都让她觉得不安。

她转向有琴明月,有琴明月也在看着她,她是希望林燕然主动对她讲出来的。

林燕然走到她身边坐下,压低声音道:“明月,我配出来涅槃丸了,是没有缺陷的那种。”

有琴明月立刻倍觉舒坦,她嗯了一声,等着下文。

林燕然组织了下语言,将昨日配制药丸今日姬越突破、并顺便救了陈雪的事说了。

有琴明月再联想到暗星汇报时的那份激动,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前世,她专门命人去搜集过涅槃丸的资料,涅槃丸问世之初,便在各国掀起了血雨腥风,后来龙渊国最有希望即位的大皇子服用涅槃丸暴毙,接着又有若干名贵族子弟丧命,涅槃丸一下子成为了众矢之的,发明者屠涅遭到了各国的皇族顶级高手的追杀,最后销声匿迹。

但是屠涅失踪后,涅槃丸仍旧在小范围内流传,传闻各国皇室都收集有涅槃丸,专门用来造顶级杀手。

她立刻道:“短时间内你绝对不要再配制此丸。”

林燕然道:“我答应了陈雪,帮她配制一枚。”

有琴明月蹙眉:“不行,暂时不可配制。”

林燕然想了想,认真道:“明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陈雪我既然救了,自然要救到底,你没看到她的模样,若是看到了,肯定会和我一样生出同情的,她已经将我的那颗药丸当成了救命稻草,若是我不能及时给她,她肯定会绝望到再次寻死。”

有琴明月定定看着她,她忍不住想,陈雪的遭遇和自己当初差不多,那林燕然当初看到自己时,是不是也是这般生出同情。

她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对每个受苦受难的坤泽都会伸出援手?”

林燕然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如果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救的。”

这句话却让有琴明月有点不是滋味。

她又看了她一眼,语气冷了下来:“你给姬越吃的那枚,是孙前辈给你的,明白吗?”

林燕然还在发愣,这么严重吗?

有琴明月已经不耐烦地道:“此事事关你的小命,听话!”

林燕然呆了呆,这两个字听着很凶,可是却又有点舒服的感觉,好奇怪。

她马上乖乖道:“知道了明月,我听话就是,我没有告诉姬越给他吃的是改良版,刚才对他说的也是两位前辈指导下才配出来的,他应该不会怀疑。”

有琴明月面色稍霁,不过还是道:“不,人一旦尝到甜头,就会拼命寻找更多,无论你刚才说了什么,接下来你都不要承认,咬死了是孙前辈给你的。”

林燕然趁机朝她凑近了些,眼巴巴瞧着她:“明月,涅槃丸这么可怕的吗?”

有琴明月横了她一眼:“现在知道怕了?要是被皇室知道你能配此药丸,而且还是无缺陷的涅槃丸,你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林燕然怕怕地往她身边缩了缩,怂里怂气地道:“明月,那你可要保护我呀?”

有琴明月心里那股不是滋味的滋味好受了一点点,她语气淡淡道:“只要你听话,我自然保你性命。”

林燕然暗爽不已,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我不是一直很听话嘛。”

她近在咫尺,眼睛里带出笑来,就那么满面含笑地看着她,蕴着一丝讨好,但是更多的是真诚。

有琴明月别开眼睛,心里不自觉想到,这个贱民哪里听话了,昨晚可是胆子大的很。

她又叮嘱道:“幸好姬越不知道你给他吃的是改良版,若是知道,他必定会疯狂,但是你已经在他和陈雪面前露了马脚,日后定要小心两人。另外,不可再提涅槃丸三字,你改良过的药丸,另取名字。”

林燕然也感觉到一股后怕,立刻道:“既如此,便有劳明月你帮忙取个名。”

有琴明月也没推辞,略一思索,道:“便叫脱胎丸吧。”

林燕然拍了下巴掌:“好名字,我喜欢。”

有琴明月觉得她在拍马屁,但是又不好戳破,毕竟是夸自己的。

林燕然没再说话,安静地望着她。

她这时平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配出的涅槃丸一旦泄露出去,将会掀起多少血雨腥风。

因为改良版的涅槃丸简直就像是生化武器,如果被皇室控制,他们绝对会造出一支超级军队!

永远不要低估政治家和阴谋家对于权力的极致渴望!

到时候这片大地上,肯定会生灵涂炭!

她越想越后怕,心里却又感觉到一股异样滋味。

有琴明月就是皇室中人,而且她前世兵败,此生为复仇而来,按理说她比任何人都更想得到自己的脱胎丸才对,可是她第一时间做的,反而是阻止自己继续配制,而且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出要一批脱胎丸自用。

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更是句句都在关心自己的安危,生怕自己因此惹上祸端。

林燕然忍不住瞧向她。

有琴明月低着头,在研究那份舆图,眉心轻蹙,似乎在为什么事担忧。

她忍不住想,自己以前确实惧怕她,担心她会取自己小命,可现在却总是忍不住靠近她,大约是因为越是靠近,越是发现,她这个反派并不是书里描述的那般残忍噬杀。

她见识了她的美,发现了她的脆弱,现在又感知到了她善意的一面。

林燕然心头软软的。

有琴明月忽然抬起头,盯着她。

“你若是无事,便出去寻些事来做。”

林燕然失笑:“好。”她马上出去了,她感觉出来,她被自己瞧的有些不高兴了。

林燕然出去后,有琴明月招来了暗星。

“立刻盯着姬越的一举一动,若是此人有异心,灭之。”

“是!”

暗星答应后,犹豫着没有立刻退走。

有琴明月面无表情:“说。”

暗星硬着头皮道:“主子,林郎君改良的药丸于属下等人亦有大用,您是否考虑让她多配一些?”

有琴明月的脸色倏地冰冷,眼神更是如刀子般剐在她身上。

她语气不轻不重,却无比森冷,一字字道:“暗星,孤做事,轮得着你个奴才指手画脚?”

暗星浑身一颤,立刻明白自己主子动了杀意,她脊背上渗出点点冷汗,往地上重重磕头:“属下多嘴,属下该死,请殿下降罪!”

有琴明月又目光森冷地盯着她半晌,直到暗星浑身打了个抖,她才徐徐道:“退下。”

暗星退走后,有琴明月眉心紧紧地蹙了起来,眼底的冰冷越发阴郁。

脱胎丸确实是好东西,她也真的很想要,若是暗星等人的实力都能提升一层,于自己大有好处。

可是她两世为人,最明白猛虎虽好,却易噬主。

与其造出一群自己掌控不住的杀人机器,不如打造一支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精兵。

只有掌握在手心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中午开饭的时候,王首春从工地上回来,找到林燕然道:“郎君,这两日不住有邻近乡镇的乡民过来,站在工地边上瞧来瞧去,问他们想干什么又不说,鬼鬼祟祟的,我觉得事有蹊跷,想安排人去打探一番,你意下如何?”

她自上次被有琴明月警告后,便暗暗提高了警惕,这次特意选在院子中间和林燕然沟通,站的位置距离林燕然约莫三尺远,乃是坤泽和乾元说话时最为标准一种礼节。

林燕然对此毫无所觉,闻言立刻想到了自己新筹建的队伍,笑着道:“好办,便安排凤凰的队伍和惊鸿的队伍出去查探。”

王首春正有此意,得她首肯,便立刻出去安排了。

午饭时,饭菜刚端到桌子上,有琴玉就现身了,像是特意踩着点来。

她大摇大摆地闯进来,进门便道:“姐姐,妹妹远道而来,你和姐夫难道不该款待一番吗?”

林燕然忍不住冲着有琴明月感慨:“娘子,咱们这位庶妹是不是长了个狗鼻子,怎么一到吃饭就闻着味儿过来了?”

有琴玉气得脸皮僵了僵,眼神像是刀子似地剜了她一眼,接着眼珠转了转,居然笑了起来。

“咯咯咯咯——”

“姐夫,你和我姐姐还真是伉俪情深,只可惜——”

“我姐姐是因为受伤失忆了才和你做了夫妻,以你卑贱的乡民身份,便是做她的马夫都嫌丢人,何况是妻郎?”

“你别看你们现在恩爱缠绵,日后她总要还家,届时她身边全都是人中龙凤的世家子弟,多的是那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顶级乾元向她抛掷橄榄枝,你的身份在里面就是一个乡巴佬,到时候你便是给她提鞋都不配,你觉得你们还能继续夫妻情深吗?”

林燕然心道,原来这次改换了策略,转而来针对我了。

她看了一眼神色淡淡的有琴明月,忽然计上心来,端起碗,挑了几样精致可口的小菜,温柔体贴道:“娘子,你昨日不是说身子乏,提不起劲嘛,我喂你吃饭好不好?”

有琴明月眼眸轻抬,觑了她一眼。

林燕然冲她眨了眨眼,无声传递着“娘子你看到了她在欺负我你快帮我一起收拾她”。

有琴明月心里怪异极了,她对于自己能感知到她眼神里传递的信息十分诧异。

她和其他人,是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的,便连沈琴心都没有。

林燕然的眼睛是会说话吗?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林燕然勺子里的饭菜就递到了她唇边:“啊,娘子,你张口——”

有琴明月:“……”

她很尴尬,像是在被当成小孩子对待,当初只有母后这么喂过她。

她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要不要吃她喂的饭,余光瞥见有琴玉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她心思转动,面上却分毫不显,于刹那间轻轻扬眸,流转的眸光像是淌动的水一样落在林燕然面上。

“郎君,你待我真好。”

温柔的语气,蕴着一丝绵软的娇,听得林燕然骨头都酥了。

有琴明月这才启唇,含下了那口饭菜。

她望向林燕然,墨色的瞳定在她脸上,眸光极软极温柔,仿佛春日的树隙里洒落下的光。

林燕然立刻体会到一股情意绵绵的滋味。

她眼也不眨地望着她,似是痴了一般道:“你是我娘子,我自然只对你好。”

有琴玉本来是来找两人的不痛快,可现在发觉她们居然当着自己的面秀恩爱,顿时自己不痛快了起来。

她冷笑了两声,道:“也不知道你们是真恩爱,还是假恩爱,不过便是你们再怎么深情款款,等来日还家,一切都要成为泡影!”

可是她这句话,才像是真正的泡影,两人像是没听见一般,仍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旁若无人喂着饭菜。

有琴玉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多看一眼,便觉得自己快要气到想杀人。

转过身她脸上的铁青之色就换成了一抹狞笑。

很好,有琴明月果然迷上了这个乡民,只不过喂她吃口饭,就被迷的晕头转向,这样的人还怎么和自己争皇位?

不过嘛,既然她这么在乎这个乡民,那自己便要这个乡民不好过。

她眼底的狞笑变成了怨毒,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残忍的事。

与此同时,在距离凤凰镇约莫二百多里远的一个偏僻山村里,有琴斐正在安慰一名阿婆。

她年纪不过十五六,身量窈窕,长相秀美,明丽的眉眼间蕴着浅浅笑意,身穿湖蓝色的长裙,腰上系着白色的腰带,上面悬挂着翡翠美玉和精致的腰囊,足蹬一双鹿皮靴,手提一柄银鞘长剑,看起来俏美又潇洒。

而且她还是乾元,天生贵气又貌美,对乡民说话也是平易近人,立刻叫人生出无限好感。

阿婆便对着她诉苦道:“那伙人的领头是个女人,看起来好看的像是仙女,可是没想到心思如此恶毒,我孙子不过是多看了她一眼,她便让她的侍卫打瞎了我孙子一只眼睛,大侠,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我那可怜的孙儿啊,如今才不过十四岁,就瞎了一只眼,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有琴斐安慰了几句,将人搀扶起来,问道:“阿婆,你可记得那些人往哪里去,是什么长相?”

这时,旁边一个八九岁的女孩脆生生道:“姐姐,我听见他们说要去凤凰镇。”她说着又小声对有琴斐道:“姐姐,你是不是大侠?你可以为我哥哥报仇吗?我捡到了一块他们身上掉下来的牌子,你能找到那些坏人吗?”

说着偷偷塞过来一块腰牌。

有琴斐接下一看,大惊失色,皆因这块腰牌上清清楚楚写着:福安公主府,王顺。

皆因这腰牌乃是神瑶国皇室专用的样式,而福安是她二姐有琴玉的封号,福安公主府不就是有琴玉的府邸?

莫非二姐也来了龙渊国?

那女孩仍在眼巴巴地望着她,小声问道:“姐姐,你可以找到那些坏人给我哥哥报仇吗?”

有琴斐摸了摸她的头:“姐姐可以试试,但是不能保证。”她从腰间扯下一只精致的腰囊,取出一百两银票递给那位阿婆。

“阿婆,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请你带你孙子去看看眼睛。”

阿婆千恩万谢,牵着女孩还家,那女孩依依不舍地看着有琴斐,不住回头张望。

有琴斐冲她招了招手,这才走向路边一棵被风吹歪了的松树下,那里系着两匹马,马旁站着一名个子高挑的女子,她背负一柄普普通通的黑色长剑,身穿雪白的麻布长衫,梳着高马尾,五官清爽干净,英气勃勃,看起来十分的利落干练。

只不过神情冷峻,眉眼间也是一派肃冷之色,站在那里便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气质高冷,给人十分不好接近的感觉。

有琴斐走到她面前,明丽眉眼间的笑意便越发浓了,笑容软软地看着她道:“阿云,我想到我们要去哪里了,我们去凤凰镇好不好?”

独孤云看她一眼,冷峻的神色缓和了一些,轻声道:“既然是恩公的决定,独孤云自当从命。”

第056章

有琴玉刚出门,有琴明月就握住了林燕然手里的勺子。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林燕然知道她意思,松开了勺柄。

两人默默吃饭。

这时,王首春过来道:“郎君,主母,午后校场检阅,请你们前去观看。”

林燕然欢喜抬头:“队伍组建起来了?”

王首春笑着点头,旋即将眼睛落在有琴明月身上,请示道:“没错,一支神箭队,一支护镇队,都组建起来了,请郎君和主母前去检阅。”

林燕然看向有琴明月:“下午无事,不若我们去看看?”

这种乡民组成的队伍,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有琴明月没有丝毫兴趣,淡淡道:“你去即可。”

林燕然嘿嘿一笑,丢下筷子就出门了。

她有点迫不及待,这毕竟是她自己亲手组建起来的队伍。

姬越等在屋檐下,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布衣,恭恭敬敬地站着,见到她立刻垂首道:“主人!”

只是喊主人倒也罢了,关键是他头发还没长起来,猛地一看就是个光头,现在对着自己这么一拜,顿时有种和尚拜长老的感觉。

林燕然眼皮直跳:“姬越,以后不必这么多礼。”

姬越满脸恭敬:“是,主人!”

感情都白说了,林燕然放弃纠正,然后她又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喊她:“林郎君。”

林燕然扭头看去,陈雪不知何时从墙角下站了起来,因为旁边是一堆晾晒的干柴,她方才蜷缩在柴堆后,她竟然没发现。

林燕然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王首春已经从陈小花那里知道此事,便没再问,只是打量了陈雪一眼,想着日后如何安排她。

两人往校场走,姬越马上跟在了林燕然身后,陈雪犹豫了下,也跟了上去。

她此时已经恢复平静,神情不再癫狂,但是眼神里却流露出来一股决绝。

神箭队和护镇队早已等候在校场,林大山和几个族老也在。

林燕然一出现,校场上立刻爆发一声高喝:“郎君前来检阅,准备!”

队伍里的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挺起了胸膛,站的笔直。

你别说,这声音一上来,再加上面前笔直站立的一排排人,林燕然还真有点阅兵式的感觉。

她也不啰嗦,果断挥手:“开始。”

队伍立刻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支,左边一支队伍全都是少年人,从十二岁到十八岁都有,一律背负箭囊,肩挎弯弓,看见林燕然朝他们望过来时,他们一个个都挺起了胸膛,嘴里大声喊着:“神箭队!神箭队!神箭队!”

林凤凰抬手做了个停顿的手势,他们立刻安静下来。

林燕然接着看向右边,右边是王惊鸿的护镇队,他这个队伍少年和青壮年都有,全都是他一个个挑出来的。

这些人气势更足,高喝道:“护镇队!护镇队!护镇队!”

林燕然很满意,点点头。

林凤凰和王惊鸿同时喝道:“击鼓!”

校场边上放着两面用兽皮做的战鼓,而且支撑战鼓的架子都是崭新的松木,一看便知是新制出来的。

两支队伍分别出来一人,走到了战鼓前。

“咚咚咚!”

战鼓响起的那一刹那,立刻带来了一股紧张的氛围。

王惊鸿的队伍率先动了起来,所有人都站在原地踏步。

“挞挞挞!”

坚实有力的脚步声,将地面踩踏的灰尘四起,他们一边踏步一边拔出腰畔的猎刀,朝着空中挥舞。

“呼!”

“哈!”

护镇队表演的是一套攻击猎物的刀法,每个人都很卖力,现场气氛也被他们铿锵有力的呼喊声拉上了高潮。

王惊鸿紧皱着眉头。

几日不见,他秀气漂亮的眉眼间蕴着一丝肃杀气息,连神情都显出几分凝重。

他盯着自己的队伍,挑剔地看着,而后将眼睛转向林燕然,林燕然脸上洋溢着微笑,带着一点惊讶,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表情了。

王惊鸿立刻充满了失望。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护镇队的表现,十分差劲。

护镇队结束后,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神箭队。

神箭队都是少年人,正是意气风发最爱表现的年纪,见状一个个都将胸膛挺的老高,便连下巴也不禁抬了起来。

林凤凰给击鼓兵一个眼神,战鼓立刻被敲的震天响。

她凝神站在原地,忽地气势陡变,朝前奔跑了起来,而在她身形跑起来的一瞬间,弓和箭就在她手里完成了瞄准的准备。

与此同时,那些少年人也都将身体转向了她奔跑的方向,他们抓下肩上的弓,飞快地抽出一支箭,弯弓,搭箭,摆出了射击的姿势。

高空中,几只乌鸦正在飞过。

林凤凰的箭,“嗖地”一声飞上天。

而她射箭的动作就像是一个冲锋信号,她的箭飞出去的一瞬间,那些少年的箭,也都跟着飞了出去。

刹那间,天空飞箭如蝗,齐齐朝那几只乌鸦射出去。

密集的箭雨下,几只乌鸦一只又一只掉落了下来。

而那些箭穿刺虚空后,也一支又一支地从半空坠落。

少年们兴奋地在原地高喝:“神箭队!神箭队!”

林凤凰扭头看向林燕然,林燕然冲她点点头,林凤凰紧抿的唇角,微微咧开,上扬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护镇队的人也忍不住高喊了起来。

只有几名族老叹气,冲着林大山抱怨。

“一群败家子,这么多箭支射出去,得多少银子啊?”

“太败家了,大山,你如今可是乡堡,这事得和燕然说道说道。”

林大山心道,这都是人家燕然自己掏银子组建队伍,箭支也是她花钱买的,和你们有什么关系?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但是考虑到这些人都是族老,他便敷衍道:“好好好,我知道了,这里又吵又多灰,几位叔伯要不先去我家里吃茶?”

族老们被哄走了。

林大山兴奋地来到林燕然面前,他激动地直搓手。

“燕然,你真是好样的,这些队伍可比以前像样多了,这要是参军打仗,到时候绝对能立不少战功,若是有了战功,叔便给你请一个都统当,我家燕然这般出色,绝对不比任何边军都统差!”

他看着林燕然,慈爱之情溢于言表,便如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只觉得她哪哪都让人满意。

心里甚至想着,看来凤凰镇真的要出凤凰了,燕然可不就是吗?

想到这里,他还有点埋怨,怎么就让林翠翠那丫头占去了凤凰这个名字呢,应该让燕然叫才合适!燕然以后绝对是凤凰镇最有出息的一个,要带着凤凰镇飞黄腾达的!

林燕然笑着道:“叔,这当官的事还是您老操心的好,我闲散惯了,怕是当不来。”

林大山立刻将眼睛一瞪,仿佛她不肯当官吃了天大的亏,语重心长道:“此次作战,必定会立战功,立了战功你就会荣升,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整个凤凰镇的事!”

林燕然只好答应了下来,林大山这才满意离去。

林凤凰和王惊鸿走了过来,林燕然勉励了两句,林凤凰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王惊鸿则闷着头嗯了一声。

王首春便将邻镇乡民行为鬼祟之事,对两人说了,要他们即日起带人去探查周边四个乡镇,打探出那些人的目的。

此言一出,林凤凰的眼睛顿时亮了,这可是她第一次出战,对她来说,新奇又激动,还夹杂着紧张和不安。

就连神情沮丧的王惊鸿也抬起了头,他也对这个任务充满了兴趣,眼神闪了闪。

检阅时他的护镇队表现差,但是探听情报可就不一定了!

林燕然交代完毕,往家走,姬越和陈雪都跟在她身边。

姬越忽然道:“主人,他们很弱,我一人便可以保护你。”

林燕然斜了他一眼:“姬越,你不要因为实力强了就轻视其他人,这个世界是所有人的世界,不是一个人的天下。”

姬越心里对这句话很是疑惑,皇帝可不就是君临天下,俯视众生吗?

但是他尊敬林燕然,视她为主,所以立刻道:“是主人,我记住了。”

陈雪一直没说话,沉默的像是个影子,此时却忍不住将林燕然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她喜欢这句话。

林燕然这时道:“他们这次探查是第一次行动,我想去看看,但是不想他们知道,你去偷听下,看看他们何时出发,到时候我们跟上去。”

姬越答应了一声,马上走了。

王惊鸿对自己护镇队今天的表现非常不满意。

林凤凰带着神箭队离开后,他站在队伍前,盯着所有人,乱糟糟的队伍渐渐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看着他,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这些人其实都是奔着林燕然来的,一则林燕然现在声望高,二则加入护镇队,是有饷银拿的,三则他们觉得参加这个队伍,威风凛凛,很有面子。

王惊鸿恶狠狠地开口:“你们是不是很满意今天表现?觉得林郎君什么都没说,一定是对你们满意极了?”

“我告诉你们,大错特错,你们今天的表现,就是一坨屎!”

“不对,比屎还差!”

护镇队的人,脸色全变了。

王惊鸿继续毫不留情地道:“看看人家神箭队,人家都是一群半大孩子,可是人家嗓门比你们大,动作比你们整齐,就连战鼓也比你们敲的响!”

“你们没有一样能比得过人家,你们糟糕透顶!就是一群废物!”

立刻有一个中年汉子叫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

王惊鸿冷冷地盯着他:“我的队伍里不允许偷偷摸摸说话,你有胆就出来说!”

那个中年汉子立刻挤开人群,站了出来。

他叫林雄,身形彪悍,膀大腰粗,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一向对自己的本事引以为豪,此时满脸不服气地道:“出来说便出来说,你说我们样样不如神箭队,我觉得是因为你样样不如人家神箭队的首领!人家林凤凰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你算什么?”

此话立刻说中了许多人的心思,他们不敢说出来,但是此时被林雄嚷出来后,他们就纷纷附和了起来。

王惊鸿脸色铁青,本来他就对这次检阅十分不满,现在被人当众顶撞,立刻再也压不住怒火。

“林雄顶撞首领,目无军纪,陈力,陈石,你们将他绑了!”

陈力,陈石站了出来,但是他们看了一眼林雄,却不敢动手,而是犹豫着看向王惊鸿,小声道:“首领,林雄脾气一向不好,要不你原谅他吧?”

这其实是个台阶,但是王惊鸿天生桀骜不驯,被下属顶撞怎么能忍气吞声?

他脸色阴沉如雨,将目光从队伍中每个人脸上扫过,沉声道:“护镇队组建起来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们,军令如山,不可违抗,凡是不遵守军令的人,都不配做护镇队的队员!”

“现在我宣布,林雄目无军纪,藐视军令,即刻起,逐出护镇队,永不录用!”

“至于陈力,陈石,同样是抗令不遵,但是念在初犯,可以留队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此言一出,现场鸦雀无声。

林雄脸色涨红,两只拳头捏到咔咔响,他忽然冲到王惊鸿面前,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怒喝道:“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算什么东西,敢将老子逐出护镇队?老子揍的你满地找牙!”

他的拳头才举起来,整个人就僵住了。

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腰窝,冰凉的剑尖刺破衣衫,割在了肉上。

而王惊鸿一双冰冷的眼珠子死死盯住他,他轻眯着眼,一言不发,可是给人的感觉像是噬人的恶犬。

林雄没来由地有些发憷。

但他到底年长,立刻嚷道:“你想干什么?我是林氏族人,我和燕然是亲戚,你敢杀我?”

其余人都看呆了,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王惊鸿一把抓住他攥着自己衣领的手,将之一点点掰掉,而后便用匕首抵着他的腰窝,一步一步迫近,林雄被迫后退。

王惊鸿前进一步,他退一步,这时其余人才反应过来,他们从背后将林雄架住了。

王惊鸿这才慢腾腾地将手里的匕首收回,用自己的衣摆一点一点擦拭着剑尖上的血渍。

这个过程中,他一直盯着林雄,而他拭剑的动作就显得异常可怖,仿佛擦拭完了,就会真的来杀了他一样。

林雄竟然有种面对恶狼的感觉,这时有人在他耳边低声道:“林雄,你快给首领认个错?”

林雄看向王惊鸿,有些犹豫。

王惊鸿鄙夷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孬种。”

这两个字立刻激发了林雄的凶悍之气,他瞬间暴怒:“你敢骂我?”

说着铿锵一声拔出猎刀朝王惊鸿扑去,其余人连忙将他拉住。

两人隔空对视,谁也不肯相让。

林雄一把推开身后架着自己的人,怒气冲冲道:“我们都是经验丰富的猎户,便是遇见老虎狮子也敢作战,何须受个臭小子管制?”

“你们谁跟我走,我们一起组建新的队伍!”

大家看看王惊鸿,又看看林雄,都不敢说话。

林雄将自己的猎刀扎进腰带里,对几个相好的猎户道:“他能组建队伍,我们是燕然的族人,我们也能,走!”

他掉头就走,那几个猎户犹豫了下,低着头,跟着他走了。

其余人看着王惊鸿,王惊鸿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于是又有几个人跟着林雄走了。

四十人的队伍,一下子走了十二人。

王惊鸿仍是面无表情,他冷声问道:“还有谁要走,站出来。”

有人动了一下,被同伴给拉住了。

王惊鸿又问了一遍:“最后一次机会,还有谁?”

无人动弹。

他目光冰冷地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冷飕飕的眼神立刻让被扫到之人浑身一凛,心底那些浮动的心思悄然压了下去。

王惊鸿这才道:“训练!”

姬越将自己看到的都告诉了林燕然,问道:“主人,要我出手吗?”

林燕然暗忖,王惊鸿上辈子经历了丧姐之痛才成长起来,这辈子少不得要受些挫折,她摇头:“不必,静观其变。”

黄昏的时候,校场上忽然传来一片鬼哭狼嚎。

姬越去看过后回来告诉林燕然:“王惊鸿带人将离队的十二人全都绑了,正在校场执行军法,每人鞭打三十。”

林燕然咂舌,不愧是日后要成为统帅的人,果然有两把刷子。

将人故意放走然后再擒回来处罚,可不是最为立威的吗?而且也趁机将有异心的刺头剔除了出去,留下的全都是愿意遵守军令的,一个天才统帅,其实不需要手下人多么天才,只需要指哪打哪。

姬越又问道:“主人,要我出手吗?”

林燕然笑了笑:“不必,静观其变。”

姬越看见她神情自信且笃定,仿佛一切都胜券在握,不由地更加崇拜了起来,自己的主人,才是最强的!

三十鞭下去,便是林雄这样的壮汉,也变得奄奄一息。

其余人都在求饶,只有林雄咬着牙,一言不发,王惊鸿倒是因此高看了他一眼。

只可惜,大庭广众之下顶撞自己,还动摇军心分离队伍,罪不容赦!

鞭刑执行完毕后,十二个猎户的家人将他们抬了回去。

现场一片死寂。

王惊鸿冷冷盯着其他人:“接下来我和你们一起训练,谁敢懈怠,第一次鞭打三十,第二次逐出护镇队。”

“谁还有异议?”

现场噤若寒蝉,没有人说话。

天擦黑时,两支小队带人出了镇子。

林燕然立刻带着姬越尾随上去。

王惊鸿选择了西边的梨花镇和河口镇,林凤凰则选择了东边的藏山镇和有熊镇。

姬越:“主人,我们选哪边?”

林燕然略一思索:“东边。”林凤凰和王惊鸿比起来简直就是个老实包,她还是去盯着的好。

两人沿着山路跟踪,穿梭在枝叶繁茂的密林间,矫健如猎豹。

忽然,林燕然停了下来。

姬越正要说话,也忽然停了下来。

他和林燕然对视了一眼,骤然折断面前的树枝扔了出去。

林间阴暗,树枝轻盈无比,却在他一掷之下飞出数米之远。

“呵呵,居然被发现了。”

一个蒙面人从一棵松树后露出身形。

接着其余三个方向,也都出来了一名蒙面人。

他们守着四个方向,像是刻意防止他们逃跑。

林燕然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蒙面人冷冷道:“杀你的人!”

他话音刚落,姬越就冲了出去,他身形像是一堵墙,猛地撞在那个蒙面人身上,立刻将之撞的倒飞出去,姬越跟着扑过去,一拳头砸飞他手里的长刀,接着左右开弓,将他的头砸的血肉模糊。

其余三个黑衣人却压根不搭救同伴,而是朝着林燕然扑来。

林燕然满腹国粹要倾吐,自己如此安分守己一个良民,居然有人要灭口?

她沉着脸迎上最近的一个蒙面人,没有兵器,也没有功夫,全靠本能驱使,仓促之下飞起一脚踹在蒙面人正胸口,立刻将之踢飞出去。

可是另外两个蒙面人一左一右扑杀了上来,手里的长刀在夜色中闪烁着森森寒意。

姬越同时扑来,一拳砸飞一个。

他还没来得及折身,就发出一声爆喝:“主人闪开!”

林燕然的后背上陡然起了层颤栗!

有人在暗处拿着弓弩对准了她后心!

她仓促地往地上扑倒,姬越也以最快的速度抓起一个黑衣人的尸体丢了出去。

“噗嗤!”

暗箭穿透黑衣人的尸体,林燕然松了口气。

姬越脸色一变:“箭有毒!我去追!”

他冲出去追杀放箭之人,林燕然留在原地脸色铁青,这些人是真的要杀了自己,而且是不要命的那种!

关键是她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

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涌出,她蹲下身想要查看他们的身份,背后猛地一寒。

还有杀手潜伏着!

林燕然压根来不及思考,直接抓起一个黑衣人的尸体丢向背后。

等她转过身来时,看见自己丢出去的那个尸体躺在地上,举着刀朝自己扑来的黑衣人站在原地,眼珠突出,已然毙命。

一柄利剑从背后刺入了他的后颈,将之一剑穿喉。

剑客猛地抽出宝剑,黑衣人轰然倒地,这时他身体里的血水才顺着伤口汩汩流淌出来。

姬越冲了回来,看见现场情形立刻明白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他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语气充满自责:“主人,是我无能!”

林燕然却没理会他,她盯住了眼前救了自己的剑客。

剑客轻轻一抖手腕,剑刃上的血珠立刻撒了出去,剑刃刹那间变得干净雪亮,她还剑入鞘,姿态潇洒利落。

一双清冷的眸子在林燕然脸上转了一圈,便瞧向了身后,那里正急匆匆跑来一个少女,她手里也拿着剑,见到满地尸体,顿时有些遗憾地道:“阿云,你怎么又比我快?都不给我留一个?”

独孤云肃声道:“我也只杀了一个。”

林燕然呆呆看着她们,人跟被雷劈了似的,她也确实被劈到了,脑子里像是闪电般,闪现出一道红色字体。

【女主有琴斐带着未来的天下第一剑客独孤云现身凤凰镇,她到来的第一时间,便遇到了自己的第二份机缘天下第一富商顾玉婉,从此左有第一剑客开路,右有第一富商资助,平步青云,问鼎帝座,将反派有琴明月和渣妻郎扼杀于摇篮之中!】

林燕然:“???”

我救回来的妹子是她的机缘???

原著我告诉你不要太离谱!!!

就在这时,林间透出一抹亮,有人打着灯笼扒开枝叶,往里瞧了一眼,旋即喊道:“小姐,是林郎君!”

一个声音立刻焦急地唤了出来:“林姐姐,你怎么样?我听见林间有人打斗,你有没有事?”

一个娇俏的少女被人搀扶着从山路上爬了上来,她刚站稳,便丢开搀扶自己的人,飞跑过来。

地面的松针被踩的咯吱咯吱响,两名侍卫小跑着跟在她后面举着灯笼。

“玉婉,你怎么在这里?”

林燕然的心顿时悬了起来,赶紧去迎住顾玉婉,顾玉婉把住她双臂,仔细地打量她,见到她头发凌乱,衣衫也有几处划破,不禁担忧起来。

“林姐姐,你有没有受伤?”

林燕然却呆了一样,盯住了有琴斐和她身边的独孤云。

她清晰看见,在顾玉婉现身的那一刹那,有琴斐的眼神便落在了顾玉婉脸上,她眼睛亮了一下,然后便一直瞧着顾玉婉。

林燕然气得咬牙,立刻换了个方向,将顾玉婉挡在身前,顾玉婉年纪尚幼,比她矮了一个头,她这一挡,有琴斐顿时看不见了。

然后,她带着独孤云朝顾玉婉走了过来。

“这位姑娘是?”

她抱拳,唇角含笑地望着顾玉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这个少女的瞬间,她就对她生出了好感。

林燕然立刻将顾玉婉拉到了身后:“她是我妹妹。”

顾玉婉被她护在身后,有点羞羞,好奇地从她肩头往前张望,然后又被林燕然反手按住头顶。

她只好乖乖低着头,藏在她背后,心里有些甜丝丝地想,林姐姐今天怎么这么护着我,那两个人很凶吗?

有琴斐对她态度愣了一下,旋即脾气很好地抱拳道:“原来是令妹,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林燕然这时平静了下来,她打量着有琴斐。

有琴斐是女主,她压根不可能去和她作对,就算作对,原著也会跳出来帮忙,然后给她安排更多的机缘,到时候原著剧情被改的面目全非,对她和有琴明月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她做朋友,在她机缘出现的时候,先她一步抢到手里!

她就不信她堂堂穿越者干不过原著女主!

有琴斐也在打量她。

面前之人给她的感觉十分古怪。

她感觉到了一丝敌意,但是又不浓,过了会儿,那丝敌意化为虚无,她给她的感觉就成了一团模糊的迷雾,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但是她的妹妹,她只看了一眼,就十分有好感。

那个少女,真的好可爱呀。

像个小兔子一样躲在她身后,还会将脑袋探出来偷看自己,眼神和自己一对上,就吓得躲了起来。

好可爱好可爱。

这时,林燕然冲她抱拳:“在下林燕然,住在附近的凤凰镇,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如今天色已晚,二位若是不嫌弃,可以去舍下留宿。”

有琴斐当即决定,她要和林燕然做朋友。

因为她妹妹,真的好可爱。

她马上冲着林燕然抱拳:“太好啦,我叫有琴斐,身边这位是我朋友独孤云,我和阿云正在找地方歇脚呢,如此便叨扰林姐姐了。”

林燕然早就看见她眼睛一直偷瞄着自己身后的顾玉婉,气得暗地磨牙,可是面上还要微笑着道:“有琴姑娘说的哪里话,正所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们遇到了便是缘分,怎么会打扰?走吧,我为二位领路——”

她说着便抓着顾玉婉的手腕,将她挡在身侧,带着她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扭头对有琴斐说道:“我观二位随身佩剑,想必剑术精妙,武功高强,在下生平最为佩服的便是二位这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

有琴斐听得十分开怀,笑着道:“林姐姐你过奖了,我是个三脚猫的功夫,真正厉害的是我身边这位,阿云是高人传授的剑法,她才是女侠,我只是个小跟班。”

独孤云开口道:“你是我恩人,怎会是小跟班。”

林燕然笑了笑。她能说什么?她什么也不想说。

这时,有琴斐探头瞧了顾玉婉一眼,眉眼弯弯地道:“林姐姐,我刚听你唤你妹妹玉婉,这是她名字吗?”

林燕然看向顾玉婉,顾玉婉乖乖地走在她身边,看了有琴斐一眼就没再看了,她心稍安,答道:“不错,玉婉是凤舞城顾家的独女,我和她是异姓姐妹,比亲姐妹还亲。”

这句话令一直乖乖听着她们交谈的顾玉婉如吃了蜜似的甜,她父母早亡,唯一的叔叔还视她为眼中钉,所以她最渴盼的便是亲情。

她接话道:“对,林姐姐不止救了我的命,还待我比亲妹妹还好。”

有琴斐又看了她一眼,见她眉眼蕴笑,唇角轻轻咧开,两颊各露出一个浅浅的酒涡,心头莫名一跳。

这时大家走到了山路上,顾玉婉的车队正等着,徐娘子早已等候多时,见状赶紧迎接了上来,林燕然这才得知,顾玉婉是赶去邻镇上收集药材了。

就是这么巧,她第一次出去收集药材,就碰到了有琴斐。

有琴斐和独孤云都带有马。

林燕然正要和顾玉婉一起钻进马车,有琴斐笑着道:“林姐姐,玉婉妹妹,我骑了一天的马,疲累的慌,可以和你们挤一挤马车吗?”

这才刚见面,玉婉妹妹就叫上了?

林燕然又是暗地咬牙,面上笑盈盈道:“有琴姑娘你实在太客气了,我看独孤姑娘定然也比较疲累,不如你们一起乘坐马车吧。”

有琴斐高兴脸:“谢谢林姐姐。”

她带着独孤云高高兴兴往马车上走,然后听见林燕然对顾玉婉道:“玉婉,你是不是还不会骑马?今天我带你体验一回纵马奔腾的快乐,如何?”

顾玉婉对她信任有加,闻言立刻跃跃欲试,小脑袋拼命点。

林燕然便走到一匹高头大马旁,先将她托举了上去,接着翻身上马,抓着缰绳就疾驰到了队伍最前面。

有琴斐和独孤云坐在马车里,忍不住撩开车帘张望。

独孤云道:“恩公,你对她们是否过于关注了?”

有琴斐脸色一红,慌忙放下车帘。

林燕然坐在顾玉婉身后,将她牢牢护住,她开始吹耳旁风。

“玉婉,今天来的两个生人,你一定要警惕。”

“林姐姐,她们是坏人吗?”

“倒也不算坏人,只是看那位有琴姑娘的穿着打扮,明显是非富即贵,却来到了偏僻无人的凤凰镇,你不觉得奇怪吗?”

顾玉婉被她一提,顿时回忆了起来,她噢了一声。

“对噢,她们两个都生的貌美,又十分年轻,还骑着高头大马,看起来像是富家子弟,怎么会来到凤凰镇呢?”

林燕然趁机道:“所以你一定要提高警惕,我们作坊开业在即,药丸的事外面的人还不知道,可不能被有心人窥测了去。”

顾玉婉顿时紧张起来,点头道:“林姐姐,我记住了,你放心,我会与她们保持距离。”

她还关切地道:“林姐姐,那你请她们去家里,也要小心呀!”

林燕然又是欣慰,又是担忧,妹子也太好骗了,要是被有琴斐骗走了可怎么办?

呜呜呜,她才知道她就是天下第一富婆,说什么也要留在自己身边,自己的金大腿,怎么能让给别人?

林燕然回到家里,立刻让王首春给有琴斐和独孤云安排了住处。

临别时,有琴斐又忍不住去偷瞧顾玉婉,奈何顾玉婉得到林燕然的提醒,再也没正眼瞧她,匆匆别过就回去了船上。

有琴斐只好随着王首春去住处。

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张望。

独孤云道:“恩公,那个林郎君好似并不想你和她妹妹接近,你还是收敛些吧。”

有琴斐懊恼地问道:“阿云,我表现这么明显的吗?”

独孤云看她一眼:“是。”

有琴斐脸色又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平常见任何人都不会这般,可是今日看见她,我就管不住自己了,哎呀——定是被林姐姐发现了,她肯定以为我是登徒子,阿云,我要怎么办?”

独孤云道:“待人以诚即可。”

有琴斐顿时笑了起来:“好,林姐姐这么爱护妹妹,人品定然不差,我与她好好结交,做个好朋友吧!”

她心里却想到,如此便可以时常看见玉婉妹妹了。

独孤云瞧着她神色,暗地摇了摇头。

忽然,她心有所感,回头望去,看见林燕然站在原地,正遥遥看着她。

独孤云冲她点点头,林燕然也回以颔首。

林燕然目送她和有琴斐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神情变得冷肃起来。

将反派有琴明月和渣妻郎扼杀于摇篮之中……怎么个扼杀法?自然是一剑穿胸,或者一剑封喉。

林燕然莫名想到独孤云一剑封喉那个蒙面刺客,又想到她刚才回头那一眼,自己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就被她感受到了。

原著充满了一股宿命感,像只无形的手将她往旋涡里推。

她问道:“你觉得那个独孤云,实力如何,你有把握胜过她吗?”

姬越道:“方才我就暗中感受过,她只是一名中庸,内力远不如我,但是她练剑,剑道属于较为特殊的一门武技,我需要和她打上一架,才知道她实力到底如何。”

林燕然若有所思,看来是原著给了独孤云机缘,令她以中庸之身,修得了天下无双的剑法。

她又问道:“杀手能查出来是哪个来路吗?”

姬越道:“都是军伍出身的好手,那弓弩也是军中之物,我怀疑是公主柳红凰下的手,此女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定是搜查那天惦记上了主人,请主人务必小心,接下来我也会时刻守护在主人身边。”

林燕然听他这么一分析,立刻知道了真正要杀自己的人是谁。

是有琴玉。

柳红凰如果真的想对付自己,或者发现自己就是盗取她黄金的罪魁祸首,绝对会派玄冥来结果了自己。

最近得罪的人,只有有琴玉,她带的人刚好符合这些条件。

姬越见她沉吟不语,忙道:“主人,今日刺杀之事实是我失误,但是我再也不会犯此类错误,请主人勿要担忧。”

他语气很郑重,内心充满了自责,他之前对林燕然是感激,吃了涅槃丸后,就从感激变成了崇拜,而得知涅槃丸竟然是她配出来的,他的崇拜再一步升级,演化成了信徒般的虔诚。

林燕然冲他点点头,道别进门。

姬越看着她走进院内,才缓缓转身。

他越想今日刺杀之事越感到自责,自责化为一股耻辱,令他痛苦。

昨日突破后,他感到自己无比强大,自信心爆棚,可是今日只是几个刺客,就差点要了主人的命。

他才生出来的自信,猛地被打落到尘埃里。

他又一次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痛苦,来到乱石堆前,选择了一块最大的巨石,开始疯狂捶打,片刻后,那块足足有两个磨盘大的石头,裂开了。

而他的拳头,皮开肉绽,不住淌血。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又疯狂捶打下去,直到那块石头四分五裂。

陈雪躲在黑暗中,偷窥着这一幕,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姬越的疯狂令她恐惧,可是姬越的强大令她渴望,无比地渴望。

*

院子里已经熄了灯,只有堂屋门口挂着灯笼。

林燕然默默走在黑暗中,头次觉得,再也不想承受这种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滋味了。

今日有琴玉的人来杀她,有姬越搭救,明日有琴斐的人来杀她,又有谁来搭救,一直依靠外力始终是无根浮萍。

她必须要自己强大起来!

她走到堂屋门口时,灯笼的光恰好映照在脸上,她的眼睛里透露出坚毅的光芒,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异样坚决。

她做出了决定。

步伐踩上台阶时,她捏了捏拳头,忽然体会到了有琴明月拼命想要强大的感觉。

强大,是安心的感觉。

是……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

门帘透出一抹橘黄的光晕。

已经过了子时了,有琴明月仍在等着她。

林燕然心头生出一抹暖意,她走到她身边坐下,将今晚的刺杀之事讲了。

有琴明月早已从暗星口中得知了全部经过,并得知了有琴斐到来的消息。

林燕然说完后,便定定地看着她。

她回望了过去,她感受到,林燕然在无声询问,有琴玉刺杀我,你的人在哪里?

哪怕林燕然没有问出口,她也感受到了一种被人质问的冒犯。

这种冒犯是罕见的,公主府内,无人敢这么做,只有自己那几个拼命蹦跶的兄弟姊妹敢来自己面前张牙舞爪。

这个贱民,为什么敢这么质问自己?

她感觉到尊严受伤,抿着唇,不想解释。

她做事,从来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哪怕她确实安排了暗风去跟着。

可是林燕然仍是看着她,也不说话,就是拿眼睛看着她。

这种眼神,她也没在其他人身上见到过,放肆又大胆的眼神,直勾勾瞧着她,可是这个眼神又坦坦荡荡地,带着一份认真的执着。

有琴明月高高在上的心,莫名地松动了几分。

罢了,有琴玉刺杀她,是受孤之累。

她道:“我的人在场,如果姬越不敌,她会出手救你。”

林燕然马上笑了起来。

“明月,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这句话很亲昵,充满了对她的信任,那双眼睛流露出来的光芒暖暖的,蕴着一股自然而然的真挚。

有琴明月仓促地别开脸。

她的心,微微有些乱。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太陌生了,以至于她第一时间就压制了下去。

她可以坦然接受林燕然对她的好,但是不允许自己对这种好生出掌控不住的心绪。

她没有精力去过问多余的情绪,有琴斐来了。

她合上书,正要起身,林燕然已掀开了鲛纱帐,她坐到床边,三两下脱下了外袍,接着便熟门熟路地躺到了床上,而且还特意往里躺去,掀开被子一角对她道:“明月,快来睡吧——”

有琴明月默了默。

有琴玉那边的杀手和密探,死的差不多了,但是不巧的是,有琴斐来了。

有琴斐才是真正令她忌惮之人,前世这个三妹崛起的十分突然,而且夺位之路顺利的令她嫉妒。

随手救的人,要么是天下第一富商,要么是天下第一高手,要么就是顶级世家的嫡子,和她称兄道弟,甚至就连北蛮的公主也对她情有独钟,非她不嫁,似乎所有人都愿意帮她归附她,她就像是他们心目中的真命天子。

可是凭什么?

自己九死一生的努力,凭什么要被她轻易得去?

有琴明月心情沉重,默默躺了下来。

她语气肃然道:“今夜不可抱我。”说完便转过身去,背对着林燕然。

林燕然嗯了一下。

她在想着心事,她以前只想着做个富家翁,种种田,打打猎,可现在在原著的裹挟下,她好像离种田打猎的生活越来越远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有琴明月呼吸平稳,想着她应该睡着了,果断翻了个身,将人搂住了。

但是,有琴明月是醒着的,她又失眠了。

林燕然从背后搂上来的那一刻,她身体立刻紧绷了起来。

她第一时间感觉到被冒犯,呵斥的话涌到了嗓子眼,但是她生生忍住了。

逢场作戏而已,如果这个贱民生出别的心思,她刚好趁机惩罚她,也清除自己被她搅扰起来的莫名心绪。

林燕然摸了摸她的手,发现是凉的,立刻圈在了手心。

她忍着。

又伸出脚去贴她的足底,发现也是凉的,她将脚缠上来,挨着她的脚。

她依旧忍着。

这个时候,她的警惕达到了巅峰。

林燕然没再动作,她抱着她,很快睡着了。

有琴明月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她听见她平稳有力的心跳,将自己抱在怀里的姿势亲密又细心,手暖着自己的手,脚暖着自己的脚,她甚至能从这个怀抱里感受到被用心呵护。

有琴明月的心又乱了一瞬。

为什么这个贱民总能影响自己的情绪?

第057章

有琴玉得知自己今晚的刺杀失败后,脸色阴沉如乌云密布

她的人都不敢说话,全都噤若寒蝉。

嬷嬷硬着头皮来到她身旁,小心翼翼道:“主子,现在三公主也来了,我们的人手若是再折损,恐不安全,不如接下来静观其变?”

有琴玉目光森寒地盯了她一眼,“若不是这些人太废物,本宫早就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还有几个人?”

嬷嬷明白她问的是杀手,不由地暗暗叫苦,这位小主子恣意妄为,脾气又大,在皇宫时有贵妃宠着,自然可以无法无天,可现在深山老林,真要惹恼了长公主,她的死卫一剑一个,就将自己等人全结束了。

她还不想死啊。

可是此刻也只能老老实实道:“还有四人可用。”

有琴玉阴恻恻道:“派出去两个实力好的,去盯着有琴斐,看看她来此是什么意图?她身边只带了一个人,若是他们再探听不回来有用的消息,便也不用活着回来了。”

嬷嬷只好出去安排人。

王首春给有琴斐和独孤云安排在一家民房里,被褥都是新换上的,还带有皂角的清新香气,有琴斐游历在外,时常风餐露宿,倒是住得惯。

只是,她一躺下来,脑海就浮现出顾玉婉的笑脸,那两个小酒窝仿佛是旋涡似地,吸引着她往里面飘。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她想的睡不着,正要起来去看看月亮,一个身影飞快地走来身边,压住她的肩头,做了一个“嘘”。

黑暗中,独孤云的眸子冰冷,递给了她一个眼神后,便像条影子般出了门。

片刻后,有琴斐听见“嗤嗤”两声响,接着噗通两声,是人的身体从墙头上翻下来摔在地面的沉闷声响。

院子旋即亮起了灯,独孤云轻唤:“恩公,可以出来了。”

她走出去一瞧,地上躺着两具蒙面人的尸体。

独孤云道:“和白天的是同一批。”

有琴斐皱起秀致的眉毛,没有说话,蹲下身来在这两个人身上摸索,很快便找到了腰牌。

福安公主府。

她眉毛皱的更紧了,立刻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联系了起来。

密探传来的消息,皇长姐落难在龙渊国偏僻山村凤凰镇,并嫁给了一位林姓乡民为妻。

如此说来,今晚遇到的林燕然,很可能就是皇长姐的那位妻郎,二姐是专门赶过来给皇长姐添堵的,甚至还派人去杀她的妻郎。

现在居然又派人来刺杀自己……

她一向知道自己这位二姐嚣张跋扈,且因为母亲是宠冠六宫的贵妃,便是闯了祸也有父皇护着,所以她一直避让,没想到自己今晚才来,她就派人来杀自己。

有琴斐脸色沉了下来。

如果只是给自己添堵,她还能忍,可是上来就要自己的命,她忍不了。

何况她压根没有争储的心思,还这么针对自己,就太过分了!

有琴斐将腰牌收了起来,脸色冷肃。

独孤云问道:“你认出来杀手是谁了?”

有琴斐沉声道:“是我二姐。”

她告诉过独孤云自己的身份,也正是因为这份坦诚,让独孤云对她很有好感,而且有琴斐贵为皇女,却一点架子也没有,两人一路游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很有点惺惺相惜。

此时见她苦恼,独孤云便主动道:“可要我去给你讨公道?”

有琴斐顿时笑了起来,她脸上的阴云散去,道:“阿云,你怎么对我这么好,那可是我皇姐,是公主呢,你一个人怎敢去讨公道?”

独孤云正色道:“世间之事,唯有公道最大,我去讨公道,自然胆气十足。”

有琴斐对她这句话极为欣赏,闻言立刻豪气万丈:“说得好,我同你一起去!”

两人各拖着一具黑衣人的尸体,来到了朱时雨家的大门前。

姬越发现动静,立刻尾随而去。

有琴玉刚躺下便被嬷嬷叫醒,立时暴怒,可是她怒气还没发作出来,就听嬷嬷压低声音道:“主子,三公主找上门来了,还带着咱们派出去的杀手的尸体。”

有琴玉当即给了她一耳巴子。

“你个乱嚼舌根的狗奴才,本宫何时派了杀手,分明是有琴斐栽赃陷害!”

嬷嬷挨了打,还要陪着笑脸道:“是是是,是老奴昏了头,明明是三公主栽赃陷害主子!”

有琴玉随着她出来,看见有琴斐和一个背负长剑的女子站在大门口,气势汹汹。

她立刻笑了起来,语气亲切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三妹妹,三妹妹你不是一直在外当大侠吗?怎么有空来这穷乡僻壤,你也是来看望长姐的吗?”

有琴斐见她没事人一样,顿时更加动怒,她板着脸,冷声道:“你叫我三妹我可不敢当,我怕你对我说既然你是我妹妹那便给姐姐一刀杀了吧。”

这句话极尽讽刺,有琴玉暗暗捏了捏拳头,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妹说的哪里话,莫不是旅途劳顿累昏了头,说的话姐姐一句听不懂呢?”

有琴斐见她如此无耻,顿时气得上前一步,语气冷厉道:“你派了这两个杀手来刺杀我,敢做不敢认?”

有琴玉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三妹若是上来认我这个姐姐,我还会笑脸相迎,若是栽赃陷害,恕姐姐无法奉陪!”

“来人,关门!”

这无耻的行为立刻让有琴斐气的脸色涨红,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独孤云便铿锵一声拔出了剑,身形如飞般疾驰到了有琴玉面前,剑刃抵住了她脖颈。

有琴玉大惊失色,嬷嬷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惊呼道:“有刺客,快保护主子!”

院子里的护卫全都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有琴玉又惊又怒,怕的要死,似她这种富贵滔天的人,最怕就是无福消受到手的荣华富贵,所以比普通人怕死多了。

她脸色有些白,但是素来嚣张惯了,面上依旧狂妄无比,怒道:“都给我滚开!”

说着瞪住有琴斐:“她若是敢伤害我一根毫毛,我定会让父亲帮我讨回公道!”

嬷嬷和护卫惊惧,俱都不敢动。

独孤云看着有琴斐,示意:“如何办?”

有琴斐冷笑道:“有些人脸皮比城墙还厚,你的剑估计是刺不穿的,不止刺不穿,还白惹一层腌臜。”

独孤云勾唇:“既如此,不能污了宝剑。”

说着还剑入鞘,施施然地转身下来台阶。

这话立刻将有琴玉气得差点吐血,她咆哮道:“你们都是死人吗?没看见主子受辱,都给我上,杀了她!”

惊魂未定的护卫赶紧冲出去,将独孤云围了起来,有琴斐见状立刻冲进包围圈,仗剑胸前,将独孤云牢牢护在身后。

“你们敢杀我朋友,便先杀了我,我倒是看看,你们敢不敢?”

那些都是有琴玉的亲卫,自然是认得她三公主的身份,哪敢轻举妄动,便是不小心割破了她的衣角,恐怕回去也要掉脑袋。

他们看向嬷嬷,嬷嬷看向有琴玉。

有琴玉脸色阴沉,没说话。

有琴斐身边这个人剑术高强,她的人不是对手,而且动手还要落一个姊妹相残的罪名,得不偿失。

有琴斐也知道她不敢动手,她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取出从刺客身上搜刮来的两块腰牌,往空中扬了扬,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便是不承认也没关系,等我回宫,我自会向父亲禀明一切,相信他一定会秉公处理,查个水落石出!”

她和独孤云扬长而去,有琴玉气得胸脯起伏不停,嬷嬷上前问道:“主子,那两块腰牌咱们要不要派人偷回来?”

“啪!”

有琴玉当场给了她一巴掌。

“蠢货!什么腰牌?那分明是有琴斐栽赃陷害,她以为随便捡两块腰牌就可以污蔑我?做梦!”

嬷嬷捂着脸,面上唯唯诺诺,内心已极度扭曲。

回去路上,独孤云沉默着走在有琴斐身边,忽然道:“阿斐,我方才是不是做的不妥让你为难了?”

有琴斐看了她一眼,将头伸到她面前:“阿云,你居然会这么想?”

独孤云往后让了让:“我为何不会这么想?”

有琴斐笑道:“我以为你脑子里只有剑,什么人情世故都不会想。”

独孤云:“……”

有琴斐安慰道:“你放心好了,便是你不那么做,我也想那么做,我早就想拿剑指着有琴玉了,你没见她当时的样子,吓得脸色都白了,还要虚张声势,真令人不齿。”

独孤云顿时心安,但见她脸色笑盈盈,又有些纳闷:“公道也没讨回来,你不生气吗?”

有琴斐道:“我又不能真的杀了她,何况不是有你保护我,让我毫发无伤吗?刚才去找她,只是为了让她不痛快,顺便叫她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她说着又笑了起来:“现在目的达到啦,我不生气,你也别生气。”

这时两人回到住处,她洗了手,走进房间踹掉鹿皮靴,倒头就睡。

“阿云,晚安。”

独孤云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娘生前一直说她心大,没想到有琴斐比她还心大。

有琴明月和林燕然对此一无所知,她们睡得正香,

有琴明月被林燕然紧紧抱在怀里,再次感受到了那股奇妙的安心感,林燕然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像是催眠曲一样,再加上她身上那股清淡又甘醇的酒香,混杂着一股清新的如同春天山林里所散发出来的草木气息,简直就是天然的助眠香,令她很快睡去。

林燕然美人在怀,睡得也格外香甜。

一觉睡到天亮,有琴明月还窝在她怀里,模样乖顺,睡容静美。

她看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忍痛起床。

来到院子就撞见了王首春,她在院中踱步,看起来有什么急事。

“王管家?”

王首春见她出来顿时一喜,迎上来道:“郎君,两支小队回来了,收获颇丰。”

接着将事情一说,林燕然顿时吃了一惊。

原来那四个镇听到传言,说是有贵人要在凤凰镇建作坊,贵人停在凤凰镇的那艘大船上,全都是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多的能将整艘船照亮,而大船里面住的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贵人不止花高价买走了凤凰镇的地,还给每个凤凰镇人发份子钱,现在的凤凰镇人富得流油,干活卖力的还给发美人做娘子。

他们全都嫉妒的眼睛滴血,想要扑上来咬一块肉。

开始只是梨花镇听说了这个好消息,但是自知实力不济,无法吞并凤凰镇,便心一横将自己知道的“谣言”透露给了相好的河口镇,河口镇的乡堡和藏山镇的乡堡是结拜兄弟,觉得肥水不流外人田,于是又告诉了藏山镇,藏山镇人不小心走露了风声,被有熊镇知道了,最后四个镇决定联手吞并凤凰镇。

反正贵人只是需要风水宝地建作坊,到时候将凤凰镇占领,作坊还是在那里建,但是金银珠宝和美人就是自己的了!

林燕然听得无语至极,这群人是猪脑子吗?

王首春捕捉她的表情,非常认同地道:“郎君不必生气,我也觉得这些人是猪油蒙了心,如今情况是,惊鸿和凤凰发现了他们的阴谋,二人都没有选择立刻动手,而是将逮住的乡民绑了回来,打算交给郎君你处置。”

“好!他们干的不错。”林燕然说着语气变得暗戳戳起来,“这么说,对方还不知道我们知道了他们的阴谋,所以他们接下来还是打算偷偷进攻我们?”

王首春瞬间从她眼神里接收到一份小阴谋,眨眼道:“郎君是不是打算来个瓮中捉鳖,然后狠狠宰他们一顿?”

林燕然立刻冲她抱拳:“我觉得你当管家实在屈才,不如改叫王军师,王军师,久仰久仰——”

王首春顿时被羞恼地跺了跺脚:“郎君,说正事呢!”

她跺完脚又猛地想起有琴明月的警告,赶紧敛了笑,正色道:“郎君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此事涉及四个镇子的乡堡,届时还要与他们谈条件,还是郎君出面的好。”

林燕然负手道:“这不都是你擅长的吗?你去便是了,我相信你。”

王首春感动,但还是有些不放心:“乡堡和族老们那里,可能会不服气我出面……”

林燕然打断她:“他们迟早要接受这个事实,不是吗?”

她挑着眉,自信满满道:“你便说是我说的,一切都交给你全权处理,王军师傲骨铮铮,聪明伶俐,日后可是要替本郎君管成千上万的人,如今区区几百人的小事,难道便把你难住了?”

王首春听出她激将法,知道她是故意给自己机会。

如今她管着工地上的事,不止负责督工,还管着那些人的工钱发放,前几日几个乾元和中庸偷奸耍滑混工钱被她撵出去了,那几个乾元不服气她一个坤泽管着他们,更不服气她竟敢扣掉他们的工钱,便闹到了乡堡那里,她找到林大山将事实真相说了,林大山立刻将他们骂了个狗血喷头,后面便没人敢蹦跶了。

但实际上,这些人惧怕的是乡堡和林燕然,对她不过是面上敷衍,内心那是一点敬意没有。

作为一个坤泽,想要走到更高一层的位置,很难,想要服众,更是难上加难。

可是在林燕然这里,一切都是那么轻而易举,水到渠成,她觉得你行,甭管你是坤泽、中庸还是乾元,那就是行。

她素来口齿伶俐,此刻却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林燕然拔腿便走,急得王首春在后面喊:“郎君——”

林燕然头也不回,摆手:“我只一个要求,让他们脱层皮。”

王首春顿时掩口笑了起来,她眼珠一转,已经想到了接下来如何瓮中捉鳖,将那个四个镇子的乡堡及青壮年都绑了,然后狠狠敲诈一笔,脱层皮?那不就是让他们掏多多的银子出来?

她露出狐狸一样的笑,干劲十足地去安排事情了。

林燕然来到船上,顾玉婉正在用早膳,见状立刻请她一起,林燕然也没拒绝,她正想和自己金大腿套近乎呢,趁机再给她洗洗脑。

徐娘子最喜欢她来船上,每次都热情的不得了,这次见她竟然早早过来吃早膳,欢喜的跟财神爷来了似的。

林燕然心道,你家小姐才是财神爷呢。

玉婵带着几个小丫鬟,将各色吃食摆了满满一桌,其实这些有钱人家的吃食花样多是多,但是不如她自己做的可口,不过林燕然来者不拒,很给面子地每样都尝了尝。

她吃饭大口又香甜,而且姿态潇洒随意,让人看着就充满了食欲,顾玉婉忍不住多吃了一碗肉羹。

林燕然一边吃,一边对她吹耳旁风。

“玉婉,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我一直想有个妹妹,没想到你恰好出现了,简直就像是上天专门送给我一个妹妹一样。”

顾玉婉顿时抬起头来,水灵灵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她好喜欢听她说这些话,有点羞羞的感觉,又像是被呵护着,特别幸福。

“日后你有什么事,不论任何事,像是经商上的难题,被底下人气到了,或者被哪个竞争对手欺负了,又或者做了噩梦,想到父母等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倾诉,我是你姐姐,虽然不是亲的,但你可以把我当成亲姐姐看待,知道吗?”

顾玉婉猛点小脑袋:“嗯嗯嗯!”

嗯完了她又感动莫名地补充:“林姐姐,你真好!”

徐娘子在她们吃饭时,将人都赶了出去,自己掩上门守在外面,玉婵偷偷溜过来,发现她正在偷听里面的对话,便也跟着听去。

徐娘子忽然跺脚,声音低低地道:“哎哟,怎么能当成亲姐姐呢?这可怎么好?这两个人,怎么都不开窍,我本以为小姐是个榆木疙瘩,没想到林郎君也是。”

玉婵纳闷,凑在她身旁小声问道:“徐姨,你嘀咕什么呢?小姐将林郎君当成亲姐姐不好吗?”

徐娘子生怕里面人听见,赶紧将她到一边,瞪了她一眼。

“你懂什么?徐姨我是过来人,最清楚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尤其是像林郎君这般品行好、能力好又对小姐真心实意的乾元,天底下打着灯笼都难找!”

玉婵瞪大眼睛:“可是林郎君有了娘子啊,而且她娘子还那么美,你难道想小姐去做妾……”

她还没说完,就被徐娘子狠狠打断:“呸呸呸,什么妾不妾的?你记住了,只要郎君真心疼爱自己,做妾也要比做那些狼心狗肺的乾元的正妻强!”

她重重点了下玉婵的脑门。

玉婵似懂非懂地看着她,还是有些不理解,捂着脑门嘟哝:“可是,可是,我觉得小姐不会愿意做妾的吧?”

徐娘子气道:“你也是个榆木脑袋,林郎君这般出众人才,迟早要飞黄腾达的,日后她有了身份,便可以娶两位平妻。”

玉婵眨了眨眼:“我怎么觉得做亲姐姐也很好,亲姐姐可以永远疼小姐,就算做了平妻也要被正妻压着一头,好不痛快呢!”

徐娘子顿时气得去敲她脑袋:“你还真是榆木脑袋,亲姐姐始终隔了一层,哪有一家人亲?”

玉婵怂怂地,但是又忍不住嘴硬:“可是小姐和林郎君都没这个念头啊?”

徐娘子立刻被戳到了心窝子,恨铁不成钢地往地上跺脚:“谁说不是呢,我原本以为小姐年纪太小,等到长大些自然明白了,可是现在发现,竟连林郎君也没这个心思,真是愁死个人。”

“咱们小姐要相貌有相貌,要人品有人品,又天生有经商的头脑,以后自然是日进斗金,除了没个父母帮衬,可谓是无一处不好,林郎君怎么就不开窍呢?”

玉婵顿时捂嘴咯咯咯笑,“徐姨你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咯咯咯……”

徐娘子看着她笑得没心没肺,气得又是直叹气。

玉婵很好心地劝她:“徐姨你别担心啦,我觉得林郎君只要对小姐好就行了,管她是妻郎还是姐姐呢。”

徐娘子又叹了一口气:“照她们这个架势来看,也只能如此了。”

玉婵很少见到徐娘子吃瘪,顿时有种自己扳回一局的畅快,忍不住咯咯咯大笑起来。

徐娘子瞅着她无忧无虑的天真模样,幽幽道:“你如今是不会明白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才会懂,像林郎君这般的好妻郎,是多么难寻。”

屋内两个人却是压根不知道她这番心思。

林燕然还在想方设法给自己的金大腿洗脑。

“玉婉,你就是我亲妹妹,除了你嫂子,这世上我最看重的就是你了,你要是被人欺负了,我第一个伤心难过,我得去将欺负你的人打到她爹娘都不认识!”

“所以姐姐拜托你,以后你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绝对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接触,更不要收他们的礼,吃他们的东西,得他们的恩惠,总之,那些想接近你的人,一定要提高警惕,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顾玉婉感动的眼泪汪汪,恨不得扑进她怀里哭哭,她满心感动地望着她:“林姐姐,你怎么对我这么好,爹娘去世后,便没人这般在意我了,呜呜呜——”

她背过身去,不好意思地用手帕擦眼睛。

就在这时,徐娘子敲门道:“林郎君,小姐,码头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有琴姑娘,一位是独孤姑娘,她们说是林郎君的朋友,想来船上看看河景,顺便拜访小姐,要请她们上来吗?”

顾玉婉擦干眼角,看着林燕然:“姐姐,要请她们上来吗?”

林燕然立刻语重心长:“玉婉,要警惕啊,这两个人我们不是昨天才初次见面吗?怎么就突然来拜访你了?你和她们有交情吗?”

顾玉婉一脸懵逼:“姐姐,我不认识她们啊。”接着她醒悟过来:“姐姐你说的对,我和她们素不相识,如今又是大清早,其余人家尚在用早膳,便是拜访也不该来这么早,看来她们定是别有用心。徐姨,你去告诉她们,就说我和姐姐有要事在忙,不便见客。”

徐娘子巴之不得二人独处,立刻走去对眼巴巴等在码头的有琴斐道:“二位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林郎君和我家小姐在议事,船上人多地方小,也实在不便招待二位,还请二位多多海涵。”

有琴斐顿时失望不已,抱拳道:“无妨,是我们叨扰了。”

她转过身去,有些遗憾地踢着一块小石头。

“我能感觉到,玉婉妹妹是个好客之人,怎么现在不肯见我呢?”

独孤云道:“阿斐,你是不是太急了些,你和她才第一次见面。”

有琴斐却摇头:“阿云你没听说过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吗?我总觉得我和玉婉妹妹好有缘分,罢了,她定是很忙,那我便不去打扰她,走吧,我带你去见我皇姐。”

林燕然从窗户看见她们离去,心里暗爽。

回头看见顾玉婉还在偷偷抹泪。

她娇小玲珑一只,眼睛红红的,像只柔弱无依的小兔子。

想到当初她被劫匪掳掠差点丧命,自己背着肋骨断裂的她穿梭密林,其间颠簸纵跃,她也愣是一声不吭。

她心头顿时一片柔软,忍不住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

“小傻瓜别哭啦,我答应你,只要我在一天,我永远这般关心你。”

她虽然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金大腿,可是面对着这样柔弱可爱的少女,谁能不真心疼爱呢?

书里压根没写有琴斐最后如何对待顾玉婉的,顾玉婉的结局她便也无从知晓,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来了,她一定会保护好这个少女,把她当成亲妹妹,绝不会让她受欺负。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柳蓁蓁睡眼惺忪地走进来,正要捂嘴打哈欠,忽然看见林燕然,她忙转过身去消灭了那个哈欠。

完了气恼地瞪她:“林燕然,你干嘛也在?”

她这几日都和顾玉婉睡在一起,顾玉婉勤快早起,她却喜欢睡懒觉,所以赖床到此刻才起来,却不想撞见林燕然。

顾玉婉忙道:“柳姐姐,姐姐是来找我的。”

柳蓁蓁立刻听出了她称呼上的不同,惊讶道:“玉婉,你干嘛喊她姐姐,却喊我柳姐姐?你们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句话顿时让顾玉婉急得脸色涨红,结结巴巴道:“没有秘密,没有不可告人。”

林燕然翻了个白眼:“柳大夫,我和玉婉姐妹相称,挨着你什么了?你是不是嫉妒她喊我姐姐?”

柳蓁蓁顿时瞪了回去:“玉婉凭什么和你姐妹相称,我和她可是有过过命交情的,我和她姐妹相称才对,玉婉,你以后喊我姐姐,不许喊她姐姐。”

顾玉婉咬唇,好急,急急,呜呜怎么办?

林燕然忍不住去敲了一下柳蓁蓁的头:“你看你把我妹妹都急哭了,你别欺负人了好吧?”

柳蓁蓁立刻如只小老虎,扑去一通绣花拳。

顾玉婉总算憋出话来:“柳姐姐,姐姐,你们别打了好不好,刚才姐姐说把我当亲妹妹,我高兴坏了,我早就想要一个姐姐了,柳姐姐你也和我姐姐一样,真的。”

林燕然按住柳蓁蓁脑门,任由她如只扑棱蛾子,扭头道:“不如我们桃园三结义。”

顾玉婉:“什么是桃园三结义?”

柳蓁蓁还在扑棱蛾子,可是又打不到,气的面红耳赤:“林燕然,有种你把本小姐放开再打!”

林燕然不理她,扭头和顾玉婉道:“就是结拜,我们三个一起结拜做姐妹,省的这个柳姐姐呀,心眼小,嫉妒咱们姐妹相称。”

柳蓁蓁顿时气得咬牙:“林燕然!我不是嫉妒你,我是怕你把我妹妹拐走!”

顾玉婉赶紧去挽住她胳膊,哄她:“柳姐姐,我们一起结拜好不好?姐姐还是姐姐,你是二姐,我是三妹。”

林燕然趁机松手,柳蓁蓁瞅了她一眼,又瞅了一眼,撇了撇嘴:“不行!她日后是我师妹,怎么能当姐姐?”

林燕然拍手:“好好好,那我和玉婉桃园结义。”

柳蓁蓁一听这话就来气,扑上去要捶她,林燕然反正也是吃饱了,趁机逃跑,一边跑一边挥手:“妹妹,改日我杀猪宰羊,咱们结拜!”

顾玉婉捂着小嘴偷笑,柳蓁蓁哼了一声,她连忙去哄她:“柳姐姐,你别生气嘛,你尝尝这块贵妃酥,知道你爱吃,我让厨房新做的。”

柳蓁蓁立刻被哄好,也去揉她的头。

“你不要信林燕然那个坏坯子的话,她惯会骗人,骗了我好多银子。”

顾玉婉点头,心里却偷偷想,自己也有好多银子,怎么没见姐姐来骗?

林燕然径直来到船上的药房,这里都是顾玉婉专门用来储备珍稀药材的地方,总共两把钥匙,顾玉婉一把,她一把。

她来找配制脱胎丸的药材。

脱胎丸是涅槃丸的改良版,效果逆天,所用的药材也都是样样珍稀,好在顾玉婉一直在搜集这些珍稀药材,可以供她随意取用。

林燕然每样都取了不少,轮到最后一样药材时,忽然皱了眉头。

这样药材,是一种名为幽昙花的根茎,此花生长环境极为苛刻,喜长在火山口和冰湖交接处,在一冷一热的极端条件下,它才能生长成熟,诞生出冰火两重天的天然特性,最大化激发人体血脉的潜力。

而这味药材,是配制脱胎丸至为关键的一味。

可是现在,放置幽昙花根茎的药盒内,只剩下两根了,每根长约五寸,约莫可以配出五颗脱胎丸。

林燕然将两根都取了,想着回头再找顾玉婉问问,还有没有更多的幽昙花。

有琴明月在林燕然走后没多久就醒过来了。

只要林燕然抱着她,她便能睡得很好,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天亮。

她盯着鲛纱帐的帐顶,暗忖,必是林燕然的信息素品质和她接近,所以才有此效果。

忍不住捏住被角,轻轻嗅了一下。

她自己的味道已经很淡了,反而是林燕然的味道浓郁一些,裹着被子,便如被她抱在怀里。

乾元天生强势,便连气息也是这般霸道。

她皱了皱眉,起床。

叠翠和湘雨进来侍奉她。

“林郎君去了何处?”

“主子,林郎君去了船上,临走交代说中午也不回来用膳了。”

“知道了。”

叠翠和湘雨出来后,偷偷吐了吐舌头。

她们都发现,她们的主子几乎每天都要问一遍林郎君去了何处,主子看着冷冷淡淡的,可是对林郎君真的很关心,难道主子真的如这里乡民说的,对林郎君情根深种?

用完早膳,有琴斐终于来了。

有琴明月坐在堂屋桌边,有琴斐和独孤云一起走进来,站在廊下,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而后恭恭敬敬对她行礼,又将独孤云介绍给她。

这是重生后,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强劲的对手,忍不住观察她。

前世她和有琴斐交集甚少,甚至对她不是很了解,一则有琴斐的生母婉昭仪位分较低,在后宫深居简出,几乎不怎么露面,二则有琴斐自幼时起,各方面都表现平平,并无甚突出之处,而且及笄后便外出游历,对于皇室来说,这种皇女属于散养状态。

她那时压根没将有琴斐当成对手。

直到她异军突起,她才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原来深藏不露。

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少女脸上挂着微笑,笑容真实,不作假,带着一点诚意,却又不讨好,就像是最普通的姊妹那般。

她兴许是站的无聊了,便朝着院子四处打量,还偷偷冲着身边的独孤云咬耳朵:“阿云,其实我也想过这样闲云野鹤的生活,闲时打猎,忙时种地,还可去掏鸟摸鱼捉兔子,实在是比宫里有趣多了。”

独孤云轻声道:“你现在做大侠,不也是很快活吗?”

有琴斐弯唇一笑:“自然快活,尤其是有你陪着。”

有琴明月将她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听在耳中,她想不通,这样一个人,怎么就能轻易夺走自己费尽心机得来的一切?

凭什么?

她眼神微凝,多出一分冷意。

无论是何种原因,今生今世,有琴斐休想再来摘桃子。

“你姐夫今日出门办事,你若是有暇,明日可来家里小聚,我与你姐夫招待你。”

吃饭可以很好地观察一个人,她需要了解自己的对手。

有琴斐诧异了一下,旋即恭敬地道:“既是长姐有请,妹妹自当从命。”

她带着独孤云告辞出去,来到门口便撞见了有琴玉。

狭路相逢,有琴斐哼了一声。

有琴玉倒是跟没事人一样,笑着道:“三妹,真是巧,居然在长姐家里遇到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有琴斐轻哼道:“我来拜见长姐,长姐请我明日来家中小聚。”

她说完就走了,将有琴玉气的不轻,她几次提出让有琴明月和林燕然请她吃饭,可是全都遭到拒绝,而有琴斐一来,就被宴请了!

她不稀罕那顿饭,但是争那口气。

有琴玉越想越气,转身就往林燕然家里走,孰料走到门口就被叠翠拦住。

“二小姐请留步,大小姐说了,今日不见客。”

有琴玉顿时火上加火:“你个狗奴才好好看清了,我是客吗?我是你主子!”

叠翠面无表情:“是奴才嘴拙没说清楚,大小姐说的是,今日不想见二小姐,请二小姐离开。”

这句话立刻将有琴玉气成了炮竹,不点也炸。

“嬷嬷,给我掌嘴这个狗奴才,让她知道怎么跟主子说话!”

嬷嬷刚要动手,湘雨从旁边站出来道:“二小姐身为主子,自然可以任意罚奴才,只不过叠翠是传达大小姐的命令,二小姐罚完了她,便也要担上顶撞嫡姐的罪责,奴婢可代大小姐执行家规。”

有琴玉又气成了破风箱。

有琴明月按照家规罚她,便是有琴曜维护她,她也没法真的打回去,巴掌相当于白挨的。

除非她是傻子才继续顶撞下去。

她阴沉着脸,带人离开。

“她的贱民妻郎去哪了?”

“去了那艘船上。”

有琴玉立刻带人下去岸边,然后,她又和有琴斐狭路相逢了。

她来此四日,事事不顺,处处受挫,无一日痛快,此时怒火积蓄到顶点,只想找到林燕然,随便寻个由头痛扁一顿。

因此看也不看有琴斐,带着人便往船上闯,看守码头的护卫上前拦住,被她的亲卫一掌推开,还有侍卫被踹进河里。

有琴斐一看大怒:“阿云,我们救人!”

两人仗剑上前,将伤人的亲卫全都打落水中,徐娘子闻讯赶来,逮着护卫询问情况。

顾玉婉正在书房浏览账本,听见喧哗,从窗户探出头来。

只见有琴斐和独孤云站在踏板入口,和有琴玉对峙。

双方寸步不让。

有琴玉怒火中烧:“有琴斐,你当众打伤我的人,是不是也要连我这个姐姐一起打?”

刺杀自己时冷血无情,自己阻止她为非作歹,便拿出姐姐名头压人。

有琴斐对她行为十分不齿,冷笑道:“二姐说的哪里话?妹妹自幼受父亲教导,除暴安良,惩凶除恶,刚才只是看见恶徒行凶,所以仗义出手罢了!”

“有琴斐,他们是我的护卫!”

“是你护卫便可以为非作歹吗?若是父亲听见姐姐的话,不知作何感想?”

有琴玉的怒火没有发作出来。

岸上急匆匆跑来一名亲卫,一溜烟跑到她跟前,附耳道:“主子,宫中来信。”

她脸色微变,冷冷扫了有琴斐一眼,转身便走。

有琴斐若有所感,扭头朝船舱看去,果然看见一张娇怯含羞的小脸从窗口露出来,却不是顾玉婉是谁?

她顾忌着独孤云的提醒,没有出声唤她,却情不自禁冲着她微微一笑,顾玉婉和她四目相对,恰好将那个笑容尽收眼底。

然后有琴斐便看见那张雪白小脸上涌出慌张神色,接着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似地,猛地缩回了身子,还砰一声将窗户关上了。

有琴斐好生懊恼,感觉自己可能被当成了登徒子。

顾玉婉捂着胸脯躲在窗户后,她心脏跳的好厉害,刚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有琴斐的笑,她的心也跟着跳了起来。

这个人果然和姐姐说的一样,不怀好意,没安好心,跑来吓她。

呜呜呜,再也不要理她了。

有琴玉走到僻静处才伸手:“拿来。”

亲卫将从信鸽上得来的小小竹筒奉送在她手上,那竹筒是做了特殊标记的,若是偷看便会留下痕迹。

嬷嬷当即屏退左右,亲卫们立刻形成包围圈,有琴玉这才展开密信查看。

只是这一眼下去,顿时心惊肉跳,脸色大变。

皆因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写着:“贵妃危,速回!”

嬷嬷见她半晌无话,讨好地问道:“主子,可是贵妃娘娘有什么指示?”

有琴玉猛地合起掌心,冷飕飕地盯了她一眼,忽然道:“父皇召见,即刻回京。”

有琴玉收到密信的时候,有琴明月也收到了神京那边的飞鸽传书,她看完,将密信丢进脚边一个小火炉里,火苗眨眼间将密信吞噬。

“有琴玉走了?”

“是。二公主收到密信后立刻带人离开了,她定是得知了贵妃大势已去的消息。”

暗星一边汇报,一边忍不住暗想,主子明明身在凤凰镇,却可遥控京师,一举将贵妃娘娘拉下马,令皇甫家举族流放,嫡支尽灭,这份手段和心计,当真是神鬼莫测。

她心中越发敬服,旋即想到自己前日惹得主子不高兴了,心里又忐忑了起来,便小心翼翼请示道:“主子,如今二公主失去靠山,是否要属下使些绊子,让她返京途中出些意外?”

神京计划十分顺利,自己的内线成功安插到了有琴曜身边,龙威军的军饷也抢到手,有琴明月心情不错,便耐着性子指点。

“暗星,孤近日作为,皆是为了迷惑有琴玉,从而迷惑父皇,若是她途中出事,反而会惹得父皇猜疑。”

暗星跟她日久,立刻明白过来她的打算,慌忙垂下头去:“多谢主子点拨,属下明白了。”

有琴明月脸上慢慢凝上一缕杀意。

有琴玉和皇甫娇是陷害母后的罪魁祸首,她自然不会让她们死的太痛快,从一人之下跌落尘埃,不过才刚刚开始,接下来无需她亲自出手,以前皇甫娇打压过的那些世家和大臣,就会跳出来将她们狠狠践踏,让她们尝一尝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滋味。

她从来没有将有琴玉当过对手,她的对手从来是那个冷血无情高高在上的男人,还有他遗诏传位的有琴斐。

她写好的一份密信塞入竹筒中密封好。

“传信王平,计划可以开始了。”

暗星接下密信,垂首:“是。”她心中其实十分疑惑,主子放着云琅这员大将不用,反而提拔了云琅身边名不见经传的副将王平,令他补了这次朝廷调兵去苍狼关抗击北蛮的游骑将军空缺,这不是把自己人往外推吗?

有琴明月看出了自己死卫统领眼中那一抹困惑,却没打算解释。

前世云琅背叛,但是他手底下的王平却没有,反而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皇城被围攻那一夜,她亲眼看着王平战死在自己面前,替自己挡了无数飞箭。

苍狼关是个不起眼的关隘,地处偏僻,周围又有苍狼山做屏障,所以朝廷派去镇守的官兵并不多,历年来北蛮也没有破关而入。

但是这次北蛮大军用了自己的大皇子拓跋雄鹰当统帅,这位皇子最喜欢出奇制胜,他选择了从苍狼关突破,长驱直入,一路攻占了五座城池,杀了有琴曜一个措手不及,等他调拨的兵马赶来时,拓跋雄鹰又带着兵马从苍狼关从容退走,他烧杀掳掠,带走了大批金银和女人,留下满目疮痍。

王平有了她的情报,便可立下赫赫战功,甚至生擒拓跋雄鹰,那时候北蛮已经全面入侵,有琴曜为了稳定军心,必定会提拔王平!

她要的不止是兵权,还有苍狼山,得来的黄金和军饷,接下来会分批运过去,她的人将在那里招兵买马,利用北蛮之战作掩护,培养属于自己的精兵!

暗星走后,有琴明月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林凤凰的娘靠着藤椅睡着了,她的纱布终于揭开了,露出了额头上的一个暗黑色伤疤,眉骨和脸颊上的伤痕逐渐痊愈,人也有了活气,此时沐浴着和煦的春阳,睡得正香。

黑虎趴在林燕然的菜地旁,时不时用尾巴尖驱赶一下小虫子,葡萄则在追赶一只不幸闯入院中的黄色蝴蝶,追着追着便扑到了黑虎身上,被黑虎一爪子按住,教训了两下,然后它也趴了下来,将脑袋抵在黑虎的颈窝里撒娇。

厨房里已隐隐传出饭菜的香气,陈小花和几名厨娘的笑声飘了出来。

矮墙外的大槐树挂满了一串串白色花朵,被风一吹,雪白的花瓣摇曳起舞,送来阵阵清香。

真是好一派安宁祥和的山村美景。

她静静地看着,心却随着那些被信鸽带走的命令,飞向了那些即将开启的惊心动魄的战斗中。

神京那边,暗影她们应该开始行动了吧。

她猜的不错,萦华宫一案后,有琴曜风声鹤唳,不止将整座皇城清洗,还派出了大批禁军出城巡逻,誓要找出偷走军饷的真凶。

此时,在神京城郊区的周家村里,周四郎正赶着自己的骡车,载着六大桶粪水往村外运送。

他心情很好,拿着一条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的竹节鞭,慢慢悠悠地驱赶着三头总想在路边啃几口青草的骡子。

身后的粪水桶不住飘来恶臭,可是周四郎却丝毫不受恶臭影响,依旧满脸喜滋滋,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他是家里的老四,上面三个哥哥,下面两个弟弟,他卡在中间,嘴巴不甜,人又憨笨,什么好东西都轮不到他,活得像个隐形人,刚满十三岁就被父母推出去顶了哥哥的军籍去服役。

他也认命,随着一群同样苦命的人奔赴边塞,干的活是挖土搬石头,没日没夜地修建抵抗北蛮的防线。

北蛮时不时派兵袭扰,和他一起干活的人不住死去,他侥幸活了下来,又被上级打包送了出去,也不知主子是谁,但是有人来告诉他:“周四郎,你生来是干大事的,你之前吃的一切苦,都是上天为了磨炼你,接下来,你的人生才真正开始!”

他打开了新世界,亲眼目睹了一车车白花花的银子在自己眼前堆积如山,这些人告诉他,他的任务是把银子运出去,只有他能完成这个任务。

周四郎头次觉得自己像个人,被人重视的感觉,比看着那些堆成山的银子还要舒坦!

这时骡车来到了村外的官道上,一队官兵正在拦路巡查,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要被盘查好久,男的都被要求脱掉衣裳。

周四郎驱赶着骡车过去,立刻被官兵拦住。

他早已熟门熟路,一边主动脱衣裳,一边陪着笑脸道:“官爷,我是周家村的周四郎,给云梦县的财主黄老爷送粪水肥田的。”

官兵们都捂着鼻子,满脸不高兴,一个禁军用棍子挑开粪桶上的木头盖子,立刻看见黑乎乎的粪水上飘着几坨……

恶臭扑面而来。

气得领头的都尉一脚踹在那禁军身上。

“你个王八羔子,知道是屎还去扒拉?害得老子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禁军委屈:“都尉,不是您说的一只苍蝇都别放过吗?”

都尉气得又给了他一脚:“那你去粪桶里把苍蝇找出来!”

禁军吓得脸都白了:“都尉,小的该死,你饶了小的吧。”

都尉脸色铁青,用袖子捂住口鼻,驱赶苍蝇一般:“快滚快滚!”

周四郎又陪了个笑脸,赶着骡车走了。

他真的是去云梦县黄老爷家送粪水,这活他已干了好几天了,只不过今儿的粪水里多了些白花花的银子。

周四郎想了一路,都没想通,那些人为什么要将白花花的银子藏在恶臭难闻的粪水里?

他想不通,但是不妨碍他爽,他知道他得不到那些银子,可他知道这些银子都粘过一层屎,拿到银子的人会欣喜若狂,甚至用牙齿去咬银子试探真假,那不就是间接吃了屎?

周四郎一想到这里,嘴巴就咧到了耳根上,爽的恨不得吼上几嗓子。

但是给他付工钱的暗云一点也不爽。

她也是上了暗影那个混蛋的当,信了邪才来当这个土财主黄老爷。

堂堂死卫沦落到接收粪水,你能想象?

可是她又不得不做,因为暗影这个混蛋笃定地告诉她,只有用粪水运银子,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没错,她们带着两千私兵打劫的官银,此刻就在这些粪桶里面装着。

主子这次故技重施,将银子直接藏在了陛下的眼皮子底下,禁军在旁边日夜巡逻,愣是不知道他们要找的官银就在隔壁村子里。

一旦运到了云梦县,就过了禁军的防线,银子便可运往苍狼山了。

照份量,还要用粪桶运上七八天,才能全部到手。

最可恶的是,暗影自己留在周家村守着银子,却赶她来收粪水银,然后还要她带人把银子清洗出来,那个滋味哟……

暗云拉长了个脸,看着周四郎的憨笑,怒火蹭蹭直冒。

“你运个大粪,笑什么笑?”

周四郎一边数着自己的一百二十文工钱,一边憨笑着道:“黄老爷,你这工钱没泡过粪水吧?”

暗云脸色顿时阴沉的如同要下冰雹。

周四郎又爽了一回,赶紧赶着骡车回去,他今天还有两趟粪水银要运呢!

*

林燕然这次没有拉着柳蓁蓁当帮工,脱胎丸的事不能泄露出去,不然只会给柳蓁蓁带来麻烦。

柳蓁蓁便跑去另外一个房间,捣鼓自己新得来的蕊珠丸去了。

这蕊珠丸她和顾玉婉都在用,效果相当不错,她准备当成终身事业,将之宣扬成所有世家主母和千金小姐都必不可少的闺房秘品,届时达官贵人家中都有蕊珠丸,一说是清怡山人秘制,那可太有面子了!

她将此事和顾玉婉一说,顾玉婉当即抚掌大赞,并表示愿意帮忙在达官贵人中出售此药丸,帮她一起将蕊珠丸发扬光大。

两人一拍即合,这几日每夜都要秉烛夜谈。

林燕然一直忙到深夜,直到顾玉婉第三次来敲门,提醒她出去垫吧下肚子,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将剩下的药材全都配成了脱胎丸,一共十一颗。

林燕然成就感爆棚,随着顾玉婉去吃饭,顾玉婉早就用过晚膳了,坐在旁边亲自伺候她,不住给她夹菜。

林燕然腹内饥饿,猛地扒拉了几口饭菜,这才想起来问道:“妹妹,那个幽昙花的根茎,你还能找到吗?”

“幽昙花?”

顾玉婉思索了起来,片刻后想到了那味药材的样子,问道:“姐姐,你要幽昙花做什么?这味药很少见,也甚少有药丸用到此药。”

“我新配了一种药丸,需要用此药。”

顾玉婉又想了想,道:“我记起来了,此药是我两年前无意中在一个拍卖会得到的,当时我和其他人竞争一种稀缺药材,被我侥幸拍中,交接药材的是个常年在外行走的采药人,我买下拍卖品后,得知他手上还有其他药材,成色不错,便一起买下了,价格给的也很公道,他感激之下,便取出了三根幽昙花的根茎,说他常年潜入人迹罕至的地方采摘珍奇药草,只有此药生长的地方最为奇特,他觉得这种药材一定无比珍贵,而且他采药不久后,生长此药的地方也被爆发的火山毁了,可谓是世间仅有,但是他接触的医师都不知道此药何用,所以也一直没卖出去,不如便送给我当个人情,我没当回事,领受了。”

林燕然一听,顿时急了,忙倾身道:“那你知道那位采药人的行踪吗?”

顾玉婉摇头:“这些采药人都是居无定所的,极难寻找,姐姐,这药对你很重要吗?”

林燕然一屁股坐了回去,完了完了,没想到那两根幽昙花,是剩下的最后两根,很可能还是世上最后两根。

想到这里,她忽然无比痛心,那天为了研制脱胎丸,她足足浪费了一整根幽昙花的根茎,且只配出来了一枚药丸。

顾玉婉见她神情焦急,若有所失的样子,不禁十分关切,忙道:“姐姐,你别着急,我接下来便命令所有药铺掌柜打探此药,若是遇到,一定帮你买来。”

林燕然心里惋惜不已,可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用刻意去找,你只留意一下即可,若是遇到了,便买来,没遇到便算了。”

她说着还安抚了顾玉婉几句。

脱胎丸关系重大,她不想给顾玉婉找上麻烦。

林燕然吃完饭,便急匆匆往家里赶去,今日配出了脱胎丸本是一桩喜事,但是得知最为关键的药材竟然绝迹了,她心头莫名添了份沉重。

下了船,她在岸边遇到了有琴斐和独孤云,二人在河边垂钓,格外的悠闲。

有琴斐哪里是来钓鱼,分明是来钓她的金大腿的!

林燕然顿时更加糟心了,眯着眼盯了她一眼。

结果惹来了独孤云一个冷淡莫测的眼神。

林燕然再次感觉到了那股宿命感,独孤云的眼神就像是她的剑,在给她警告。

她大步走回家中,径直进了房间,有琴明月恰好收起舆图,抬头朝她望来。

“吃了吗?”

“明月我找你有事——”

她们的话同时出口,两人一起怔住。

林燕然率先回神,快步走到她身边坐下,她压低声音:“明月,我有要事说,周围没人窥探吧?”

林燕然很少这般郑重,有琴明月这几日都在看舆图,接受飞鸽传信,自然不能容人窥测,早命暗星清除了周围。

不止留下的精兵把守着这座宅子的四面八方,暗星和暗风也在暗中监视着风吹草动。

她点点头。

林燕然取出一只青瓷瓶,轻轻推到她面前。

“这里面是六颗脱胎丸。”

十一颗药丸,她分成了两份,自己留下了五颗,一颗给柳蓁蓁,她碾碎了她那枚涅槃丸,这是欠的,一颗给顾玉婉,这是她必须要给的,一颗给陈雪,她答应了陈雪,同时也需要用陈雪来试药,如今涅槃丸对乾元的作用在姬越身上体现出来了,但是对坤泽是否有用,她还不确定。

另外两颗,她留给自己。

有琴明月神色微动,没伸手去接,反而略略皱眉:“不是交代你短期不要配制此药。”

林燕然没接这句话,而是郑重道:“这六颗,也可能是世间最后的六颗,因为其中一位药材,已经绝迹了。”

有琴明月神色一凛:“是何故?”

林燕然遂将顾玉婉得来药材的经过讲了。

她顿了顿,慢慢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轻声道:“明月,我刚进来时,已经服下一颗,有劳你帮我看着点。”

有琴明月沉吟的神色猛地变了,她立刻发现了林燕然的不对劲,她平日从船上回来,都因为爬坡显得面色红润,可此刻脸色正越来越苍白。

脱胎丸正在生效!

“暗星!”她疾呼。

暗星飞身而落:“主子有何吩咐?”

“立刻警戒四周,任何人不得闯入这座宅子,我说的是任何人!”

暗星顿时感受到一股森寒的威压,凛然道:“属下遵命!”

林燕然已经踹掉靴子,爬到了床上,她强撑着放下鲛纱帐,便蜷缩进了被褥下。

有琴明月关上了门窗,翻身走回房间时,只看见合拢着的纱帐,以及纱帐内传出的沉闷喘息。

这喘息十分低沉,蕴满了压抑的痛苦,像是在承受着剧痛。

她轻轻掀开纱帐一角,立刻对上了林燕然蕴满痛苦的双眸,她盯着她,嘴里急促地喘着,身体猛地打了个抖,带动身上的被褥皱成了一团。

“你别过来。”她低低地警告了一声,便将脑袋缩进了被子里。

有琴明月放下纱帐,走回座位时,她却迟迟没坐下来,指尖不知不觉掐紧了。

院子里的人都被叠翠和湘雨哄出去玩了,便连黑虎和葡萄也被带出去了,此时院内一片寂静,整座屋子只有沉闷、压抑的低喘。

她走到窗前,静静地站着。

痛苦的喘息持续了很久,不知道还要多久。

窗棂上不知被谁系了条掉色的布条,正随着风不住起舞。

那布条一会儿向上,一会儿向下,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

耳中的喘息,猛地变成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

她忽上忽下的心,也随着这声嘶吼,悬了起来。

嘶吼声一声接着一声,极端沉闷,是脸埋在被褥里,嘴巴咬紧发出的低沉吼声。

有琴明月的心忽然一惊,仓促转身走到了床边。

她猛地拉开了鲛纱帐,一股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像是猛地来到了炎炎夏日,灼热难耐,扑在她脸上时,她甚至感觉肌肤有些被烫到。

馥郁的酒香和厚重的草木香直往她脸上扑,乾元的信息素浓烈又霸道,几乎快将她熏到失控。

她赶紧抓着脖颈下的药丸使劲儿嗅闻,总算稳住了心神。

林燕然蜷缩在被褥下,身体疯狂抽搐着,带动被褥疯狂撕扯。

“林燕然?”她焦急地喊了一声,伸手去拉开被子,她担心她咬到舌头……

只是手指刚摸到被角,就被烫到了,温度高的骇人。

她没松开,又使劲儿拽了一下,总算扯开了一角,林燕然的脸庞露了出来,她脸色赤红,双目紧闭,两只手臂紧紧攥住被褥,嘴巴更是咬到生紧。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她脸上滚落下来,顺着脸庞流淌向她的脖颈,衣领已经被她拽的散开了,露出一片同样赤红的肌肤。

“林燕然,你怎么样?”她又焦急地唤了一声,伸手往她额头摸去。

指尖刚挨上的那一瞬间,她被烫的缩了回来。

她身体烫的像是一块烙铁。

而床铺间的信息素味道,已经浓郁到令人窒息。

她甚至感觉到有些晕眩,身体忽然变得沉重起来,有种陷入沼泽的迟钝感。

心跳更是越来越快,像是擂鼓。

林燕然紧闭的双眸忽然睁开了。

她的眸色也是一片赤红,盯着她的样子,像是噬人的兽。

“别过来!”

她咬着牙,从牙缝里生生挤出这三个字。

说完身体就猛地一抖,四肢跟失控一样,用力地抓挠着,只听“刺啦”一声,被褥顿时四分五裂。

有琴明月猛地一惊,林燕然死命地蜷缩身体,用四肢将破碎的被褥抱紧,拼命地蜷缩,嘴里发出压抑无比地低吼,像是咆哮的野兽,低沉,痛苦,又因为最后的理智,被迫压制着。

有琴明月心头一颤,往后退了两步。

她忽然意识过来,脱胎丸不止激发了林燕然的乾元潜力,也激发了她的等级。

她和自己一样,需要外力刺激才能突破。

而突破的过程,就是信息素猛烈爆发的过程!

她越想越惊,还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担忧,乾元的信息素爆发,是比坤泽还要猛烈致命的,所以乾元几乎不会压制自己的欲望。

越是等级高的乾元,爆发的信息素越是猛烈!

她立刻道:“我唤暗星来帮你压制。”

纱帐内忽然传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明月——”

这声低吼,极尽压抑,充满了克制的痛苦,声音发着颤,从牙齿缝里一点点飘出来。

有琴明月的心,莫名一颤,想要逃离的步伐也就此迟钝。

林燕然又叫了一声:“明月。”

被褥发出骇人的撕裂声,接着是一阵牙齿格格的交錯摩擦声。

有琴明月的指尖掐进了肉里,她却一点没感觉到痛,身心都被林燕然的嘶吼声搅扰,像是野兽的爪子,在她心里抓挠着。

她很可能和她一样,是极品乾元。

如果不抑制她的信息素,她可能会死。

她缓缓松开掐紧的指尖,走到了床边,掀开了鲛纱帐,林燕然身上的衣裳已经碎成了条,空气里到处是横冲直撞的信息素味道,她抓着自己的药丸猛嗅,才压下心头涌上来的躁动。

林燕然已经烧成了一团火,她也没料到自己服下涅槃丸,反应居然和姬越大相径庭,根本没有什么冰火两重天,她这里只有烈焰焚身!

她整个人就像是被丢进了火山口,在岩浆里苦苦挣扎。

身体烧灼到发出刀割般的痛苦,却奇异地没有破裂,也没有流血,就是每一寸肌肤都在焚烧。

忽然,一只手摸上了她的额头,冰凉的温度立刻令她如寻甘泉。

她立刻攀了上去,接着对上了她的眼睛,有琴明月的目光很复杂,林燕然手臂一勾,便将她腰身圈住了。

她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抗拒,她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里蕴满了不甘、痛苦,还有一种潜藏着的情绪。

林燕然的痛苦已经达到了巅峰,她猛地将她拉了一把,有琴明月立刻倒在了她怀里,她的四肢像是不听使唤一样,将她缠住了。

颤抖的身体紧紧贴在她身上,拼命汲取着清凉。

有琴明月身体紧绷,一动不动。

她的情绪还在和她的理智做着斗争,她不知道要不要帮林燕然。

过了会儿,她感觉到林燕然只是紧紧抱着自己,脸埋在自己脖颈间,克制又贪婪地嗅闻着,身体拼命发抖,却死命压制着。

她竭力不使自己有别的举动。

有琴明月的不甘和痛苦顿时得到了极大缓解。

她叹息着,抚了抚她湿漉漉的鬓发:“你怎么样?”

林燕然的身体拼命往她身上贴,两条胳膊牢牢勒住她的腰,几乎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

脸埋在她颈窝里,发出沉闷至极又哀求的声音。

“让我抱着你,好不好。”

她说着便颤抖了一下,嘴唇也哆嗦着,又吐出来一句紧急的话:“抱一抱就好了。”

有琴明月没说话,她不觉得她能做到。

她还在挣扎。

只需要喊一声暗星,也许就可以解脱。

可是她又因为一种莫名的,一直困扰着自己的情绪,迟迟没有喊出口。

林燕然抱着她,身体不住发颤,发烫的肌肤灼着她的身体,令她本就纠结痛苦的心更加痛苦了起来。

嘴唇贴在她颈窝里,迟迟没有动。

有琴明月很快听到了她发出的野兽般的低吼,她将她禁锢在怀里,脸埋在颈窝间,不住低低吼着,这吼声持续了很久。

她的心也悬了很久。

忽然,那低吼声化作一声痛苦的呐喊。

“明月……”

这个声音像是绝望边缘的最后挣扎,让她的头皮发麻,也让她的心发颤。

林燕然喊了这一声,身体猛地绷直了,扣住她腰身的指尖,全都钻入了她的肉里。

有琴明月垂首,将她汗湿的脸庞托起。

她对上她赤红的双眸,声音很轻:“咬我吧。”

林燕然和她对视着,赤红的眸子里,噬人的欲望在疯狂咆哮。

可是她对她摇了下头,咬着的嘴唇微微松开了些,竭力地说出一句话来。

“我说了,抱着你的。”

她吐完这几个字,像是用完了力气,身体又颤抖了起来,眼睛却一直定定地瞧着她。

她眼底的红越来越红,像是一汪红色的海,铺天盖地,要将她吞没。

但是她只是一直这么瞧着她,直勾勾地,充满了赤裸裸的原始欲望,四肢更是像锁链一样将她牢牢箍在怀里,除此之外,她便再没旁的动作。

只用那双眼睛,噬人地盯着她。

那眼光凶狠的像是钩子,又温柔的像是缠绵的丝线。

既要把她的心往外勾扯,又要将她的心缠住,让她无处可逃。

有琴明月被盯得心脏发抖,身体也止不住地发起颤来,她忽然想逃,可是身体被林燕然死死箍住,根本动不得分毫。

她任由这份颤栗吞噬着每一寸肌肤,最后在她噬人的目光中,软软地趴在了她怀里。

她将脸埋在她胸口,目光中的脆弱像是流水般溢出来。

她忽然明白了,那些一直困扰她的情绪,让她不安的,迷茫的,偶尔难受的情绪,是什么。

第058章

林燕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她饿的前胸贴后背,恨不得啃一口自己的手臂。

撕烂的被褥被收拾走了,便连跑出来的棉絮都被捡的干干净净,一点痕迹没留下。

她坐起来,发现身上换了件干净的里衣,还盖了一件外袍。

撩开鲛纱帐一瞧,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刺眼的亮,她挡了一下才看清房间的情形。

桌椅摆的整齐,便连桌上的茶杯都摆成了包围圈。

有琴明月不在房间。

她扭了扭身体,不由地龇牙咧嘴,抽了好几口凉气。

略略一动,便哪哪都痛,又酸又麻的滋味,堪比一口气爬完泰山第二天上下楼梯的感觉。

新换上的衣裳又湿透了,身下床单也是湿的。

身上黏糊糊的,好生难受。

她赶紧跳下了床。

顿时呆住了。

明明已经饿到眼冒金星,昨夜又经过了极端消耗,身体应该发虚才对,可是双脚踩在地面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充满了力量,身体轻盈的仿佛能随时随地飞起来。

她看向窗户,立刻感觉到从窗户到大门的距离,变得近了许多,好似她轻轻一纵身,便能从窗户跳到大门口那里。

这个距离,可是足足有十五米!

更奇异的是,她忽然看见了虚掩着的大门外,飞进来了一只小虫子,那是只棕褐色的小飞虫,两只翅膀又小又薄,膜翅是接近透明色的,可是她看的一清二楚。

林燕然:“!”

她匆匆套上一件外袍,便往外走,脚步忽然变得高一脚低一脚,就像是忽然踩在了蹦床上,有点把握不好下脚的力道。

她试探地走了几步,直到来到堂屋,那种高高低低的感觉才消失,终于找到了平衡。

双脚踏踏实实地踩在了地面上。

这时她才全面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

一股清晰的意识充斥在体内,像是天生就蕴含在血液里一样。

这股意识告诉她,她是顶级乾元。

她以前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

林燕然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动。

直到陈小花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发现她起来了,顿时惊喜地叫了一声:“燕然姐你醒啦?”

说着又缩回了脑袋,回头和厨房内的夏荷等人嘻嘻笑了起来。

几个女子捂着嘴,笑得挤眉弄眼。

夏荷年长些,同自己的伙伴偷偷咬耳朵。

“我就说郎君和娘子昨夜累坏了吧?天还没亮娘子就唤人烧水,自己悄悄去了水房,郎君睡到现在才起来,嘻嘻嘻——”

只有陈小花似懂非懂,从厨房跑了出去。

“燕然姐,你是不是饿坏了?我们给你留了饭。”

林燕然确实饿坏了,被她一说只感觉自己能吃下一头牛,可是她更关心另一件事,马上问道:“你嫂子去哪了?”

陈小花愣了愣,迷茫道:“嫂子不是在屋里没出来吗?”

林燕然也愣住了。

守在门口的叠翠插话:“林郎君,小姐在偏房,沈管家回来了,在和小姐议事。”

原来如此。

陈小花道:“燕然姐,我给你端来饭菜吧?”

林燕然却像是没听到一般。

她转身朝屋内走,来到了偏房。

隔壁房间,有琴明月正在听沈琴心的汇报。

林燕然方才走出房间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起来了,抬手止住了沈琴心。

沈琴心抿着唇,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主子眼睛盯着她带回来的邸报,但是视线迟迟没有下移。

林燕然的脚步停在房门口。

没说话,也没有进来。

片刻后,她朝外走去,对着陈小花道:“准备饭菜吧。”

沈琴心忍不住朝自己主子偷瞧了一眼,发现她还是盯在那个位置,眼神像是定住了一样。

她敏锐地意识到不对,自己才离开不过四五天,主子和那个乡民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人都怪怪的。

她赶紧轻咳了一声,继续道:“主子,这次我带着秦稳秦重前往飞龙城,将城中最有名的四大世家都打劫了,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也不知道暗中贪墨了多少民脂民膏,光是我们按照你给的线索找出来的银子,便足足有八十万两之多。”

“我们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按照你的吩咐将银子原地掩埋,相信这些人就算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银子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呢!”

沈琴心说到这里有些得意,她此次出征,带人扮作粮商进入飞龙城,先是按照有琴明月在舆图上标记的线索,派人潜入了四大世家踩点,踩点完毕后开始在城中找寻合适的藏银地点。

恰好一户人家要卖房子,是座三进的宅院,院内有一个池塘,那池塘年久失修,早已干枯,简直就是天然的藏银场所。

银子盗取后,连夜埋进干枯的池塘底部,盖上土,栽上提前准备好的树木和花草,便是神仙来了都察觉不了。

有琴明月敲了敲手指:“你们的身份可曾暴露?”

沈琴心忙道:“主子放心,我们一直扮作粮商,并未暴露身份,那座宅子买下来后,已经交给了可靠之人看守,谁也发现不了。”

有琴明月点头:“接下来还有几座城池可用此法,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暴露公主府的身份,不然父皇绝对会起猜疑。”

沈琴心神色凛然:“是!主子是想将银子藏在几座城池中,留待日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不错。”有琴明月欣赏的点了点头。

她选择的几座城池,都是神瑶国的要塞,日后起事,只要攻占了这几座城池,那么她的大军不止有了军饷,还会势如破竹,以席卷之势朝着周围城池吞并!

这几座城池,就是棋盘上的活子。

沈琴心敬慕地看着她,恭声道:“主子神机妙算,必定可以达成夙愿!”

她心情微微激荡。

有琴明月失踪后,她成日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主子有个三长两短,在沈家断绝对她的扶持后,她甚至一度绝望,为未来感到迷茫和痛苦。

当初带着三万两银子出发来凤凰镇,一路风餐露宿,也是夜夜难安,怕主子真的失忆,怕主子雄心不再。

可谓是一腔孤勇,有去无回!

可现在,这一切担忧都如昨日黄花,主子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也比任何时候都要睿智!

唯一就是——沈琴心眼底闪过了一丝小小的不满,要是那个乡民不再来打扰主子就好了。

专心做个名义上的妻郎,种自己的地去,安分点。

林燕然饿极,直接在厨房吃饭的,她飞快吃完第一碗,陈小花马上给她添满第二碗。

她自从被林燕然挖掘出做菜天赋后,便养出了一个新的爱好,她喜欢看别人吃光自己做出来的饭菜。

看着自己做的食物,被人大口大口吃掉,从冒出盆尖到盆光碗光,那种感觉实在太爽了!

她蹲在林燕然身边,眼巴巴瞧着她吃饭。

不饿,但是就是喜欢看,燕然姐吃饭的样子让她觉得超有成就感。

夏荷几个女子自从做了厨娘后,便喜欢上了这个小天地,即使是不忙时,也喜欢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谈天说地。

此时便都排排坐,看着林燕然吃饭。

彼此还互相咬耳朵。

“郎君昨晚一定是累坏了吧?”

“肯定是的,你看她饿成这样,必然是累狠了。”

“咯咯~郎君和娘子感情真好呢!”

“谁说不是呢,好多年没见到这样般配的人,还这么恩爱,我一个外人看着都觉得开心。”

林燕然思绪飘飘的,她们的话她听见了,可是只是像个符号般在脑子里掠过去,压根没留下什么痕迹。

她在走神。

昨夜的一幕幕,正在脑子里回放。

当时情况紧急,她又处于随时随地会爆发的边缘,只能抱着她,在她身上不住摩擦缓解痛苦。

现在再回想起来,又是另一番滋味。

她吃完第三碗,才觉得有些饱了,这时思绪总算慢慢地回归到现实,听见了几个厨娘的嘀咕。

“郎君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吃一碗?”

“郎君下次可别这么累了,当心身体受不住,日后也要体恤些,记得伺候娘子去沐浴,别让她一个人去,容易昏倒。”

林燕然听得稀里糊涂,含糊应了一声。

走出厨房时才领悟过来。

她将床单和被褥都汗湿了,被她抱着的有琴明月必定也是汗湿透了,想必是去了水房沐浴被她们瞧见。

她苦笑了下,却又觉到一丝甜蜜。

最痛苦的时候,有琴明月没有离开,而是朝她伸来了手。

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冲动,不知道要干什么,就是极想去看她一眼。

她拔足朝堂屋走去,叠翠和湘雨正抱着湿漉漉的床单出来,接着又取了干净的被褥进去。

她停了下来。

朝着窗户看去,没看见有琴明月,心跟挠痒痒似地。

可是身上黏腻腻,异常难受,还满是汗味,她忍着那股挠心的滋味,走进了水房。

沈琴心和有琴明月结束议事,出门安排粮食存放。

这次他们扮作粮商,买回了十车粮食。

出来大门一瞧,有人正将自己手下的精兵指挥的团团转。

“哎,你将这三车粮食,搬到杂物间放着,尽量摞高点,不然地方不够。”

“还有你们,剩下七车放到赤豹家里堆着,就是你们住的地方。”

是那个狐狸精!

她冷脸,王首春已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她:“沈管家,几日不见,你风采更甚嘛。”

沈琴心:“……”

她风尘仆仆,风餐露宿赶回来,堪称是灰头土脸,回来只简单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干净衣裳,便赶紧给自己主子汇报事情。

哪里来的风采更甚?

这个狐狸精是故意的吧?

她眯眼,轻轻摩挲着虎口处的一处疤痕。

那是她年少时因看书困倦,一怒之下用匕首钉穿的旧伤,这个疤痕告诫她,不拼命,就要被人践踏,成为后院里折翼的鸟雀。

她声音冷肃异常:“承蒙王管家夸赞,不胜感激。”

噫?

这脸色都黑成锅底了,哪来的感激?

王首春眨了眨眼,忽然朝她伸出手掌:“感激人可不是嘴上说说,沈管家要如何感激我,拿来瞧瞧罢。”

她看着她,明眸里蕴满笑,真当得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惜,她才不会被这张狐狸脸迷惑!

她盯她片刻,徐徐吐字:“王管家夸赞沈某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沈某如何敢越过去王管家的赠语呢,还是礼尚往来的好。”

言罢,双眸一凛,扫视着精兵副统领,冷声吩咐:“十车粮食,都搬到你们住的地方。”

精兵副统领看看她,看看王首春,懵逼了一下,然后垂首:“是。”

沈琴心那双冷眸,慢慢地转到她脸上,状若无意地扫了一眼,接着袖子一拂,走了。

王首春瞧着她那挺直挺直的背影,忽然好想去戳戳她脊梁骨,看看那里面是不是石头做的?

不然这人,怎么这么个硬邦邦的样子?

叠翠和湘雨将床上被褥和床单全都换新后,开始清扫房间,她们将房间打扫的一尘不染,便连桌椅板凳和书架都擦拭到摸不到丝毫灰尘。

又为房间点了熏香散味。

整整一夜过去,房间里还弥漫着浓郁的乾元信息素。

她们是中庸,不会受到影响,但却能闻到。

叠翠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

为了清扫房间,她将门帘挂了起来。

主子已经从沈少傅房间出来了,此时就静静站在堂屋门口。

主子今早天没亮便起来了,喊自己和湘雨打水沐浴,沐浴后她却没回房间,而是站在院中看天,后来天亮了,她走去门口站在槐树下,盯着被风吹拂的槐花很是看了一会儿。

自己去喊她吃早膳时,喊了好几声,她才回神。

回神后第一句话,便是交代自己:“窗棂上有块布条,你去解掉。”

林郎君没起来吃早膳,她问了一声,要不要去喊人起床,主子听罢呆了一会儿,才道不用。

早膳主子吃的很少,更比平日慢许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大门外传来马蹄声,沈少傅带着人回来了,她才算是有了些精神,恢复了平日的肃然模样。

叠翠正在偷看,忽见自己主子走进房间,在椅子上默默坐下,拿起一本书来看。

她和湘雨也不敢说话,拿着熏香到处熏染。

主人忽然放下手中书,问道:“叠翠,窗棂上的布条,可解下了?”

叠翠忙恭声道:“主子,奴婢已经解下了,窗棂也擦拭过了,以后奴婢日日记得擦拭打扫,定不会扰了主子视线。”

有琴明月又重新拿起书。

这时房间外传来脚步声。

叠翠和湘雨恰好收拾完,连忙低着头出去。

她们嗅闻到一股清新的皂角香,还夹杂着湿潮的气息,抬头便见沐浴后的林燕然走进来了。

她头发用一根发带随意扎着,湿漉漉的发梢还在滴水,身上衣袍也散发着沐浴后的湿热气息,走进来时,立刻带进来一股清新好闻的水汽味。

“林郎君。”叠翠和湘雨忙行了礼,出去了。

林燕然甚至没有留意到她们,只下意识地嗯了一下,脚步还在房门口,眼睛已往有琴明月身上瞧去。

心里热热的,像是还泡在热水里。

“明月……”

她唤了一声,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站在有琴明月面前,又看了一眼,这才在她身边坐下。

没有说话。

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有琴明月全都感受到了,她仍是盯着手里的书,脑海里控制不住地涌出许多想法,每一个都捉摸不着,却调皮乱飞。

她定了定神,嗯了一声,没有抬眸,没有看她,继续盯着自己的书。

林燕然看了她好一会儿,一直没说话。

她盯着书上的那行字,也看了好一会儿。

字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她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林燕然正瞧着她,见她望来便露出了笑,软软的,眼神也软软的。

“明月,我升级了,我现在是顶级乾元。”

她总算开口。

有琴明月蹙起了眉心,昨晚动静那么大,死去活来,仿佛脱层皮,居然只是晋升到了顶级吗?

那她要是突破到极品,岂不是更难捱?

林燕然这时凑近了些,神情间流露出来一种想要同她贴近的亲昵,将脸颊停在和她只有一只拳头的距离,眼神温柔地看着她。有琴明月握书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呼吸微微停顿,那股憋着的气息旋而急迫地冲撞着胸腔,想要逃出来。

时间好像停滞了一般,每一息都过的极慢。

空气都有些模糊。

忽而,耳边传出轻软的声音。

“明月,是不是你给我换的衣裳?”

她一定睛,眼前对上她含笑的眼睛,那眼神亮堂堂地照进心窝里,充满了一种期待和急迫,想要从她口中知道,是她为她换的衣裳。

她指尖不由地掐紧了,心像是刚刚打开一条缝的河蚌,触角探出来,又缩了回去。

外面的世界,是她从未达到的天地,让她不安,也让她害怕。

她抿了抿唇。

“不是,我让暗星帮你换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尖轻蹙着,林燕然眼底的软笑定格了一瞬,变得稀薄了一些。

躲在房梁上的暗星却十分纳闷,主子明明是自己换的,为什么说是她帮忙的?

当时她看见她扶着昏迷过去的林燕然十分吃力,还主动询问是否要帮忙,可是主子盯她一眼,道:“出去。”

然后她麻溜地滚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暗星疯狂挠头。

林燕然顿了顿,声音更轻软了些:“明月,昨晚,谢谢你。”

有琴明月徐徐松出那口憋着的气息,平静道:“无妨。”

林燕然又不说话了,眼睛看在她脸上,眨都不眨一下。

她错开视线,盯住那行已经盯了很久的字。

林燕然忽然哎哟了一声,站起来,急匆匆往外走,她不自觉地从书上抬头,追逐着她背影。

林燕然很快返回,手里多了个小巧的药瓶,脸上洋溢着关切。

“我昨晚是不是抓伤你了?我帮你擦些药膏吧?”

她马上想起当时的情形,她将她牢牢箍在怀里,两只手勒住她的腰身,指尖全都扎进肉里,身体贴着她,用力地厮磨,几乎将她娇嫩的肌肤摩擦破皮,最后她伴着她一起剧烈颤抖起来,两个人都累到筋疲力尽,拥在一起睡去,那两只手自始至终没离开她的腰。

后来醒来,她从她怀里挣脱,感觉腰身疼痛难忍,照了下镜子才发现肌肤都被抓青了。

她皮肤本来就嫩,被她那样那样大力抓捏,整个腰都是青紫的,还留下了斑斑指痕。

她别开脸:“不必。”

林燕然看着她,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观察着她,仿佛想看进她心里。

片刻后她道:“好,我知道了。”

她又在她身边坐下来。

看着她看书。

有琴明月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行字始终没记住说的什么。

终于,林燕然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叠翠脚步轻轻地进来,手里拿着那个小小的药瓶。

“主子,奴婢为你上药吧?”

有琴明月倏地皱眉,她很不喜自己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泄露出去。

叠翠是自小就伺候她的,立刻感知到自己主子不悦,慌张之下急忙补充:“主子,林郎君说……”

她说到半路又犹豫了,有些后悔不该答应林燕然说出来。

有琴明月已盯向她:“她说了什么?”

叠翠越发后悔,但是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道:“主子,林郎君说主子是仙女一般的人儿,她粗手粗脚伺候不好,所以便让奴婢来伺候,希望主子别怪她。”

有琴明月眼神轻闪了一下。

这是她在为抓伤自己的腰道歉。

叠翠见她不说话,慌里慌张地跪了下来:“主子,奴婢知罪,奴婢不该多嘴多舌,请主子惩罚。”

有琴明月看了她一眼:“确实多嘴多舌了些,罚你为孤上药。”

叠翠悬着的心顿时落回嗓子眼,从地上爬起来,欢喜道:“是,主子!”

林燕然一直等在门口,走来走去。

看天,看不下去,看菜地,没意思,逗黑虎和葡萄,也心不在焉。

心里总想着,总想着。

那个房间,那个人。

像是在她身上系了根无形的线,让她牵系。

终于,叠翠出来了,她迎上去:“你小姐怎么样?”

孰料叠翠冷着脸,不搭理她。

林燕然又问了一句,叠翠狠狠瞪了她一眼:“林郎君自己做了什么,还需问奴婢吗?”

她气得咬牙切齿,自己千娇百贵的主子,自小便连蚊子都没咬过一口,却被她弄的遍体鳞伤,那腰身几乎不能看了。

青紫片片,还有手指钻进肉里的血痕。

要不是主子拦着不让,她已急得去请柳大夫来。

这个林郎君看着翩翩君子,温文尔雅,说话也体贴温柔,怎么背地里如此残暴?

叠翠越是看她越是不顺眼,冷着个脸,自走出去找孙大医师,虽然主子不肯看大夫,但是作为奴婢,还是要去问问医师,是否还有更好的药膏,主子那般柔嫩的肌肤,可别留下疤痕才好。

林燕然被她一顿凶,先是懵逼,接着便意识过来什么,定是伤的太厉害了。

叠翠着急往外走,她着急往里去。

有琴明月刚收拾好衣裙坐下来,一见她进来,心里滋味怪怪的。

她此刻也有点不想搭理她。

林燕然没说话,来到她身边,忽然拉住了她衣袖,她看着她,眼神关切,语气诚恳:“明月,让我看一眼。”

有琴明月立刻明白她说的什么,心生羞恼,面上则肃然一整:“放开。”

林燕然叹了口气。

这么倔强的女子,自尊心又强,她都不知道怎么办。

她沉默着,有琴明月则是气恼地别开脸去。

林燕然忽然又凑近过来,脸几乎贴到她鬓角上,她手臂试探地揽住她的脊背,声音轻轻:“我就看一眼,看了我才知如何为你配药,我的配药天分,你不是知道吗?”

有琴明月不答。

林燕然继续轻轻道:“若不给我看,我便一直惦记着,坐立不安,寝食不安,很可能会时时来烦你,让我现在看看吧?看完我即刻去配药。”

“明月。”

“相信我好不好?”

有琴明月的心,悄然松动。

那根弦又开始弹跳,忽上忽下,处于情绪上有点愿意答应,可是理智上又做不出来的关节。

她忍不住朝林燕然瞧去。

林燕然眼神很温柔,蕴满了关切,她很好受,而且她这番话,也让她好受,她情绪上越来越愿意让她瞧瞧。

可那个位置太隐私了,令她羞耻……她一想到她这样温柔的目光瞧在自己的腰上,便忍不住发怯,仿佛有什么自己一直坚守的东西要交出去一般。

她的心轻轻地又重重地挣扎着。

始意识到,原来明白了那些情绪是什么后,也是这般苦恼。

她轻轻推开林燕然的手,脸上慢慢恢复成肃整:“不必了,你之前配的药膏便可用。”

林燕然本已期待到了天上,却忽然落到地下,心被揪扯的七零八落。

她看着她。

看了一会儿,站起来,打算往外走,却又停下来看了她一眼,然后才朝外走。

门帘掀开后,她走出去。

有琴明月望去,看见她停在了房门口。

她朝外走了两三步,忽然又停下。

有琴明月的心,倏然一紧。

林燕然转身,慢慢地走了回来。

走到距离门帘还有一步的距离,她又停下了。

门帘的角,落在她手上,欲掀,未掀。

有琴明月的心,便也如同这扇门帘,欲落,未落。

她停在房门口,欲进,未进。

她的心便悬在半空,忽上,忽下。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林燕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她的心,悄然落下,一点一点,落回到某一个安全的位置。

低头,掐着的指尖,已呈现青紫。

她松了口气,她不希望林燕然说破。

第059章

林燕然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不然总是想。

刚好突破了,她打算试试自己的实力到底怎么样。

镇子里人多眼杂,她来到河边,找了个僻静处,那里是一片柳树林,生长着许多高大的柳树,树皮上满是褶皱,每棵树都有一人合抱那么粗,一看就长了好些年了。

她用准备好的布条一层一层地缠住手,猛地一拳砸在树干上。

柳树……没动静。

林燕然一呆,不是吧,姬越突破后一拳轰碎巨石,自己连一棵树都砸不动?

这时,树身“咔嚓”一声。

接着剧烈晃动起来,树叶撒撒而落。

树身裂开了。

以她出拳的地方为中心点,树干朝着两侧裂开一条缝,缝隙不住扩大,最后爬满树身,整棵树干便如爬满了蜘蛛网般的裂痕,却因为树根和树皮的牵扯,勉强维持着皴裂状态,没有倒下去。

林燕然呆滞。

她看看自己的拳头,再看看裂开的树身。

这,这也太厉害了!

“啪啪。”

旁边忽然有人鼓起掌来。

接着飞出两条人影,她心头一惊,连忙瞧去,却是一蓝一白两条人影从一棵树上飞下来,落在了她面前。

有琴斐和独孤云都看着她,充满了震惊。

有琴斐抱拳:“林姐姐,看不出你温文尔雅,居然如此厉害,这一拳,真是雷霆万钧。”

独孤云也眼神惊诧地看着她,徐徐吐字:“你很强。”

林燕然哀呼,该死的剧情,才刚突破,就被未来的仇人发现了实力。

她得到力量的喜悦顿时一扫而空,脸上迅速平静下来,淡淡道:“不过是花拳秀腿,如何比得上独孤姑娘天下无双的剑法。”

她这话说的平淡至极,仿佛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独孤云经常被人夸剑法,但她性子内敛,最不喜受人关注,被人夸赞时更是浑身不适。

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冷冷淡淡不带丝毫吹捧的夸赞,和之前被人大肆吹捧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居然觉得有些舒服,目光中露出一抹友好,颔首:“林姑娘过奖了。”

她说完,有琴斐便咯咯咯笑了起来。

“阿云你忘啦,她是我姐夫,已经和我长姐成亲啦,你要叫她林郎君才对。”

时下对乾元的称呼,未娶妻可称姑娘,娶妻则称郎君。

独孤云尴尬:“林郎君。”

林燕然更尴尬,未来的敌人居然成了妻妹。

她只好冲着有琴斐点点头:“原来你就是我娘子提过的三妹妹,失敬了。”

有琴斐笑道:“我也是昨日去拜见长姐才知道你就是我姐夫,后面没再遇到姐夫,没来得及见礼。”

说着走上前来,冲着她弯腰鞠了一躬:“姐夫。”

林燕然只得还礼,而后客气道:“妹妹若是得空,可去家里小聚。”

有琴斐又笑了起来:“姐夫,长姐没告诉你吗?她已邀了我今日中午去你家中用膳,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我便随着姐夫一起回去吧?”

林燕然还能说什么,赶紧做了个请的姿势。

三人离开这片柳树林后,姬越从一棵大柳树后露出身形,他神情郑重,盯着林燕然离开的背影,露出了思索之色。

主人实力大增,肯定是也服用了涅槃丸,而且和自己一样,没有生出副作用,涅槃丸明明已经绝迹了,可是主人竟然能配出这种逆天药丸!

这一定就是自己的机会!一个让姬家走上飞黄腾达的机会!

他眼神渐渐变得炽热,炽热中还夹杂着浓烈的崇拜,野心、权力、欲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他眼底,最后汇聚成一抹血红之色。

有琴斐边走边说些走江湖的趣事,林燕然对此自是信手拈来,她说什么,她都能很好地接上,不止接上,还可延展到更多趣事上,言语生动有趣。

惹得有琴斐目光放亮,时不时去瞧着她,又和独孤云咬耳朵:“阿云,我还以为长姐找的妻郎真是个老实巴交的乡民,没想到她这般有趣,与普通乡民大不一样。”

独孤云倒是觉得正常,低声道:“你长姐非一般人,自然不可能看上一无是处的人。”

有琴斐深以为然。

之前宫里有传言,说是嫡长公主和乡民结为了夫妻,朝廷一片哗然,她也压根不信,她虽然对自己这位皇长姐不太了解,但是感觉她绝不会愿意嫁给普通乡民,其中必有因由。

如今看来,倒是值得商榷了。

林燕然腹诽不已,你们说悄悄话也注意点好吧,非要让我听见。

她突破后不止视力更进一步,听力也变得异常敏锐,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落。

哼哼,本郎君便是那个普通乡民,便是一无是处,你皇姐也爱。

这时三人恰好走到了顾玉婉的商船附近。

有琴斐看了一眼,忽然兴高采烈地招手起来。

“玉婉妹妹!”

我的金大腿!

林燕然浑身一震,赶紧瞧去,可不是顾玉婉嘛,她一手提着裙子,一手被徐娘子牵着,跟只刚出门的小兔子似地,从踏板上蹦到了河岸上。

接着转过身来,眼睛往这里一瞧,顿时露出一抹花朵儿绽放般的笑。

“姐姐——”

她提着裙子朝她跑来,徐娘子在身后跟着喊:“小姐,你跑慢点,当心别摔着。”

顾玉婉却像是没听见,挞挞挞跑到她面前,脸颊上起了层红润,扬起脸来瞧着她笑:“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林燕然看她一眼也没瞧有琴斐,心中甚悦。

有琴斐急得跟只蚂蚁似的,却又顾忌着分寸,便只是挤独孤云,独孤云却站定不动。

于是有琴斐就一直挤她,一直张望。

林燕然心里更爽了,瞧着她道:“我正要回家吃饭呢,你吃了没?”

顾玉婉眉眼全都弯成了月亮牙,软着声音道:“没有呢姐姐,我正要去瞧瞧你和嫂子,之前你不是说我总是在饭后去太生分嘛,今天我可是留着肚子哦,你们要管饭。”

林燕然还没来得及说话,有琴斐终于找到机会开口:“玉婉妹妹,你来的正好,今儿我也要去我姐姐和姐夫家吃饭,如此咱们正顺路呢!”

顾玉婉呆了一呆,林燕然头疼不已,这该死的原著剧情,就是绕不开是吧?

可是顾玉婉主动去她家吃饭,她怎么能赶人走,便笑眯眯答应了,又为她介绍有琴斐的身份。

于是三个人变成了五个人。

四人并排走在前面,徐娘子一脸欣慰地跟在后面。

林燕然将顾玉婉护在左侧,有琴斐偷偷和独孤云换了位置,挤到了林燕然右侧,探着脖子找顾玉婉说话。

“玉婉妹妹,我刚在河边的柳树林里抓了一只知了,还是绿色的,你要不要看?”

林燕然:这种小学生勾搭女孩子的把戏,求求别来招惹我妹妹,我妹妹是商业天才,不会对这种小把戏感兴趣的!

然后,顾玉婉好奇地转过头去:“有琴姐姐,真的有绿色的知了吗?”

有琴斐立刻趁机从林燕然背后绕到了她身边,从衣袖里掏出来一只用柳树枝编织成的小小笼子,将笼子举高,露出里面的知了给她瞧。

顾玉婉先是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小脸上露出怕怕的神情,有琴斐忙用衣袖遮住笼子,关切地道:“玉婉妹妹你别怕,我遮住了,我慢慢放开与你瞧一瞧,可好?”

林燕然忍无可忍,走过去挡在顾玉婉面前。

她心里直磨牙,脸上却笑眯眯的,朝有琴斐伸手:“三妹,不如你放我手上,我给我妹妹瞧。”

有琴斐犹豫了一下,心里极不情愿,可是想到那是人家妹妹呢,若是得罪了这个姐夫,以后就再难和玉婉妹妹亲近了,这样一想,便爽快地将笼子放她手里,道:“那我送给玉婉妹妹了。”

林燕然又气得咬牙,这个女主还真是会趁机献媚,一只随手抓来的知了,就想勾搭我的金大腿。

气气气!

她笑眯眯接下笼子,托在掌心,转身站在顾玉婉面前,用身体虚掩着她身形。

“妹妹,这种小虫子你瞧一眼即可,但是别用手去触摸,毕竟是野外生长的,当心有病菌。”

有琴斐插话:“姐夫,我刚才抓在手里玩了好一会儿,没有病菌呢。”

顾玉婉好奇地看了一眼,果然看见小笼子里趴着只绿油油的知了,她道:“我姐姐是药道天才,她说有病菌,肯定有的。”

林燕然心甚悦,有琴斐闭上了嘴巴。

一行人回到家里,刚好赶上开饭。

王首春见屋子狭小,便做主在院子里搭了个凉棚,此时正好在凉棚下用膳,风和日丽,清风徐徐,十分舒适。

有琴明月看了眼林燕然,发觉她偏脸瞧着顾玉婉,唇角含笑,时不时和她说句话,顾玉婉小小声地回应她,身子不住朝她的方向凑近,两人看起来十分亲昵。

她拿起筷子,声音冷淡道:“吃吧。”

有琴斐也忙拿起碗筷,又看了眼独孤云,道:“多谢长姐和长姐夫款待,那妹妹便不客气了。”

林燕然笑着接话:“我家吃饭都是随意,三妹想吃什么自己夹,千万别客气。”

她说完给有琴明月夹了些菜,放在她碗中时,看了她一眼。

有琴明月没说话,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林燕然便抿住了唇。

大家吃起饭来。

有琴斐吃了两口就忍不住朝着顾玉婉望去,发现她吃饭小口小口的,腮帮子微微鼓动,衬的那张小脸像是婴儿肥一样可爱,不知道怎么地,心里便痒痒地,老想和她说些什么。

她伸手从她面前的菜盘里夹了些菜,趁势问道:“玉婉妹妹是不是常来我姐姐姐夫家吃饭?”

顾玉婉忙咽下口中食物,停下来道:“是的有琴姐姐,姐姐和嫂子待我极好。”

有琴明月立刻听出了顾玉婉称呼上的改变,她扫了眼林燕然。

等林燕然察觉到去瞧她时,她已敛了眸,专注看着碗中饭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林燕然探身朝她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道:“明月,今日饭菜合口吗?”

有琴明月没理她。

林燕然被这种滋味弄的不上不下,只得按捺下满腹的话,关注着有琴斐的动静。

有琴斐这时道:“真好,玉婉妹妹你可以常常到姐姐家吃饭,那你最喜欢哪道菜啊?”

林燕然早就等着她呢,立刻夹了些菜放在顾玉婉碗里。

“吃饭吃饭,我家的饭菜我妹妹自然是吃着甚为合口,每样菜她都喜欢吃。”

顾玉婉小脑袋点点点,嘴里:“嗯嗯嗯,我姐姐家的饭菜我都喜欢吃。”

独孤云用手肘碰了下有琴斐,提醒她注意点,但是她压根没反应过来,继续眼巴巴地看着顾玉婉,嘴里说道:“我也觉得都好吃,今天饭菜格外合口,玉婉妹妹你吃饭的样子好可爱,像只小松鼠,小松鼠你见过吗?”

顾玉婉猛地停下了筷子,她纳闷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抿了抿唇,觉得有点委屈,干嘛突然说自己吃饭像小松鼠,是因为自己很贪吃吗?

林燕然扶额,这个女主勾搭人能不能高级点啊?这么拙劣的小学生手段,她听着都浑身尴尬,她赶紧又给顾玉婉夹了些菜,哄道:“妹妹你专心吃饭,姐姐最喜欢看你吃饭了,可可爱爱,是顶顶文雅秀气的姑娘。”

顾玉婉的委屈立刻一扫而空,冲她甜甜一笑:“谢谢姐姐。”

她重新拿起碗筷,顺便瞪了有琴斐一眼,这个人果然是没安好心,自己好端端吃个饭,居然来骂自己!

再也不要理她!

有琴斐被她瞪,只觉得那一眼简直瞪在了自己心窝上,心脏立刻跟条蹦上岸的鱼儿似的,活蹦乱跳,压都压不住,她脸色都有些热了起来,只觉得她瞪人的样子也好可爱!

可不就是小松鼠偷吃果子时被人发现,然后瞪大眼睛看过来,接着慌慌张张,抱着果子逃跑嘛。

她怎么这么可爱呀。

她又被惹得心痒痒,连饭也忘了吃,瞧着她问:“那你饭后喜欢做些什么?”

若是她说散步,她便趁势和她一起,若她说歇着,那她趁势去她船上瞧瞧,孰料她问完了,眼巴巴等着下文,顾玉婉端着碗,微低着头,像是没听见似的,不理她了。

林燕然差点笑出来,看来有琴斐的拙劣技巧,把自己的金大腿惹生气了。

她乘胜追击,又给顾玉婉夹了一筷子菜:“妹妹,你难得来一趟,多吃点,以后有时间也要多来,我和你嫂子都惦记着你。”

顾玉婉更加高兴,再次冲她甜甜一笑:“谢谢姐姐和嫂子!”

有琴斐看着她甜美的笑容,呆了,独孤云狠狠一撞她胳膊,她这才反应过来,忙端起碗吃饭。

顾玉婉不理她,也不看她一眼,她的饭菜吃的没滋没味。

有琴明月沉了眸。

今日午膳,林燕然一直看着顾玉婉,一直对她笑,给她夹了三次菜。

她搁下筷子,淡淡道:“我吃好了。”

林燕然听见这句话,赶紧瞧去,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有琴明月已经起身朝屋内走,叠翠和湘雨跟在她身后。

林燕然心里那股不上不下的滋味,顿时更不是滋味起来,她放下碗筷,匆匆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妹妹你多吃些,千万别拘束,我去看看你嫂子,她今天吃的有点少。”

顾玉婉马上抬起头:“好的姐姐,你快去陪着嫂子吧。”

林燕然匆匆走了,有琴斐又找到了话头:“玉婉妹妹,我才知道我姐姐和姐夫感情竟这么好,真是叫人羡慕。”

顾玉婉放下筷子,礼貌地看她和独孤云一眼:“我吃好了,二位慢用。”

独孤云冲她点头,有琴斐有些纳闷:“玉婉妹妹,林姐姐不是说了让你多吃些吗?”

顾玉婉只觉她啰嗦又烦人,自己和她又没有那么熟,总是来找自己说话,感觉怪怪的,好烦。

她没说话,只礼节性点点头,起身,轻提着裙摆往外走,然后拐了个弯,去了厨房,她打算去看看林凤凰和陈小花。

林凤凰不在,她便和陈小花等人聊起天来。

有琴斐坐在饭桌边,盯着厨房门口,一脸懊恼,她捣了捣筷子,问独孤云:“阿云,玉婉妹妹怎么不理我了,我今天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独孤云很是无奈,决定实话实说:“阿斐,你今天何止说错,简直是句句错,哪有夸人女孩子是小松鼠的?”

有琴斐顿时蹙起了眉心,闷声道:“我以为她会和我一样觉得小松鼠很可爱嘛。”

孤独云拉起她往外走:“走吧。”

有琴斐不舍得:“玉婉妹妹还在呢。”

独孤云:“你今日多留一刻,她便会多讨厌你一分,你走还是不走?”

有琴斐从未遇到过这种烦恼,急得绕着她转,嘴里不住念叨:“那怎么办呢?那怎么办呢?”

独孤云叹口气,一把架住她胳膊:“你先冷静下来,再想办法。”她将人拖走了。

已经在厨房吃了饭站在廊下放风的徐娘子立刻走到大门口看了一眼,发现她们真走了,忍不住啐了一口,混账东西,竟敢肖想自己家小姐,眼珠子都要瞪到小姐脸上去了。

也是小姐太单纯看不出来,自己可是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乾元不安好心,看着长得怪好看的,没想到是这种人。

她心里还是惦记着撮合自己小姐和林燕然,被个外来人惦记自家小姐,气的像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老母亲。

林燕然追进房间,发现有琴明月站在窗边,她背对着她,浑身气势都冷厉了起来,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她知往往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来打扰她,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若是她再不能和她说句话,她可能什么也做不了,便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明月,你今日怎么吃的这样少?”

有琴明月神情冷冽,站在窗前岿然不动,她眼睛盯着窗棂,窗棂被叠翠和湘雨擦洗过了,现在干干净净,连灰尘都没有,可是她总觉得那上面还是系着条布片,扰的她不得安宁。

林燕然的话她自然听见了,可是她不想理。

林燕然又凑近了些,脸庞几乎挨着她的脸庞,话还没说出来,便见她眸色一沉,斥声道:“出去。”

林燕然只好退开半步,软声道:“是不是饭菜不合口,你本来就胃口小,再吃的这么少怎么行呢?”

有琴明月压着的那股气立刻涌了出来:“我吃的是多是少与你有什么干系?”

林燕然愣了一下,只觉得这句话听着有些不对味儿,但来不及多想,她赶忙道:“自然有干系,你吃的不合口,吃的少,我都会担心,我怕你不舒服,更怕你伤着胃。”

有琴明月从她进来就背对着她,等她来到自己身边时,也没看她一眼,便连余光都没往她身上扫,此时将这句话一字不落听入耳中,听着有些受用,可是同时又想到了刚才饭桌上的一幕幕。

那点受用便全都跑了个干净。

她两辈子养出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涵养功夫,行事直指目标,从来不受外界影响,更遑论有人能影响到心境。

可此时竟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便被搅扰的不痛快。

此等情况,绝无仅有。

都怪这个贱民!

她脸色立刻更冷了些,语气也透着股冷淡疏离。

“你自去担心别人,大可不必来担心我,我有侍卫婢女伺候着,何须你来担心。”

林燕然又是微微一愣,她这时总算感觉到不对劲儿,这话怎么听着,有些懊恼,还有些阴阳怪气,好像是在和自己赌气?

她眼睛微微张大,朝她细细打量,窥见她板着脸,脸色比平常的冷淡还要冷,眼神更是盯着窗外,分毫也不肯分给自己,而且眼神不像是平常那般深不见底看不见任何情绪,而是蕴着一丝愤愤的神色。

她眼睛瞪的更大了,不敢置信地瞧着她,嘴巴也微微张开了一些,嗓子眼被什么东西堵住,又闷又痒的。

有琴明月这是……在吃醋?

她心也被这个猜测勾扯的痒痒的,浑身都难受了起来,跟好多只蚂蚁在爬,好想问她,可是又不敢,似她这般自尊心强的人,若是戳破她心思,必定要起反作用,到时候可能更气自己了。

林燕然飞快收拾好脸上表情,声音轻轻地道:“明月,你有没有发现你那位三妹,对玉婉很关注,频频向她示好?”

有琴明月愣了一下,这个贱民为何突然扯到有琴斐身上。

林燕然见她被吸引了,立刻继续道:“我那日被你三妹身边的剑客救了后,她立刻注意上了玉婉,眼睛盯在她身上就没移开过,我总觉得她不怀好意,像是要把玉婉拐走一样。”

她说着又偷觑着她神色,果然,有琴明月眼神陷入思索。

自己知道顾玉婉是富婆,那有琴明月是重生的,肯定也知道顾玉婉对有琴斐很重要,是她上一辈子的财源,那她肯定和自己一样紧张顾玉婉。

她继续道:“所以我才处处阻拦,不想玉婉和她太亲近,方才吃饭,借着夹菜挡了好几次你妹妹的话头。”

“玉婉是我们这边的人,自然不能被个外人诱拐了去,不然我们的制药作坊谁来操持?”

说到这里,她又朝着她偷瞧,果然窥见她脸色缓和了一些,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消失了,变成了平日里的冷淡。

她还是不肯理她。

林燕然这时已经不那么急了,心里滋味有些微妙,她静静地站在她身边,没再说话,但陪着她。

过了会儿,她道:“你歇一歇,我去去就来。”

有琴明月透过窗户,看见她进了厨房,她捏紧的指尖缓缓松开。

自己一直防着有琴斐的,今儿居然忽略了她和顾玉婉之间的联系?!

要不是林燕然提出来,她真的就忽略了。

她暗自懊恼,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可想着想着,忽然更加懊恼起来,自己忽略了,这个贱民却没忽略,她心思都用在了别处!

林燕然重新煮了碗清汤面端进来,发现她还是站在窗户前,她将碗筷在桌上摆好,走去轻声叫她:“明月,我给你做了碗面,是你喜欢的口味,你来尝尝?”

有琴明月正自为自己忽略了,她却没忽略跑去关注别人懊恼,接着又为自己因为此事懊恼而懊恼,心思被揪扯的四分五裂,可越是想压制,越是觉得烦的慌。

她便越是不想理她了。

林燕然忽然走到她身后,身体和她的后背若即若离,像是随时会张臂将她拢住。

她立刻感觉到一股温热在挨近自己,还有乾元的气息袭入,脊背情不自禁地绷紧了,可是为了维持自己的气势,她纹丝不动,甚至还想看看,这个贱民又要玩什么把戏?

林燕然探头,嘴唇贴近她耳边,轻轻道:“要我抱你来桌边吗?”

那股气息立刻钻入耳心,在耳膜里飘荡着,化作一股热渗入身体,朝着肌肤上攀爬,令得整个身体都起了层颤栗。

有琴明月紧绷的气势为之动摇,霍然捏紧了指尖,回头瞪住她:“你放肆!”

这个冷厉的眼神让林燕然心脏一颤,可是这双眼睛,太美了,便连动怒时,也无损其美丽,漂亮的形状,乌黑的睫羽,那对幽幽墨瞳,深不可测,却蕴着可驱退一切魑魅魍魉的威压。

这是一双天生自带女皇气场的眼睛。

让人惧怕,也让人情不自禁迷恋。

林燕然压下颤动的心跳,平静地看着她,声音很轻:“吃饱了才有力气生气,不然就亏待了自己,吃些吧,我今天煮的面换了种特别的调味,除了你,没人尝过。”

有琴明月和她对视着。

林燕然也看着她。

她是喜欢看着她的,这样光明正大看她的机会可不多,于是看的很是认真,眼神更是专注无比,仿佛要将她的模样一丝不漏地记下来。

这种眼神令有琴明月很不适应,她从来不怕任何人的眼神,所有人都要在她气势凌厉的眼神下败退,可是这个贱民看着自己,越看越来劲儿,好像……

她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但是本能地不想继续对视,她先移开视线,朝着桌子上看了一眼,林燕然趁机道:“趁热吃好不好?我专门为你做的。”

有琴明月在心里哼了一声,专门为我做的,我便要吃吗?

公主府专门为孤做的食物,数不胜数,孤难道每一样都要吃吗?

她走了过去,坐在桌边,林燕然立刻跟过来坐在她旁边,她用筷子挑起一筷头面,然后将筷子往她手里递。

眼睛含笑地看着她,声音也软软的,像是在哄人。

“不烫了,吃吧。”

罢了,看在她这么尽心的份上,孤就尝一口。

她接下了筷子,将那口面送入口中,滑嫩的面条混着汤汁在口腔滚动,她神色微微一变,舌尖上的滋味从所未有。

入口是咸的,接着便传出一抹淡淡的甜味,这抹甜中和掉了一部分的咸,令面条变得鲜嫩了起来。

她喜欢这个口味。

林燕然趁机道:“这是我第一次做这种口味,你多吃些,给我提一些意见,我争取下次做的更好。”

哼。

有琴明月仍是没睬她,默默吃完了面条。

林燕然看着只剩下一点汤汁的碗底,微微勾了唇,她将脸凑到她面前,笑容满面地问:“好吃吗?”

有琴明月盯了她一眼,觉得那张脸很是扰人,偏开脸去,声音冷淡着道:“一般,有待改进。”

林燕然面上老老实实:“好,我接下来好好研究,看看怎么改进。”

心里美滋滋:有待改进都吃的只剩下汤汁,若是改进了,岂不是要连汤汁也喝了?

她端起碗筷,步伐轻松地出去了。

有琴明月又盯了她背影一眼,她不喜欢这种没掌控的、捉摸不着的感觉。

“暗星。”

暗星从暗处跳了下来,轻轻落地:“主子有何吩咐?”

“将她和有琴斐相遇之日起发生的所有事,一一说来。”

暗星心头暗暗吃惊,主子竟然这么关注林郎君?

得亏暗风这个家伙没事干,天天去盯梢,不然自己还真的要答不上来了。

她当即将林燕然被独孤云一剑救了,接着邀请二人留宿,将马车让给有琴斐和独孤云坐,自己骑马载着顾玉婉的经过说了。

然后她听见她的主子声音冷飕飕地问:“你是说,她将顾玉婉抱在身前,骑马带着她回来的?”

暗星本能地觉得这句话有些危险,忙道:“不算抱,因为顾姑娘不会骑马,林郎君便让她坐在前面,她坐在她身后,带着她骑马的。”

主子沉默了下来,没再说话。

暗星越发战战兢兢,又将次日林燕然早早起床,去船舱和顾玉婉一起吃了早膳,对她语重心长说了许多掏心窝的话,还要同她结拜的事说了,从那之后二人就姐妹相称。

说到这里,暗星忽然结巴起来:“主子,暗风还,还听到……”

“说。”

这个字不轻不重,但是充满了强压着的不悦。

暗星狠狠一咬牙,道:“顾小姐的奶娘徐娘子原来一直有意撮合林郎君和顾小姐,只不过两人都无此心思,她不得不打消了。”

有琴明月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淡淡吐字:“细细说来。”

暗星一句废话都不敢耽误,飞快地将徐娘子和玉婵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说完感觉房间内的空气都仿佛要开始结冰了,她不止不敢抬头,连大气也不敢喘。

房间安静的可怕。

不知过去了多久,暗星忽然感觉头顶上方传来一句话:“她真的打消念头了?”

这句话的语气异常平静,可是暗星听得心里直打鼓,心脏像是在受着无形压迫,那种沉闷的压力让她差点喘不上来气。

主子语气平静的时候比发怒时恐怖多了!

她头皮发麻,快速道:“徐娘子的原话是这个意思,属下接下来会持续盯着,随时汇报给主子!”

她再没敢抬头,心里直打鼓,有种山雨欲来的骇惧感。

“说完了?”

“是的主子。”

“为何当时没告诉孤?”

暗星浑身一凛,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果然是办错事了。

那天赶回来后,因为不满林燕然担着主子妻郎的名头,便将她每日言行都汇报给主子,发现主子听了后,好似对自己很不满,后来听暗风说,暗影便是因为总是打小报告,被撵去押运黄金了,所以她后来就不敢汇报了。

但是这个原因她可不敢说出来,果断道:“是属下失职,请主子降罪!”

“自去领受二十鞭。”

暗星又是一凛,她们死卫的鞭子可不是普通鞭子,乃是特殊材料制作而成,一鞭子下去就会皮开肉绽,但又不伤筋动骨,只是让人剧痛。

二十鞭子,她得养好几天。

她没来由打了个颤,立刻垂首:“是!”

暗星走后,有琴明月默坐着,眼神阴晦莫测,仿佛在酝酿着暴风雨。

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更不喜欢有人影响自己的情绪。

*

陈小花正在伺候自己姑姑吃饭,姑姑吃了一辈子苦,现在总算解脱了,只是年纪大了,又常年挨受毒打,身体虚弱的不行,现在只能被人搀着行走。

林凤凰去带队伍了,她便端着碗来到柴房门口喂姑姑吃饭。

喂完后又搀扶着她在院内走动了片刻,助她消食。

姑姑的腿脚力气不足,但是柳大夫说了,只要好好吃饭,每日走一走,过些日子便可以正常走路了,至于被打断骨头的手臂,也已经接上了,正在痊愈,等彻底好了,她就恢复正常了。

陈小花对现在的一切都很满意,对自己姑姑和表妹的现状也充满了欣慰。

她扶着姑姑躺回到藤椅上,又提起装好的饭菜,去给姬越和陈雪送饭,这两个人神神经经的,自己有腿有脚,却还是窝在林江河家里,每日都要自己送饭。

陈小花提着饭菜过去,陈雪又蜷缩在秸秆堆里,跟个野人似的,她喊了一声,她才畏畏缩缩地钻出来,端起碗筷吃起来。

陈小花对她倒是生满了同情,和她说了几句话,陈雪沉默地听着,忽然问道:“你知道林郎君什么时候来找我吗?”

陈小花愣了一下,摇头:“没听燕然姐说过,你找她有什么事?”

陈雪眼神黯淡了下去,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这时姬越大步走了进来,陈小花将饭菜摆在院中的大石磨上,姬越也是一言不发,埋头吃了起来。

陈小花对陈雪充满了同情,对他是越来越不顺眼,自己好心给他送饭,他上次还叫自己滚。

她想了想道:“你有手有脚的,以后自己去吃饭,我现在忙得很,可没时间天天给你送饭。”

姬越抬头看了她一眼。

顿时将陈小花吓得一哆嗦,她往院门口退去,姬越盯着她,不说话。

陈小花立刻想到他那天一拳头砸碎巨石的可怕模样,吓得胆颤心惊,抓起陈雪吃完的碗筷就往外跑。

“姬越你敢吓唬我,我要告诉燕然姐,你个坏人,你就会欺负我一个女孩子,我给你送饭你还骂我滚,我再也不给你送了!”

姬越拧着的眉头松开,嘴角做出个鄙夷的弧度,跟着嗤笑了起来。

这臭丫头,又怂又碎嘴,下次继续吓唬她。

他吃完饭,盯了缩在秸秆堆的陈雪一眼,没说话就走了。

他这几日一直在研究自己的实力,打算去找主人提过的那个剑客试试深浅,结果竟然没找到,他郁闷不已,回来路上撞见了林峰和那几个中庸。

赤豹等人没日没夜地赶工,今日刚好完工,此时吃完饭,往墙角根下的阴影里胡乱垫了草席子,便呼呼大睡起来。

姬越一脚踹在林峰身上。

林峰睁开眼见是他,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别来烦我,今天老子懒得揍你。”

姬越顿时咧嘴笑了,又往他身上狠狠踹了一脚,林峰瞬间被激怒,跳起来就扑了过去,但是这次居然扑了个空,姬越眨眼间就来到了他身后,一觉踹在他屁股上。

林峰摔了个狗吃屎,听见他居高临下地骂道:“废物。”

他所有东西都没了,只剩下一点自尊,立刻怒吼一声,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手里抓了两把灰尘,发疯一样甩在姬越脸上,跟着人也扑了过去。

姬越用袖子挡住脸,竟然被他扑到身上,林峰像是发怒的恶狼,对着他拳打脚踢,但是姬越已经今非昔比,嘭地一拳头,便将他打飞出去。

林峰再次趴在地上,胸口闷痛,嘴角流出血来。

赤豹等人早被惊醒,看见这一幕全都怒了,这个狗东西是郎君救回来的,现在居然欺负自己人,简直是狼心狗肺!

他们一拥而上,全都扑了上去。

姬越压根不当回事,他就是没找到独孤云练手,有些无聊了,看见这些废物,索性拿来出出气。

当然也留了分寸,不然早就将人打死了。

此时便漫不经心地,一拳一个,将人都打飞了出去,这时林峰又站了起来,像是猎犬一样盯着他,他又朝他扑了上来,姬越一拳头砸在他脊梁骨上,林峰竟然硬扛着,张嘴狠狠咬在他脖子上,姬越吃痛,继续猛砸他。

林峰很快被砸的吐血,赤豹等人目眦欲裂,都扑了上来,抱腿的抱腿,扭胳膊的扭胳膊,尤其是其中一个叫做林江河的,竟然捡了一把石头,围着他奔跑,一边跑一边砸他。

姬越居然被砸中了几块,脸颊肿的老高。

他震怒不已,又感到诧异,一个中庸居然能砸中自己,真是好样的。

他眯眼瞧去,发现林江河跑的奇快无比,而且他是转着圈跑的,居然都能这么快,那要是直线跑,岂不是飞一样快?

姬越眼睛微微张大,跟着浑身猛地一震,将蚂蟥一样扒在身上的四个中庸都震飞了出去。

但是他旋即捂住了脖子。

手掌摸到了血,接着血水越来越多。

林峰摔在地上,模样凄惨,但是他挣扎着爬起来,呸地往地上吐出一口血水,接着哈哈大笑:“你个孬种,老子不是废物!老子就是死,也要咬掉你一块肉!哈哈哈哈哈哈!”

姬越眼神阴冷地看着他。

他被林峰咬掉了一块肉。

另外四个中庸都被他盯得浑身发寒,拖着林峰就往远处逃跑,姬越也没追,只是盯着五个人狼狈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

几个中庸而已,居然都是好苗子,那可怪不得他了,接下来他要让他们尝尝巡夜人的手段,将他们都变成恶狼。

主人身边的人,都太软和了,这样怎么能成大事?

自己的主人,怎么能在这个地方烂下去,便是她想做个普通人也不行,因为绵羊身边的人都成为了恶狼,那她就不再是绵羊了!

欲望,才是最可怕的毒药!

姬越狠狠抓了一把自己脖子上的伤口,竟然用以伤止伤的方式,止住了血。

嘴角的残忍笑意却越来越浓,他将手伸到嘴唇上,舔舐了起来。

临走时,他朝着墙角盯了一眼。

一只小垃圾而已。

陈雪浑身发抖,感受到了那股阴冷的眼神,可是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不知道林燕然会不会给自己吃那种药丸,她等的心焦,不顾一切地想要变强。

这几天她一直在偷窥姬越,想偷学他的功夫,刚才姬越和五个中庸打架,她又一次溜了过来,眼也不眨地瞧着,总算看出姬越用的是一套简单凌厉的拳法。

等姬越一走,她就迫使自己从寒颤中站起来,接着不顾一切地冲去了一片偏僻的树林。

她笨拙地,又迫不及待地练习了起来。

但是她身体太虚弱了,满身都是伤,她连马步都不会扎,练来练去最后都被自己不灵便的腿脚绊倒在地上,她一次次爬起来,又一次次摔倒,终于不知多少次后,她趴在地上,将脸埋在土里,放声痛哭起来。

独孤云和有琴斐恰好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独孤云是带她来散心的,怕她又惦记着顾玉婉,闷闷不乐,此时看见陈雪这幅歇斯底里的模样,有琴斐马上来了精神,她道:“阿云,她是个坤泽。”

独孤云道:“我知道。”

有琴斐又道:“她浑身是伤,必然被人虐待过,我们帮帮她吧?”

独孤云皱眉:“怎么帮,帮了她一个,还有无数个受苦受难的坤泽,我们帮不过来的。”

她说着抬起手中剑,轻轻摸着剑鞘,有些迷茫地道:“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我学剑有什么用呢?学剑只能帮人一时,却解救不了更多人,当初我连我娘的丧葬费都出不起,这剑到底学了有何用?”

有琴斐忙直起身道:“阿云,你万不可妄自菲薄,我们遇到一个救一个,已经胜过很多人了。”

独孤云不说话,有琴斐道:“她还在哭,我们真不帮帮她吗?”

独孤云朝陈雪看去,肃声道:“若是她能爬起来继续练,我就给她机会。”

陈雪捶着泥土嚎哭,因为脸埋在土里,所以声音凄厉又沉闷,她死命哭着,仿佛要发泄所有的委屈,过了会儿,她猛地爬了起来,咬着牙,又练习了起来。

独孤云从树上跳下,走到她身边:“你不适合练拳法。”

陈雪猛地跑到一棵树后,露出半张脸,紧张地看着她。

独孤云看着她道:“你是坤泽,体弱力小,更适合走轻盈的路子,剑法更适合你。”

“我可以传授你一招,你看好了,我只教一遍。”

话音落,宝剑锵然出鞘,没有任何招式,就是直截了当地往一棵树上刺去,那棵树立刻咔嚓一声,从中裂成了两半。

陈雪惊诧莫名地看着那棵树,嘴唇蠕动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琴斐走来道:“阿云的剑法从来不传授外人,你要勤加练习。”

独孤云和她并肩离去。

陈雪盯着那棵裂开的树,慢慢走到面前,伸手摸了摸劈开的树干,那上面还残留着微热的温度。

是剑气。

她掰断一根直直的树枝,拽掉枝叶,咬牙练了起来。

林燕然出门就被王首春截住,她的新宅子建好了,王首春请她去看。

二进的大宅,坐北朝南,进门那面墙用青砖砌成一人多高,推开门便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宽敞院子,足足有她原先院子八个那么大,西侧是两排仆人房、茅厕、水房,足足有十二间之多,东侧建有厨房、柴房、杂物间,还有一间专供仆人吃饭的饭堂。

北面是六间客房,中间留出一个二门,进去便是后院,这里才是主人房。

西侧是茅厕、水房、杂物间,东侧是主人专用的厨房、偏厅、茶室,备用厢房等

正北方,中间是宽敞明亮的客厅,左右各有厢房若干,又有书房、琴房、药室。

这座宅子的西侧还专门辟出来一片地,做成了菜园和马厩。

林燕然满意至极,回来便想带有琴明月去看,孰料有琴明月又去了隔壁房间和沈琴心议事。

沈琴心面色沉重,有琴明月则是神色冷肃。

她们虽然身在凤凰镇,但是神京的消息一直没断过,朝野动态,她们第一时间便可知道。

方才密探飞鸽传书来说,宫中的眼线递出消息:有琴曜打算宣有琴明月和林燕然一起进京。

他要亲眼看看嫡长公主的妻郎,至于用意,则不得而知。

密探的消息是提前送来的,至于有琴曜的口谕何时到来,尚未可知。

“消息属实?”

“主子,是大太监洪宝透露的,他对陛下的心思比任何人都揣摩的透,且他继子被我们监视着,又收受了十万两,短期内应当不会背叛。”

有琴明月轻轻摩挲着指尖,大太监洪宝的秘密,是她前世无意中得知的,这一辈子倒是派上了用场,但是此人之狡猾,比之有琴曜不遑多让。

她沉吟道:“不可掉以轻心,口谕送达前,先做准备。”

沈琴心立刻躬身:“是主子。”她顿了顿问道:“林郎君那边,主子准备对她言明吗?”

如果有琴曜真的召两人进京,为了不让林燕然那边露出马脚,主子势必要对她言明身份,并给与警告。

有琴明月蹙起眉心,声音冷了下来:“孤自有打算。”

沈琴心听出她不悦,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她要去和秦稳秦重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她一出房门,便撞见了林燕然。

“林郎君。”

“沈管家,我娘子忙完了吗?我有事找她。”

沈琴心审视着她,其实也是在等着里面的回应,三息后,没有传来回应,她果断道:“主子还在忙,请林郎君自便。”

“好。”

有琴明月听见她声音,立刻想起暗星刚才的汇报,那一句句话,像是猫爪似地,抓来挠去,平静的心绪如同软布一样被抓破,碾碎,留下许多狼藉不堪的破洞。

她眸色倏地寒透,双唇抿出一抹冷冽的弧度,狠狠压下诸般念头,招来了暗星。

暗星领受了鞭子,脊背衣衫被血迹浸透,跪下去时身形猛地晃了一下,旋即又挺直了。

有琴明月冷冷盯着她。

“暗星。”

暗星抬起头,神情恭敬地看着她:“主子,属下在。”

有琴明月眯眼,居高临下审视她,暗星被看的冷汗涔涔,却直挺挺地跪着,纹丝不敢动。

少倾,有琴明月从衣袖取出一只瓷瓶,放在了桌上。

“念你对孤一片忠心,这枚脱胎丸,赏赐与你。”

暗星脸上涌出一抹不敢置信,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主子,从她平静的眼神中得到确认,不敢置信顿时化作了狂喜。

自己才犯错领了罚,可是主子突然降下如此天大的恩典!

她感激的无以复加,猛地趴下身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多谢主子恩赐,属下愿为主子万死不辞!”

她这才起身,恭恭敬敬地收下了那个瓷瓶。

有琴明月对她表现很是满意,淡声道:“脱胎丸的事,烂在肚子里。”

“是,主子请放心,属下便是死,也绝不会透露一个字。”

“去吧,找个安全的地方突破,不可暴露。”

“是!”暗星激动又充满感激地退走了。

有琴明月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眸光渐渐变得冰冷莫测。

宫里传来的消息,很可能是洪宝的投名状,多半可信,但是也不能轻信,任何时候,自己的实力才是制胜的关键。

暗星本就是顶级杀手,相信吃下脱胎丸后,她的实力会更进一步,也许,可以与有琴曜身边那位神秘的影卫一较高下!

她想到那个高高在上又冷血无情的男人,眸色更冷了起来,冷中还有深邃入骨的恨。

第060章

沈琴心目送林燕然走出去。

得知自己主子没空时,她脸上掠过一抹淡淡的失落,但是离开的很爽快。

沈琴心盯着她的背影,目光中生出几分凝重。

她看问题向来比旁人看的深入,林燕然脸上的失落不是假的,离开时的干脆也不是假的。

这是一种矛盾的现象。

自己的主子美丽动人,又尊贵无比,林燕然爱慕她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不正常的是她的反应,看不出来伤心,很自然地就离开了,就好像过会儿主子就会见她了一样。

这个贱民不会当真了吧?她真的以为主子想和她做夫妻吗?

她唇角勾起一抹轻蔑。

等主子的身份揭晓,她自然就会知道,她和主子之间,是天上地下,是难以逾越的天堑,她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真相自然会让她知难而退。

正想的出神,冷不防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沈管家这是要出门公干?”

沈琴心的目光转到一张明艳妩媚的笑脸上,思索的眸光顿时变得冷了几分。

是那个狐狸精。

“不错,沈某正要出门办事。”

王首春笑眯眯看着她:“沈管家才回来又要出门啦,还真是日理万机呢。”

沈琴心皱了皱眉。

这句话没有一个贬斥的词,可是听在耳中总觉得哪里阴阳怪气,这个狐狸精怎么这么招人讨厌?

她眸光又疏冷了些,“彼此彼此,王管家不也正要出门办事吗?”

王首春扬眸轻笑,午后的阳光将她的五官映衬的纤毫毕现,明媚如春。

她笑盈盈道:“比不上沈管家出门办的都是大事,小女子整天缠在鸡毛蒜皮中抽不开身呢,这不,前几天才买了二十车粮食,今儿个又紧赶慢赶地总算将郎君的新宅子建好,到时候沈管家可要记得搬进去,专门给你留了厢房呢,我事情杂,怕到时候忘了说太过失礼,这不,晚上还有事等着我,看来是又不得寐了。”

沈琴心眉心顿时蹙成了褶。

这个狐狸精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讽刺自己出门五天只买回来十车粮食?自己抢到了八十万两银子的事会告诉她吗?

还有建新宅子也告诉自己什么意思?暗示自己白吃白住还好意思搬进新宅子?

主子给了她家郎君一万两银子好吧?一万两能在京师买那样的二进宅子买好几栋,她怎么好意思拿出来说的?

沈琴心气得要死,偏偏能打脸王首春的事,又没法说出来,便只能冷冷扫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王管家还真是大忙人,既然如此,沈某不打扰了。”

说着拂袖而去。

王首春早窥见她被气到有些发红的脸色,在身后笑成了狐狸。

啐。

让你个死高冷卸粮时落我面子。

欺负我王首春,便是下辈子我也要讨回来。

王首春一直等她走的没影了,才跨出门槛,她出了门便头疼起来,皆因陈小花方才匆匆跑去工地上找她,说是姬越将赤豹等人打的遍体鳞伤。

她带上陈小花一起,拐了个弯,来到陈平陈安的住处,果然看见五个中庸都耷拉着脑袋坐在廊下的台阶上,一个个哀嚎不断。

等她走近一瞧,好家伙,何止是遍体鳞伤,简直就是打了个半死。

赤豹等人见她来,立刻挣扎着爬了起来,一个个靠着柱子,神色恓惶又愤恨。

“王管家,你怎么来了?”

王首春打量着几人,问道:“你们伤势严重,不能这么拖着,去找封前辈和孙前辈看看吧,他们就住在柳大夫家里。”

赤豹恨声道:“王管家,我们咽不下这口气,姬越是郎君救回来的,他不感激倒也罢了,还无缘无故将我们等人打成重伤,这件事你必须要管管!”

王首春寻了个张椅子坐下,沉吟道:“你们先别生气,此事我定要解决,但是没头没尾的,我不能便这样报给郎君,你们将当时的情形细细说与我听。”

四人看向林峰,林峰便将自己和姬越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说了。

王首春思索了片刻,问陈小花:“你说姬越恢复后,一拳头能砸碎一个磨盘大的石头?”

陈小花脑袋如捣蒜:“对!他力气大如蛮牛,一拳头下去,林江河门口那两块大石头就都裂开了,裂成了好几半呢,现在他门口的石头是燕然姐让姬越新找回来的!”

王首春看向赤豹等人,目光复杂:“这么说,你们捡回了一条命。”

赤豹等人听完陈小花的话后,也是后怕不已,林峰问道:“姬越一直是瘫痪,怎么突然好了?”

陈小花满脸迷茫,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不知道啊,可能他的伤势突然好了吧?”

那天林燕然专门叮嘱过她别说出去药的事,燕然姐吩咐的事,她自然一个字不乱说。

王首春道:“看来姬越还是有分寸的,但是确实下手重了些,你们先养伤,我会处理此事。”

赤豹等人听她这么说,都松了一口气,经历上次的事,他们对王首春逐渐信服了起来,这次他们五个打一个还被打了个半死,实在不好意思找林燕然诉苦,如果王首春能解决最好。

王首春在陈小花的帮助下找到了姬越。

他又在那片乱石岗中砸拳头,王首春去的时候,亲眼看见他一拳头将一块巨石砸碎,是碎,不是裂。

她心头吃了一惊,同时升起两个念头,一个念头是此人一身煞气不好驯服,二个念头是看来他真的手下留情了。

陈小花对这个如花似玉的坤泽管家很有好感,而且跟她五个姊妹也混熟了,这时候虽然害怕姬越还是主动跑去喊了一声。

“姬越。”

姬越不搭理她,陈小花咬着牙,又走近了一些:“喂,王管家找你有事,你快停一停,别总是砸石头,郎君的新宅子都盖好了,你砸石头又用不上。”

姬越砸石头的动作猛地一顿,这个臭丫头说的话怎么听着就来气,自己是在练拳,哪里是为了建房子砸石头?

他两眼一蹬,凶悍无比,顿时将陈小花吓得蹬蹬蹬连退三步,她差点吓哭,冲他吼道:“你凭什么吓唬我,我招你惹你了?”

姬越只是想吓唬她,可见她吓哭了,顿时觉得没意思起来,而且他最烦女人哭,立刻摆手:“去去去,滚一边去。”

陈小花更委屈起来,倔强道:“我就不滚!”

姬越捏拳头往她脸上扬,陈小花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捂脸大哭:“王八蛋!白眼狼,我这辈子都不会给你送饭了!”

姬越气笑了,给自己送几顿饭罢了,竟敢大呼小叫,还骂自己白眼狼?

要是换了别人,早一拳砸死了。

这么个哭哭啼啼的丫头片子,自己堂堂顶级乾元和她计较,真是丢面子。

他龇牙,走去像是薅小鸡般,一把将她拎了起来,陈小花怕他,可是这些时日却也在林燕然家里养出了胆量,对着他拼命抓挠。

这些力道便跟挠痒痒似的,姬越又瞪了她一眼,立刻将她吓得缩瑟成一团,那脸上泪水就没断过,浑似个被人拎住脖颈皮后团成团的小花猫。

王首春围观完毕,心里有了分寸,开口道:“姬越,你放下她吧,现在她是主厨,若是伤了胳膊腿,郎君可就吃不上饭了。”

姬越皱了皱眉,将陈小花扔在草地上。

王首春去将她搀扶起来,又扯出手帕帮她擦眼泪,温言细语安慰了几句,陈小花止住哭,看见那手帕雪白柔软,立刻知道是丝绸一类的好东西,慌张起来:“王管家,我将你帕子弄脏了,我我我……”

王首春摸摸她的头,将帕子塞在她手里:“我没用过,送你啦。”

陈小花含泪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有些受宠若惊:“这怎么行?”

王首春将手帕塞进她手里:“拿着,快回去做晚饭吧。”

陈小花被安抚好,往回走,却仍是气不过,回头狠狠瞪了姬越一眼,小声嘀咕:“白眼狼,再也不会做饭给你吃。”

姬越嘴角一咧,那他今晚就偏偏去厨房吃她做的饭,看她怎么办?

王首春等陈小花走远了,才道:“姬越,赤豹五人是最早跟着郎君的亲随,你为什么无缘无故打伤他们?”

姬越板起脸,他不喜欢别人质问他,尤其还是个坤泽,他满脸不爽,语气自然也很是不敬。

“你没资格问我,我也没义务告诉你。”

王首春早知不会顺利,道:“姬越,我不是代表我自己问你,是代表郎君来问你,她太忙了,此等小事我不想惹她费心。”

这话一出,姬越立刻皱了皱眉。

片刻后,他道:“你既然是主人的管家,便该知道她身边的人实在不像样,那五个中庸何曾有过亲随的样子?我收拾他们是想让他们上进。”

王首春:“……”

大哥你帮人上进的方式真是与众不同!

不过事出有因便好,她就怕此人是个降不住的刺头,无缘无故便要生事。

她放了心,就事论事道:“你想锻炼他们是好事,郎君身边确实缺几个武力过人的亲随,不过赤豹他们毕竟只是中庸,不像是你是天生强大的乾元,希望你后续注意分寸,别将他们伤到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郎君为人你是知晓的,她是个重感情的人。”

这前面一句话姬越很不喜欢听,但是后面一句话说中了他心窝上,谁不喜欢重感情的人呢?便是穷凶极恶之徒,也希望身边人是重感情的人。

若非林燕然救他,他早死了。

姬越总算点了下头,冷冷道:“知道了。”

说完他朝着远处一棵树猛地纵身,像是一只大鹏般落在树干上,接着又连续纵跃,三两下消失了。

王首春看着他背影,莫名起了丝忧虑,此人强大异常,又难以驯服,幸好如今臣服郎君,若是日后起了反心,可不大好办。

*

陈雪躲在密林中练完独孤云传授的那招剑法,满身疲惫地爬回秸秆堆里瘫着,刚要合眼,一双脚走到了自己面前。

她抬起头,林燕然看着她,道:“跟我走。”

陈雪呆呆的没反应过来,林燕然道:“答应你的事,今天兑现。”

陈雪没料到她真的会来找自己,而且真的要兑现承诺。

她马上蠕动了一下,做出要起身的姿势,惊喜已将她整个人淹没,可是她又有点不敢置信,于是她又抬头朝林燕然看去,林燕然没走,她神色很平静地看着她,陈雪总算意识到,这是真的,不是做梦!

烂泥般的身体蓦地生出一股力量,她手脚并用爬了起来。

两条腿直打哆嗦,嘴唇颤抖着,眼眶也开始发胀,看着林燕然,却迟迟说不出话来。

林燕然没有啰嗦,转身便走。

陈雪立刻拖着疲惫的身体跟在她后面,她的身体是麻木的,心也是麻木的,可是走着走着,就流下了泪来。

是不是老天开眼了?

今天她先是遇到了传授她剑法的大侠,接着林燕然又来帮她脱离苦海了。

泪水在她脸上冲涮出一条条细细的沟壑,露出尘土下的白嫩肌肤。

她嘴唇仍是颤抖着,甚至连哭泣的声音都发不出,但是那颗麻木的仿佛早就死去的心,忽然热了起来。

林燕然带着她来到了顾玉婉的船上,柳蓁蓁已经迎了上来,看见陈雪时,她眼神微变,拽住林燕然袖子到一旁道:“她是个坤泽,而且浑身是伤,你要给她剜除腺体,会害死她的!”

林燕然没说话,带着陈雪径直来到一个房间,对她道:“你确定要脱离坤泽身份吗?”

陈雪点头。

林燕然又道:“脱离坤泽身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刀子剜掉你的腺体,我旁边的就是柳大夫,医术高明,可以帮你剜除,但是有两件事也要提前告诉你,其一,剜除腺体的过程很痛,你会痛的死去活来,其二,剜除腺体后,从此以后你不再是坤泽,但是你也因此失去了生育能力,再也无法生儿育女,你好好想一想,还要这么做吗?”

陈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要。”

柳蓁蓁赶紧推开林燕然自己站到陈雪面前,她郑重地看着她道:“陈雪,我也是坤泽,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失去腺体的坤泽,比中庸还要遭嫌弃,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你不想成家了吗?”

陈雪撩开脸上的头发,柳蓁蓁看着她左脸上那道被烫出来的狰狞伤疤,所有的话戛然而止。

接着,陈雪慢慢解开了衣领,她将那件陈小花给她找来的布裙褪下,又解开里衣。

林燕然早已背过身去,柳蓁蓁呆愣愣看着,眼神从震惊变成了愤怒。

那具身体,瘦弱不堪,只剩下骨架,上面全都是各种伤痕,鞭子抽的,棍子砸的,还有火钳烫的,这些伤痕有新的有旧的,布满她全身每一个部位,找不出一块完好的肌肤。

柳蓁蓁怒不可竭:“是谁打的,你告诉我,我帮你杀了他!”

陈雪平静道:“这就是我嫁人的报应,以为是个可托付终身的良人,却没想是个畜生,一家人都是畜生,所以你问我不想成家吗,是的,我不想,我宁愿变成残废,也不想再受腺体的折磨,哪怕是死,我也要摆脱腺体,当个没有枷锁的死人,而不是行尸走肉。”

“还有,谢谢你们,如果我能活下来,仇我自己报,如果我死了,那就是天意,无所谓报仇了。”

柳蓁蓁没再说话,她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

然后她偷偷踩了林燕然一脚:“都怪你,害得本小姐湿了眼睛。”

林燕然龇牙咧嘴,但没吭声。

等到陈雪去水房沐浴,她掏出一盒药膏给柳蓁蓁:“我配的麻醉药膏,你覆在她腺体及周围,可以缓解疼痛。”

这个世界也有麻醉剂、麻醉药膏等物,柳蓁蓁倒是不奇怪,接下后道:“你刚才怎么不告诉她?”

林燕然道:“降低她的期待,有助于她熬过去。”

柳蓁蓁还是第一次做剜除腺体的手术,紧张不已。

林燕然给她打下手,在旁边安慰道:“柳大夫你手别抖,你再抖,剜掉的可能是陈雪的头而不是腺体。”

柳蓁蓁:“……”

“你个乌鸦嘴,给我闭上!”

“哎,越来越抖了,居然要来剜我,怕怕。”

柳蓁蓁差点没气出病来,追过去打她,被林燕然逃跑了,等她走回陈雪身边,发现自己不抖了。

陈雪静静地趴在垫着被褥的条桌上,她穿着里衣,后颈那里被剪开了,此时听着柳蓁蓁和林燕然的嬉闹,她紧绷的身体也不知不觉放松了。

心里,莫名的羡慕。

林燕然真的变了,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和自己那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妻郎朱时雨也完全不一样,她和坤泽之间,居然可以如此心平气和的说话,就像是朋友,家人。

她眼睛不知不觉又湿了。

这时,林燕然往她两只手里各塞了一个木棒,又给她嘴里也塞了个木棒。

“痛的时候,把它们当成仇人。”

她领悟过来,默默捏紧、咬紧。

疼痛来的很突然,但是没有想象中剥皮抽筋的剧痛,她死死忍着,她能感觉到刀子在切割自己的肉,却只是感觉到麻木的钝痛,那种钝钝的痛,一直持续。

后来终于停下,柳大夫长长地吁了口气:“林燕然,我又上了你的当了,你说的这个什么手术害得本小姐站了足足两个时辰,本小姐的腿都要抽筋了!我告诉你,你必须补偿我,不然我跟你没完!哎哟我的腿——”

林燕然忙将她搀扶出去,一边往外走一边哄她。

“柳大夫你真是神医,你的手术刀一出,活死人,肉白骨,普天之下无人能与之争锋!”

“柳大夫,你就是神医再世啊!”

“陈雪醒过来,不得把你当成活菩萨供奉,日日焚香祈祷,保佑柳大夫笑口常开,快乐无边,金银花不完,财宝堆成山,长命千岁千岁千千岁!”

柳蓁蓁被逗的咯咯咯笑,然后忽然嗔怒道:“你又胡说八道,活一千岁不成老妖怪了吗?”

林燕然嘿嘿一笑:“那也是青春永驻天姿国色的老妖怪啊?”

柳蓁蓁气得哇哇直叫:“林燕然,你一天不气我是不是一天活不下去?”

接着她又痛苦地叫唤起来:“呜呜我的腿,我的腿不是我的了!混蛋混蛋,林燕然你就是大混蛋!”

陈雪被钝痛折磨,思绪混混沌沌,却被这欢快的对话声吸引,强撑着倾听,这样的相处,真美好。

林燕然这时走了回来,她关上门,走来看着她。

“还醒着吗?”她拿掉她嘴上的木棒,发现上面都是血渍,叹了口气,道:“陈雪,我答应你的药丸,没有坤泽服用过,不知道会不会生效,你还要服吗?”

陈雪点头,旋即嘴里被塞了颗药丸,她本来已经痛得意识模糊了,这时却忽然清醒过来,明白了塞进嘴里的就是她当成救命稻草一样的宝贝药丸。

这样珍贵稀罕的东西,可以让人变得像姬越那样强大,可林燕然竟然就这么随便地喂给了她,甚至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要她感恩戴德的话,她舌头麻木的压根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含混的声音:“谢……谢。”

林燕然抬了下她的下巴,助她吞下去。

她看着她,目光很是复杂,道:“陈雪,为你自己,活着。”

陈雪听见她走出去的脚步声,接着门被关上了,身体很快发生了反应,烈焰将她几乎烧成了灰烬,接着便是无休止的冰寒袭击四肢百骸,像是刀剑一样剐磨着每一寸血肉。

她发出痛苦的咆哮,嘶吼着,一把抓住取下的木棒,狠命塞进嘴里。

林燕然说的没错,她要为她自己,活一次。

林燕然出来的时候,柳蓁蓁和顾玉婉都在等着她,两人全都朝着她打量,一副重新认识她的模样。

“怎么啦?这么看着我,不会想骗我银子吧?”

顾玉婉噗嗤笑出声来,柳蓁蓁咬牙:“混蛋!”

林燕然正色道:“妹妹,我要回家去了,麻烦你今晚安排人守着陈雪,其余都不用做,只需要她口渴时给她喝水便行。”

顾玉婉很认真地答应了下来。

柳蓁蓁气恼道:“混蛋,我又被你骗去当苦力,你以后休想我上当!”

林燕然摊手道:“我让你和我结拜你也不干,若是结拜了我便是你姐,妹妹给姐姐做事,你便不会这么心不甘情不愿了!”

柳蓁蓁:“……”

“林燕然,你简直是天下第一混蛋!”

她想扑过去打她,奈何双腿麻木还没好,只能抓起一个软枕朝她扔过去,林燕然知道她要是不发出那口气,以后再难骗到了,便任由软枕砸在脸上,接着抱住头,大呼小叫起来。

“哎哟——哎哟——我都要眼冒金星了,柳大夫,你是吃了大力丸吗?”

柳蓁蓁的气果然消了一些,不过依旧柳眉倒竖,冲着她发出了一声冷哼。

林燕然便向顾玉婉眨了眨眼,顾玉婉立刻领会,走到柳蓁蓁身边,软声软气地哄她。

林燕然趁机溜走。

只是刚走到船头,忽然听到一股喧哗,有人惊呼:“在那里,快捉住它!”

几个青衣小厮在船头上扑来扑去,林燕然定睛一看,一只小松鼠正在四处逃命。

这时只听衣袂翻飞的响声,一条蓝色人影从岸边飞了上来,一下便抓住了那只小松鼠。

接着又是一条人影飞了上来。

可不正是有琴斐和独孤云。

林燕然顿时黑了脸色,这个有琴斐也太厚脸皮了吧,玉婉不搭理她,她竟然这么厚颜无耻地跳上来了。

独孤云上来瞬间便看见了林燕然,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这辈子还没做过这样离谱的事,为了帮好姐妹追女孩子用一只小松鼠混上船。

顾玉婉听见响动,走到门边查看,恰好被有琴斐瞧见,她喜道:“玉婉妹妹,我们又见面了,这艘船是你的吗?”

林燕然:“……”

顾玉婉被她发现,只好走了出来,矜持道:“是我家的的船。”

有琴斐笑着朝她走近,嘴里道:“玉婉妹妹,我的一个小伙伴不小心上了你的船,我为了抓它便也追了上来,希望没有唐突打搅你才好。”

林燕然听得直冒火,恨不得将她一脚踹到凤凰河里,而且这家伙见到自己妹妹便跟斗鸡眼似的,连她站在面前都没留意,径直走过去了,倒是跟上来的独孤云和她点了下头。

有琴斐已经走到了顾玉婉面前,双手捧着那只小松鼠,展露出来给她看。

“玉婉妹妹,这就是小松鼠,我专门为你抓来的,你看是不是很可爱?”

顾玉婉看看她,再看看她手里捧着的瑟瑟发抖想要逃命的小松鼠,内心极度抓狂,这到底哪里可爱了?还有把松鼠抓到自己面前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自己和这只松鼠一样?

她感觉自己出生起就没遇到过如此离谱的事,胸脯立刻剧烈起伏起来,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偏偏有琴斐还关切地问道:“玉婉妹妹,你怎么啦?”

“嘭!”

顾玉婉猛地转过身去,一下将门关上了。

门板差点砸上有琴斐的鼻子。

她被迫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手中的松鼠陷入迷茫,接着懊恼地问道:“玉婉妹妹,你不喜欢小松鼠吗?”

顾玉婉靠着门,气得差点哭出来,柳蓁蓁连忙一瘸一拐地过来哄她。

林燕然直接看乐了,又是心疼又是无语,想到柳蓁蓁还在里面,她便没进去哄,扯着嗓子喊道:“妹妹,有些人就是猪脑子,千万别跟猪一般计较,松鼠是松鼠,人是人,松鼠怎么能和人相比?你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姑娘,永远都是!”

她说完走去有琴斐旁边,客客气气道:“三妹,对不住了,你欺负了我妹妹,我这个做姐姐只好请你离开了。”

有琴斐这时总算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蠢事,有些不知所措,目光转到她脸上,恍然道:“姐夫,你竟也在……”

独孤云背过身去,没脸看。

林燕然则是无语至极,做了个请的动作。

有琴斐还有些舍不得走,独孤云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去一把拖住她,将她往船下拉。

“阿斐,你再这般胡闹,我便懒得管你了。”

有琴斐委屈至极:“阿云,小松鼠明明很可爱呀,我哪里说错了?”

独孤云张了张嘴,忽然觉得林燕然骂的很对,自己这个恩公莫不是长了个猪脑子?亏她当初还觉得她足智多谋,聪明过人呢!

林燕然看她委屈巴巴不情不愿下了船,忽然觉得自己白担心了一场,以后可以放心了,玉婉被她这样气到,以后会理她才怪!

她招来徐娘子道:“徐姨,今天这事你得好好去管管,怎么能让陌生人一下子跳上船,以后是个不三不四的人就上来,我妹妹的安全谁来负责?我可告诉你,我当玉婉是亲妹妹,她要是掉根头发,我第一个不愿意!”

徐娘子其实正打算训斥下人呢,闻言赶紧道:“林郎君你莫气,今天确实是那些王八羔子玩忽职守,我一定严惩他们,今天多亏你,要不是你在,小姐肯定被吓坏了。”

林燕然满意离去。

顾玉婉被柳蓁蓁哄了一会儿,松开了捂住脸的手,柳蓁蓁便帮她擦眼泪,擦着擦着她忽然笑了起来。

柳蓁蓁诧异道:“又怎么了?不会真吓坏了吧?”

顾玉婉笑的捂住肚子:“柳姐姐,我想起姐姐说的话,觉得好好笑,那个人是个猪脑子,我干嘛要和一头猪计较啊?”

柳蓁蓁也笑了,接着又啐了一口:“这个混蛋,骂人也这么坏!”

顾玉婉立刻来哄她,她声音软软的,兼之刚刚哽咽过,所以嗓音还带着丝水灵灵的感觉。

“柳姐姐你别气,姐姐就算骂人,也是为了保护我们。”

柳蓁蓁哼哼了一声,顾玉婉便来抱住她手臂,亲昵地哄道:“柳姐姐最好最好啦,不气了好不好?”

柳蓁蓁还想逗她,问问柳姐姐最好最好,那你姐姐岂不是要屈居第二好了?

可一抬眸,瞧见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红红的,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真的跟只受了欺负的小兔子似的。

她的心也软软的,忍不住捏了捏她脸颊:“你姐姐没夸错你,真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姑娘,连你的柳姐姐也要被你可爱到了。”

她这句话说的是诚心诚意发自肺腑,可是心里却又没来由地有些吃味,林燕然这个混蛋明明这么会夸人,可是从来没有夸过自己可爱!

盯梢的暗风飞一样跑了回去,因为暗星大人突然有任务离开,她便将听来的一字一句直接汇报给了主子。

有琴明月听完,倒是没有什么反应,挥手让她离开,暗风赶紧消失。

她坐在椅子上,拿起书,看了一眼,忽地又放下。

接着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站了一会儿,忽然又朝外走去,她来到隔壁厢房,喊了一声:“琴心?”

没人答应,叠翠忙小跑过来,恭声道:“主子,沈管家出门办事去了。”

有琴明月这才恍然,沈琴心去和秦稳秦重安排回京之事了。

叠翠又恭声问道:“主子可是有什么需要?”

有琴明月慢慢攥紧袖子里的手,慢慢吐出一个字:“无。”

她往房间走,心里的念头就像是雨后春笋,一个个拼命往外冒。

林燕然今晚又在船上用膳。

林燕然又和柳蓁蓁说说笑笑,还和她追追打打。

林燕然又夸顾玉婉,还说她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姑娘。

她怎么敢?

她怎么能?

……

这些念头不受控制地生出来,一个又一个,怎么都压不住。

可是她不想这样,更不想承认,自己听见那些话会动怒,会烦的看不进书。

她猛地定住脚,脸上的神色慢慢恢复冰冷,接着一步一步走到桌边,强迫自己坐下来,重新拿起了书。

那双冷若冰霜的墨眸,阴鸷冰寒,冷冷地注视着书卷,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这个贱民,这个该死的贱民!

她只是孤找来让父皇放下警惕的傀儡!

她不配让孤乱心!

林燕然哼着小曲回到家,刚要踏足堂屋,就被叠翠和湘雨同时拦住。

“林郎君,主子已经歇息了,请你不要进去打扰。”

林燕然愣了一下,赶紧问道:“是不是你们小姐不舒服?她晚饭吃了吗?吃了多少?”

叠翠和湘雨不答,叠翠道:“请林郎君不要让我们为难。”

林燕然诧异道:“可是我也要进去休息啊?你们不让我进去,我睡哪?”

叠翠和湘雨同时朝走廊下瞧去,林燕然顺着她们望去,眼睛顿时瞪大了,那里放着她的铺盖。

打包的整整齐齐,一看就是要撵她出门的架势。

她完全摸不着头脑,又有些心慌,赶紧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小姐是不是生气了?谁惹着她了吗?”

叠翠和湘雨也不知道原因,但是主子既然赶她出去,估计便是她惹着主子了,所以两人板着脸,跟个木头人一样重复:“请林郎君不要让我们为难。”

林燕然压根不想走,主要没弄清楚原因,她无法安心,便道:“你们看看我家里,我出去在哪里睡?难道睡院子里?”

叠翠道:“王管家不是说新宅子建好了吗?林郎君可自去新宅子歇息,想必那里更加宽敞舒适。”

林燕然默了默。

她将今天做的所有事都思索了一遍,也没找到原因,心里急得跟小猫挠门似地,刺啦、刺啦、刺啦,挠的她浑身都难受了起来。

她左思右想,决定不能这么走了。

里面那个人啊,又倔强又嘴硬,自己若是一声不吭地走了,她定要气成个热气球,飞到天上去。

林燕然这么一想,心里还有些乐了,当即拎起铺盖走到窗户前,飞快地将铺盖铺好了,然后便钻了进去。

躺好后,她道:“娘子我不走,我是你妻郎,哪能和你分开睡,我便睡在你窗户下,有事喊我。”

叠翠和湘雨看的大眼瞪小眼,林郎君也太赖皮了吧?

她们到底是赶她走呢?还是赶她走呢?

有琴明月正在床上被失眠折磨,听见她这句话,立时将被角揪扯出一条条褶皱。

这个贱民!她还知道她是孤的妻郎!

可是这念头生出来,她马上更气了,气自己不该生出这个念头,什么妻郎,就是孤的奴隶,替孤卖命的狗奴才!

叠翠和湘雨侧耳倾听,没听见自己主子发话,悬着的心便悄悄放了下去,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便睁只眼闭只眼,默认林燕然睡在窗户下面了。

有琴明月睡不着,林燕然也没睡着,她现在实力强横,睡在外面也不觉得冷,反倒是被那月光照在脸上,生出几分惆怅来。

午后还好好的,还吃了自己煮的面,怎么晚上一回来,就翻脸不认人了?要是别人惹她生气了怪到自己身上,那自己也太冤了吧?

后来她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迷迷糊糊地来了些睡意,刚要眯着,就被人推醒了。

“郎君?郎君?”

林燕然睁开眼,发现王首春正一脸怪异地看着她,身后还跟着林凤凰和王惊鸿,林凤凰瞪大了眼睛,王惊鸿则是一脸饶有兴味。

林燕然浑身一激灵,翻身坐起来。

“嗯,是这样,我今晚觉得月色甚美,便决定出来瞧着,随时随地分享给你们嫂子听,你们也知道,她身子弱嘛,经不起冷风吹,嗯,便是如此。”

王首春眨了眨眼:“好的郎君,我们知晓了。”

林凤凰那双眼睛瞪的更大了,结巴道:“燕然姐,你,你对嫂子真好!”

王惊鸿嘴巴咧到了后耳根,噗嗤一声,他背过身去,然后装模作样地道:“咳咳,林郎君确实是情深义重,为娘子夜宿屋檐下,头顶白月亮,实在是我辈之楷模呀!”

王首春立刻往他头上一敲:“王惊鸿,你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林燕然脸皮抽了抽,决定装作听不懂,她飞快站起身来,朝外走去,一直来到大门口,三人跟出来后,她将大门关上,才道:“说吧,什么事?”

王首春盯着她已经恢复成一本正经的神色,心底默默想,林郎君刚才说的话虽然是胡扯,但是此刻这一掩门之举,倒是细微处见真心。

主母有福啦。

她道:“郎君,今晚四个镇子围攻我们。”

林燕然吃了一惊:“人呢?”

王首春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来,王惊鸿和林凤凰全都咧起了嘴巴。

林燕然便知道事成了,背负双手继续往外走:“说罢,抓住多少人啦?是不是乡堡和族老正等着勒索银子呢?”

王首春掩唇一笑,故作嗔恼地跺了下脚:“郎君,你这么聪明,显得属下们好笨,你就不能装作惊讶一点吗?”

林燕然轻咳了下,暗道我方才可是已经把上辈子和这辈子的演技都拿出来演了,也没见你们当真,哼哼。

她故意板起脸:“有话快说,本郎君还等着回去陪娘子呢。”

王惊鸿早已被憋的冒烟,立刻抢着道:“大家等着你去耍威风,如此我们才好诈出更多的银子!”

王首春又瞪了他一眼:“王惊鸿你怎么跟郎君说话呢,那是耍威风吗?我们明明是请郎君去坐镇,有她出马,那些人定然吓得屁滚尿流,抢着将银子往郎君面前送。”

王惊鸿深感自己怎么就晚出生了一年半载,被亲姐姐压着一头的感觉,实在是太糟心了,想到这辈子也不可能站起来,顿时拉长了个脸,不吭声了。

林凤凰轻声道:“燕然姐,我们抓住了四个镇子的乡堡还有五百个青壮,如今那些青壮都被押在了校场上,四个乡堡和他们的亲信则被押到了乡堡里面,大山叔和其他叔伯都在那等着你。”

林燕然见她一身布衣上全是灰,头发上挂着草叶,明显是好久未曾休息过,可是那双眸子却神采奕奕,灿若星辰。

她满意点头:“好。”又道:“你们干得好。”

王惊鸿见状立刻又撇了撇嘴,对这个黄毛丫头说,不对自己说,小爷不爽。

林燕然随着他们走到半路,忽然停下:“姬越。”

阴暗尾随的姬越现身出来,恭恭敬敬走到她面前:“主人。”

林燕然随意扫了他一眼:“以后这种事,你想跟着,就光明正大跟着。”

姬越愣了一下,旋即垂首:“是,主人。”

他走在林燕然身边,默默品味着她这句话,他心里的感受很复杂,哪怕现在已经强大到可以找玄冥一较高下了,可是他心里仍是自卑的,掉进粪池的耻辱,只要玄冥不死,便永远像是吊绳一样勒住他的脖子。

他以为他就算强大了,也会一辈子活在阴影中,做一个随时随地扑出去咬人的地狱恶犬。

可是林燕然这句话,打破了这种阴暗喘息的境地。

姬越默默攥紧拳头,眼底的狂热越发浓郁起来。

主人果然是主人,只有主人才能做到这般让人心甘情愿地臣服。

林大山正和一帮族老端坐在乡堡大堂的扶手椅上,那是唯一的几张扶手椅,连夜被都找了出来,他们一人坐了一张,围成了一个圈,圈中央是几个被绳子捆着的乡民,四个年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人跪在最前面一排,都挺直了腰板,和他们怒目以对。

乡堡大堂就是乡堡第一层,林燕然当初进来找书时被熏的差点摔了一跟头的地方,那什么骡子、牛羊猪都关在这里,那个味儿哟,直冲脑浆子!

可是坐在里面的人全都不受丝毫影响,甚至还面有得色。

林大山吧嗒一口旱烟,乐得咧开嘴冲着大族老和二族老道:“瞅瞅,都成了阶下囚了,还硬气?”

大族老哼了一声:“待会儿我们凤凰镇的真龙来了,看他们还硬气不?”

话音一落,就听见一个嚣张至极的声音在乡堡大门口道:“这什么破门,为什么要挡着本郎君的道?姬越,你给我砸了!”

只听“嘭”一声响,乡堡大门被砸穿两个洞,接着便被人一脚一脚踹个稀巴烂,那声音,咔嚓,咔嚓,像是在剁脑袋似的,听得跪在地上的人头皮发麻,浑身打颤,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脊背直不起来了。

大族老顿时急了:“哎哟,小祖宗,你怎么能把乡堡大门砸了!你,你,哎哟——”

他朝着大门扑去,姬越立刻收脚,冲他咧嘴一笑,差点没将大族老吓了一跟头。

接着门口的光忽明忽暗,一行人大摇大摆走进来。

四个被抓的乡堡赶紧瞧去。

只见为首的是个秀丽绝伦的女子,那五官跟画的一般,好看极了,眼睛又亮堂堂地像是天上的月亮,眉毛弯着,露出可亲的笑来。

他们暗暗松了口气。

可是这口气还没松出来,便听这好看至极的女子道:“你们都有椅子,本郎君坐哪?”

这时一个凶狠的声音大声道:“主人让一让,椅子来了。”

四个乡堡全都瞪大了眼睛,直愣愣看着一个彪形大汉走去墙角的石磙旁,伸手一抓,那个石磙便跟小鸡似的被他拎在手里,他提着石磙来到这好看女子面前,往地上一砸。

只听“轰隆”一声,那石磙居然被砸进地面半尺深!

四个乡堡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脊背上立时生出一层冷汗来,冷汗贴着脊梁骨,冷飕飕的,脊梁骨便再也直不起来了。

而他们身后捆着的亲信,有的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差点尿裤子。

王首春暗地偷笑,取出一块洁白的手帕,往石磙上垫着,而后恭恭敬敬地道:“请郎君坐。”

林燕然这才大马金刀坐了下来。

“说罢,有什么事非得将本郎君从被窝喊起来,若是不怎么重要,本郎君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

林大山立刻配合地起身道:“燕然,是这样的,这四个镇子的乡堡带人围攻我们……”

他将事情说完,林燕然脸色也不动怒,只不咸不淡地道:“这么点小事,叔便要扰人清梦?”

林大山尴尬一笑,暗道这丫头耍威风真有两把刷子,以后当了官那官威岂不是冲天去?

他老怀大慰,给足面子点头哈腰道:“燕然你别气,你既然来了,便说说这事怎么办吧?我们就等你开口呢。”

林燕然的目光往四个乡堡脸上扫去,扫一个,抖一个,最后四人都抖了起来,其中一个猛地喊道:“我错了,我愿出银子赎我们镇的人,只求你们看在邻居的份上,高抬贵手!”

林燕然慢条斯理地甩甩衣袖,声音不轻不重:“若是求情有用的话,要官府干什么?”

众人一愣,她已站起身来,负手朝外走去,她一走,其余人全都跟着,便如众星拱月般,那些被绑着的阶下囚顿时又看直了眼,心里又怕又佩服,这么风头无两的女子,可也太耀眼了!

“燕然,哎燕然,你还没说怎么处置他们呢?”

“怎么处置?这么点事,还用得着问我,聚众闹事,为祸乡里,罪无可恕!都丢进县衙大牢,让他们尝尝县太爷的板子!”

她说完,人已经走了出去,只剩下余音袅袅,回荡在大堂内。

现场死寂下来。

四个乡堡却已吓破了胆子,一个个不住求饶。

“老乡,我们错了,饶了我们吧,我们出银子,多少你们说?”

“对对对,我们出银子,银子不够我们乡堡里还有马匹、牛羊、粮食,你们说个数目,我们来凑。”

大族老看了眼林大山,和他对了下眼神。

林大山走回来,看了四人一眼,接着便叹气:“哎,实在是你们不当人,居然来打劫我们,现在可好,等着吃官司吧。”

四人更急了,跪在地上呼天抢地,一个劲求饶。

这么一来,条件自然很快便谈妥了,乡堡五十两银子一个,乡堡的亲信十两银子一个,其余青壮二两银子一个。

林燕然处理完此事回到家里,发现叠翠和湘雨守在门口睡着了,她眼珠转了转,便悄悄溜进了堂屋。

走进房间便闻见一股熟悉的幽香,好闻的像是这个盛春的夜晚,她大步来到床边,撩开鲛纱帐瞧去。

有琴明月闭着眼,脸歪向里侧,睡得正熟。

暗风躲在暗处,抓耳挠腮,自己到底要不到制止啊,到底要不要啊,主子也没个交代,然后她看见林燕然坐在了床尾,掀开了被角。

她不敢看下去了,赶紧有多远滚多远。

林燕然将两只手搓到发热,她本来就体质好,又是强大的顶级乾元,搓热后两只手掌热乎乎的,她慢慢伸进去,摸到了有琴明月的脚。

果然是凉的。

热灼烫在冰凉的肌肤上面,那双脚微不可见地颤栗了一下。

林燕然朝她瞧去,有琴明月仍是睡着,略微凌乱的秀发遮住了她露出来的半张脸庞,只有那眉眼、鼻翼和红唇,被夜色勾勒出美丽的弧度。

她干脆将两只手都伸进去,轻轻握住两只纤细的玉足,用手暖着。

这都下半夜了,她的脚居然还是凉的。

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是一点也不舍得松开了。

她用手掌包裹着她冰凉的足底,用自己的温度暖着她,人坐在床尾,一动不动,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但是眼睛,是看着她的。

醒着的样子很美,睡着的样子更美。

林燕然看着看着,竟从她神情上看出了一丝倔强,便连睡着了,也是这么倔吗?

她心头轻叹,又生出别样滋味,忍不住呢喃:“非要把我赶出去做什么,让我帮你暖脚不好么?这都快天亮了还没睡热,多让人心疼啊。”

轻轻的呢喃声像是羽毛一样拂在有琴明月的心头。

她睡眠极浅,在她被王首春等人叫醒时,就惊醒了。

后来便睡不着。

林燕然走进来时,她浑身都紧绷了起来,可是却又因为那股未消的气,隐忍着。

等她掀起被角将手伸进来握住她的脚,她的心跳几乎停滞了,情绪像是紧绷的弓弦,千钧一发,随时随地会崩裂。

她愤恨地忍着。

这时,林燕然的手轻轻地动了起来,手指灵巧地绕着她的足趾,在上轻轻地摩挲着。

深夜的房间,落针可闻,她控制着心跳和呼吸,各项感官便如同严阵以待的士兵,全都精神了起来。

那足上的触感便越发鲜明。

轻柔的指尖,像是丝巾一样缠绕着拇趾,在趾头上轻抚着,接着捏了捏,来到了二脚趾,像是在欣赏着举世难寻的珍宝一般,轻轻地掠拂,指腹拂过趾头的触感是那样鲜明,便连上面的的纹路她都能感觉到。

有琴明月羞愤莫名,只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心里将她恨了又恨,该死的贱民!孤要抽她鞭子,砍她的头,让她跪在地上求饶!

这些报复的念头让她好受了一些,旋即又生出别的念头,这个该死的贱民,这样对孤,却又夸别的女子,还说人家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姑娘!

可恨!可恨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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