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实验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进行！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是个科学疯子！”

那是尤青璇第一次见到，自己父亲怒发冲冠的模样。

雪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眉头紧皱得如同山壑，老花镜片后，黄浊的双眼变得凌厉而冷冽，鼻腔里喷出无法控制的怒息，已经开始爬上老年斑的双手用力拍着桌子。

“立刻全部停止，全部停止！带着你的东西，从我实验室滚出去！”

“尤老师，你听我解释……”柳云申瘦长的脸上满是赧然，“这并不是在……”

“不，我不想听你解释，这个事情我早就警告过你，本来以为你会见好就收，没想到你居然偷偷摸摸的背着人继续搞！想要出学术成果也不能走这样的歪路，一旦这些事情传出去，你根本别想继续在学术圈子里混，连我们研究所、我的实验室都会跟着你一起遭殃！到时候大家一起丢饭碗，你就满意了？这就是你的目的？”

“可是我已经快搞出成果了！”柳云申急切地说道，“您不觉得如今所谓的科技伦理，把纯粹的研究都插上各种人类的道德标杆，本身就是对科学的不尊重吗？”

尤承言冷哼道：“随意用人类的意愿去改造自然，这才是对科学的不尊重！”

“那您怎么解释工业革命？它无疑推动了人类的进步，眼下人类所享受的舒适生活，都是建立在工业革命的基础之上，然而它对自然的破坏有目共睹，海洋被污染，森林被砍伐，温室效应一年比一年严重，但是这样就应该阻止工业的进步吗？人类已经开始用工业革命催生的技术，一点一点修复自然的缺损了，这种反哺不就是科学技术的意义所在吗！”

“不要偷换概念！”尤承言勃然大怒，“你的实验有这么高的价值吗！你能肯定自己的选择一定是对人类有益的吗？年轻人想出人头地，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但为了出成果，你规避了所有科学审查和项目审批，要不是我发现材料的使用数量不正常，让助手查了一下去向，我都不知道你究竟在搞些什么东西！妄想规划人类进步的方向，你以为自己是牛逼哄哄的救世主？我看你是弗兰肯斯坦再世！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产生什么影响！”

尤承言大步走到办公室另一角，他指着那个畏缩在沙发上的孕妇，冲柳云申怒骂道：“你有没有告诉她，如果编辑过程中任何一个细节出现问题，她的孩子会变成什么模样？你有没有告诉她，一旦有任何误差，她的孩子将在怎样的痛苦中度过一生？你有能力照顾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一辈子？她们母子将要面对的，你也会承担一部分责任？我想你什么都没有说吧，你只是画了一些美好的蓝图，或者用金钱迷了她的眼睛！看看她这幅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你这他妈的简直是在诱哄犯罪！”

“爸，别这么说话……”尤青璇开口劝了一劝。

那瘦弱的女人挺着个大肚子，在两个男人的剧烈争吵声中摇摇欲坠，眼眶红红的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尤青璇看得十分不忍心，扶着那孕妇避出了办公室。

后来尤承言和柳云申吵了些什么，尤青璇没再听到了，尤承言最后把办公室的门砸得轰响，柳云申自此被赶出了科学院。

但这件事好像也仅止于此，没有造成更大的影响，柳云申离开科学院后，就自己创办了斯卡拉生物公司，具体内情尤青璇完全不了解，尤承言从不许她过问这些，更是让她离柳云申远一点。

所以关于此事，尤青璇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个孕妇，当她送这位不速之客离开科学院时，那女人还抓着她的袖子，怯怯地问道：“……那么，实验，就不做了吗？”

“嗯。”尤青璇虽然同情，但只得狠下心，打破那女人的幻想，“虽然不清楚柳云申跟你承诺过什么，但这个实验是非法实验，科学院是不会允许柳云申继续下去的，他一定会受到处分。”

“可是……我真的需要这笔钱。”女人潸然泪下，哽咽着道，“那位研究员找到我的时候，我本来还想，这下好了，不用担心孩子饿死在我肚子里，没想到现在……”

“我理解你的为难，但是，你真的不清楚自己在参与什么。”尤青璇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孩子的未来，不应该被决定在实验室里。”

后来科学院以补偿的名义，给那孕妇送了一万块钱，想来应该可以解她一部分燃眉之急。

当年那件事，因为还有社会舆论和道德体系的压力、科学院和尤承言的学术监管，柳云申最后没能继续自己的实验。

但如今，外星生物入侵，世界末日降临，曾经牢固的道德体系也在分崩离析的社会秩序之下，逐渐崩塌。

监管消失，桎梏解除……还能有人阻止柳云申吗？

尤青璇跨过满地的实验样本，不敢再去深想。

第73章 跟踪

“记录, 7月25日，下午14：58。”

“我在一张桌子背后，发现一本掉到电脑主机箱背后的实验记录。看笔迹, 这本记录是爸爸的，这也是我唯一在W研究中心里, 找到的有关爸爸的东西。我并未发现他的遗体, 也没有柳云申的，至少目前看来, 这算是个好消息。”

“记录被撕毁了很多页，剩下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价值，看得出来爸爸的记录非常谨慎, 他一定是在担心被柳云申发现。”

“不过从进度仍然可以看出, 柳云申的行动一定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甚至是在被赶出科学院后, 他也从未停止过实验, 这样看来斯卡拉生物公司也不会太简单，也许应该查一查他们的资金来源。”

“W研究中心差不多被我翻了个底朝天, 看起来不会再找到别的东西了, 是时候离开这里，去斯卡拉生物公司看一看。”

“不过今天我才发现, 外面的广场上居然出现了几只噬兽，这里没有食物, 也没有人类, 它们却一点也没有离开的迹象，每天都在附近无所事事的转悠，唯一的任务就是到我面前溜达上几圈。”

“是因为我这段时间一直待在W研究中心，深处地底, 踪迹全无，所以担心我不小心死在里面吗？真想说，这中担心太多余了，但仔细想一想，似乎连说这句话都很多余。”

“它们还在后面跟着我。”

结束最后一句话，尤青璇按照习惯，把录音笔塞进上衣口袋。

说话声停止后，林中环境更显静谧，把身后的脚步声彻底暴露出来，凸出于道路的林叶被巨大的透明物擦碰过，发出稀稀拉拉的轻响。

三只噬兽鬼鬼祟祟，保持近百米的距离，一直缀在尤青璇身后。

在她回头时，它们又会一瞬间作鸟兽散，扑进旁边的草丛里，直到她又开始行进了，它们才离开藏身处，继续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么反复了两三次，连尤青璇都哭笑不得，那三只巨型怪物，只要伸出只脚爪，就能把她整个人踩成大饼，却偏偏像小猫小狗一样甩着尾巴，惊慌地在她一介区区人类的背后躲藏。

一直回到丁宣村，这个小游戏都在没完没了地持续上演，尤青璇把皮划艇推进水里，再瞅了眼三只噬兽的行动。

这下可令它们慌得不行，周围已经没有灌木，两只噬兽反应快，咻咻两下，闪电般窜进不远处的平房。

可剩下那只慢了一拍，硕大的身躯没能挤进去，没头苍蝇似的在外头转了两圈，之后猛然想起来，自己好像会隐身，这才瞬间隐去踪迹，透明的轮廓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那根长鞭似的尾巴倒是高高竖起，雷达探头般左右摇摆。

尤青璇忍住笑意，原地犹豫了几秒。

她本想走上前去，对着那噬兽放两句狠话，比如“用不着跟着，既然消失就消失得彻底一些”，或者“滚远点，不想看见这些丑陋的怪物”。

但是话到喉头，又咽下去，尤青璇突然间无可奈何，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她微微摇头，跳上皮划艇，像是没发现身后的异常，小艇划出水波徜徉而去。

片刻后，三道波浪无风自动，偷偷摸摸地继续跟踪。

斯卡拉生物公司在中央城区附近，鉴于那里仍有不安定因素，一部分下水道和街巷中，仍然存在未受控制、没有发现的噬群，尤青璇想了想，在前往斯卡拉生物公司之前，先回了一趟星月湖公园。

还未真正看见公园的轮廓，尤青璇便听见阵阵毫无遮掩的动静，抽水泵欢快地高鸣、大型机械运作的隆隆，当然还有人声，热热闹闹的喧哗回荡在城市上空，这片荒凉的城区中，突然又有了鲜活的气息。

持续了几天的抢险和建设，公园周遭的积水已被抽空，尤青璇推着皮划艇，在泥地上艰难地前进，最后找了个位置合适的店铺，把自己的交通工具藏好。

公园的建设正如火如荼，一个月之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被基地的居民所遗忘，不时有人影从主街末端的岔路口出现，看起来也是忙碌而充实，要么扛着建筑材料在奔走，要么拿着各中工具，大声跟同伴交流着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