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贴身的衣服，就不那么好处理了，易明渊几次伸出手，却又几次缩了回来。

他的身份是窃取来的。

即便本体人格没有出来阴阳怪气，青璇也睡得死死的毫无察觉，没有人会提醒他这一点，可他自己却心如明镜。

最终易明渊垂下手，替尤青璇拉好被子，便关掉灯，回身坐到另一张空置的床边，这是青璇的小窝。

基地里配置的都是狭窄的钢丝单人床，这段时间两人也是分开睡觉，青璇有几次想和他挤在一起，又是故意卖萌又是假装妩媚的，他也只能笑笑，然后借口伤势没好全，拒绝了。

同样的事情，本体人格可以做，但他没有资格。

他心虚。

两人感情愈浓烈，回过头，心虚的感觉也愈强烈。

谎言已经出口，想要维护现状，就必须一层一层往上加盖累积，直到大厦支撑不住彻底倾覆。

他知道，正确的做法是在倒塌前，自己亲手拆掉这虚妄的表象，可他又始终舍不得，就像舍不得吵醒她的安眠，宁肯就这么安静地看着。

人类如果总能做正确的事，也就不再能被称为人类了。

易明渊沉沉呼出口气，双肘支在腿上，两手交叉抵在脸前，望向对面床上的尤青璇。

黑暗并不能阻隔他的视线，密密麻麻的绿色流线出现在他眼底，它们像蛛网般交错，构成尤青璇的身体轮廓。

人即使已经安睡，神经却会一直处于活动状态，大脑通过遍布全身的神经纤维传递信号，继续操控身体，同时它释放迷幻的魔法，让意识深陷在它制造的幻境中。

他眼中所见

，便是青璇身体的神经反应，看她脑部神经的活跃程度，大脑应该正在造梦。

也许再过段时间，自己还能通过更深层次的精神接触，去看清她梦见了什么。

他的能力如初生的苗芽，仍然在茁壮成长，精神网感知已经超出了噬兽或者人类的范畴，眼下他坐在深埋地下的基地里，还能察觉数百米之上的天空飞过只麻雀。

确实无比强大，却同样令人恐惧。

识海如浪潮般还在继续扩张，往四周看，目不见岸，往上下看，深不见底。由于皇的催动，神经系统变得无比发达，密密匝匝相互交错，大脑的潜力因此被无限开发，它甚至不需要全功耗运转，当一部分工作时，另一部分就休眠，循环往复，使如今的易明渊可以不再睡眠。

易明渊自己也不知道，当这棵苗芽彻底长成，自己会变成什么样，这个问题甚至超出皇的认知之外，一切都在异变。

也许有一天，人类的身体会不再能承受这样非自然的力量。

即使没有皇的威胁，即使没有柳云申，放在他面前的，似乎也是全是绝路啊。

易明渊又一次沉沉叹气。

他往后一仰，让身体陷进柔软的被褥里，右手搁在眼前，很快一股清淡的气味涌入鼻腔，那是青璇身上的味道，她的体息已经沾染在日常用品之上，而他发达的感官可以轻而易举捕捉到。

这会给易明渊一种沉眠在她怀里的错觉，他安宁地闭上眼睛。

即便不睡觉，他却可以让自己“做梦”，就好像维持着人类的日常作息，可以再次确定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

梦的内容，是本体人格的记忆。

没错，当无人察觉的时候，他便开始偷窥本体人格的过去。

毕竟本体人格说了，自己就是他，他就是自己，那么看看“自己”的记忆又不犯法易明渊找到理直气壮的借口。

当这些记忆的内容涉及青璇时，他便会沉迷进去，假装那个在她面前的人就是自己。

他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约会，第一次去吃辣菜，他被辣得直不起腰，她也嘴唇红肿像条香肠，两个人在霓虹灯光下相互嘲笑，手挽着手歪歪倒倒地往家的方向走……如此真实。

他欣喜着她的欣喜、忧愁着她的忧愁，一颦一笑牵动他的全副精神。

以至于当他抽离意念，回归现实，会更加厌弃如此胆怯而卑劣的自己。

恶性循环。

48、日常

城区探索还在继续。

就像打电子游戏开局，总要在一片未知的大地图上摸索很久，将黑雾遮掩下的地域一点一点揭开，过程虽然无聊，在整个战局中却无比重要。

上次在城区中被围攻，易明渊爆发出的精神临界冲击过噬群，使数万只噬兽当场倒毙，这或许无形中削弱了对方的实力。当他们再次遇上无法控制的噬兽，也仅是散兵游勇，柳云申似乎无力再组织上次那样大规模的兽潮。

两军相遇，总免不了一场战斗，己方和敌方厮杀完毕，躲在暗处的小队便前来打扫战场。

易明渊走近倒地的噬兽，注视那双已经失去生命的异眼，等尤青璇采集完样本，被破坏内核的怪物化作飞灰消散。

他沉默着，在内心问皇，【你能看见吧，它死前的灵魂风暴。】

怪物临死的痛苦冲入精神网，让他感同身受地体验一模一样的痛苦，并亲眼目睹它一生的记忆被灵魂风暴洗礼，这对易明渊而言已不是第一次了。

【这么近的距离，我当然看见了。】皇说，【你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稳定，风暴已经无法对你造成什么冲击，这对我们接下来的反击很有利。】

【我说的不是这个。】易明渊道，【它不也是你的“孩子”么，感受到它死前的痛苦，你就不觉得难过？】

【难过？】皇的情绪竟转为愉悦，【我脑中有成千上万的画面，都是孩子们死前留下在我脑海，如果每一片段都要替它们难过一番，那我早已死于悲痛之中。诞生，存续，死亡……这就是宇宙，作为皇，我是指挥者、引导者，同时也是记录者，我脑中的记忆会回流精神网，它们累积起来，串联为庞大的时间链，便是族群的历史。】

【为什么，我会觉得有点难过。】易明渊黯然道，【它不想死，我能感受到它倒下时的恐惧，它甚至在向我求助，想要脱离这片战场，却又不得不屈服于我的威迫，这让我……】

皇觉得不可思议，【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我族不应该是你的敌人么？】

这才是令易明渊黯然的真正原因，他觉得自己正在被噬群同化。

利用噬兽的自相残杀，人类毫发无伤地获取了这场战斗的胜利，探索小队正在笑闹，讨论着基地里的趣闻，脚下遍布噬兽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