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的酒味还会不会被宋洲闻到,但他可以从呼吸中听出,重新躺下后,宋洲依旧没有入睡。
他于是往宋洲那儿凑了凑。
窸窣的被褥摩擦声在黑暗里细微又清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搂住了宋洲的后背,见没反应,他的手再缓缓往下。
高云歌的手腕在触碰到那蓄势待发的叽之前被宋洲制止,宋洲问他:“你是在补偿我吗?”
眼前闪过堆满鞋盒的外租仓库,塞满交叉带的货架,叠满JC23089鞋底的材料区,还有看不见的金成的仓库了……
满了,一个鞋底厂全心全意对一个鞋厂会变成这样。满了,一个鞋厂全心全意对一个客户会变成这样。已经满了,高云歌的身体也被填满了。
高云歌小腹处的纹身幅度剧烈,像幽夜里被捕捉的鸟雀般挣扎,翅膀急速震颤。
他也有平缓的时候。换姿势后平躺着像那条长长的流水线,每一道刻有“洛诗妮”字样的烘箱外壳鲜艳夺目,不知疲倦地吞吐繁多的材料和成品。
鞋楦越来越密集,为了提高产量占满整条甬道。他们四月底的时候又加购了一批9901的楦头,崭新地堆积在一起,远看着像满满当当的颗粒。但新楦刚送到车间,轰轰烈烈的生产就戛然而止。
说不清是谁得偿所愿,又是谁在怅然若失,从始至终,拥抱都由高云歌给予。
如果真的要面临亏损,这是我能补偿的吗?他原本想反问的。
可当他有了这一丝念头,现实的困顿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等天亮以后,那么多库存和材料依旧存在在那里,并不会因为几句话和承诺就凭空消失。
高云歌的喘息声细碎而急促。
流水线又开启了,重复的吞吐继续。
不要停,他也需要沉溺于这欢愉来暂时的逃避,不要停,他多希望这一切永远持续。
“我没有在补偿你。” 高云歌的声音在黑暗里沉静到虔诚,“你都说了,只有你会觉得我珍贵。”
宋洲不管睡不睡,过十二点后手机的免打扰模式都会开启。
窗帘遮天蔽日,混淆了当下的时间。他被高云歌摇醒,这让他非常不满意。
但高云歌很快把他的手机贴到自己的耳朵边,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是长时间联系不到自己,才拨通高云歌的号码。
宋洲和高云歌匆匆抵达洛诗妮的档口时,坐在前台长岛台内的宋恩蕙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奶昔白的kelly被宋恩蕙随手放置在电脑边。小娅之前刷到过这位澳尔康少奶奶的日常vlog,依稀还记得她当时买这个包的配货。宋恩蕙注意到她小姑娘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当即把把柄上的小马挂件拆下来送给她,小娅连连摆手推脱,说自己不需要,宋恩蕙笑了笑,将挂件放在那个lamer都拼错的手持镜边上。
宋恩蕙占据了小娅的位置,在宋洲到来之前使唤她打印了不少文件,还一起去了几趟车间。小娅从始至终都没坐下过,跟在宋恩蕙身边揉搓着双手,后背微弓。
宋洲一进门就注意到小娅那无法放松的紧绷神经,随便派遣了个任务,小娅才得以如临大赦地离开洛诗妮。
“我前几天发给你的那几份个人简介都不满意吗?”小娅离开了,宋恩蕙有些话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毕竟是在鞋厂里面当文员,有本科学历就够了,怎么着也比你现在这个强。”
“能力不分学历。”宋洲说这话时也没有很笃定,他心知肚明,真要比拼能力,高中都没读完的小娅并没有多机灵,能用而已。
“我先,上楼看看。”高云歌也想找机会先行离开,给许久未见面的姐弟俩制造单独的空间。
宋恩蕙还在翻文件,眼皮子都不抬地叫住他:“楼上有什么好看的?那么多人一天就做那么几双外贸,还需要看的?”
高云歌大气不敢出一声。
自己真敢走了,宋恩蕙怕是下一句就是要宋洲把自己也换掉。宋洲挡在他身前,手伸到背后碰了碰他指尖。
“干嘛这么严肃哦,老姐呐。”宋洲向宋恩蕙走近,起伏明显的语调将办公室里的微妙氛围驱赶。
宋恩蕙也不是真的生气,她点了一根烟。还在哺乳期的女性并不应该摄入尼古丁,她面不改色地撩了撩头发,那一头丝绸般的波浪想要舒展得如此自然需要长期的护理。
“来,给你个机会,你先来说说究竟怎么一回事。”宋恩蕙把那一堆报表扔到宋洲面前,那上面不是写了9901,就是9901一横后面再更了一串数字。
“孙菲一个直播间,一个链接,就给你们剩了近两万双的尾货。”宋恩蕙盯了眼宋洲,又转过头打量高云歌,“你们两个,还真是一举成名呐。”
第51章什么关系
在宋恩蕙不请自来之前,宋洲对9901的库存和剩余材料数量只有一个笼统的估计。
爆款一夜之间变滞销货,他也需要些时间来调整心态。宋恩蕙显然是不允许他继续浪费时间休养生息,或者说,逃避下去。
“我的货又不是专供孙菲一个直播间呐。”宋洲不相信宋恩蕙没看到电脑里其他客户的对帐单。除了孙菲,四月份还有七个直播间从洛诗妮拿过9901的货。一个“菲菲选品”倒下了,还有千千万万个“xx选品”可以合作。
“你还好意思说。”宋恩蕙冷笑一声。
她早就把这几个小客户的数据都罗列了出来。先不说他们整个月的销量加起来不急菲菲巅峰时期的一场,有一半的人拿货记录停留在二十号左右。
“凉鞋才刚刚开始,他们不可能把卖得好好的链接下架,显然是在你这儿拿不到货,后续去找别的鞋厂了。”宋恩蕙说到这儿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避免自己失态。
她强忍着要去揪弟弟耳朵的冲动,她匪夷所思:“你的风险规避意识哪儿去了?啊!就算读书的时候忙着泡妞没好好学,这么多年,身边那么多远远近近的亲戚朋友给你当活案例,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耳濡目染吗?”
高云歌也站到了宋洲身边。
再怎么迟钝,他也能听出宋恩蕙的话里有话。宋恩蕙看似是在训斥宋洲,实则全是说给自己听的,如果孙菲没有和自己的这一层关系,宋洲在做策略的时候绝对不会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姐…宋小姐。”高云歌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宋恩蕙,他毕恭毕敬地,想要为宋洲开脱几句。
“像您说的,凉鞋才刚刚开始。等菲菲调整好状态继续开播,再通知那几个小客户我们这边能恢复正常供应,这些库存迟早是可以消灭掉的。”
“迟早?怎么算迟,怎么又算早?山海市的凉鞋季最迟到国庆前会结束,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剩下的材料清空掉,下个月还是九月?一年还是三年五载?偌大一个洛诗妮,接下来就不生产别的型号了?”
宋恩蕙把两个人都问住了。
她又甩来一个文件夹,那是她自己手写的路尔德加工数量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