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岳安好像什么都没剩，却又好像什么都剩下了。

岱青换上了他和宋岳安的情侣睡衣，打开了暖气片，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抽烟，一言不发。

电视机的黑屏上映着岱青落寞的身影，他的视线看着阳台上的缝纫机，仿佛那里还有宋岳安。

岱青愣愣的嗔怪道：“你真讨厌，这么久从来都不来我梦里。”

宋岳安走后，他想在梦里再见一面宋岳安都成了奢望，只能看着和宋岳安的照片视频，用着宋岳安的手机，听着宋岳安留下的遗言度过每一个黑夜。

夜晚成了岱青最讨厌的时候，失去的疼痛总在夜晚一遍遍撕开，无法压制的想念在全身肆意生长。

心里的空说不出，也无法说，只有静默。

岱青在沙发上坐到了天亮才去洗澡洗漱，换上了宋岳安做的那件深灰色西装，外面套上了羽绒服，收拾妥帖的开车去了飞行基地。

这不仅仅是他曾经的梦想，更是宋岳安的期望，也是他对巴特尔的交代。

训练的日子比岱青想象的更难，他的身体还记得每一个操作步骤，但精神总是难以集中，每次驾驶舱门关闭的声响，都让他想起医院病房的门，每次飞机爬升时的失重感，都让他想起宋岳安最后时刻微弱的呼吸。

一连三个月，岱青都停滞不前，教官是之前教过岱青的黄教官，知道岱青的技术还在，但心思却不在。

在岱青模拟飞行又一次偏离预定高度，飞行不稳的下机后，黄教官重重的拍了岱青的肩，苦口婆心道：“飞行不是儿戏，一个分神就可能酿成大错，你既然重新选择了这条路，就好好的走下去，如果你心不在此，那就趁早离开，别再浪费时间浪费钱。”

岱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撒骨灰时的触感：“抱歉黄教官，我会调整。”

黄教官没再过多斥责，转身离开了训练场。

这天晚上岱青把朝格特和程星叫到了家里谈心，却在手机充电充不进去，程星认为是电池出了问题取下手机壳时，意外发现了宋岳安手机壳里夹着的两张纸条。

那是他之前写给宋岳安的，被宋岳安保存得很好，只是纸张的折痕很重，每一张纸条的另一面宋岳安都回了他的留言。

第一张纸条的背面宋岳安写下了：“岱青，烧麦很好吃，稀果羹也很好喝，我都乖乖吃完了，是用热水喝的药哦，你真的把我当小朋友对待，但你才是小朋友呀。”

第二张纸条的背面宋岳安写下了：“我有乖乖吃饭和吃药，有拍照哦，另外，谢谢你特地去给我买的蒙古袍，我很喜欢，也很喜欢你。”

这些回复的字体歪歪扭扭，像是宋岳安病重的时候写下的，他不知道宋岳安是在什么时候背着他写的，但现在看见这些纸条的第一眼，他压抑了数月的眼泪终于浸湿了眼眶。

这天晚上他魔怔了一般，不停的叫着宋岳安的名字直到睡着，可却在第二天早上清醒，看着另一半空荡荡的床时无力的叹了气，随后起床去健身修手机，报心理开导课。

这天后的训练，岱青的状态明显好转，在模拟机训练中复训着每一条指令，精确的执行每一个动作，当飞机终于平稳的降落在跑道上，黄教官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这才像个飞行员的样子。”黄教官又一次拍了岱青的肩膀。

又过了四个月后，在七月底岱青顺利通过了理论和复训考核，以优秀的飞行技术通过了民航局PC检查，通过了民航医学中心的I级体检鉴定，包括离心机测试和心理评估，甚至比标准时长多抗了30秒离心机。

连航医都夸岱青的平衡感和抗眩晕能力天生就该吃飞行的饭。

岱青没有去投别的航空公司，选择重新再次去了之前的航司应聘，第一次面试时想要在合同禁飞两年的情况下提前四个月复飞。

直到第二次面试这天，岱青放下了身上所有的傲气，认真的恳求着，让他飞北京-无锡的航线，依旧从观察员做起。

岱青上一次离职虽然闹得不愉快，但岱青没有任何违规停飞，航司的人事主管还记得岱青当年执意离职时的倔强，可翻完他的复训成绩单和体检报告后，最终点了头。

民航业终究惜才，培养一个成熟的飞行员并不轻松简单，恰巧航线增加机组短缺，招一个之前就过业的飞行员，更有保证。

一切谈妥，人事主管将合同递给了岱青：“欢迎回来，希望你这次好好配合，航司有规定，观察员无法直接申请航线，并且你的观察考察期和飞行时长可能会延长。”，她迟疑的问道：“你不热吗？”

八月初的炎热天气，岱青却穿了一身西服，深灰色的西装偏厚，汗水顺着岱青额前的头发滚落在脸颊上。

岱青签了字，神情柔和了下来：“不热，这是我爱人为我缝制的，重要场合我希望他在，飞无锡是我想要带我爱人归家。”

人事主管沉默片刻，轻轻将合同拿过：“你很大可能是先跟回你之前飞拉萨的机组，你争取尽快考上副驾就可以申请航线偏好了。”她递过纸巾给岱青：“换身衣服吧，别中暑了。”

岱青摇头，指尖抚过西装的歪扭走线：“谢谢您，我先走了。”转身时，岱青仿佛听见宋岳安在耳边轻笑：“宝贝你傻不傻呀，八月穿西装。”

三天后，调度通知下发，岱青先飞北京-拉萨，在飞行时岱青摩挲着工作牌，第一次觉得，三万英尺的高空原来离天这么近，也离宋岳安这么近。

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飞完北京-拉萨的五个月航线，50行段无任何飞行差错后，岱青满足了观察的飞行时长，结束了观察期，申请考核，成功通过了副驾驶的资质评估，递交了航线偏好申请。

但又飞了一段日子的北京-哈尔滨的航线才遇到新一年航线调整，分配到了飞无锡的航线。

2019年3月21日春分首次飞无锡时，岱青提前申请了特殊行李托运，带上了那只毛绒兔子玩偶呆呆，在手腕上戴上了曾送给宋岳安的那条红绳脚链。

一切准备就绪，起飞时岱青的心都在发抖，自宋岳安走后，他用了500天终于可以再次带宋岳安回苏州了。

时间长了点，中途绕了不少路，但他终于撑到了这一天。

飞机平稳的穿过无锡上方的平流层时，机窗外忽然漫开一片金红色的霞光，岱青怔愣一瞬，猛的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了失态。

“中航2823，修正海压1011，地面风05002米，跑道03，可以落地。”耳机里传来塔台指令的瞬间，岱青在心里哽咽的说道：“宋岳安，我做得还不错对吧。”

成功抵达无锡硕放机场后，岱青对接完工作拖着行李箱站在了航站楼外，抱着毛绒兔呆呆，看着天空中被火烧般的落日，像个受委屈的小孩儿一样失声痛哭。

哭声吓得旁边接人的小男孩儿妈妈手忙脚乱的从包里翻出了纸巾，犹豫后还是让小男孩儿过来送纸询问情况。

“机长叔叔，我妈妈让我问你，你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呀？”五六岁的小男孩儿说话带着一股稚气的江浙口音，嘴里咬着棒棒糖，有些口齿不清，拿着纸巾塞进了岱青拖行李箱的左手里。

岱青接过纸抹掉了眼泪，蹲下身缓慢的回答道：“晚霞很好看，叔叔看见了叔叔的爱人。”

小男孩儿闻言左右观望，在发现四周除了他妈妈以外没有好看的阿姨后，疑惑不解的问道：“她在哪里呀，没有看见她呀，难道是我妈妈吗？不过……我觉得日出才是最好看的！”

岱青隔着制服摸到了脖子上戴的那两枚戒指后抬起手指向了天空中的金红色晚霞，唇角上扬的笑道：“他在那儿，西边的日暮里。”

“他在说爱我。”

“叔叔觉得日落比日出更好看。”

在日暮之西，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在每架航班的巡航高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