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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总算,你还流得出流泪

萧峰不答, 只弯腰掀开被子,要查看他的伤腿。

慕容复忽起身,一掌击在他胸口:“你把我当做什么?你无聊消遣的优伶小丑吗?”

“小丑?只怕枉作小丑的是我萧峰!”

萧峰冷笑道, “你本就是为了复国不择手段的丧心病狂之人!可惜我识人不清,错把你当作受命运作弄的可怜人!”

慕容复抓住他胸口衣襟, 嘶声道:“你既看清了我,还在此假惺惺地做什么?只要你转身离开,有的是人会替你解除烦恼!”

萧峰看着他, 诧异地道:“你是在伤心吗?”

慕容复这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除了复国无门, 他竟不知这世间还有如此值得伤心之事!

萧峰看他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一颗心又缓缓有了温度, 他搂住慕容复,低声道:“总算, 你还流得出眼泪。”

“我本就是个冷血无情、心狠手辣之人, 流泪不过是我的伪装罢了!”慕容复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恨恨地嘶语。

萧峰任凭他咬着,肩头痛楚反而让他有了真实的感觉。

他忽然笑了出来:“你若懂得伪装, 也不会这般一败涂地了!”

慕容复气得发狂,咬得更狠了。

“好了, ”萧峰抬起他的头脸,温声道,“我方才是在说气话, 若跌落悬崖的不是慕容复,我萧峰最多不过多一名结义兄弟罢了!”

“哪里会多这么一只爱咬人的小狗?”

慕容复咬牙切齿, 凤眸中的癫狂却散去了一些。

萧峰抚摸着他的眼眉,轻声道:“无论何时, 都不要怀疑我萧峰的盟誓,何况是天地为证,月为媒?”

他在慕容复唇上吻了吻:“你已是我的人,此生都不会变了!”

慕容复讶异道:“这么快就原谅我?”

萧峰捧着他的脸,郑重道:“需要原谅你的人,不是我!”

“你是说……”慕容复打了个冷战,“你要将我交给那两个疯女人?!”

萧峰正色道:“什么疯女人?她们本也是好姑娘,因你骤然失了父母,如何报复都不为过!”

慕容复颤声道:“你当真忍心?”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萧峰叹了口气,“她们若能原谅你,自然是咱们两人之幸!若不能……”

他郑重地道:“我会带你的尸身回到雁门崖底,用一生陪着你!”

“有什么用?!”慕容复猛然推开他,“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是你守一百年一万年,对我还有什么用?!”

他转身躺回床上,蒙住头,再不理萧峰了。

萧峰坐在院里,饮酒长叹。

天上的月亮又圆了,圆得恣意,毫不管人间的悲欢!

段誉拎着酒壶,走了过来:“大哥饮酒,怎能不叫小弟相陪?”

萧峰拿过酒碗,与他对饮一杯,才道:“依三弟看,慕容复是个怎样的人?”

段誉道:“佛家有云,烦恼障品类众多,我执为根。慕容公子执念过重,否则,当是上上品人物!”

萧峰叹道:“人生在世,谁无执念?当年为了寻找带头大哥,我造下诸多冤孽,也是执啊!”

他举头痛饮一大碗,又道:“那时若不是阿朱以身赴死唤醒我,只怕如今我还活在执障之中!”

萧峰转过脸,看向紧闭的房门,目光温柔了些:“却不知,又有谁能唤醒他?”

段誉陪他再饮一杯,道:“大哥,我与二哥当年结拜的机缘,就是在灵鹫峰上同样为情所困,如今我们都已各得其缘。你与慕容公子,想来也会有圆满的一天!”

“你不恨他?”萧峰放下酒碗,“毕竟,伯父、伯母……”

段誉摆手道:“各有业障,各有因果,往事已矣,都是可怜人,何必苛责现在?”

两人静默半晌,萧峰道:“你虽放下,两位段姑娘毕竟因他失了父母亲人,此事外人难解。”

段誉忙道:“我会再劝两位妹妹,相信她们会……”

萧峰举起一只手,打断他的话,正色道:“除了她们自己,无人能替她们说出原谅!”

他又看了眼房门,深吸一口气,道:“请你转告令妹,我愿意替她们做三件大事,只要不违侠义之道,无论刀山火海,萧某任凭差遣……”

忽听墙外一个女声接道:“如果我要父母活转回来呢?”

嗓音清亮悲凉,正是木婉清。

她已拉着钟灵,跳进院来,悲声道:“这世间,有何事抵得过父母天伦?”

萧峰黯然道:“确实没有!”

想起将自己恩养长大的乔氏夫妇,萧峰慢慢下定了决心:

“三次,三次机会!两位段姑娘尽可以使尽手段来报仇!慕容复的生死,我萧峰决不再插手!”

段誉忍不住劝道:“大哥,你漂泊半生,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相伴终身的人……”

萧峰双目盯着木婉清,正色道:“三次之后,他若有幸得活,谁也别想再伤害我的人!”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木婉清朗声接道:“好!咱们一言为定!姓慕容的现在这般模样,我们若还杀不了他,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她双手抱拳,拱手告辞,钟灵也只能追着离去。

萧峰又喝了一碗酒,站起身,向段誉道:“三弟,你若见她们得手,请看在萧某薄面上,莫叫他太过受苦!”

段誉叹了口气:“自然从命!”

子夜将近,萧峰告别段誉,跌跌撞撞地回到房内。

慕容复躺在床上,直直地看着他。

萧峰走过去,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咱们若是永远呆在崖底,该有多好!”

慕容复抓住他的手,轻声道:“若就此不再回来,该有多好!”

这话语意模糊,萧峰只当他与自己心意相通,翻身上床,紧紧地搂住了他。

在乾清宫醒来,上过早课,下了早朝,慕容复让人召来钦天监监正,斟酌着道:“对离魂之术,爱卿知道多少?”

监正是个灵活的人,听得此言,心底惊讶至极,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臣所知不多,但自古既有传说,想来古书中会有记载?”

慕容复冷声道:“去,把你能找到的,与此有关的一切书籍全部拿来我看!”

监正连连称诺,正要退下。

龙案后的皇帝又道:“自今日起,你只能隔天到乾清宫里来!若明日让朕见到你,你就自戮双眼,回乡养老去吧!”

监正跪地连道不敢,躬身出宫时,只觉身前阴气森森,后脊阵阵发凉。

第162章 你会对我不利?

玄烨醒来时, 先听到了段誉的笑声。

他起身好衣服,撑着墙,缓缓走到窗前桌旁坐下, 推开窗,向门外闲聊的二人笑道:“大哥, 段公子!”

陈近南照顾他惯了,立刻暂别段誉,回屋助他方便、洗漱。

然后他又搬了把躺椅出来摆好, 回屋替玄烨打理好衣衫,扶着他走到院里坐下, 盖上暖毯,倒上热茶, 让他能够自在地晒太阳。

见“萧峰”这般体贴温柔,段誉简直目瞪口呆, 笑道:“大哥, 咱们终究还是相处太少, 真希望能邀你们到大理住一阵子!”

陈近南笑道:“总会有机会的!三弟,烦劳你照看些, 我去弄些早点来!”

他一走,留下玄烨和段誉面面相觑。

玄烨忍不住道:“你是一国之君, 须当日理万机。既然已经找到我们,为何还不回去主政?”

段誉笑道:“大理边陲小国,我这个皇帝做得也马马虎虎, 偶尔出来几天还是可以的。”

玄烨怫然不悦道:“为君者,万民之父母, 怎么能马马虎虎呢?”

段誉担忧勾起他的疯病,有意转移话题:“慕容公子, 我大哥对你着实在意,你难道不愿放下这些执念,与他同归田园之间吗?”

玄烨冷哼道:“若不是你多管闲事,我们现在还隐居深崖之下呢!”

这话甚为有理,段誉一时无法反驳,只能嘿嘿笑道:“对不住,打扰了你们的桃源生活。”

见他毫无皇帝架子,说服软就服软,玄烨也露出了一丝微笑:“我们若不愿上来,你也勉强不来。”

他打量着此地打理得整齐干净的小院子,深深地怀念起崖底那段还未完工的院墙,叹道:“我也有自己的职责要完成,本就不是能真正隐居的人!”

段誉惊道:“慕容公子,你还未放下复国之念呢?”

“什么复国?”玄烨蹙眉,清代与燕国慕容氏相距甚远,他如何也想不到其中还有何联系。

段誉想起他的记忆,忙再次岔开话题:“我从未想过,大哥竟会这般体贴周全地照顾一个人呢!”

玄烨笑道:“在崖底时,我躺在床上,诸事都是他在操烦,确是事无巨细。”

段誉感慨道:“他一定十分中意你。”

玄烨心底暗喜,对这个不太合格的无为皇帝也看得顺眼了些。

忽听院外一个清脆的女声叫道:

“萧峰!当年在雁门关,你为了两国安宁折箭自戕,我一直敬你是条好汉。没想到竟是如此出尔反尔、毫无信义之徒!”

正是木婉清!

又听“萧峰”的声音道:“姑娘,你在白粥中下毒,我阻止你,何错之有?”

木婉清冷笑道:“让我使尽手段报仇,这话可是你说的,难道下毒就不是手段了?”

那边静默了一瞬,才听“萧峰”的声音道:“那里是公用厨房,得有多少人无辜受害?”

木婉清道:“你手中餐盒是不是带给慕容复的?若不想伤及无辜,就把餐盒打开!”

“萧峰”道:“我应该没说过,要助你复仇吧?”

玄烨实在听不下去了,扶着桌子站起来,段誉忙上前扶他。

二人走到院门外,木婉清正横眉怒目,用长剑指着“萧峰”,看见“慕容复”,恨恨道:“狗贼!”

玄烨推开段誉,扶墙走至陈近南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襟:“大哥,咱们走吧!”

陈近南点头,慢慢退后一步,一手仍拎着食盒,一手揽住他腰身,对段誉道:“三弟,我们先走一步!”

说罢,跃地而起,踏过院墙、屋檐,几个起落不见了。

徒留段誉在下方大声呼喊。

两人路过后院,陈近南顺手解开一匹白马的缰绳,将玄烨安置在马上,自己随后跃上,清叱一声,纵马而去。

玄烨见他还提着食盒,笑道:“扔掉吧,我可不吃可能下过毒的东西!”

陈近南丢下食盒,叹道:“可惜你要饿肚子!”

“我本来也不想吃这个!”玄烨伸手接过缰绳,开始控马,大笑道,“不知怎么的,就是馋大哥烤的鱼!”

陈近南在他耳边笑道:“行,你在前面粮油店停一停,我买些调料。”

两人带着一大包调料,走到河边,陈近南挽起裤腿,下河摸鱼。

玄烨坐在水边,拣石头丢水。

陈近南很快抓了两条大鱼上来,见他这般百无聊赖,走过来,随手拣了块石片,低喝一声:“走!”

那石片竟在水面上飞跃了十数下,落在了岸对面。

玄烨惊得瞪圆了眼睛:“你施了什么术法?”

陈近南笑道:“无他,唯速度尔!”

玄烨拿了一块石子,拼尽全身力气丢了出去。

“咚”的一声轻响,石子在河中央沉没。

他不甘心地又拿了一块,却被按住,陈近南笑道:“这个叫打水漂,除了速度,还需要一点儿小技巧。”

他坐在玄烨身边,捡了一块薄片石,放在玄烨手里,握住他的手腕,小心地为他调整姿势。

两人的手叠在一起,身边人的呼吸就在耳侧,玄烨心跳愈来愈快,待转身看到萧峰的面容,又瞬间失了兴趣。

他忍不住低声道:“大哥,你怎么不来宫里看我?”

陈近南笑道:“我若隔三差五地进宫去,紫禁城的侍卫们也太失职了吧!”

玄烨一怔,讶然笑道:“我不是给了你玉佩吗?你递给看守宫门的人,自会有人通报于我。”

“你就这般放心?”陈近南松开手,低声道,“倘若我要对你不利呢?”

“不会!”

玄烨断然道:“咱们日日在一起,你若要做什么早做了!”

陈近南叹道:“也许我想不利的只是满清皇帝!”

玄烨握住他的手,回望着他,逼问:“会吗?”

陈近南不答,转开视线,继续指导他打水漂。

玄烨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对陈大哥,他确实了解的太少。

当第一个石片成功跃过水面时,玄烨道:“三日后,我打算伏击鳌拜。”

陈近南的手一顿,却只是慢慢走开了些,俯身捡起地上的鱼。

看他这样,玄烨的心更凉了,他深吸一口气,道:“也许,你很快不需要烦扰如何对我了!”

陈近南就地坐下,开始用一块石片开始处理鱼鳞。

第163章 心随意动

在彻底回过神以来, 陈近南已经走在了紫禁城的青石大道上。

奉命来接引他的温家兄弟满脸堆笑,极力奉承这位让皇帝破格相待的平民。

温有道抢先道:“您的玉佩一递上来,皇上登时就笑了, 让我们兄弟跑着来接您呢!”

温有方不甘其后,也争着表功:“我们兄弟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紫禁城本来是不允许奔跑的, 但既然皇上有令,我们做奴才的,还不撒开脚丫子……”

他兄弟推了推他, 二人回头,跟在身后的“陈先生”, 哪里还有人影?

温氏兄弟瞬间腿软跌地,这是大白天见鬼了吗?

幸而, 康熙并未因此责罚他们,只是长叹一声, 继续今日的安排。

陈近南没有出宫, 反而自行摸进宫, 隐身到上书房附近。

小皇帝正在里面批阅奏折,年轻的身影, 伏在书案上,朱笔刷刷地一行行写过, 专心而果断。

他这般勤政,又天资聪颖,假以时日, 必然是个好皇帝。

外窗下,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中, 盘腿而坐的陈近南,心绪烦乱。

鞑子皇帝若能被权臣鳌拜反杀, 清廷必将因此大乱。郑王爷高举反清复明大旗,引领各路群雄,推翻清廷,指日可待!

恐怕,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可是,他是活生生、有血有肉、对自己信赖有加的艾兄弟,自己当真忍心看他死于非命吗?

他垂头靠在荆棘之上,被划破手脸也声色不动,只倾而聆听里面动静。

小皇帝今日似乎在上书房扎了根,接待臣子、批阅奏折、读书写字,一直未离开过。

午后,陈近南听到他叫来一个小太监,开始低声密谋。

他声音虽低,如何能瞒得过内力高深之人的耳目?

陈近南听完计划,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无论多么聪敏果决,到底还是个孩子,这般小孩子手段就能制住猛兽一般的鳌拜吗?

他将手指紧紧掐进了手心里。鳌拜进来时,他没有动;侍卫们被支开时,他没有动;里面打斗声起时,他也没有动。

忽听鳌拜炸雷似的一声大喝:“大伙儿一起死吧!”

陈近南再也忍受不住,一掌推开窗户,跳了进去,眼见鳌拜正要将双拳向玄烨头顶砸落,他顾不得细想,已伸掌格挡。

玄烨大喜:“大哥!”

他们今日计划进展颇为不利,鳌拜不知穿了什么护甲,方才背后一刀竟未刺入。

游斗半日,鳌拜分毫未伤,眼看要大大不妙,幸而,陈大哥还是来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鳌拜大吼一声:“陈近南!受死吧!”

韦小宝大喜:“萧大哥,原来你就是陈近南!”

他又转向皇帝道:“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这位陈总舵主是一等一的大英雄,鳌拜这下死定了!”

大惊大险之际,蓦然得了大帮手,韦小宝高兴得飘飘然,一不小心竟叫破了陈近南的真名。

玄烨的脸都白了,天地会为患已久,他虽久居深宫,也听说过陈总舵主的大名,颤声道:“小桂子,你说他是谁?”

韦小宝暗叫不妙,忙道:“刚鳌拜叫他陈近南,我此前见他时,他只说自己叫萧峰,我现在也糊涂了,他到底是谁呢?”

室内二人对战已至白热化,鳌拜虽勇猛,到底不及陈近南武学功底深厚,很快被逼至墙角。

且前次街上被揍的余威还在,吓得他上朝都得穿宝甲护身,虽因此躲得过皇帝的匕首攻击,到底还是有些腿脚发软。

陈近南已看破他护甲玄虚,一拳一拳只管往他头上招呼,打得鳌拜头晕目眩、鼻血长流,直接晕死过去。

玄烨拿出牛筋长索,将鳌拜捆缚妥当,才转向陈近南,淡淡道:“陈总舵主,有劳!”

陈近南只是看着他。

玄烨见他目光奇异,忽然反应过来,他是反贼头子,若要杀自己,此时岂不是天赐良机?

他慢慢后退,想要抓起方才掉落的匕首,转念一想,自己在鳌拜面前尚无还手之力,何况将鳌拜打得落花流水的陈近南?

正惊骇间,只见陈近南点了点头,转身大步而去。

他袖间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不知是鳌拜的,还是他的?

玄烨未再多想,待他身影消失,便开始安排接下来的善后事宜。

从今天起,他是真正的康熙皇帝了!

慕容复从一叠书卷中抬起头,无论是大清,还是北宋,皆没有能让灵魂固定不移之法。

他走到窗前,看见萧峰还在院中喝酒。

自从他立下三杀不救誓言,慕容复就不想再理他了,萧峰也没来挽回,两人就这般不咸不淡地冷战着。

日影西斜,透过菱花窗纹,照窗内痴望的面容上。

慕容复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扶着墙走了出去,在萧峰对面坐下,拿过酒壶,举起。

酒水,顺着他玉白的下颌流入衣襟,与滴落的泪水混在一起。

萧峰目不转睛地看着,心底忽然苍凉起来。

慕容复放下酒壶,大声道:“我此生很少有快活的时刻,除了在雁门崖底。萧峰,谢谢你!”

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着院门走去。

萧峰看着他的背影,伸了伸手,终究还是握成一拳,收了回来。

慕容复骑上客栈门口的白马,往回路奔去。

然而并不需要他走太远,木婉清、钟灵姐妹就已出现在路边。

慕容复勒住马僵,苦笑道:“看来你们真的很想杀我!”

“废话!”木婉清叱道,“恨不得生啖汝肉,痛饮汝血!”

慕容复笑道:“萧峰就在附近,你若在这里动手,他必能听到动静。不如,咱们谈个交易如何?”

钟灵怒道:“我们才不要和你这个恶人谈交易!”

“不谈也行,”慕容复轻抚马僵,“那你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一点点恢复,然后再也报不了仇!”

两姐妹相视一眼,木婉清恨恨道:“你说说看!”

慕容复低声道:“我和萧峰在一起,其实是被逼的!我跌落崖底,断了腿脚,只能受他摆布。其实,没有一日我不想离开他!”

木婉清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钟灵的大眼睛里已经有了一丝同情。

“他看得很紧,绝不会允许我走远。”慕容复咬牙道,“可我一定要离开他,哪怕离开的是我的尸体!”

他说得咬牙切齿、痛心疾首,连木婉清也不得不相信了一些。

慕容复压低声音道:“我会一路向着大理的方向而去,只要你们今日帮忙拦住他,明日,我将任你们宰割!”

他说罢,也不等两女应承,纵马绝尘而去。

仿佛再不走,就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一般。

第164章 我发誓会做个好皇帝

玄烨醒来, 不见陈近南在侧,失落之余也松了口气。

反清复明的首领,照顾了满清皇帝这么久, 他也该倦了吧?

玄烨自己撑着起身,披上衣服, 走到桌前,想要给自己倒杯水喝。

手指一滑,不慎扯到了包裹在上面的棉布, 温壶翻落,水泼在手上, 幸亏保温效果一般,水不烫, 只是吓了他一跳罢了。

玄烨俯身捡起温壶,水已流干, 壶嘴也磕破了。

他干脆坐在桌边, 苦笑起来。

即便是在物资匮乏的崖底, 陈近南也一直将他照顾得很好,吃喝穿用都不用他动手, 依然活得帝王一般。

玄烨看着窗外,期待有人会走进来, 叫他一声“艾兄弟”。

很快,有人走了进来,却是两位绝色的女子。

一瞬间, 玄烨想到了太后赐给他的两个宫女,他几乎已将她们彻底遗忘。

他定了定神, 终于看清来人是木婉清、钟灵。

她们推门进来,毫不客气地坐下道:“萧峰没有追来, 你该履行自己的承诺了!”

说罢,二女一起抽出长剑。

玄烨哪里知道什么承诺,这具身躯腿脚未复,况且以他会的那些微末功夫,绝不会是眼前女子们的对手。

不知他若死在此地,他的灵魂还能否回归家园?

灵魂!

玄烨灵光一闪,不可置信地道:“我承诺让你们来杀我?!”

“装什么蒜?”木婉清不耐烦地道,“不是你说只要能助你离开萧峰,情愿死在我们剑下?”

“可惜,”她冷笑道,“萧峰根本就没有追你的意思!”

玄烨身上一阵阵发冷,没想到,他竟被慕容复给算计了!

是了,永远做皇帝的诱惑,岂是凡人所能阻挡?何况,慕容复还似有个奇异的复国梦。

玄烨苦笑道:“若说我不是慕容复,想来你们也绝不会相信的!”

“休要说疯话!”木婉清冷哼一声,道:“慕容复,咱们今日就堂堂正正以剑论生死,我们也不占你的便宜!”

她向钟灵使了个眼色,钟灵将手中提的一柄剑丢在“慕容复”面前:“请吧!”

玄烨俯身捡起剑,叹道:“剑啊剑!可惜咱们不熟,希望你在其他剑面前还能保住颜面!”

他按剑出鞘,想到祖宗基业要被他人谋夺,大清要被他人葬送,一时悲从中来,长啸一声!

慕容复内功深厚,玄烨全力施为之下,啸声连绵不绝,传出数里之外。

房内字画、花瓶被振得跌落地上,摔得粉碎。

木婉清还可支撑,钟灵已经忍不住捂住了双耳,叫道:“别喊了,房子都要被你震塌了!”

木婉清心神震荡,心知此人不可小觑,当即抢先攻出。

玄烨会的功夫有限,皇太后教过他些拳脚功夫,陈近南指点过他一点儿剑法。

如今形势危急,也顾不得章程,他一股脑儿地使唤出来,在内力加持下,倒也勉强可以阻挡一时。

他剑法有限,全靠内力大开大阖,房内桌碎墙倒,灰尘漫天。

钟灵“啊呸”一声,吐出满口灰土,跳出门外叫道:“姓慕容的,你会不会使剑?有种,咱们到外面比划比划!”

玄烨有些尴尬,但此地对他有利,说什么也不会出去的,忍着咳嗽继续挥剑。

木婉清也已杀红了眼,剑气纵横之下,房梁“吱呀”一声,岌岌可危地歪了。

玄烨心道:死就死了,总好过被抓出去折磨!

他慢慢退至墙角,剑光舞得密不透风,心底却有些悲凉。

大清会怎么样?

若是就此死了,陈大哥可会伤心?

钟灵站在门外,呼喊了半晌,不见有人出来,又听房梁落地的巨响,愈发慌乱了。

她扯下衣襟包住头脸,正要冲进去,一面墙轰然倒地,灰石、木渣冲天而起。

钟灵忙叫道:“姐姐!姐姐!”

刚奔至随之倒塌的门口,她忽被一股大力拉得跌坐地上,一道灰色人影瞬间消失在漫天灰尘之中。

待钟灵爬起身时,那人影已昂然自灰尘中走出,一手提着额头渗血的木婉清,一手揽着灰头土脸的“慕容复”,正是“萧峰”!

“萧峰”将木婉清推给钟灵,抱着“慕容复”大步而去。

钟灵顾不得追赶,抱住晕死过去的木婉清,呼喊道:“姐姐!姐姐!”

客栈老板本已惊得藏在门外,此时见只剩两个女子,才大着胆子上前道:“你们打坏了我的房子,得赔!”

忽有一个荷包,从天而降,落在他脚下

“萧峰”的声音远远传来:“算在我们账上!”

陈近南带着玄烨,奔出十余里地,才找了处农家投宿。

农家主人是一对新婚夫妇,眼见二人这般狼狈,慌的就要关门。

玄烨撑起身,从怀里摸出王语嫣给的金珠,递了两粒过去道:“劳烦你们烧些热水来,我们兄弟洗漱干净,就离开。”

丈夫还在犹豫,妻子已经接过金珠道:“烧水可以,我的浴桶可是新嫁妆,一次都没用过呢!”

玄烨干脆把整串金珠递给她:“烧好水,做好饭食,你们就到别处住去。多说一个字,就扣一粒金珠!”

妻子刚张开嘴,忽然醒过味来,嘻嘻一笑,拉着丈夫走了。

浴桶虽是新嫁妆,也只够一人使用,陈近南帮着玄烨脱了衣服,扶着他坐了进去。

方才房塌之时,他站在角落,倒是没有被砸伤,只是额头、手臂有些擦伤,满身满头都是灰尘。

玄烨笨拙地解着头发,可惜他几乎没做过这样的事儿,且宋人发髻挽得紧实,拉扯数下,也不见松动。

陈近南推开他的手,轻柔地帮他解开,撩了桶中热水,一缕缕地为他梳洗。

玄烨的眼圈已经红了,他忍了又忍,终是转过头去,拉着陈近南的手道:“大哥,我发誓会做个好皇帝,满汉一体,爱民如子,你来帮我好不好?”

陈近南不语,垂头望着桶壁。

“倘若做不到,你可以一剑杀了我!”

玄烨红着眼眶,将脸缓缓贴在陈近南的手背上,“不要仅因我的出身不同,就定要推翻我!”

第165章 你当真快活吗

陈近南叹了口气, 拿起桶壁上的布巾,轻推他的肩膀道:“转过去,让大哥给你擦背!”

玄烨仰头, 见他始终垂眸,铁了心不给对视的机会, 只能无奈转身。

湿布巾轻柔又不乏力度,玄烨忽然道:“不用白费劲儿了,这终究是别人的身躯, 擦洗得再干净又有何用?”

他独自生了会闷气,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 又道:“你若心中还有情意,明日到紫禁城来, 咱们当面彻底做个了断!”

陈近南轻声道:“我已经向那位段公子打听过,慕容家的燕子坞隐秘安静, 且有个还施水阁, 里面收藏天下武功秘籍。你如今身子渐复, 我送你过去,安心隐居修炼一段, 想来足可在江湖中自保。”

他绞干布巾,为玄烨擦拭湿发:“至于回到大清之后, 咱们立场有别,也不必相见了!”

玄烨大声道:“你们反清复明,难道不是为了让汉人过上好日子吗?”

“呆在我的身边, 监督我善待汉人百姓,岂不更简便?”

他握紧拳头, 用力砸起一片水花:“为何还要挑起战端,让天下百姓都没有好日子过?!”

陈近南面上湿漉漉的, 也许是溅上的水花,他任凭它们一滴滴落下:“我有我的苦衷,不必再谈!”

一室静寂,只有淅沥沥的水声。

玄烨洗干净,赤条条地走了出去,径直坐在桌边喝茶。

眼见陈近南要把浴桶端出去,他不由得冷笑道:“你为何不在屋里洗?这两具身躯的正主,本就是一对爱侣,他们还有什么不能彼此坦诚的?”

陈近南并不答言,端着浴桶出去,把院门锁上,就着残水洗了澡,又把两人的衣服洗干净晾上。

这户人家虽还算殷实,也不过只有一间卧室,陈近南看了一圈,干脆在柴房里找了块空地,铺上干草,就地躺下休息。

良久,有人踢开柴门。

玄烨身着一套白色亵衣,站在门边,不带一丝感情地道:“天色还早,不必歇息了,咱们上路吧!”

萧峰掩上史书,长长地叹了口气。

数百年,从宋到清,王朝覆灭,几经变换,帝王将相更是你方唱罢我登台。

这段历史他已听天地会兄弟们闲聊讲过,终不及史书上详略得当,触目惊心。

昨日听到的对话回荡在耳边,当皇帝果然就那般重要吗?重要到要拿自己的灵魂冒险?

萧峰站起身,昨夜木、钟二女走后,他已悄悄追踪到他们落脚地的附近,希望今日陈近南赶得及!

而他自己的那个人,他要亲自去问!

夜幕低垂,巍峨壮丽的紫禁城,在漫天星光的笼罩下,也显出几分袖珍来。

萧峰已闯入乾清宫,皇帝并不在此。

皇帝还在上书房,埋首于小山一般的奏折之中,间或抬头看一眼窗外的星光,眉宇紧蹙,仿佛此生不会再舒展开来。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甚至不知道所做的事是不是出于自己的心意,多年的威压与渗透,已使得他看不透自己的内心。

也许已没有了心,慕容复胸腔里存在的,从来不过是空荡荡的一片虚无。

如今,这个年轻的躯体里,也要没有心了。

皇帝再次叹了口气。

忽听窗外有个声音道:“做了皇帝,为何还是不快活?”

皇帝没有抬头,不必抬头,他就知道这个人是谁。

这世间还有谁会潜入防卫重重的宫城来看他,只有那个人!

萧峰跳了进来,一旁伺候的温氏兄弟已经惊呆了,但在皇帝的眼神威慑下,还是很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慕容复搁下笔,叹道:“你又来做什么?”

萧峰一把将他拉了起来,自己在龙椅上坐下,良久,才道:“这椅子,当真舒服吗?”

慕容复不答话,走过去关上窗子,又挥手示意门口侍卫们离远些,才走到龙案下首坐下,揉着眉心道:“你在问谁?康熙皇帝还是慕容复?”

“我应该问谁?”萧峰站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道,“当然是和我对月盟誓的人,是要和我相伴一生的人,是那个让我又恨又爱的人!”

慕容复推开他的手,冷笑道:“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已经在你的放任之下,被别人斩下头颅拿去坟头祭奠了!”

一室静寂,案前烛光跳跃不定。

萧峰战立良久,方冷笑道:“所以,你不是为了皇帝梦,而是为了我没有不分黑白地维护你喽?”

他逼近一步,居高临下道:“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让别人代你去死?”

慕容复后退一步,嘶声道:“慕容复也死了,你立下三杀不护誓言时,他就死了!”

泪珠在他眼眶中打转,却终没有落下。

慕容复一字一句道:“你若爱他护他,他就能活!你若放弃他,他就只能被这龙椅给吞噬!”

“如今,他已死,请回吧!”

泪滴落入尘埃,瞬间干涸消逝。

萧峰上前一步,轻声道:“一个人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我若一味不分青红皂白地回护你,反而是在害你。”

慕容复霍然回头:“萧远山呢?他有没有为亲手酿下的一众血案付出代价?!”

这句问话,仿佛一记凌厉的鞭子,抽在了萧峰肩头。

他沉默片刻,终于道:“你说得对!”

慕容复有些不安起来:“我不是,我”

萧峰无力地笑了笑,伸出手,想要摸下爱人的脸颊,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陌生而稚气的少年人脸庞,熟悉的只有那双心事重重的凤眸。

他看着那双眼眸,缓缓道:“没有人能替你做决定,我能做主的,也从来只有我自己!”

他终是忍不住抚上眼前人的眼睫,满是眷恋地道:“我只能请求你,以后无论做什么事,请先问自己一句话。”

“你当真快活吗?”

眼睫颤了颤,扑朔朔仿佛不安的蝴蝶。

慕容复愈发不安了:“你要做什么?”

萧峰笑了,他拢住那双蝴蝶,轻柔地道:“我要离开!”

慕容复用力睁开眼睛,雕龙画凤的上书房,空荡荡地只有他一个人。

方才的对话,恍若一梦。

第166章 一切到此为止?

慕容复醒来时, 倒抽一口凉气。

他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除了额角、手臂有些擦伤外,周身无虞, 连腿脚都利索了许多。

他推门出去,见是一处客栈, 冷冷清清,大堂靠墙位置,只有萧峰独坐饮酒。

慕容复心内五味陈杂, 伫立良久,终是无言回房。

他又躺回床上, 夺躯之计成空,心底竟也无悲无喜, 不过是无尽的茫然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 房门被推开, 萧峰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道:“你腰伤还未完全恢复,挨不得饿, 吃些东西吧!”

不待床上人回答,他已放下食盘, 关上门,退了出去。

慕容复怔怔看着,终只是翻了个身, 面墙睡了。

中午时,萧峰又来了一次, 将凉透的早饭端了出去,换上了热腾清香的一碗粳米饭, 另有四碟鱼肉菜蔬。

慕容复仍是不理,直到躺得腰板发硬,内急难忍,才不得不起身,走了出去。

午饭时间,大堂中热闹了些,添了七、八个食客,唯有萧峰所在的那个角落里,冷冷清清,仍是一人自斟自饮。

慕容复看了一会儿,刚要迈开脚步,忽见一个发型奇怪的年轻人走了过去,与萧峰攀谈起来。

他再也忍受不住,转身下楼,到后院去更衣,又洗了手,欲离去,又忍不住透过木窗回望。

萧峰面前的奇怪年轻人已经不见了,他似乎也有些醉意,撑着头,看向门外。

此时,大堂门帘掀开,一行人走了进来。

被簇拥在前的,正是段誉,见到萧峰,他大喜过望,抢上来见礼道:“大哥!你也要南下吗?太好了,我们正好回大理,咱们可以结伴同行!”

头上缠着药布的木婉清拔剑叫道:“慕容复呢?是不是与你在一起?!”

王语嫣盈盈含泪,有些不忍地四下张望。

段誉忙上前,替将她剑阖住。

萧峰放下酒碗,笑道:“两位段姑娘,稍安勿躁,待与三弟喝一回酒,萧某自会给你个交待!”

木婉清柳眉一竖,正要开口,段誉忙推着她坐到旁边桌上,道:“婉妹,看在我的薄面上,先安生吃顿饭,好吗?”

钟灵也在一边扯木婉清的衣衫,木婉清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慕容复本已打算离去,如今见萧峰与段誉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脚底却像生了根,怎么也迈不动一步。

萧峰本已有些醉意熏然,这会儿又神采飞扬,豪气纵横,碗到酒干。

聊到快意处,他与段誉朗声大笑。

原来,和别人在一起,他也会这般快活!

后院有一株老杨树,歪歪扭扭的树身,春日新冒出的浓密黄嫩枝桠,慕容复一身杏黄衣衫,倚树站着,仿佛已与这树融为一体。

只等到堂内众人吃了饭,一起说笑着走出客栈,慕容复才与那杨树分开,茫茫然地跟了出去。

这客栈是在灵州城内,非常俗气地叫做平安客栈。

客栈外,街道上,人来人往,颇有几分热闹。

慕容复远远跟着那些人,渐渐走出了城,行至一处人烟稀少的杨树林。

萧峰挥手让众人停步,

慕容复担心他回头看见,忙跃上一株杨树,尽量隐蔽身形。

他居高临下望去,只见萧峰不知与木、钟二女说了什么,三人一起又向南走了数丈,段誉、王语嫣并几个随臣均留在原地。

段誉内力不俗,慕容复不敢靠近,只能继续隐身树上。

远远地,他看见萧峰竟面南跪下,一掌击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段誉大喊一声,飞奔过去,要接住萧峰的身体。

却有人比他更快,慕容复已揽住萧峰,茫茫然叫道:“你做什么?”

萧峰双眼半开半阖,气若游丝地道:“我做不得你的主,但可以做我自己的主。”

他喘了口气,接着道:“你杀了他们最亲近的人,以我命相抵,可还够份量吗?”

慕容复终于明白过来,撕心裂肺的痛苦瞬间溢满全身,他喃喃道:“杀了我!让她们杀了我吧!”

鲜血从萧峰头顶溢出,他转向木婉清、段誉等人,用最后的力气道:“看来,我的命已足够,到此为止吧!”

段誉早已泪流满面,嘶声痛吼,钟灵掩住了脸,木婉清却只是冷冷看着慕容复。

慕容复忽然大笑起来,他俯身抱起萧峰,狂笑道:“大哥,咱们回家里去呀!咱们滑河冰,一起滑到瀑布尽头!”

王语嫣上来拉他:“表哥!”

慕容复挣开她,仍然痴痴笑着:“你为什么不回答?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他忽然转身,抱着萧峰向来路飞奔而去。

沿途人群见他神态癫狂,抱着个鲜血满脸的大汉跑得东倒西歪,忙纷纷避让。

慕容复抱着萧峰回到客栈,食客们吓得四散逃亡,店小二也吓得都进了后院。

幸而段誉等人随后赶来,用银钱安抚住众人。

他们一路追着慕容复上了楼,见他踢开房门,将萧峰放在床上,然后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开始吃桌子上的冷饭冷菜。

众人惊呆了。

钟灵低声道:“他为什么要吃饭?难道是没了力气吗?”

慕容复不仅在吃饭,还吃得很斯文,很细致。

他吃完了饭,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回身坐在床边,笑嘻嘻道:“大哥,我乖乖吃了你端来的饭,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慕容复在萧峰身侧躺下,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喃喃道:“咱们快睡觉,睡醒了,你还要给我做兔毛毯子哩!”

他偎在萧峰肩头,阖上双眼,甜蜜地睡着了。

王语嫣惊呼一声,简直要晕过去。

钟灵喃喃道:“他,好像疯了。”

她转身看着木婉清,道:“咱们这样追着他报仇,到底是对是错?”

木婉清嘴唇轻颤,终还是道:“他杀人时,也应想到那是别人的父母亲人。”

她转过身,看向段誉,冷冷道:“你若想为你大哥报仇,尽可以现在就来招呼!”

段誉叹道:“方才喝酒时,大哥说一切到此为止,不要再有任何怨怼”

他缓缓道:“一切到此为止了!”

钟灵忽然惊呼道:“瞧!”

众人定睛看去,一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床上的两人,眨眼之间,竟同时不见了。

桌上,喝了一半的酒杯里,还有涟漪在轻颤。

第167章 疯子的精神世界

滴, 滴,滴

萧峰醒来时,先看到一片蓝天, 数朵白云游鱼般缓缓划过。

这本是最常见的情景,此时看来, 却分外诡异。

因为蓝天和白云没有在旷野中,反而都聚在一座四方形的房间里,白云甚至还丝滑地拐过一处墙角, 在竖立的墙壁上继续飘浮。

“不喜欢晴天?”门口一个年轻声音道,“那么, 换一个吧!”

“咔哒”,一声轻响, 蓝天瞬间变作阴灰的颜色,白云化作乌云, 细密的雨丝滑过墙角, 在墙身上继续奔腾, 地面上甚至开始溅起水花。

萧峰摸了下身后的墙,冰凉而光滑, 雨丝在手指上继续跳跃。

他撑着床,想要起身。

“不过是光影效果而已, ”一个发型奇怪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止住他道:“不要使力,仔细你的脑震荡!”

他在白色的床尾点了一下, 萧峰身下的床头缓缓抬起,直到他可以与那年轻人对视。

萧峰认出他来了:“灵小兄弟!”

这个叫作灵小通的奇怪年轻人, 昨天曾出现在平安客栈,还热情地邀请他喝酒, 那是一种色泽透明、烈度极高的酒,令人印象深刻。

喝完酒后,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飘飘然且略显亢奋的状态,直到一掌击上天灵。

“看来脑袋还没有打坏,”灵小通的笑容只闪了一下,就化作满面愁容,“萧兄,你打自己那一掌,给我增加了三十多页的报告量呢!”

他指着自己的眼睛道:“瞧我这黑眼圈,昨夜新鲜出炉!”

萧峰眨了眨眼,道:“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吗?”

灵小通笑道:“当然不是,但若不是我们救治及时,你确实就要死了。”

萧峰仔细打量四周,床头有个纯黑色的圆盘,上面蓝莹莹地闪烁着各种数字,并不时发出“滴滴滴”的声响。

他的手臂上扎着一条透明细管,直连到房顶上一个圆形小瓶,里面的浅白色液体正点点滴滴地顺着细管注入手臂中。

见他身手要拔,灵小通忙阻止道:“这里面是药,防止伤口感染的,对你恢复有好处。”

萧峰点点头,靠回去道:“多谢!”

他又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可以叫此地为医院。”灵小通笑道,“萧兄,为何不问一问慕容公子?”

萧峰眼神一黯,但还是从善如流地问:“他呢?”

灵小通指了指隔壁:“精神科,休养中。”

虽不甚解其意,但听到“精神”、“休眠”二字,萧峰脸色还是变了:“他……”

“疯了,”灵小通点头,叹了口气,“即使科技发达的今天,这种心智上的疾病,也不是可以轻易治好的。”

他又道:“想不想看看他?”

眼见萧峰翻身又要下床,灵小通忙伸手阻止道:“不用,坐在床上转头就行!”

他在床头黑盘上点了一下,右侧墙面的雨水开始迅速回升,顷刻又化作乌云浮在头顶,墙体慢慢虚化,透明,直到消失。

慕容复身着一袭白色轻袍,坐在床上,笑容陶醉地看着前方。

萧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霎时如遭雷击。

出现在那面墙上的,正是雁门关下的悬崖峭壁,白练似的冰河穿梭其间,无尽地延伸下去。

“悬崖之下,河冰之上!”

慕容复喃喃低语,笑得更痴了。

屋顶上,一道虚拟的闪电划破乌云,正击在萧峰头顶。

他如梦初醒,大叫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河冰之上才是你最快乐逍遥的地方。养心殿上的龙椅,不过是他人强加给你的深渊。

所以,那一夜,你才让我“救救你”!

萧峰跳下床,墙顶上的小圆瓶丝滑地跟着他,如一只倦极返巢的归鸟。

他大步跨过乌云,跃过悬崖,跳到柔软雪白的床上,一把揽住痴痴傻笑的人:“慕容!”

慕容复转过脸,仿佛被吓到一般,瑟缩着叫道:“爹爹,孩儿断了腿,这悬崖又高,实在不能再复国了,你放过我吧!”

“嘘,”萧峰轻声安慰他,心底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般,“咱们就住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对,”慕容复喜道,“悬崖太高了,我和大哥都出不去了。大哥明日要去抓兔子,给我做一条兔毛毯子呢,既柔软又暖和。”

他忽然收了笑容,惊惶地四下看了看,低声急急地辩解:“我变成了废人,才不得不依靠大哥,我没有偷懒”

说至此处,他大叫一声,跳起来挥舞手臂:“对,不能偷懒!要练剑,要结交高官权贵,要潜伏西夏,要挑拨辽宋,要兴复大燕!”

慕容复跳下床,赤脚在地面上疾走:“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能停下来,否则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绕床走了数圈,待转至悬崖墙面下,他又痴痴笑道:“我出不去了,不能复国了,只得和大哥在一起!大哥今日抓了鱼,串起来挂在屋檐下,我们又可以喝鲜鱼汤了!”

“大哥呢?”慕容复又惊惶起来,在墙面上摸索,悬崖的影像在手指间起伏,活了一般跃动着。

萧峰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走过去,从背后搂住慕容复的双臂:“大哥来了,大哥抓住了你,再不许你离开了!”

慕容复笑道:“对,大哥抓住了我!他太厉害了,我打不过他,只得和他去滑冰、捞鱼。”

他骤然收了笑容,辩白似地道:“我不想的,我应该去复国,复兴大燕!列祖列宗都看着我呢,百年大计岂能断送在我一人手上?”

“不对!”他的嗓子又尖利起来,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你在偷懒,在享乐!你忘了慕容家百年祖训?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你怎么对得起你的的父亲?”

萧峰恍然,慕容小的时候,他母亲一定常常这样教训他。

他去拉慕容复,却被他一指甲抓在手背上:“你今日又偷懒了,到祠堂去,到列祖列宗面前去,到你父亲灵位前,跪到清醒为止!”

语声惟妙惟肖,神情似惊似狂。

一直静静站在墙角的灵小通,走了过来,低声道:“他煎熬太久,又受了你死亡的刺激,头脑已经混乱了。”

“目前有两种治疗方案。其一,洗去他全部的记忆,变成一个彻底没有负担的人;其二,一点一点地唤醒他,让他自己放下!”

他顿了顿,沉声道:“我个人推荐第一种,你们可以找个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

“不,”萧峰摇头道,“没了以往的记忆,他还是慕容复吗?”

萧峰将怀中挣扎狂笑的人搂得更紧,郑重地道:“我会尽我一生,唤醒他,治好他,守着他!”

灵小通叹了口气,从床边摸出两个小圆片,交给萧峰道:“想不想看看他的精神世界?”

萧峰依言将小圆片贴在慕容复太阳穴上,灵小通一拍手。

墙壁升起,慕容复的房间霎时陷入黑夜,隐隐有两壁高崖耸立,巨人般俯视着大地。

地上,是一个小小的,看不出面目的人。

有一瞬间,萧峰以为回到了黑夜中的崖底,他怀里的人却开始尖叫,抱着头开始尖叫。

萧峰紧紧搂着他,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他看清了。

那不是两壁高崖,而是密密麻麻的排位,写满了慕容二字,铺天盖地压逼而下。

地上的人,大约五、六岁,苍白的一张小脸,熟悉的凤眸中,满是惊惶恐惧。

慕容复瞪着失神的眼眸,喘不过气般地张着嘴,嗓子眼里发出锐叫:“大哥,救我!”

第168章 痴儿,放下吧

萧峰带着慕容复上了少室山。

他们在那家古怪的“医院”住了十余天, 萧峰头上之伤自是大好,慕容复的情况也稳定了许多,渐渐认得出萧峰来, 只是辨不清虚实梦幻。

眼见那“医院”也无力治疗慕容复的痴病,萧峰忽想起藏经阁的老僧, 曾用佛法化解父亲与慕容博的执念,且慕容复的心病多来源于其父,便起意要到少林寺求医。

灵小通大为赞同, 甚至用一架奇怪的铁鸟将二人送至少室山下。

此时天色已晚,萧峰便带着慕容复先住进养父养母的院子。

乔氏夫妇去世已久, 虽有少林僧人偶尔照管,房屋也早就落满灰尘, 院内杂草丛生,柴房都倾了一半。

萧峰先打扫出炕床, 将慕容复安置在里面, 自己才出去修整院墙, 打扫庭院,想到治病可能需要在此小住, 又飞身到附近市集采买了粮油蔬果、被褥衣物。

回来,见慕容复仍痴痴呆呆坐在炕上, 他才松了口气。

慕容复忽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叫道:“大哥,带了我去!”

以前二人相处之时, 慕容复多直呼其名,叫他“萧峰”, 如今心智不清,反而“大哥”、“大哥”地不离口。

萧峰着实爱怜他这副模样, 搂在怀里,柔声安抚了许久,才出去生火做饭。

在崖底之时,受限于食材缺乏,萧峰所会的厨艺不过烤肉、熬粥两样。

如今在市集上买了只烤鹅、两碟凉菜、烤饼,又熬了雪白的米粥,现炒一碟时蔬,萧峰自以为荤素搭配相当到位,喜滋滋地端上桌去,却被慕容复一把掀了干净。

萧峰深吸了口气,压下怒气,上前去轻抚他的头发道:“怎么?不想喝粥吗?”

慕容复缩在墙角,叫道:“大哥只会熬肉粥、烤兔子烤鱼,你不是我大哥!”

这话一出,萧峰纵使有再大的怒气,也瞬间消散了。

他简单收拾了桌碗,又去盛了碗粥,凑上去,好声好气地道:“咱们现在出了崖底,再不需要顿顿吃烤肉了。乖,喝了粥,睡一觉,明日我带你出去走走!”

慕容复头摇得更急,絮絮道:“你不是我大哥!”

如此劝了半日,眼见油盐不进,萧峰也急了,自己端起碗,喝了一口,揽住慕容复的头颈,就哺了进去。

口舌相触的瞬间,奋力挣扎的手脚突然软了,慕容复回搂住萧峰脖子,大哭道:“大哥!别走!”

萧峰托起他的下颌,笑道:“又认得出我了?”

他端过粥碗,柔声道:“来,喝了粥,大哥哪里都不去!”

慕容复却只是死命抱着他,不可置信地道:“大哥,你当真还在吗?你再亲亲我!”

萧峰叹了口气,放下碗,俯身将他压在床上,一寸寸地亲了过去。

月上山岗,慕容复累极了,终于沉沉睡去,手臂仍揽着萧峰不放。

月光透过破窗,在他睫羽下洒下阴影,仿佛还在哭泣一般。

萧峰起身,吻了下他的额头,为他掖好被子,出去收拾灶台。

将屋子打理齐整,他才拎着捡回来的烤鹅,坐在院子里,慢慢地开始喝酒。

半只烤鹅未吃完,忽听到屋内传来惊叫声,萧峰忙进去安抚。

看他睡得不安稳,萧峰顾不得院子里的烤鹅,干脆拥着惊慌易醒的人睡了。

早上醒来,烤鹅早被过路老鼠叼走了。

萧峰带着慕容复,站在少林寺外求见,唬得见多识广的知客僧险些以为见鬼。

江湖上人人皆知死在雁门关的萧峰,怎么又死而复生了呢?

萧峰只以有奇人相救糊弄过去,一门心思求见藏经阁扫地僧。

扫地僧成名后,每日前来讨教“佛法”之人络绎不绝,搅得寺中不得安宁,扫地僧只得带着两个徒弟在嵩山后山隐居。

知客僧指明方向,萧峰带着慕容复一路攀缘而上。

自从犯了疯病,慕容复心思都挂在脸上,此时见山路与崖底有相似之处,欢喜起来,甚至还采了把野花拿在手上。

萧峰见了,不由得想到灵小通的第一个方案,若前尘尽忘,对他会不会更好?

慕容复掐了一朵红花,为萧峰簪在头上,歪头笑道:“大哥,真好看!”

萧峰为他也簪了一朵:“阿复最好看!”

两人轻功高绝,说说笑笑间就上了山顶。

慕容复却又惊惶起来:“大哥,咱们要上不去的呀!”

慌急之下,吴侬软语都带了出来,还作势要跳下去。

萧峰知他心病,忙拉住道:“咱们从这边下去,才能到家呢!”

慕容复被他连哄带骗地带到山背面,眼看山峰又高高耸立,才略松了口气。

二人走至山腰,忽见山脚下有两个僧人抬水,脚步不紧不慢,神态从容平和。

待萧峰拉着慕容复赶至,二僧不过走出数丈之远。

萧峰惊讶地发现,这两个慢悠悠合作抬水的人,竟是父亲萧远山与慕容博。

被挡住去路,两僧无嗔无怒,萧远山的眼睛里甚至闪烁着温暖的善意。

萧峰先向父亲行了礼,然后转向慕容博。

他对慕容博还是殊无好感,看在慕容复面上,勉强抱拳道:“慕容老先生,你在此得了大自在,就不管被你丢入万丈深渊的亲子了吗?”

慕容博念佛号道:“阿弥陀佛,贫僧了因,了因非人,了因在己!”

萧峰握着慕容复的手,将他拉到面前道:“肇因在你,你就得替他解脱!”

慕容复显得十分害怕,紧缩在萧峰身边,叫道:“大哥,我们回家去呀,不要见外人!”

他又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儿要登基称帝,一会儿要回家找兔毛毯子。

萧峰只得耐心搂着他,抚慰他。

这般相处模式可不多见,一旁的萧远山不由得挑起眉,看向萧峰。

萧峰却直直地瞪着慕容博。

慕容博只是低头念佛不止,仿佛自己只是山涧中的一颗滚得溜圆的鹅卵石。

慕容复愈发抓狂起来,死命用手指抠自己的脸,叫道:“列祖列宗在上,我慕容复对天发誓,此生……”

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脸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萧峰也不去阻止,只狠狠地盯着慕容博,双手缓缓握成了拳。

终于,慕容博长叹一声,道:“痴儿,放下吧!”

慕容复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与脸上血痕汇作两道血泪。

第169章 四人初见

萧峰撕下自己身上的一片中衣衣襟, 轻柔地为慕容复拭去血泪,郑重道:“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流泪了。”

萧远山忍不住吼道:“什么意思?这慕容小子赖上你了不成?”

他声若炸雷, 惊得慕容复瑟缩一下,埋首在萧峰怀里不敢抬头。

萧峰昂然道:“我与慕容已有白首之约, 此后自然是永不分离!”

萧远山吹胡子瞪眼,忍不住踹了旁边不动如山的慕容博一脚,怒道:“瞧瞧你生的好儿子!”

慕容博声色不动, 老神在在地道:“了尘师兄,你犯了嗔戒了!”

萧远山一脚踢翻了水桶, 大步走了。

萧峰追上去道:“爹爹,我们想拜访下老禅师, 您可否代为引荐?”

萧远山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径直前行。

萧峰忙回身来拉慕容复, 慕容复却害怕极了, 只是垂头定在原地。

直等到慕容博捡起水桶走远, 他才抬头看着萧峰,道:“大哥, 我们也回家吧!”

萧峰看着他的双眸,缓缓道:“慕容, 我是谁?你是谁?你现在明白了吗?”

慕容复讶然道:“你是大哥,我是阿复呀!”

萧峰轻叹一声,拉着他追着萧远山的踪迹而去。

幸而, 萧远山脚步放慢,远远看到他进了一处小院。

萧峰带着慕容复走至院门口, 礼貌地敲了门,朗声道:“弟子萧峰、慕容复, 求见老禅师!”

他连唤三声,院门才打开,萧远山站在门内,看起来已平静了不少。

萧峰向他施了个礼,拉着慕容复走进院子。

院子虽小,洒扫得却分外干净,一排三间草房,打理得整整齐齐。

藏经阁见过的老僧,站在廊下,笑道:“萧施主,慕容施主,别来无恙乎?”

萧峰上前跪倒,道:“弟子萧峰,拜见老禅师!”

他回身拉着慕容复一并跪倒,又道:“慕容身陷复国执念,难以自拔,求老禅师开解!”

老僧伸手示意二人起来,向慕容复细看片刻,才道:“请施主随我来!”

慕容复看向萧峰,见他微笑点头,并保证守在门外后,才跟着老僧进去。

萧远山已盘腿坐在廊下念经,好像院中没有旁人一般。

萧峰只得站到大门口,他心底自然思念父亲,但眼见父亲在此平安喜乐,也不愿轻易搅扰。

萧远山忽然抬头道:“若那慕容小子也在此出家,你待怎样?”

说罢,不等萧峰回答,再次垂首念经。

萧峰心中一凛,倘若老禅师开脱得慕容复,使他四大皆空,从此隔却红尘,他要如何呢?

他想得出神,慕容博挑水回来,水桶碰在他身上,泼了他半身冷水,也毫无反应。

好一会儿,老僧从内走出,向两个弟子道:“慕容施主魔障太深,需在此小住,你们收拾一间禅房出来吧!”

萧峰脸色铁青,但想到慕容若因此得到解脱,也不能阻止他得证大道。

他双手合十,感谢了老僧,缓缓退出院子去。

萧峰在山脚一块大石上,坐到天黑,忽听有人嘶声长唤,依稀是慕容复的声音。

他忙循声找去,只见慕容复跑得鞋都掉了一只,满面都是惊惶,漫山遍野地呼喊:“大哥!大哥,”

萧峰大步飞奔过去,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一瞬间,他确定了,不仅慕容复离不开他,他也完全放不开他。

慕容博站在一边,冷声道:“师父有命,请萧施主与他同住,有助于稳定心神。”

萧峰大喜过望,举起慕容复抛了两下,又抱住道:“咱们永远也不分开!”

慕容博的脸色,一时不比脚底的青石板强多少。

两人就此在嵩山脚下住下,每日一起听老僧诵经,讲解佛法,间或被萧远山、慕容博暗地附赠白眼。

慕容复的情况愈来愈稳定,半个月过去,已可与老僧从容谈起过去了。

他渐渐恢复心智,萧峰不在身边时虽还会紧张,但已不像此前那般黏着他,人前甚至还有意疏远。

见他又开始傲娇、脸皮薄,萧峰既松了口气,也隐隐有些失落。

这日一大早,慕容复又在听老僧讲经,萧峰无聊之下,一个人在山脚下闲逛。

忽听背后有人叫道:“萧兄!”

他转过身,只见发型奇怪的灵小通,一路小跑追上来,喘着气道:“看来,慕容公子的病还得治一段时间,我们的业务实在等不得了,咱们就在这儿处理吧!”

萧峰不解其意,问道:“什么业务?”

灵小通指着远方一处青砖瓦房道:“我们在那里租了场地,午后,请你务必邀请慕容公子大驾光临。”

这嵩山脚下,住着十几户人家,那青砖瓦房里住的原是此地里正,为何又会把房屋赁出去?

萧峰还待追问,灵小通手腕上光芒一闪,就又慌慌张张地挥手跑走了。

午后,慕容复小睡刚醒,就被萧峰拉出草房。

他迷迷糊糊间,又恢复了阿复模样,抓着萧峰的手不放,迎头撞上慕容博,才忙不迭地松开。

萧峰心里高兴,出了院门,又一把抓住他的手:“阿复,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慕容复甩开他,哼道:“那你为何不让人洗去我的记忆?”

“你竟都记得?”萧峰笑了,见他挑眉欲怒,上前拉住手,低声道:“你的样子,我都喜欢。”

慕容复难得红了脸,不由自主道:“我发疯癫狂的样子,你也不嫌弃吗?”

萧峰轻抚他的鬓发,柔声道:“当然不,我只会心疼。”

两张面庞贴得愈来愈近,呼吸交缠。

慕容复忽醒觉是在旷野之中,不好意思起来,亲昵地在萧峰胸膛轻锤一记,推开寸许,相视一笑。

两人并肩走进了那座青砖绿瓦小院,院内石桌旁也坐着两人,四双眼眸相对,一起惊讶起来。

玄烨吃惊道:“你们如何也在此地?”

慕容复一双凤眸微微眯起:“这话,应该我们问你们才对!”

见他语气不善,玄烨瞬间联想到他上次的阴谋,不由得在石桌下摸索着握住了陈近南的手。

第170章 我选你

陈近南安抚地拍拍他, 起身,拱手笑道:“萧大侠,慕容公子!”

萧峰客气地回礼:“陈总舵主!”

这下轮到慕容复惊讶了:“你叫他什么?什么总舵主?”

“这位是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 ”萧峰拉着他上前一步,大笑道, “那边有句话,平生不见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若说这次有何遗憾未了, 就是始终未能与陈总舵主真正一晤,今日得见, 大慰平生!”

这句“大慰平生”,让慕容复眉头一挑, 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陈近南笑道:“咱们彼此彼此,陈某对萧大侠, 也是相见恨晚呐。”

他们这般惺惺相惜, 余下两人心底都有些不是滋味。

慕容复轻哼一声, 道:“天下英雄万万千千,难道都得见过陈总舵主金面, 才做得数吗?”

玄烨道:“我大哥这样的英雄,本就难得一见。”

慕容复轻笑道:“确实, 反清复明的勾当,原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玄烨不紧不慢道:“少见程度,终究比不得亲手设计杀自己躯体的人。”

慕容复嘴唇紧抿, 不再反驳了,不是他词穷, 而是不愿当着萧峰的面重提旧事。

“吱呀”一声轻响,堂屋大门打开, 灵小通从房内走出,笑道:“看来,四位已经相互熟悉了!”

“自我介绍一下,”他抱拳道:“在下灵小通,灵魂转换科的具体负责人。”

玄烨冷声道:“你就是让我们互换灵魂的人?”

“不敢不敢,”灵小通笑道,“让人互换灵魂可是件庞大工程,我只是其中一个环节上的业务员而已!”

萧峰道:“灵兄,将我们聚集在此,可是要进行你说的业务。”

“对对,”灵小通拍拍手。

一个身着粉色长裙的少女走了出来,张开双手。

灵小通在她手心一点,一座巨大建筑跳出,在空中旋转。

灵小通道:“本来应该邀请你们去办公楼的,因出现了些特殊情况,大家就在这将就一下吧!”

他一挥手,建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处建筑群。

玄烨惊道:“紫禁城?”

“对,”灵小通笑眯眯地道,“暂时用这个指代下你们的时代。”

他指着紫禁城的浮影道:“这是咱们的额外服务,你们现在对两个时代都有了解了,可以多个选择。”

“在这里生活?”他收回手指,指着现实的地面道,“还是在这里?”

慕容复立即道:“以谁的躯壳?”

萧峰霍然回头,却见他眼眸里流露的,是全然的恐惧。

幸而,灵小通笑道:“当然是你们自身的,这是个穿越服务,不需要转换灵魂。”

他在少女另一个手心点了下,熟悉的悬崖浮影跳了出来,和紫禁城浮在同一高度。

灵小通笑道:“有了决定的人,可以上来选择!”

“当然,也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此地山清水秀,就是耽搁一天也没什么!”

玄烨看了眼陈近南,走上去,点了紫禁城。

他朗声道:“即便另一侧是天宫瑶池,我也得选大清,那里有我的责任和子民!”

陈近南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地将手也放了上去。

萧峰笑道:“故土在前,何须考虑?”

他摸了下悬崖的山石,回身看着慕容复。

慕容复站立良久,久到玄烨、陈近南也转过了头。

他才走过去,伸手搭在萧峰手背上:“我选你。”

慕容复认真地道:“我选你,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得选我!”

顾不得众目睽睽,萧峰一把搂住了他,大笑道:“此后余生,蒙古草原也好,江南水乡也罢,即使去到天涯海角,我永远选你,我们也永远在一处!”

灵小通激动地拍手:“Happy ending!KPI完成一对,好耶!”

他抹着眼泪道:“我建议去塞上牧马放羊,塞上牛羊空许约,当年快把我虐死了。”

“他在说什么?”慕容复从萧峰手臂间挣开,满脸疑惑,“什么塞上牛羊?”

萧峰的脸黑了下,叹道:“那是个很长的故事,等我将来慢慢讲给你听!”

“对对,你们将来老了,可以坐在摇椅上,慢慢地聊!”灵小通忙道,“来来来,我先给你们做个满意度调查,让皇帝陛下和总舵主再聊聊,没准儿还能抢救一下。”

他向玄烨、陈近南挥挥手:“来都来了,两位到外面走走,爬爬山什么的。”

玄烨率先走了出去,陈近南与萧峰拱手作别,才慢慢跟上。

出了院子,陈近南拿下帽子,散开长辫,信手挽了个明人发髻。

他从未剃头,平时也只是带着帽子遮掩,此时挽上发髻,与本地人发型极为相似。

玄烨垂着辫子,远远站着,见他换了发型,愈发觉出二人之间的距离。

两个村民路过,看到他发型、衣饰皆甚奇异,忍不住指指点点,窃笑起来。

玄烨却只是静静站着,直到陈近南走到他身边,挡住了村人的视线。

“走吧!”陈近南道,“咱们爬山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山脚,玄烨在前,陈近南在后。

山路崎岖陡峭,玄烨养尊处优惯了的,几次踩滑了脚,陈近南伸手要扶,都被他推开。

“咱们本就不是同路人,”玄烨站在一块山岩上,冷冷地道,“你没有趁现在将我推下去,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陈近南叹道:“艾兄弟”

“叫我玄烨、康熙、鞑子皇帝!”玄烨大声道,“这世间从来就没有艾兄弟!”

他抓着陈近南的双肩:“这里还有汉人的河山,你为何不选择留下?或者,干脆向那妖人要求去你心心念念的大明?”

陈近南不答,玄烨冷笑道:“因为咱们本就是同一种人,永不会放下属于自己的责任!”

“等咱们回去,你当然会继续你的反清复明大业,我也会想尽办法灭了天地会!”

他松开手,回身抓着一簇荆棘,继续往上攀登:“我武功远不及你,你若是现在出手,反而一了百了!”

许是心怀激荡之下太过用力,许是那簇荆棘扎根过于浅薄,当玄烨双脚悬空一瞬间,荆棘脱出山缝间薄土,他整个人都坠了下去。

坠入一双温暖的臂膀中,陈近南接住了他。

山风猎猎,没有发辫束缚,陈近南乌黑的发丝在脸颊边飞舞,愈发趁出玉一般的脸色,俊逸的眉眼。

玄烨抓着他的臂膀,喃喃道:“咱们能同行的,也不过是这段山路罢了!”

他再也抑制不住,一把搂住陈近南,大声道:“大哥,若没有江山需要背负,我也选你!”

陈近南唇间溢出一丝轻叹,却没有退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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