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羽轲摸了摸她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熨帖他的手掌, 想要拒绝，看她痛苦的样子终究还是舍不得, 从旁边的器械盘中取出针管。
“这是最后一针了, 之后你就算跪着求我，也没得商量。”刘羽轲撸起她的袖子, 准备注射。
“好的医生，知道了医生。”田曦笑了笑, 最近她老是喜欢这么叫他。
药效很快上来, 饱受折磨的病人终于得以入眠，呼吸变得规律而平稳。
刘羽轲站在床边，入神地听着。
当初田曦伤得那么重，刘羽轲几乎是带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绝望, 拼尽全力抢救。
可这种绝境中的挣扎、再加上幸运之神的眷顾，他竟然成功了，因为战场处理及时，在噬兽加入战场掩护撤退后，他们才能把田曦活着带回基地。
感染是可以医治的，伤口也会慢慢愈合，眼下她需要的，只是恢复休息的时间。
但基地已经没有时间了，或许下一秒钟，大门就会被攻破，那些连噬兽也无法对付的怪物将会冲进来，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人类瓜分吃尽。
刘羽轲不敢告诉田曦，基地已经被围困。
噬兽已经不剩多少战力，和探索队杀回基地，那成千上万的巨大凶兽几乎全都倒在了路上，最后只有数十只来到了终点，和人类一起躲藏进防爆门之后。
食物也快没有了，人类和噬兽都在饿肚子，尽管大家都在忍耐，但也许在外面的人噬找到办法进来之前，它们就会和人类展开一场饥饿之战。
徐营长打算带一支突击队，带上一部分噬兽，从基地杀出去寻找救援……当然这十分异想天开，但以徐德辉的个性，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他不会下这样冒险的赌注。
这些所有的一切，刘羽轲都没有告诉田曦。
他还有别的伤员要医治，不可能一直陪着田曦，重新回归鲜血和惨叫的世界，刘羽轲此时已经能保证自己的心绪平和如水，双手稳如泰山。
“你现在已经像个真正的医生了。”
结束一场抢救后，将已经稳定的伤员推出手术室时，老医生余和忽然对刘羽轲说。
刘羽轲摘下染血的手套，熟练地进行清洗和消毒，背对着余和道:“什么叫像，我本来就应该是。”
余和嗤笑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忘了你刚来找我时那个德行？”
“我只是缺乏实践的信心而已。”刘羽轲甩着手上的水珠，“但现在我已经找到了这种信心。”
田曦现在还在睡觉，心跳平稳有力地跳动。
那就是他信心的来源，只要她还能呼吸，这种力量就源源不断，灌入刘羽轲四肢百骸。
余和刚想打趣些什么，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呼喊:“医生！医生在哪？快来抢救！他快不行了！”
刚结束一场“战斗”，还未来得及喝口水或是坐一坐的两位医生，立刻重新戴上手套，奔赴他们的“战场”。
但这一次，谁都没想到，躺在担架上的人，竟然是徐德辉。
……
……
六个小时之后。
疲惫的刘羽轲从手术室走出，差点迎面撞上激动的周横。
“情况如何？”周横急不可耐，连等刘羽轲喝口水的耐心都没有。
刘羽轲的脸色其实很难看，但有口罩遮挡着，没人能发现这一点。
“我已经尽力了。”他说。
周横一愣，跟旁边的吴应龙惊慌地对视，声音不可控制地提高，“什么意思？”
刘羽轲轻声说:“作为医生，能做的我都做了，但如果病人自己没有求生的欲望，那谁也没有办法拯救他。”
“这不可能！”吴应龙大声道，“我们跟着老徐这么多年了，他什么人我们最了解，他绝不是那种会轻视自己生命的人！”
“人都是会变的。”刘羽轲道，“尤其是在经历巨变之后，人的心理状态会产生严重的波动，如果没有得到缓解和调控，压力与日俱增，问题就会变得越来越严重。我想大家都已经发现了，徐营长最近情绪不对头，但他并不是善于表达与抒发的个性，这种人一旦钻了牛角尖，就很容易出大事。”
吴应龙一时讷讷，“但也不至于……”
“心理问题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有些行为甚至不是徐营长自己能控制的。”
周横咬牙道:“是我们忽略了，但是刘医生，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基地里不能没有指挥官，现在田警官受伤未愈，要是徐营长再倒下，这里就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会出大事的！”
“我刚才说过，所有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刘羽轲摇了摇头，“你们是战友，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也许你们抽时间去跟他说说话，会有点作用。”
周横和吴应龙不约而同地点头。
突围行动失败，整个基地更是一片愁云惨淡，饮食已经被压缩到一天一顿，这还是李晓沃与周横拖妥协后的结果。
指挥官昏迷的事情被严防死守，当做绝密处置，周横不断用其他消息转移大家都注意力，比如突围行动并不是一无所获，他们已经派出部分队员去其他城市求援；比如易明渊已经去救尤青璇了，等他们回来，又有新的噬兽能够加入防线……
周横企图用这种方式，维持行将崩溃的基地。
有天晚上，他终于从指挥中心返回住宿区，为了不吵醒家人，他没有开灯，摸黑走进房间。
本来以为妻子和女儿都已经睡了，却没成想，听见了嘤嘤啜泣的声音。
“囡囡怎么没睡？”周横小声问。
“睡不着。”他女儿哽咽着道，“你别开灯，妈妈已经睡了。”
“哦。”周横收回手，摸黑来到女儿床边，因为房间狭小，两张床几乎拼在一起，周横必须得很小心才不会碰撞出声音，“怎么在哭啊？来跟爸爸说说，有什么不开心的？”
“妈妈今天把饭都让给我了，我想让她吃，可她偏不要。”女儿紧紧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张小脸，“到最后我也还是没吃饱，爸爸，我们会不会饿死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