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明渊停顿住。

他坐在原地许久，直到熄灯才离开。

第二天的探索行动，标注完任务目标后，易明渊忽然延长了行动轨迹，大家被他引到一个家具市场的废墟前，目瞪口呆地听他说：“看看有什么需要的，既然出来一趟，也别空手回去，即便是世界末日了，大家生活也得过，还得过得好。”

尤青璇调笑他，“怎么忽然说出这种话，我还以为你只要有口饭就开心了。”

易明渊但笑不语。

众人仅仅搜刮了市场的一个小角落，行囊中便都塞得鼓鼓囊囊，就连周横都塞了一背包锅碗瓢盆，有些腼腆地说老婆偶尔会用节省的口粮给他开小灶。

尤青璇走到玩具区时，发现大箩筐里有堆小熊玩偶，臭着脸好像看谁都不爽，那小模样真是像极了易明渊，她乐滋滋地收下一个进背包，打算拿去逗一逗他。

易明渊好像也拿了什么，可他死活不给看，尤青璇生气了，也决定不给他看自己的。

当天返回基地后，她又惯例去实验室忙活一通，等她精疲力竭回到6-12号时，易明渊却也不在，房间内的木桌上突兀地多了一个小花瓶，里面插了捧人造干花，灰尘都被人细心地擦去，残留的水珠落在枝条上，地下虽空气浑浊不见阳光，人造的生命却可以维持这粉嫩鲜活的模样，长远存续下去。

尤青璇望着那捧花傻笑了很久，从包里拿出那只臭脸小熊，靠在花瓶下的阴凉中。

之后两人见面，谁都没有提及这事。

易明渊虽然还是臭着脸，却再也没有肆意散发原先那股负面情绪，他甚至答应了尤青璇的说情，让陈梁妍摸一摸噬兽的外壳，随后却又指挥噬兽将陈梁妍追得满地乱跑。

他自己则在尤青璇谴责的目光中得意洋洋。

生活还在继续。

世界不会为任何人停止运转，要么被惯性抛出轨道，要么跟上节奏，疯狂奔跑。

50、下套

6月10日，20：49。

夜间的基地并非纯粹的安静。

探索队即将出发，后勤和医疗也飞速运转，灯光下人群安静飞速地工作，只偶尔有两声窃窃私语，紧接着都被脚步声掩盖下去。

待地面观察哨传回消息，太阳已完全落山，城中此起彼伏的兽吼随之沉寂，各支队伍便携带武器启程。

一部分前往郊外，他们会趁夜维护农田，浇水施肥除虫，并带回已经成熟的作物。几个地下室改造的饲养场中，肉猪肉牛和鸡鸭也需要喂食，不过由于这些动物并不懂得保持安静和隐蔽，饲养场时常遭遇零星噬兽的破坏，幸而它们被分散在一个很宽广的区域中，每次损失也有限，只是辛苦这些探索队员，总是得反反复复奔波在砌墙修房的路上。

另一部分则继续深入城区，搜索可用物资及幸存者，因为城区的危险性，这部分队伍的成员都是精挑细选，一次又一次奔赴鬼门关。

当他们出发时，总会有亲属朋友来送行，谁都怕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却又知道这些事情非得有人去做不可，于是拥抱、告别、亲吻……每一晚都会在基地入口的巨大防爆门前上演。

等队伍离去、送行的人也回返住宿区，走廊为了节省能源渐次熄灯，只留下指挥中心和必须的后勤部门还在彻夜运转。

这时候，基地也仍然没有完全安睡。

内部值班巡逻的人隔上一段时间，脚步就会在同一地点响起，人数不会太多，大概有两到三队，每队两人，基地中的幸存者人数很少，这样安排足见人力捉襟见肘。

不过一旦出现问题，巡逻会在第一时间拉响警报，到时整个基地都会被从睡眠中唤醒。

这些就是黄子俊通过聆听得到的所有信息。

原先关押他的仓库用作了别的用途，人防工事当初修建时也没有配备专门的牢房，他便被带到住宿区空置的房间中，除了不能外出、门口二十四小时有守卫外，他过得还算轻松自在，每天的饭食甚至称得上香甜可口。

黄子俊来到这里后，才睡上末日以来的第一个好觉。

这不是他自愿的，只是他实在太累了。

人类军报仇心切，在那场偷袭战前，黄子俊已经带队在城中搜索许久，一边找寻柳云申的下落，一边想办法养活自己的小队，日日夜夜神经紧绷，直至被捕后又每天提心吊胆，累到已经无法再思考立场、阵营、仇恨，他只能遵从本能的呼唤。

基地的钢丝床有点硬，床铺也不够柔软，有股常年放置在潮湿地下的阴霉味，但他仍然酣眠。

甚至没有做梦，没有翻身，平静到仿佛已经死去。

等黄子俊浑身舒畅地醒来时，连他自己都震惊于这份平静，继而他开始唾弃自己，明明身处敌营，竟毫无防备到这种地步，万一有个人进来使些阴谋诡计，那他连睁眼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敌人并未在物质上亏待自己，但这也是他们阴谋的一部分，利用舒适的条件麻痹自己的身体，继而化解自己的斗志，直到自己屈从与诱惑，将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

不行！

黄子俊独自在黑暗中咬牙，疯子似的掐捏自己的大腿，留下一片青紫的印记，他努力回想妻子、回想战友、回想他们度过的那些艰难岁月以及所有人手握拳头发下的复仇誓言……

他一遍一遍坚定自己的意志。

然而敌人似乎已经不在乎黄子俊知道什么了，自从那个女人来见过他后，再也没有人前来询问过他，他被关押在这里，一个个日夜过去，就连守卫也只是冷漠地将饭盒放在门口，从未开口跟黄子俊说过一个字。

孤独在寂静中无限放大，黄子俊渐渐快要被安静逼疯，他数着一次一次开灯熄灯，聆听走廊里的脚步和守卫交班时的对话，不止一次想要开口，却又用仅存的理智压下那股冲动。

只要开口就输了，他唯一的坚持立刻化作齑粉。

可是真难熬啊……

卫生间里的镜子成为黄子俊解压的道具，那张还算俊朗的脸苍老了许多，他听着四壁瓷砖的回音自言自语，隐隐觉得自己一定会在这里疯掉。

所以当有人来带他出去时，黄子俊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以为自己疯掉的时刻真的到来了。

“快起来吧，徐营长等着见你。”门口的女人微笑着喊他。

“是……你？”黄子俊的声音颤抖到失真，“我……

”

“我特意向徐营长提出申请，他同意再见你一次，基地对人类军并非一无所知，时间拖延得越久，你所知的情报越没有价值。”

说完这句话，尤青璇牢牢盯着黄子俊，别有意味地补充一句，“看在我父亲的份上，我才帮你的，抓紧这次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