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让你死。”尤青璇继续亲吻着他，柔软的唇熨帖过他干燥的皮肤。

她的声音有几分虚幻，像是下一秒就要变成泡沫飞散，“可是你瞧，我什么都做不了，看着你遭受威胁、看着你陷入昏迷、看着你流血、看着你痛……我很难过，但我只能看着你，包括现在。”

她看着噬兽奔跑冲刺，看着它伸长利爪，看着它向易明渊背后袭击。

她的瞳孔里印出来临的杀机，却只能站在原地，小声问他：“你也能原谅我吗？”

易明渊低头望进她眼睛里，喉咙哽咽，“这不一样。”

“一样的。”

尤青璇伸出手，去牢牢拥抱他，“我跟你的心是一样的。”

她想象过生命最后的场景，本来以为自己会痛哭流涕，颤抖着倒在地上，慌张狼狈满地乱滚。

但真正面对终结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十分从容，心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恐惧或者负担，甚至还能抬起脸，对着易明渊笑一笑。

好像死亡也不是很可怕。

尤青璇把脸贴在易明渊心口，每次在危急关头都能听见他的心跳，这声音稳定而

蕴含无比的力量，让她感到异常满足。

这辈子安逸过，惊险过，但是每一段经历都总有个人站在身边，似乎完全没什么可遗憾的。

尤青璇闭上眼，等待黑暗的降临。

但她忽然发现，眼前居然是一片纯白。

真奇怪啊，她还在心里嘀咕，地狱怎么会是白色的？跟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而且这里没有忘川，没有奈何桥，没有端着孟婆汤的女子，也没有漫山遍野炽烈如火的彼岸花，只有纯净的白，放眼望去一无所有，天地万物都被覆盖了。

真好，尤青璇在心里庆幸，不用喝汤，那就不用忘掉想要记住的人。

可是这里太空旷了，除了自己谁也没有，什么都不记得或许还可以忍耐，但什么都记得，时间长了一定会感到寂寞的。

尤青璇正在这片白色的荒原里踌躇，忽然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回音，那是冰川融塌、大地撕裂，无形的双手搅动天地，世界被开辟了，无边的荒凉中开始有了色彩。

色彩构成画面，画面相互拼接，平面的图层被渲染出轮廓和阴影，最后呈现出完整而立体的场景。

市区、街道、楼宇……

这些无比真实的物质，将尤青璇的意识从空白中拉回，她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柏油路面上。

易明渊躺在她身边，浸在他自己的血泊里，浑身上下的衣服没一处干净的。

他嘴里还在不断喷涌出鲜血。

以他为中心，围攻的噬兽全部躺倒在地，尸体呈放射状铺展开来，一直蔓延到街道尽头，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它们每一只都褪去了隐身色，口鼻处血迹淋漓，在地面上晕染出大片大片绿色，好似顷刻间滋生的草原，而且还在迅速疯长。

真正的尸山血海，真正的无一幸免，狩猎场成了屠宰场，捕食的黄雀被螳螂反咬而死。

庞大的都市中安静极了，之前的兽吼和脚步全部静止，高芝市如同一瞬间步入了死亡，钢筋水泥垒叠的庞大废墟之中，不仅没有人，连声鸟叫虫鸣都听不到。

其他人也渐渐恢复了意识，发现这场面都大惊失色，叽叽喳喳地叫喊着什么。

但尤青璇的心脏紧紧揪成一团，自动便屏蔽了外音。

她眼睁睁看着

易明渊陷入弥留，小心翼翼捧起他的头，眼泪终于遏制不住地掉下来，和他止也止不住的血融混在一起。

“……”她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话。

肯定是他做的，不会再有别人了。

都是为了救她？

易明渊满脸是血，甚至模糊了他的表情，只能微微移动了下指尖，碰了碰尤青璇的膝盖。

其实他是想要摸她的手，但是身体的力量已经无法支撑他抬那么高了。

身后有人靠近，却又不敢上前，犹豫地问道：“青璇，你们……他……”

“他不会死。”

尤青璇突然擦掉脸上的泪水，站起来，飞快走到车边打开门，“田警官张警官，帮我把他搬到车上；周队长，你们基地还有多远？麻烦挑最快最平稳的路；余医生，你一定有紧急止血的法子，劳驾你想想办法，先缓解他吐血的情况。”

众人蓦然惊醒，立时争分夺秒，齐心协力清理好现场，将车内全部让给易明渊尤青璇以及医生，其他人要么坐在车顶要么拉着门把。

周横第一次拿出十万分的耐性来开车，小心在遍地的噬兽尸体中绕行，既要保证速度，又要尽量不让后座的人因为颠簸加重伤势，他的小队虽然也都满心疑问，但仅仅只是眼神交流而已，谁都没有不识趣地开口。

吉普在一片狼藉中平稳前行，尤青璇用双腿垫着易明渊的头，不让他被自己呕出的鲜血呛到。

余和给易明渊打了一针吗啡，然后叹着气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要等到返回基地才有希望，那里有检查和急救的设备，但愿他能撑住吧。”

“他能撑住的。”

尤青璇双手捂着易明渊的手，不让他再逐渐冰凉下去，她能从他的目光里看出生的欲望，漆黑眼瞳里倒映出来的，全部都是她。

“就算是为了我，他也不会死。”

易明渊听见尤青璇的话，与她相握的手指微微一动，指尖轻轻一勾，划过她的掌心，非常小的一个弧度，但足以让她感觉得到。

对，他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