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绍:“字不错。”

戚晏的字一直很漂亮,否则也做不了他皇兄的秉笔,在奏折上批字。这信上的字筋骨仍在,却渴笔枯墨,字字泣血,可?见书写者的悲愤。

他将书信从头到位阅读一遍,而后?忽然道:“戚晏,看我。”

等戚晏抬起头来,他双手握住书信两?边,一点一点的,将它撕裂了。

撕了一遍犹不过瘾,萧绍将纸张重叠,又撕了一遍,如此反复数次,便?将信撕烂了,变成无法复原的碎片,而后?他一扬手,纸片便?随风散去。

萧绍笑道:“简直一派胡言,这种有辱圣听的东西,还是早日撕了的好,是也不是?”

那上头写不少贪污案的推测和证据,该是戚晏的心血,他就这么撕了,戚晏定然会很难过。

于是,萧绍好整以暇,他抱着手臂,静待戚晏的反应。

戚晏没有反应。

他生着病,动作有些迟缓,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看过来,落在一地碎片上,而后?又安静地移开了,像个?没有情绪的死人。

戚晏垂首笑了笑:“您教训的是,这种有辱陛下清听的东西,还是撕干净了的好,免的再牵连旁人。”

“……”

萧绍眯起眸子,有种一拳打在空气上的不爽感,而这时,站在一旁的掌事终于能插上话,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绕过萧绍,掀开戚晏的被子去拽他的头发:“你这罪奴怎么如此不知礼数,四殿下站在这里,不知道行礼吗?”

萧绍抱臂看着他们动作,莫名其?妙的更?加不爽了,却没想明白这不爽的来源,于是没说话,任由掌事将戚晏压在地上,按着他的脑袋磕了下去。

掌事陪笑道:“殿下,这奴才没教好,没个?规矩的,您还是先回去,换个?合心意的吧。”

萧绍却道:“不用,我看他不错,就他了。”

上辈子已经问鼎天下了,萧绍没什么遗憾,只?有面?前这个?他还没折腾够,如今重活一世,这么好的机会,他不能让人选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着,萧绍抽出腰上马鞭,点了点戚晏的膝盖:“站起来,和我走。”

戚晏在他拿出马鞭时呼吸一窒,身体本能紧绷,又很快无所谓似的放松下来,合眼任由萧绍动作,等那马鞭不轻不重碰了碰膝盖,才重新睁开眼。

萧绍已经跨过门槛,向外头走去。

戚晏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他重伤未愈,还发着烧,两?股颤颤,几乎没法迈步,速度比蜗牛也快不了多少,可?萧绍吩咐他“走”,也没有其?他人敢去扶他。

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滚落下来,每一步都迈的困难,等挪到了门槛处,戚晏拭了拭额头,露出一丝苦笑。

早春寒凉,三月里朔风一吹,比刀子也轻不了多少,他拖着这副残躯,别说走到皇子府,就算走出司礼监,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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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着一口气,正要强行跨过去,十步开外的萧绍忽然停下脚步,啧了一声?。

萧绍道:“你着病秧子似的身体,怕是走不回去就要死了,我可?还没玩够,不许你这样?轻易死。”

戚晏动作一顿。

他挨了罚,正是疼的时候,脸色白的像鬼,连站立都十分困难,可?对着萧绍,他依然露出了标准端正的笑容,像是训练过千百次:“那殿下想要我如何?”

萧绍却不看他,只?用马鞭点了点侍奉的主事:“去,给他寻个?轿子,抬回我府上去。”

近侍

萧绍将人抬回府, 安置在?偏院,自个去了书房。

他屏退下人,铺开宣纸,而后悬起?腕子, 将那封被撕碎的书信一字一字地写了下来。

永泰三十?六年, 绛州刺史上书, 称河东巡盐御史戚琛与河东各郡豪强结党营私, 私吞银库银两百万。

此书一出,朝野震荡, 户部连夜清查账册, 开河东郡银库清点, 却见堆积如山的白银不翼而飞, 银库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而这?银库是盐铁专用, 戚琛作为巡盐御史,两日前, 他刚刚以清点账册为由, 要走了库房的钥匙。

旋即,东厂立刻查抄御史府邸,将戚琛压入刑狱, 可诸般手?段用尽, 戚琛咬死了他只在?刺史陪同下去看过一眼,后来就?不曾打开库房, 他的下属也为他作证。可库房只有一道门?, 要在?短短两天?内搬走所有银钱, 除了走正门?,还有什么法子?

东厂细细审了三天?, 审到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戚琛依然?不肯吐露银钱去向,而后在?牢中畏罪自杀,死无对证。

皇帝震怒,当即下令夷戚琛三族,曝尸荒野,被太子皇后劝阻,这?才留下妻女幼童一条性?命。

可戚琛死便死了,那三百万两白银也一同消失,了无踪迹。

这?么大一笔数量的白银足以填满几个粮仓库房,戚琛生?前两袖清风,家中仅有一处房产,东厂找遍绛州全?府,掘地三尺,也没找到白银的去处。

这?案子便搁置下来,成了一桩悬案。

这?件事情萧绍前世听?说过,可那时他只是个闲散皇子,不理朝政,每日和元裕谢广鸿跑马斗蛐蛐,没怎么留意,现在?看见这?信,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将书信随手?压在?香炉底下,便见福德海绕进来,躬身行礼,犹豫着开口:“殿下,您带回来那位病了,病的有些厉害,要不要请个医生?瞧瞧?”

按理说这?种小事不该打扰萧绍,可殿下忽然?骑马去司礼监,吩咐将人抬回来,福德海拿不准主意。

萧绍道:“病成什么样子?”

“身上伤口有些发炎,刚刚又发起?热来。”

萧绍正想说话,又有侍女匆匆进来,福身道:“殿下,元裕相公递了句话,说约您晚上去湘云馆听?琵琶。”

这?话一出,福德海当即拿出大氅,要给萧绍披上。

戚晏刚获罪那几年,也正是萧绍最纨绔的几年,他日日去红楼楚馆听?曲,将整个京城的好琵琶听?了一遍,元裕来邀请他,他都是会?赴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