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出乎意料的,电话接通了,云眠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我出去找奕崽了,你不用担心我也不要找我,等我找到奕崽就回来。”

时奕喉咙发干:“如果,我是说如果,找不到呢?”

“我也会回来的。”云眠沉默了许久,语气慢慢变得坚定,“我不想死,就算为了你,我也会好好地活下去。所以,不要担心我。”

她说完之后,立刻挂断了电话,无论时奕怎么拨打,从此再没有人接听。

时奕拿着手机站在原地,手无力地垂下。

他知道奕崽丢失后云眠每分每秒都活在煎熬里,可他不知道她已经痛苦到需要远离所有人的地步。

他给她发去一条微信消息。

【TIME: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云眠失踪了,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的顾金枝痛哭着说她对她关心太少,以至于根本这么多年来女儿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朋友圈子,所有人都开始寻找云眠,打她的电话,给她发去各种各样的微信消息。

许一宁在微信里发誓,只要她回来,她就立马和那个该死的男友分手,和他断得干干净净,绝不留恋。

顾金枝在微信里保证,她不会沉湎在云飞扬去世的痛苦里,她会走出来,面对新生。

…………

时奕离开安市,回到容城,见到了那个眉心靠左长着一粒痣的年轻女人。

在他下定决心弄清云眠背负着的秘密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位蒋明婕,他兜兜转转问了一圈,最终得知她现居容城,还拿到了她的手机号。

得知他要约见时,蒋明婕犹豫许久,最终点头答应。

约见的地方是一家咖啡厅,时奕提前五分钟到,不出片刻,蒋明婕也到了。

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脸上化着职业妆,扎了一个高马尾,看起来沉稳而干练。

她坐下后朝服务员要了杯美式,随后转头,看着时奕:“我记得你,云叔叔的葬礼是我看到过你,你是云眠的……”这个名字她念起来很不习惯似的,不自然地顿了顿:“未婚夫。”

“嗯,我也看见你了,云眠也看见了。”时奕语速不快,吐字非常清楚,“可是她看到你的时候,往我身后躲。”

蒋明婕瞳孔微缩,微微偏头,避开时奕的视线:“……我看到了。”

“你们以前明明是很好的朋友,我在她家的相册里看到过你的照片。不仅如此,她生病高烧的时候,梦里哭着叫你的名字,一直在说对不起。”

时奕是眼尾稍稍上挑的眼型,鼻梁高挺,紧闭着唇,不笑时总给人一种直白的压迫感。

蒋明婕顶着心头沉重的感觉,握紧了咖啡杯的手柄:“你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她害怕见到你,在梦里也要哭着跟你说对不起。难道说”时奕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真的虐杀了你的狗?”

他的声音里明明不带有任何个人情绪,却让蒋明婕的心越来越沉。

十年前的往事浮上心头,她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最后只好摇头:“不是。”

时奕的表情很淡:“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蒋明婕深呼吸一口气。

云眠失踪的事她略有耳闻,在时奕找上她的时候,她就大致猜到约见她的目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又这么直白。

她缄默片刻后,下定决心,缓缓开口讲述。

那是发生在十年前的事情,彼时她和云眠是邻居,是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她养了一只名叫多多的哈士奇,云眠很喜欢多多,经常来找它玩。

暑假的时候,她和父母要外出旅游,找不到合适的寄养,云眠自告奋勇,说要帮她照顾多多。她当时松了一口气,把多多交给了云眠,轻松地和父母去旅游。

然而等她回家,云眠告诉她,多多死了,因为吃了浸泡过杀鼠药的食物,没有及时送到医院,所以去世了。

即便十年过去,对蒋明婕而言,当时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她快乐地回到家,以为可以见到多多,当云眠嗫嚅着说出多多已经去世的时候,她以为天塌了下来。

她没有办法原谅云眠,云眠越说补偿方案,她越觉得恶心,所以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对曾经的好友不留情面地说出充满仇恨的话语,在她苍白的脸色里拂袖而去。

她和云眠就此绝交,无论云眠怎么讨好她,她都置之不理,甚至在学校里散播云眠虐杀了她的宠物的传言。

“我妈妈教育过我,说我不应该这么对待云眠,她只是好心办了坏事。后来我渐渐明白,其实一直以来逃避责任的,是我自己。”蒋明婕忽然捂住额头,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当我找不到寄养向云眠抱怨这件事的时候,我期望的就是她能主动提出帮助我。她没有让我失望,很积极地说要帮我照顾多多。”

“但是,她照顾时出了意外,我就把所有的责任推给了她,这样,多多的死就与我无关,我就不会遭到任何良心上的谴责。”

时奕喝了一口快要冷掉的咖啡,苦涩的味道在他口腔里蔓延开来:“听起来,你好像并没有逃过良心上的谴责。”

“你说得没错,每次我想起我说出的那些狠话时云眠苍白的脸色,我就觉得我做错了。可是我没有勇气跟她道歉跟她和好,我一直在躲避,直到我搬家离开安市,远离了她,我以为我终于可以遗忘这些事情。”

蒋明婕用手捂了一下眼睛:“上次回安市探亲,得知云叔叔去世,母亲带着我去吊唁,看见云眠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些过去一直藏在我的心头,从来没有消失过。”

初夏的日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咖啡馆褐红色的桌上映出一块光斑,安宁的氛围里,时奕断断续续的思绪终于连成一条线。

很多他曾经觉得怪异的地方有了答案。

云眠为什么一定要奕崽为什么眼神会黯淡?因为奕崽就像十年前去世的多多。

为什么他和她吵架时她会露出衰败的神色?因为他说了和蒋明婕类似的话触及她最深的伤疤。

为什么她说她罪有应得,为什么会多年来一直在流浪动物保护中心当志愿者?因为她在赎罪,她认为的没有保护好多多的罪。

十年来她一直活在这件事带给她的痛苦里,始终无法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