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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按雍正的原计划,是借着太后身患沉疴,让迦陵方丈入宫,假意测算一番,说瓜尔佳氏命格贵重,能旺国运,他好借此言,顺理成章的纳瓜尔佳氏为妃。

可是,计划才进行到一半,就受到了阻力。

让迦陵入宫倒挺容易的。

雍正在潜邸时,和他结交,经常坐在一起讲经论禅,且雍正现在是皇上,迦陵方丈出世又入世,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清宫里面,信奉佛法的人很多,在慈宁宫后殿,就建有一座大佛堂,面阔7间,进深3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是顺治帝当年为孝庄皇后建的,后来成了一众太后和太妃们的礼佛之所。

迦陵方丈一入宫,就住进了大佛堂。

雍正元年阴历六月二十六日,晴。

这日,雍正一下朝,就听到迦陵已入住宫中的消息,迦陵在国中声望很高,又是他的旧友,不好怠慢,雍正当即吩咐人,摆驾去大佛堂。

他在一路上,把心里想的事捋了一遍。

谁知等到了大佛堂,在角屋的静室见到迦陵,才把话说出口,就被迦陵一脸正色的拒绝了。

“皇上恕罪,出家人不打诳语。”

说完,他就把眼睛闭上了,手中拿着一串念珠,慢慢的打转,进入了坐定模式。

雍正:“……”

这个犟脾气的和尚。

他派人请迦陵入宫的时候,没说实话,就是这个原因。

要让迦陵提前知道,他费尽心思的赚他入宫,不是为了太后的病,而是为了纳妃,那他肯定不会来的。

迦陵这个人,虽然是个和尚,但有些地方,和朝里有的御史鉴臣很像,譬如说:不会转弯的正直。

俗称,死脑筋。

有时候,雍正觉得,他要还俗了,来朝里当官,绝对和唐朝的魏征有一拼。

这会儿把实话一说,迦陵也不顾他是个皇上,直接把他晾到一边了。

他要是个昏君,就该让人把他拉下去砍了。

但理亏的到底是自己。

雍正无奈又气结,又说了几句诸如“君子有成人之美”之类劝解的话,见迦陵始终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好暂时放弃了。

怀着烦闷的心情,出了大佛堂的大门,看着阶下空地上的进香大铜鼎,只觉得那铜鼎就跟迦陵一样,脾气又臭又硬,丝毫不通人情,让他很想一脚踹翻在地,闭了闭眼,到底忍住了。

平复好心绪,又不禁苦笑,怎么自己想做成一件事,就这么难呢?

要是瓜尔佳氏不是先帝妃嫔该多好。

他下一道旨,就能直接将她召进宫来,到时候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也管不着。

可要真是那样的话,他也遇不着她了。

显然,这是个谬论。

还是得想办法,让迦陵转过弯,帮他这个忙才行。

要不,找个人去劝劝他?

雍正心里正物色合适的人选,慈宁宫一个近侍带着一队宫婢过来,屈膝跪下,恭敬道:“皇上,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太后?

想到太后,雍正便皱了皱眉。

“何事?”

那近侍小心道:“太后她老人家,没跟奴才说。”

“罢了,”雍正道:“朕去看看吧。”

反正现在他已经在慈宁宫后殿了,离慈宁宫也不远。

…………

太后乌雅氏理好了妆,坐在窗边炕沿上,腿上搭了一条蚕丝薄被。

她一句一句的嘱咐着旁边人。

“昨儿皇上踢十四的那一脚,太医看过,虽说不要紧,养养就好了,但哀家还是放心不下……”

“等会儿十四起身了,再请太医来看看,记得一定要让薛太医来,十四从小的脉案就是他负责的。”

“对了,早膳多加几道补气血的菜,红枣对身体也好,吩咐寿膳房,熬一道红枣燕窝羹,等十四起身了用……”

“还有……”

严嬷嬷一一答应着,让底下宫人去办了。

又笑道:“太后不必多虑,十四王爷身体健壮,不会有事的。”

太后想了想,也笑了,道:“哀家知道,可就是放心不下,总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子,怎么一眨眼就长大了,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

她感叹了这么一声,又问道:“宜太妃那边怎么样了?”

严嬷嬷老实回答道:“听宫里人说,她对太后您怨怼良多。”

太后默了默,道:“随她去吧。”

严嬷嬷道:“您不打算,帮她一把?”

自皇上登基后,宜太妃生怕皇上记旧仇,迁怒郭络罗家和九贝子,和她丽太妃天天来慈宁宫,对太后殷勤的不行,就是想着,万一出了事,太后能保保他们。

宫里人都看到的。

如果太后完全不管,依附太后的一众后妃,恐怕会觉得心寒。

太后淡漠道:“哀家管不了那许多。”

太医说过,她这病,长则一年,短则半载……

以前或许还想着,怎么笼络人心,逼老四退位,等老十四登基,她再做明正言顺的皇太后。

可现在,随着朝堂越来越稳固,她已经没有那么多心力了。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等她撒手归西,雍正会对十四下毒手。

她得替十四留好一条后路。

至于其他人,各扫门前雪吧。

严嬷嬷忧心忡忡道:“您不打算跟十四王爷说一声,您的病情?”

满宫里的人都以为,太后身体渐愈,可实际上,却是一众太医在太后的强制要求下,被迫改口的。

因为十四王爷回京,太后不想让十四王爷担心,所以才这样做。

但瞒是瞒不住的。

万一太后有一天忽然倒下,让十四王爷情何以堪呢?

太后沉声道:“不要说,哀家还要别的打算。”

话已至此,严嬷嬷也就不多劝了。

待雍正进来,其他宫人低头出去,严嬷嬷见宫里气氛不对,因着昨天的事,太后和皇上心里头都留着一个结,她便将茶盘端过来,道:“皇上,这是内蒙进贡的奶茶,太后吩咐过,专门给您留的。”

皇上端起茶盏,淡淡道:“太后有心了。”

他没心思跟太后演母子情深,太后也没心思跟他演母子情深。

喝了一口清茶,开口道:“皇上,可是想纳瓜尔佳氏为妃?”

雍正静静地瞥了她一眼,太后知道这事一点儿也不稀奇,自他回宫后,就没有掩饰的意思。

朝堂反对的奏折一封又一封。

且他近一段时间,常常去看望瓜尔佳氏,数不清的好东西,流水一般送进乾西四所,宫里的人只要有些脑子的,都能猜出来。

但以太后和他的关系,无缘无故的提这件让他颇为头疼事,让他不得不防。

雍正点点头,冷声道:“太后有何意见?”

他语气压低,带上了几分威严。

他以为太后会严辞反对,已经想着她一开口,就拂袖而去了。

可太后揉了揉额头,忽然笑了,道:“恐怕这事要办成,不太容易。”

雍正淡漠道:“这就不劳太后操心了。”

太后道:“若是哀家开口的话,这件事的阻力会小很大。”

雍正微微一怔。

确实是这样的。

太后负责管理一众太妃,只要她开口,说:皇上跟前没个贴心的人,她见瓜尔佳氏温柔端庄,想让她去皇上身边服侍他。

那些拥护理学的臣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能说,太后一片慈母之心。

可问题是,太后怎么可能这般好心的帮他?

里面必定有其他的事。

雍正手指在桌上敲着,等太后继续往下说。

果不其然,太后紧跟着道:“只是,哀家也有件事,想要拜托皇上。”

“请皇上加封十四为铁帽子王。”

铁帽子王是世袭罔替的永久王爵,比一般的亲王享有更优厚的待遇和特权,同时还享有配飨太庙的殊荣,基本上都是立了功才受封的。

大清建朝以来,凡被封为铁帽子王的,从没有削爵和降位之说。

换句话来说,类似于现代人追求的“铁饭碗”。

一旦老十四被加封,将来雍正想动他,也很难动得了。

雍正的脸色沉了下去,半天不说话。

显然是不愿意。

太后见状,脸色也有几分难看,反问道:“十四和皇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皇上为何不能一视同仁?”

能加封十三为铁帽子王,怎么就不能加封十四了?

雍正垂下眸,并不做回答,冷硬道:“换一个条件。”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老十四本就颇具野心,再加封他,那不是自寻烦恼吗?他以后恐怕得睡不着觉了。

他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太后没想到雍正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气结道:“皇上能封年羹尧为大将军王,封十三为铁帽子王,为何对自己的亲弟弟这般狠心?”

话说到这里,显然是进行不下去了。

雍正站起身,道:“皇额娘保重身体,朕还有事,改天再来看望您。”

“皇上!皇……”

话音未落,雍正的身影已消失在门畔。

严嬷嬷忙扶住喘吁吁、晃悠悠的太后,在她后背婆娑着,急切道:“太后,您千万别……”

“行了,哀家知道。”

太后累了一般,靠在枕上,疲倦道:“你出去吧,哀家想睡一会儿。”

第82章

慈宁宫中静的可怕,能听到不远处柜顶上的钟表指针,哒哒哒走动的声音。

太后躺在软枕上,眉宇间一片萧索。

她有些怀疑自己了。

莫非瓜尔佳氏在老四心里没那么重?

若真如此,她费心筹谋许久的美人计,可真要落空了。

作为“美人计”本人的苏沐瑶,此时正在用早膳。

她和雍正不同。

雍正这个人自律的很,不论晚上睡多晚,他早上都按时起床,往往等苏沐瑶醒来,枕边就空空的。

雍正就像一阵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让她不禁怀疑,晚上出现在这里的人,其实是她的幻觉。

苏沐瑶只有在有事情要做的时候,才会晚睡早起,通常情况下,她晚上睡得晚,早上也起得晚。

云墨她们知道她的习惯,所以一般来说,只要苏沐瑶不特别吩咐,她们便不去打搅她睡觉,直到苏沐瑶自己起来,她们才去打水准备,帮她梳妆。

今天也是一样。

因昨晚和雍正说话说的太晚了,所以今天苏沐瑶也起得晚,用早膳的时间,也比平时推迟了大半个时辰。

正用膳时,陈太贵人身边的婢女小泉来到乾西四所,喜冲冲的说:“听说迦陵方丈来宫里诵经礼拜,为太后祈福,我们家贵人让奴婢过来,邀您用罢早膳,一起去大佛堂见一见呢。”

彩蝶道:“徐太常在她们也去?”

小泉笑道:“这当然啦,宫里的人谁不想见见迦陵方丈呢?”

苏沐瑶笑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跟你们家贵人说,我一会儿就过去。”

“哎。”小泉脆脆的答应了一声,走了。

苏沐瑶吃完饭,换了一件得体的水绿色旗装,带着云墨、春兰、彩蝶、秋蕊、水生、来福六个人一起往永和宫而去。

这是头一次,他们整个乾西四所的人集体出动。

没办法,迦陵方丈实在太出名了,云墨、水生他们也都想见见。

永和宫门口,陈太贵人、徐太常在、瑞太常在、妙太答应她们正等着她,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宫人,都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看一眼迦陵方丈到底长什么样子的。

众人集合完毕,一边说说笑笑,一起往大佛堂而去。

等到了大佛堂,外头有几个和尚在扫地,还有几个和尚在清理铜鼎香炉里的余灰。

看到这么一大帮子人过来,纷纷停住手中的动作,不明所以的看过去。

到了近前,和尚们只在衣服上看了一眼,立即合十了双掌,垂下眸子,念道:“阿弥陀佛。”

他们是新从大觉寺调过来的和尚,虽然不认识眼前这几位贵人,但他们也知道,宫里规矩大,他们虽是和尚,也不能直视后妃的脸。

陈太贵人笑着解释道:“我们来求见迦陵方丈。”

“哎。”

为首的和尚答应了声,进去禀报了。

苏沐瑶抿了抿唇,难得的,心里有些忐忑。

除了说,迦陵方丈的名头很大,她身边人常常提起之外,还有一点,论起来,她是迦陵方丈的“笔友”了,因为海东青的事,两人常常书信来往,后来,她还和迦陵方丈谈成了一笔生意……

第一次见自己的“笔友”兼“生意伙伴”,她还真有点好奇。

据说,迦陵方丈今年五十有五,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古代人老得快,大概迦陵方丈已经胡子斑白了吧?

她心里想着,之前那传话的和尚出来了,在前头带着路,绕着游廊,一直带着她们往静室去。

路上,瑞太常在问法会的事。

那和尚笑着回道:“给太后祈福的法会明天开始,师傅会在前头拜佛带我们轮番念经,一直持续八天,一二日略诵,三四五六日为广诵,第七日上午略诵,下午是送祟仪式,第八日沐浴供经,这八日所诵经文有《善写母》《释迦牟尼佛赞》《行愿品》《初中后善愿》《献浴》《王道普门品》《回向发愿品》《忏悔文》《圣教弘法》等等……贵人们要有空,可过来听讲经文。”

说着,到了静室门口。

云墨她们在门口等着。

苏沐瑶和陈太贵人、瑞太常在等一起进去了。

见到迦陵方丈的第一眼,便让苏沐瑶惊讶的不行,年近六十的人,保养的非常好,盘坐在蒲团上,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虽穿着宽大的僧袍,但虎背熊腰,身量高大,能明显感觉到眼前人很强壮。

苏沐瑶暗想,说不准这位迦陵方丈,真的会少林功夫。

她正想的入神,迦陵方丈站起身,行了礼,抬首时,目光落在靠后站着的她身上,忽然凝住不动了。

苏沐瑶被那清透的目光一看,愣了愣,心下不禁惴惴,她还没介绍自己是谁呢,难道迦陵方丈这就认出来了?

旁边的陈太贵人见状,回过头,介绍道:“这是怡太常在,”

顿了顿,疑惑的问道:“大师,可有什么不妥?”

她听说,修为高深的禅师一眼就能看到人身上的吉凶祸福,莫非怡太常在有灾?所以迦陵方丈才露出这样的神色。

瑞太常在、徐太常在、妙太答应也担心的看着苏沐瑶。

闹得苏沐瑶倒有些不好意思。

迦陵方丈定定的看了她半晌,问道:“太常在可是康熙四十六年九月初九生人?”

苏沐瑶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迦陵方丈笑道:“贫僧当年夜观天象,看到有一火流星划过,始为绿,后为金,途经两次爆闪,心中震撼,掐指一算,发现是有吉星降落我大清,只是多年寻觅,却不知是何人也……”

“今见太常在,方解心中所惑,太常在命格贵重,能旺大清国运,以至于贫僧刚才失神,还望诸位贵人莫怪。”

苏沐瑶:“……”

她猛然想起来,雍正请迦陵方丈进宫的目的。

就是欲借迦陵方丈之口,改换她的身份。

可是,火流星什么的也太扯了吧?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

火流星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

直径达1米以上的流星体进入大气层,因为质量较一般的流星体大,所以和大气摩擦,流星体会烧灼开,最后引发空爆,流星体瓦解。

夜晚在地上看过去,就像一条闪闪发光的金色火龙,因为流星体中蕴含的元素不同,颜色也会有差异,绿的、金的、红的、白的……都是有可能的。

她觉得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她根本不知道,雍正不久前才被迦陵方丈狠狠拒绝过,根本就没有串通之说。

迦陵方丈这么一说,陈太贵人她们都信了,喜形于色的看着苏沐瑶。

“我看妹妹也不是普通人……”

“对对对,怡太常在平日里,行事就与我们不同……”

“自从认识怡姐姐,宫里给咱们这些太妃们的赏赐越来越多了,看来都是怡姐姐的功劳……”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将今年以来,发生的所有好事,都安在苏沐瑶的身上。

直到苏沐瑶回到乾西四所,心累了一般,往摇椅上一躺,云墨她们还在旁边喋喋不休。

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今儿迦陵方丈说的话,恐怕很快就要像一阵风一样,传遍整个皇宫了。

苏沐瑶摆摆手道:“子虚乌有之事,你们别再提了。”

“怎么会是子虚乌有之事呢?”

她这么说,云墨可不同意,认真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迦陵方丈说的肯定是真的。”

春兰道:“一定是真的,咱们主子福泽深厚,我和彩蝶、秋蕊要不是遇到主子,早就没了。”

她还找出了许多例子来佐证自己的论点。

苏沐瑶和她们辩论不过,索性找了几件事把她们都打发走,这下,耳朵根子总算清静了。

她躺在阶下摇椅上,抬头看向院中的天空,这会儿的天忽然变得阴阴的,起了风,一层一层的云卷积起来,似乎快下雨了……

她闭上眼睛,盘算着,下雨也挺好,一场透雨后,她在院子里新栽的花苗就该开花了。

…………

苏培盛从养心殿外急匆匆的走进来……

雍正一抬头,惊讶道:“真的?”

迦陵那个老秃毛,明明当着他面拒绝了的,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是,宫里都在传呢,恐怕再没几天,前朝就要闻到风声了。”

“好,”雍正一拍桌子,做出一个庆祝的动作,高兴道:“不要阻止,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苏培盛愣了一下,皇上一直讨厌宫里传一些风言风语,严令阻止的,怎么今天……不对,或许这个传言,就是皇上放出来的。

他心念电转,很快想通了其中的楚窍,答应着,立马出去办了。

事情传的很快,等到晌午的时候,慈宁宫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彼时,太后正在喝药,听宫人禀报完,手里端着的瓷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太后!”

严嬷嬷慌了,忙道:“您别着急,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太后抬起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命其他人下去,手紧捏着被角,脸色惨白,好半晌,道:“哀家不甘心。”

她费心筹划了这么久,本以为是胜券在握。

她以为,老四看上了先帝的太常在,要想光明正大的纳妃,不惹人诟病,只能依靠她出面……

那么,她就可以和老四做交易,给十四谋划一条安安稳稳的后路。

即便将来她闭了眼,也能放心。

可现在……

是她大意了,居然忘了还有迦陵方丈。

太后手指甲已经陷入了肉里,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眸中已是一片冷寒。

连一旁的严嬷嬷都觉得心惊。

太后定定道:“看来,只能如此了。”

第83章

彩蝶端着铜盆,将用过的水往假山底下一泼,恰好看到水生拎着两个竹篮子从二门外头走进来,她好奇的往篮筐里瞅了一眼,见里头满满当当的,放着好些个油纸包。

“这是什么?”

“内务府新发下来的,说是分给各宫的花种。”

“这么多呀!”

水生露出洁白的两行牙齿,笑道:“不多,咱们乾西四所地方大,前前后后都种上,这些也就消耗光了。”

“你忘了,前段时间云墨姐姐才托采办处买了许多花种,”彩蝶手往花圃处一指,道:“喏,你看那边,都抽出枝了。”

“那这些要怎么办?”

水生一时有些发愁。

彩蝶不假思索道:“拿出来挑一挑吧,能放的就先放着,等明年种,放不了的,先种到花盆里。”

花盆在仓库里,库房的钥匙是云墨保管的,彩蝶去放了铜盆,顺便把这事跟云墨说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云墨、春兰、彩蝶、秋蕊四个人都过来了,每人手上都抱着几个空花盆。

各色花种在阴凉处摆了一地,水生正蹲在地上一一分类。

有些花的种子长得太像了,油纸包上也没有标注名字,他只能凭借经验,像是比较干燥的种子一般都能放一段时间,而像是湿润的,还有种球之类的,那是立马就要下土栽种的。

秋蕊大略扫了一眼,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近处的一包种球,道:“水生你干嘛?这不是蒜头吗?怎么把它分出来了?”

那包种球很新鲜,还带着根和湿湿的泥,有的种球顶上还结出了小小的芽,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蒜苗初发的样子。

水生道:“不是蒜头,不信你们闻。”

几个人好奇的蹲了下来,你拿一个,我拿一个,仔细辨别后,发现确实不是蒜头。

“这个有点臭,蒜头是带着冲味的。”

“比蒜头嫩些。”

“这个外皮也能剥开,里头却是一片一片的,跟洋葱一样。”

…………

彩蝶还想掰一块,放在嘴里尝尝,看看和大蒜是不是一个味道。

苏沐瑶从房内走出来,见她们几个交头接耳的聚在一起说闲话,悄悄的走过去,只看了一眼,就制止道:“别碰,这是风雨兰的种球,有毒的。”

众人都转过头,好奇的看向她。

“小姐,什么是风雨兰?”

苏沐瑶这才想起来,古代还没有这个称呼,顿了顿,道:“也就是韭莲。”

她前世的时候,在自家阳台种了好些盆花花草草,其中,许多花的苗子和种球都是从拼夕夕上买的。

有一天,她很想研究一下怎么种水培花卉,作为新手,就买了一包郁金香的种球,按着商家教的,把花种下去,结果一天天过去了,事情越来越不对劲。

她明明买的是郁金香,怎么长出来的,却不是郁金香。

而是一种粉红色的,类似于兰花的花?

她就拍照上网搜了一下,结果发现那花叫做风雨兰。

种球类似郁金香,但实际上不是郁金香,而是石蒜科的一种植物。

对于自己买花的种球被骗的事,苏沐瑶心情还挺复杂的,不过,既然费尽心思的养了起来,也舍不得把那盆花直接扔掉,所以她还是选择继续养。

也因此,苏沐瑶对这种花很了解。

风雨兰,又叫韭莲,长得像韭菜,属于石蒜科,因为每次一下雨就开花,所以有个雨中兰花的雅称。

耐寒耐旱,四季都能种植,长出来的花也好看。

不过,它也有两个缺点。

一是它身上的味道不太好闻,离近了,能闻到一股腥臭味。

二是它的花瓣和鳞茎会分泌一种带有毒性的植物碱,一旦误食,会出现头晕、呕吐、皮肤过敏等现象,严重的甚至会致死。

对于自己宫里出现这种有毒的种球,苏沐瑶心里难免升起几丝防备。

这东西不能种,一种下去,万一将来有人因为误食这个出事,自己就是嫌疑人。

那,让人拿出去扔了呢?

这是内务府分发下来的,那边有自己宫里领取的记录,领完再去销毁,就跟销毁证据似的。

好像也不太妥当。

苏沐瑶沉吟了半晌,道:“留十来个种球,放到那两个盆里种着吧。”

“主子,那其他的呢?”水生问道。

这包种球分量不少,至少也有一百多个吧。

苏沐瑶看那包种球,就跟看烫手的山芋一样,纠结了半晌,终于咬定了主意。

“给其他太妃嫔的宫里都分一分,对了,也别光拿这个种球,其他花种也包一些进去……”

“还有,送去时,千万提醒清楚了,这个种球可不是韭菜,不能吃,小心别误食了。”

顿了顿,又道:“她们宫里要原就种有这个的话,你打探清楚了,回来再跟我说一声。”

她也觉得自己心机,可她也实在没其他好办法,只能分担风险了。

如果大多数妃嫔宫中都种有韭莲的话,一旦有人误食出事,想必也是法不责众。

怪不到她头上。

苏沐瑶嘱咐完,就暂时把这事放下了。

近两天,也不知道太后是不是听了宫里的传言,当真以为她命格贵重,白日的时候,总让她过去,说是侍疾,其实也不干什么,就是偶尔陪太后说说话,大多数情况,都是独自坐在外间案前抄写祈福经文。

抄经这活儿,苏沐瑶已经轻车熟路了。

太后催的不紧,所以她也不算累。

苏沐瑶蘸了蘸墨汁,将《金刚经》翻了一页,正准备抄写下一页时,严嬷嬷从内室走出来,笑道:“怡太常在受累了,今儿已经晚了,太后让老奴来跟您说一声,您早点回去歇着吧,明儿再来。”

“哎。”

苏沐瑶答应着,将今日抄好的经文整理好,放在案边一角,用镇纸压着,对着里间福身行了一礼,出了慈宁宫大门。

夏天昼长夜短,天儿还亮得很,只是这几天总下雨,地上湿湿的,空气很清新。

苏沐瑶也不着急往回走,踱着步子和云墨等绕着宫道走了一圈,权当消食了,等到日暮之时,才回到乾西四所。

雍正今日好像很高兴,似乎发生了什么喜事,将苏沐瑶压在床上,咬着软唇,亲了好一会儿,亲的她嘴巴发麻,又红又肿,实在受不了,给他推开了。

苏沐瑶有些无语,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不高兴了亲她,高兴了也亲她。

合着她是天生就该挨他亲的是吧?

或者说,他这皇帝有点变态,患有皮肤饥渴症。

苏沐瑶在心里腹诽雍正,神色多多少少也流露出来了一点儿。

雍正看出来了,但完全不在意,扯起唇角笑了,打着哑谜,道:“明日大起。”

苏沐瑶眨眨眼。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大起的意思她当然懂,大起比平日上早朝隆重些,平日上早朝,俗称“叫起儿”。

能来参加早朝的,要么是皇上点了名,要么是军机大臣、王公、满汉大学士或六部堂官以及封疆大吏等一干位高权重的重臣。

但大起呢,是凡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得来上早朝,哪怕乾清宫里站不下,也得规规矩矩的站到外面广场上,直到皇上宣布退朝为止。

可那又怎么样呢?

不过是普通朝会、和大朝会的区别。

开个大朝会,不至于让一个皇上高兴成这样吧?

她眼神茫然,明显没领略其中的涵义,雍正也无意点醒她,露出一抹很有魅力的笑容,道:“睡吧。”

该有的铺垫已经都有了。

明日一早,他就准备在大朝会上,宣布纳她为妃的消息。

…………

雍正元年六月三十日,晚间一场风雨,至晨时方歇。

一大早,苏沐瑶和雍正就各忙其事去了。

雍正去乾清宫召开大朝会,苏沐瑶去慈宁宫为太后侍疾。

但怎么说呢,苏沐瑶觉得自己今天大概要走霉运。

一大早起来的时候,右眼皮就跳个不止。

用早膳时,又被一口红枣热粥烫到了舌头。

出宫门的时候,宫墙旁的梨花树上停着两只乌鸦,扯着沙哑的破锣嗓子,叫个不休。

过转角的时候,差点和一个拎着洒水壶的宫女撞上了,新上身的青花瓷马面裙被溅出了一小块浅浅的湿痕。

好在不要紧,平平安安的来到慈宁宫。

一向跟在太后身边寸步不离的严嬷嬷竟然不在。

听宫人说,去寿膳房给太后看膳去了。

苏沐瑶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外间宫室,皱了皱眉,按着往日的习惯,坐在案前,开始研墨抄经。

经文才抄了没两行,一个宫婢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上头,是一个小小的白瓷碗和白瓷勺,里头放的是给太后熬好的药。

苏沐瑶听到动静,抬眸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继续抄经了。

那宫婢进了内室,过不多久,就听到里头传来太后不满的声音:“你不中用啊,哀家要严嬷嬷,服侍哀家喝药的一直是她。”

宫婢声音怯怯的有点小,听不太清楚,苏沐瑶猜测,大概是解释严嬷嬷为什么不在吧。

反正不关己事,她没怎么放在心上。

倒是很快,太后扬声唤道:“瓜尔佳氏,你进来。”

苏沐瑶拿着毛笔的手一顿,搭在砚台上,心下暗叹,莫非太后不满意那个婢女,所以想让她来喂药吧?

这可是个容易挨骂的活。

但目前也没办法拒绝。

她依言进了内室,那婢女退了下去,离开了慈宁宫。

宫内,只剩下太后和她两个人。

苏沐瑶看向四周,忽然有些不安,道:“嫔妾出去叫人把严嬷嬷找来。”

“不用了,”太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沉声吩咐道:“你过来。”

苏沐瑶没办法,只好一步步的走过去,坐在床畔的杌子上,如坐针毡。

太后看她这样,骤然笑了,摇头叹道:“哀家都不怕,你怕什么。”

苏沐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端起放在托盘上的瓷碗,用勺子搅了搅黑乎乎的中药汤,道:“您喝药吧,一会儿凉了,就没有药效了。”

太后往床沿方向配合的靠了靠。

苏沐瑶松了口气,舀了一勺,放在太后唇边,太后喝了下去,眉头骤然拧的死紧。

不知是被这药苦到了,还是烫到了。

苏沐瑶差点以为这药有问题,想也没想,舀了一勺正要亲自尝尝。

“别,”太后忙阻止住她,好笑道:“这药的效力强的很,你一年纪轻轻的女娃娃,可喝不得。”

苏沐瑶听出话里的好意,道:“多谢太后关心。”

太后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些,咳嗽了几声,缓缓的絮叨着,像是对苏沐瑶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哀家时日不多了,临了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十四……”

“皇上和您的事,哀家一早就知道,皇上眼光高,京中贵女那么多,他都瞧不上,唯独瞧中了你……”

“可你的身份又是这样,一般人也就放弃了,好的是,皇上的性子,别人越阻拦,他就越坚定……”

“哀家想,你将来一定能荣获圣宠,到时候,你一定得帮着老十四……”

“帮着老十四,你好,皇上好,大家都好,若是你不肯,那就别怪哀家心狠了……”

太后这样子,就像疯魔了一样,看的苏沐瑶心惊肉跳。

她实在坐不住,正欲起身,却被太后死死拉住了胳膊,她不能强行挣脱,觅词道:“太后,您……”

她话说到半截就停了。

太后乌雅氏的嘴角蔓延出黑色的血迹,缓缓流着,一直延伸到耳边。

她倒在床上,双眼瞪大,向着头顶床帐的方向,不知何时,已没了气息。

那句“帮着老十四”的话似乎还带着余音,反复不断的在苏沐瑶脑子里响起。

苏沐瑶骤然浑身发冷,一眼看向手中盛着黑乎乎药汤的白瓷碗,“当啷”一声,手一松,那瓷碗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苏沐瑶猛的抽回自己的胳膊,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退后了几步。

涉嫌毒杀当今太后的罪名,她有十条命,十条命也没了。

她能肯定的,是自己中了圈套。

一个早早布下的,为她所设的,以命相博的圈套。

这个圈套近乎无解。

大约从她今早一步踏进慈宁宫,就没有办法了。

平反?

太后处心积虑,以性命为代价设下圈套给你,会让你有机会平反吗?

那么,太后传召让她来,她不来呢?

不行的,这是抗旨。

怎么都是错,怎么都是罪。

怎么都是被上位者利用的棋子。

她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苏沐瑶忽然觉得很难过,很绝望,她闭了闭眼,强行逼自己镇定下来,去思考眼下的处境。

太后生前说,让她帮着十四王爷,那她现在就因为“涉嫌毒杀太后”死了,显然是没办法将来帮十四王的。

所以,“毒杀太后”的事,大约只是拿捏她的手段。

接下来,必有人来扫尾……

她只要在这儿等着就行了。

第84章

雍正一早起来,在苏沐瑶这里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就起驾回到了养心殿。

他不想惊动人,所以都是回到养心殿换朝服的。

一排宫女端朝服的端朝服,端东珠的端东珠,静静的侍立在一旁。

苏培盛驾轻就熟的帮雍正穿衣服,正佩戴腰间的装饰时,他的干儿子安达从殿外迈着小碎步走进来,屈膝半跪在地上,道:“皇上,太后身边的严嬷嬷在外求见。”

这一大清早的,又闹什么幺蛾子?

雍正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问道:“太后怎么了?”

安达迟疑道:“皇上……她是自己过来的。”

不是奉太后的命令?

雍正纳了闷,问道:“何事?”

安达道:“严嬷嬷说,之前太后跟您提的事,还望您再仔细想一想,看看有没有……”

话还未说完,雍正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让严嬷嬷回去吧。”

他这个人,生来最讨厌别人要挟自己。

太后三番五次的以自己心爱的女子为条件,逼他立允禵为铁帽子王,好不容易他找到了解决之法,现在太后是不来了,她身边的老嬷嬷又跟着搅合……

感情是感情,朝政是朝政。

他再喜欢瓜尔佳氏,也不可能拿着江山社稷闹着玩。

老十四这个人,本来就有野心,他还没登基前,允禵就为了太子之位,敢豁出性命,到战场上打仗。

身负军功,又有野心,朝里一群朋党,还有太后做后台。

他忌惮打压尚来不及,怎么可能让他再进一步?

老八是无所谓,他讨厌归讨厌,但当年毙鹰事件一出,皇阿玛已亲口绝了他的皇位。

他如今让他任总理王大臣,是要稳定朝纲,让那些支持过八王的臣子安心办事,他不会秋后算账。

提拔老十四为什么?给自己找麻烦?

雍正随意就把前来讨情说话的严嬷嬷给打发了。

卯时正,天已大白,乾清宫前的汉白玉石阶下,一个头戴花翎的太监手持钢鞭,远处一声尖细的“鸣鞭”传来,那太监手臂用力一挥,“啪啪啪”的三声脆响,顺着清晨的风传的老远。

原还站在殿中央、广场上的众臣子们还在交头接耳的小声说着话,鞭声一过,立即静了下来。

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整理了一下衣冠,微微低着头,以示臣服。

不久,苏培盛的声音响了起来。

“皇上——驾到!”

雍正从殿内的侧门进入,迈上阶梯,高坐在上首的龙椅上。

他穿着繁重的龙袍,看着很威严,但动作姿态什么的却肉眼可见的闲适,和跪伏在地上的朝臣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手里慢慢捻动着念珠,也不言语,而是往下首随意一瞥,像是在检视谁来了,谁没来。

被他目光扫到的臣子,后背一凉,屏住呼吸,更加的恭敬小心。

“起吧。”

雍正抬了抬手,往后一靠,笑道:“今日叫大起,是有这么几件事,朕想和诸位爱卿商量一下……”

说是商量,其实只是把话说的好听点。

真遇到不好处理的政事,皇上都是将有关臣子叫去南书房,或者在平日早朝商议的。

一般大起,都是直接宣布结果。

这些,一众朝臣心里也都清楚,眼观鼻鼻观心,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雍正带着几分亲和力道:“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说起来,都是朕的家务事,不过朕身为一国之君,家事也是国事,所以还是要跟大家说一说,听听爱卿们的意见……

雍正顿了顿,看了一眼下首最前列的怡亲王允祥,缓缓道:“诸位应该都知道,朕自登基以来,每日政务繁忙,后宫诸事,朕没太多精力去管去问,原来都是太后和皇后商量着办,可最近太后病着,皇后又年轻,很多事情就都集聚在朕这里……”

说到这里,他还举了几个例子。

“譬如说,过阵子的七夕要怎么过,内务府新到的南洋东珠要怎么分,这些琐碎小事,搅得朕头疼的很呐……”

允祥出列,拱手道:“皇上,太后病重,宫里还有愨惠皇贵太妃,先帝在时,常命她协理后宫,对于六宫事务,愨惠皇贵太妃已是轻车熟路,可为您分忧。”

“嗯,”雍正点点头,道:“朕也是这个意思,前阵子,朕已经跟皇后说了,有什么事,让她去问老太妃,但也不能白让老太妃操心,”

“之前朕说要加封老太妃为皇考皇贵太妃,但因为先帝的丧事,一直没为她办加封礼,这次就让钦天监则一吉日,办了吧,众卿以为如何?”

这没什么,已经定好的事,过一个明路罢了。

应该的事,没什么说的。

众臣一致应道:“皇上圣明。”

唯一神色有变化的,就是隆科多,他眉眼间俱是喜色。

前朝后宫,可是分不开的。

愨惠皇太贵妃出身他们佟佳氏族,皇上抬举她,那也是皇上对他们佟佳氏族的看重。

尤其是,前不久,皇上才为他父亲佟国维封了太傅,赐了谥号,现在又想起了她姐姐……

以后,他在朝里,真是可以横着走了。

“既然众卿没意见,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不过,也不必急着去宣旨……”

雍正道:“朕想,既然晋封了活人,死的人也不能忘了,正如先帝常说的,生者已矣,逝者安息。”

“十三王爷的生母敏太妃章佳氏,先帝曾经亲口夸赞过她,说她,性行温良,克娴内则,久侍宫闱,敬慎素著。朕记得,朕幼年在阿哥所读书时,因长身体的缘故,常感腹中饥饿,敏太妃知道后,总让人将她亲手做的糕点送来……”

“朕想,借着这次封老太妃的机会,将她的位份也提一提,就追晋为敬敏皇贵太妃吧,众卿觉得如何?”

他此话一出,怡亲王吃了一惊,雍正做这个决定之前,并没有提前跟他透露口风。

但说实在的,这些年他在宫里,就因为他生母章佳氏位份不显,瞧不起他的、怠慢他的宫人比比皆是。

包括先帝,他的生母不受宠,他也不得先帝喜爱。

允祥很快就明白过来,他家皇兄,这是一直惦记着他呢。

想为他出口气。

连封号都提前想好了,为了今天这道旨,也不知筹划了多久。

大约让人把老太妃加封礼压下来,就是为了他。

允祥垂下眸子,隐去眼底的湿意。

给生身母亲追封,允祥自然愿意,不过,朝堂有避亲之说,他不好直接站出来。

而追晋敏太妃为皇贵太妃,和给愨惠皇贵太妃补上加封礼不同。

补加封礼,是应该的,是正常的。

没有人会有意见。

但去世的敏太妃章佳氏,出身不怎么样,位份又低,直到去世的时候,康熙才封她为妃的。

大清的规矩,后宫妃嫔的位份要往上提,那得一级一级的往上升,就是去世的妃嫔也一样。

妃上面,是贵妃;贵妃之上,是皇贵妃。

同样的,太妃之上,是贵太妃;贵太妃之上,才是皇贵太妃。

现在,去世的章佳氏位份是太妃,就算要封,也该追封为贵太妃,一下连跳两级,升到和愨惠皇太贵妃一样,还给多加了一个“敬”字,算怎么回事?

敬,是可敬、尊敬的意思,用在谥号上,一般都是给皇太后、皇后的。

皇上这是要将章佳氏当母亲一样尊敬?

没这个先例。

表示同意呢,要冒着被弹劾的风险。

但表示反对呢,仔细琢磨琢磨,皇上只是为死人破个例,事情又不算很大。

何必为了一桩小事,既得罪皇上,又得罪十三王爷。

所以,雍正提到这件事时,在场的文武百官都不言语了。

不言语也没事,沉默就是同意,皇上可以自行拍板定夺。

可偏偏在一众衡量利弊的朝臣之中,站出来一个“刺儿头。”

这个“刺儿头”不是别人,就是九贝子允搪。

其他人不过是觉得这件事不符合规矩,但允搪那是听到雍正开口,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的母亲宜太妃前脚才被雍正判了个终身幽禁,雍正后脚就要追晋老十三的母亲敏太妃。

他奶奶的,这是在羞辱谁呢?

允搪黑着脸,略微拱了拱手道:“皇上,咱们大清没有妃嫔连升两级的规矩,就是先帝爷在时,也没这样干过。”

允搪这一开口,朝里的八王党开始蠢蠢欲动。

附和的声音从一个两个,变成三个四个……

到了最后,同意的声音是一个没有,满殿都是反对的声音。

雍正静静的看着底下闹哄哄的场景,似乎在等着什么。

允祥见状,不愿雍正为难,正要上前劝雍正收回成命,忽然,隆科多上前一步,扬声道:“皇上,大清以仁孝治天下,祖宗的规矩也皆是从“仁孝”二字出来的,如今皇上因为孝道,才要晋封敏太妃,诸位同僚岂能舍本逐末,只讲规矩,反忘了着规矩背后的孝字呢?”

方才皇上抬举他,他这会儿也得“识抬举。”

隆科多的话一出来,附和的朝臣也不少。

两方辩论起来,最后还是要雍正圣裁独断。

雍正沉声道:“隆科多说的有理,就这样办吧。”

允祥默默的退了回去,他家皇兄连这个转折点都铺垫好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十三的事办完了,接下来该办自己的事了。

雍正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朕为了太后的病,夜不成眠,前几日,僧录科的右善使徐达呈上了一道折子,荐大觉寺的迦陵方丈入宫为太后做法祈福,朕觉得有道理,不论对太后的病情是否有益,试试倒也无妨,便立即命人请进宫,谁知遇到了一桩异事……”

“迦陵方丈入宫后,占卜吉凶,算出宫里有一位康熙六十一年进宫的太常在,命格贵重,能旺我大清国运,巧的是,这位怡太常在当年选秀进宫的时候,钦天监也算过,说她是天命贵女,这岂不是同迦陵方丈的卦象,不谋而合?”

说着,狭长的眸子瞥向下方的鄂尔泰。

鄂尔泰身子一僵。

张廷玉是汉臣,这话不好说,终究,这伤害还是要他承担。

鄂尔泰往中央走了一步,拱手道:“皇上,臣对此事也有所耳闻,臣想,迦陵方丈佛法高深,又是大觉寺的主持方丈,深受国人信重,他既然这么说,一定不会有假,且还有钦天监的卦象作为辅证……”

深吸了一口气,道:“臣以为,皇上应为大清着想,纳怡太贵在为妃。

他话音未落,就有几个胡子花白的老臣听不下去了。

“鄂尔泰,你安的什么心?”

“让皇上纳先帝的妃嫔,亏你能想得出来!”

“你真是千古第一佞臣!欲陷吾主于不义啊!”

…………

鄂尔泰听的来了气,他是侍卫出身,当过佐领,有武将的底子,即使人到中年,也不是好惹的,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气如洪钟,毫不客气的指着那几个老臣,大骂道:“你们几个老叼毛,少在这里扒瞎!”

满人说“闭嘴”,就是扒瞎。

他这一嗓子,直冲霄汉,顿时将满堂文武给镇住了。

雍正象征性的训斥道:“这是上早朝,不是在菜市口打架,鄂尔泰,站回你的位置去。”

鄂尔泰垂着头,退了回去。

反正他的任务是完了。

张廷玉见势,出了列,道:“皇上,西林觉罗大人虽然话糙,但理不糙,满人自来就有父妻子继、兄死妻嫂的习俗,且怡太常在入宫后,并未承宠,纳她为妃,微臣以为,并不为过。”

张廷玉是康熙朝的老臣,他公开表示同意,一时虽然激起了一些风波,但却不如刚才那般猛烈。

底下人摇头的摇头,皱眉的皱眉,喃喃自语的喃喃自语。

大约一时接受不大了。

不能接受,就不能接受吧。

反正,他是来通知此事,不是跟他们商量的。

雍正眯了眯眼,正打算一锤定音,忽然,守在殿外通传的太监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砰”的一下,扑跪在地上,悲号道:“皇上,太后娘娘——薨了!”

就像一滴清水溅在热油中,顷刻间炸了锅。

雍正条件反射性的从龙椅上站起来。

众臣跪在地上,掩面而泣。

再看殿中的十四王允禵,他楞了片刻,随即大吼一声“母后!”

冲出了殿外,向慈宁宫方向飞跑去了。

雍正也来不及跟他计较,定了定神,下令道:“隆科多、马齐,你们二人在这儿主事。”

“其他王亲贝子同朕一起,前往慈宁宫。”

朝会进行了一半,就被迫中断了。

雍正一路上,想了很多很多,他的养母孝懿仁皇后、十四公主、还有早上严嬷嬷忽然来养心殿……

直到到了慈宁宫门口,他还是心绪万千。

前几日,在知道太后害死了孝懿仁皇后的事后,他心里就种下了一根梗刺,一想到太后,就不舒服。

他怨太后,更怨自己。

就因为他是皇上,太后是他生母,所以,他不能为自己孝懿仁皇后报仇。

而现在,太后没了,他心里那根梗刺也奇异般的,跟着消失了。

只余下一抹淡淡的感伤……

进了内室,允禵跪伏在太后的床前,哭的几乎要晕厥过去。

严嬷嬷眼里满是担心,在旁边轻声劝慰道:“十四王爷,您千万不要伤心,太后到了天上,看到您这样子,会难受的……”

允禵难过的不可自抑,哪里听得进去这些,摇头淌泪的,颓靡的软倒在床边。

整个人身上,都弥漫着悲伤、绝望的灰色气息。

雍正见状,皱了皱眉,吩咐道:“扶老十四下去休息。”

允禵整个人木木的,像是没了直觉,三王和五王走过来,扶着他,“十四弟,走吧。”

允禵反应过来,不肯,欲要挣扎,硬是被三王和五王合力驾走了。

第85章

苏沐瑶很难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

她在一旁凉榻边坐了没一会儿,严嬷嬷就进来了,她看到这副场景,似乎一点儿也不讶异。

她静静的走过去掏出手帕,缓缓替太后擦去唇边的乌血,整理好遗容,将地上的碎瓷片捡起,用帕子包起来,放在怀中。

做好所有的善后工作后,掀起衣摆,跪在床榻边,目光投向苏沐瑶。

苏沐瑶没办法,只好走过去,跟着跪了下来。

接着,严嬷嬷闭了闭眼,两行清泪顺势流下来,大喊道:“太后!”

守在门外的宫人听到里头的动静,都进来了,见此境况,跪的跪,哭的哭,负责管事的太监,一边哭着,一边吩咐人去请太医。

平日负责给太后诊脉的孙太医很快就拎着箱子到了,显然是早被买通了,象征性的把了把脉,说太后是“痼疾发作致死。”

紧接着,就是传人去三宫六院报丧了。

苏沐瑶再在这里也不合适,退出内室后,余光瞥到外头桌案上,自己早上抄写的经文已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收走了,连着方才严嬷嬷收起来的碎瓷片,都是她“投毒谋害太后”的罪证。

也是要挟她的把柄。

不过她还是想不明白,她自己都不敢保证,自己在雍正这个皇帝心里有多少分量,她们这群疯子,凭什么敢把赌注压在她身上?

真是活见鬼了。

苏沐瑶换过宫人递的丧服,按着愨惠皇太贵妃的安排,和几个亲王贝子,还有一众后宫妃嫔依序去前面新搭好的灵堂跪着哭灵去了。

唯独皇上和十四王爷还没有来。

说是太后薨逝,皇上有许多事务要忙,十四王爷伤心过度,晕倒被人抬去侧殿了。

午时用了一些茶点,下午继续跪着哭。

前头的事她一概都不知晓。

一直等到下午,皇上和十四王爷才露面,两人都穿着白色的孝服,按着流程点香烧纸祭拜哭灵。

愨惠皇太贵妃过来,劝着雍正,叹气说:“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太后走了,您不能也倒下啊。”

雍正方罢,被苏培盛扶起,道:“这段时间,要辛苦老太妃了。”

“这是嫔妾分内的。”

…………

正说着,严嬷嬷捧着一个楠木金匣从外头一步一步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慈宁宫的掌事宫女。

一直走到了灵堂前,严嬷嬷也不跪,向着雍正低头微一致意,肃容道:“皇上,这是太后生前所立遗诏,请您和众王公、后妃们跪下接旨。”

闻言,雍正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底下跪着的苏沐瑶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古人都很看重自己的后事。

像是太后、皇上等能影响到国本的重磅人物,更不用说了。

他们在还未亡故时,就得考虑到自己的身后事,以预防万一。

甚至很多帝王在刚登基不久,就开始为自己修建陵墓了,就是怕自己临到死了,万事都没备好。

留遗诏、遗旨什么的,很正常。

皇上要交待的事就比较多了。

太后则稍微简单些,一般来说,都是讲清楚,自己死后,想要葬到哪里,怎么举办丧事,以及一些跟着自己的人,要怎么安排……

人死为大。

皇上为了彰显孝心,基本都会依言顺从。

不过,众所周知,太后与皇上不合,这个关卡,忽然来了一道太后的遗诏。

对于雍正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妙……

尤其是,这段时间,太后一直逼着赶着,想让雍正立十四王爷为铁帽子王,雍正给拒绝了。

这么说的话,太后遗诏的大致内容应该也是……

但现在这个场面,雍正再拒绝,就不合适了。

这道从天而降的遗诏,一瞬之间,成了烫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雍正显然也想到了这里,他冷着脸半天不说话,弄得灵堂的空气凝结成冰了。

底下的人,屏住呼吸,都不敢动弹。

唯一表现不同的,就是十四王爷允禵,他在听到太后留了一道遗诏后,心里一酸,一时忍不住,伏身跪在地上,重重地捶着地,痛苦的抽噎道:“母后,允禵不孝,允禵不孝啊……”

子欲养而亲不待。

纵然他是王亲贵胄,也拿生死之事没办法。

严嬷嬷深吸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道:“皇上,请您接旨。”

再默不作声下去,场面就不像话了。

怡亲王允祥在后面轻声道:“皇兄,先接旨吧。”

他已经拿定了主意。

要太后真的在遗诏里,逼迫皇上封老十四,他就起身,以“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阻止。

虽然后续可能会有言官弹劾他,说他对太后不敬,但皇上的名声却能保住了。

雍正闭了闭眼,掀起下袍,对着太后的遗诏,跪了下去。

严嬷嬷松了口气,将遗诏打开,念道:“诰日:予以薄德,承侍圣祖仁皇帝,夙夜兢业,不幸龙驭上宾,予哀催断肠,愿以身殉,然今皇帝再三谏阻……”

“……予患沉疴,每逢季节更替之际必发,今年犹重,约不能久,皇帝视膳问安,皇后奉侍勤恪,诸妃抄经祈福,其中,先帝之常在瓜尔佳·祜怡诚切肫肯,甚慰予怀……”

“……予大期将至,愿承圣祖仁皇帝之遗德,晋瓜尔佳·祜怡为太妃,安养宫中……”

“……今天下大定,四海归心,予无虑也……”

再到后面,就是一些套话了。

太后遗诏里的意思很清楚。

别的没有,就是要晋封一直为她侍疾的瓜尔佳氏为太妃。

这遗诏一念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有些傻眼。

本来以为的,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场大戏,没了。

太后竟连提都没提老十四。

这是什么意思呢?

众人狐疑之中,有聪明人,立即联想到近来宫里的秘闻,说是皇上看上了先帝的常在……

还有今儿早朝上,鄂尔泰、张廷玉两位帝王心腹,联名进保瓜尔佳氏为皇上妃子……

想明白后,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太后这……明显是要跟皇上作对啊!

一个小小的,没承过宠的太常在,皇上要纳为自己的妃嫔,虽会遇到些阻力,但有钦天监、迦陵方丈的批卦,还算说得过去。

但如果瓜尔佳氏成为太妃,那可就不一样了!

妃子的位份可不低啊,仅次于皇后、贵妃之下,因此,清宫里头也有规矩,妃子这个位份的名额最多只能四个。

就跟普通官宦之家娶妻纳妾一样,家里有妻、平妻、贵妾、妾、通房……的区别。

通房可以送人,妾可以转手,但到了贵妾这个位置,就不是外人可以染指的了。

譬如说《红楼梦》里面,贾赦把自己的暖房丫头秋彤赐给儿子贾琏,贾母不会说什么。

但要想把妾室嫣红、翠云、娇红等赐过去,贾母肯定不能同意。

这是极违背人伦礼数的。

当儿子的,可以碰父亲的通房,但要是敢碰贵妾和平妻,那就跟辱母没区别了。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先帝的正式妃子,死后是要入葬先帝的妃陵的。

今日这么一封,先帝妃陵那边就该修了……

到时候要怎么办?

别说满朝文武了,恐怕皇帝自己也会尴尬的不行。

所以说,雍正立先帝的常在为妃,虽艰难但有的说,但要立先帝的太妃为妃,根本不现实。

自古以来,从没有这样干的。

当年的武则天,在被李治封为昭仪前,虽然服侍过李世民,但也只是小小一个才人。

即便如此,那名声也不好听。

所以,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

今儿太后给瓜尔佳氏一抬位,雍正若还硬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封瓜尔佳氏,那大清皇族的名声也跟着臭了,后世人得戳穿他这个皇帝的脊梁骨。

至少,中国十大昏君榜是少不了他的位置了。

头一次,雍正的脸色这么难看。

他根本不可能说“谨遵太后遗诏”的话,从地上腾地一下站起来,目光通红,死死的瞪着严嬷嬷手里的诏书,恨不得将它戳一个洞。

从来,太后都是偏心老十四,跟他过不去。

没想到,她都已经亡故了,还要恶心他一把。

是因为记恨他拒绝封老十四为铁帽子王,所以故意要借此报复他!

逼他在昏君的骂名和心爱的女子之间选一个。

太后可真的是他的亲额娘啊!

雍正恨的咬牙切齿,苏沐瑶倒还好些。

她当然不会认为太后是因为对她愧疚,所以晋升她位份来补偿她。

很明显,太后这是要一石三鸟。

第一,气到了雍正;

第二,倘若雍正执意要她,这件事有机会动摇他的皇位;

第三,太后对她如此“好”,立遗诏还念着她,倘若有一天她“毒害”太后的事被人知道,恩将仇报的名声落下来,她必将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苏沐瑶发自内心的希望雍正“屈服”,就此放弃她。

那样,对他们两个人都好。

只要雍正不喜欢她,她就会成为弃子,要挟她的把柄,也就没必要了。

雍正呢,好好当自己的皇帝,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和先帝妃嫔搅在一起,也就没了名声受损的问题。

但希望只是希望。

太后这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是拿捏准了,雍正的性格。

他的人生信条里,从没有“屈服”二字。

就像历史上康熙对雍正评价那样,说他:“金刚不可夺其志,心刚毅、止口怒、怀刑法、性舍得……”

头一条就是“金刚不可夺志”。

一个宁折不弯的人,你越是阻止他,他越是要将自己所想所思推行到底。

各种思绪交织着,实际才不过一刻。

雍正想定之后,已经准备好“摔盘子”了。

这道遗诏,他不想接,也不能接。

不接,大不了落一个“对太后不躬”的坏名声;接了,等瓜尔佳氏成了先帝的妃子,那真是回天无力。

但总得给出一个不接的理由才行……

可问题是,太后这道晋封的遗诏没什么可以让人攻击的地方。

身为太后,晋封一个先帝妃嫔,合情合理。

理由的话,确实有点不太好想。

第86章

原以为此事无法可解,忽然,灵堂外面传来喧闹,迦陵方丈带着他两个徒弟过来了。

雍正心念一动,吩咐道:“来人,将迦陵方丈请进来。”

他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太后的遗愿他不好违拗,但却可以效法唐朝的几位皇帝,来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很快,迦陵方丈被请了过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要说太后突然薨逝,满宫里谁最尴尬。

那就属他了。

本来这次进宫,是奉旨给太后诵经祈福,消除病灾的,结果,才诵了一天的经,祈了一天的福,就把太后给“送”走了。

他一个礼佛多年、深受无数人信重的老禅师,着实心里有点过不去。

尤其是,他和皇上还算是半个朋友。

所以这会儿过来,是要引咎请辞的,迦陵方丈暗忖:等出了宫,他还是继续云游四海、四处游历吧。

可迦陵方丈的心愿注定是要落空了。

听完迦陵的来意,雍正道:“话不能这样说,天命如此,人力岂能强求?禅师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太后的法事,朕还要请你帮忙主持操办。”

迦陵方丈要拒绝的,雍正又说了几句,当着这么多王爷贝子、后宫妃嫔,他再拒绝反不给皇上面子,再加上太后的事,他有些内疚,一时,面露犹豫之色。

“这……好吧。”

迦陵方丈沉思了半晌,只好答应了。

严嬷嬷见他们在这里研究这些无关痛痒的事,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道:“皇上,太后的遗诏……”

您还没接呢。

“朕差点忘了……”

雍正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道:“既然是太后生前留下来遗诏,那就按着太后的意愿办吧。”

“就……晋升瓜尔佳氏为太妃。”

话一出口,严嬷嬷反而楞在了原地。

难道太后错了?

皇上对瓜尔佳氏,根本没多少感情?

或者说,从一开始,皇上就猜出了他们的谋划,所以来了个将计就计?

想到这里,严嬷嬷手心发冷,脸色一阵白,她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勉强能稳住,将太后遗诏放在灵桌上,垂眸道:“既然这样,奴才就先退下了。”

“严嬷嬷不必着急,朕还有话要问你。”

严嬷嬷只好停住了步子,双手交合,站在一旁,等着雍正吩咐。

雍正却不着急跟她说话,黑眸向苏沐瑶的方向扫了一眼,略微侧了侧头,对着苏培盛扬了扬下巴。

苏培盛立即道:“太妃娘娘,还不快来领旨谢恩?”

苏沐瑶从地上起身,走到近前,重新跪了下来,按着宫里的规矩和礼仪,磕了个头,道:“嫔妾谢太后恩典,谢皇上隆恩。”

雍正点了点头,问道:“迦陵方丈,你之前占卜所说的,宫里命格贵重的女子,可是她?”

迦陵方丈虽不解其意,但还是认真回答道:“正是这位太妃娘娘。”

“好,”雍正负手而立,冷声道:“瓜尔佳氏,太后待你恩宠有加,病重之时,点名要你侍疾,还留下了遗诏,将你位份从一届太常在升为太妃……”

“你就只有一句谢太后恩典吗?”

“嫔妾……”

苏沐瑶听到这兴师问罪的语气,黛眉轻颦,她完全不知道雍正想做什么。

这个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昨天晚上,还压着她亲了又亲,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怎么一转眼,他就变得这般冷漠了?

好似恨不得跟她甩脱关系一样。

呵,这就是皇上,这就是男人……

苏沐瑶心里冷冷的,幸好从一开始,她就没想着依靠雍正,所以这会儿心里也没有过多的感觉。

脑子飞速运转着,想雍正这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想让她为太后殉葬吧?

也不对啊,康熙帝才刚废除了宫嫔殉葬。

那……就是想打发她去给太后守陵?

不得不说,这个可能性最高。

历史上雍正就是这样,看谁不顺眼,就打发谁去守陵,一干和他抢过皇位、作对过的亲王贝子,有一大半都被他打发去守陵过。

旁边跪着的十四王爷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守陵就守陵吧。

苏沐瑶盘算了一番,宫外的日子肯定没有宫里好,但她现在是太妃,物质上大概不会受苛待。

且她从此以后,就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想定之后,苏沐瑶心也定了下来,扬声道。

“嫔妾得太后抬爱,愿为太后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俯身一大拜。

雍正看她这样子,忍不住想要笑,但因为场合问题,脸色又沉了下来,顿了顿,道:“既这样,你便拜迦陵方丈为师傅,当他的记名弟子,朕会着人另起一间佛堂,你便在宫里带发修行,为太后积德祈福吧。”

苏沐瑶:“???”

她没忍住,抬起头,眼神迷茫的看向雍正。

什么意思?

不让她去守陵,让她当吃斋念佛的尼姑?

也不对,带发修行,那就是……半个尼姑?

苏沐瑶一时没反应过来。

严嬷嬷却立即明白了其中的用意。

她的手指甲掐在肉里,掐的死紧。

皇上,果然不好对付。

太后之所以没有在遗诏里要求皇上升老十四为铁帽子王,就是料中了此事不成,后宫不得干政是清宫的规矩,即便是太后的遗诏,也是不合理的,朝一反对,皇上便可以就坡下驴……

与其如此,不如曲线救国。

定这一石三鸟之计,其中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让皇上的名声扫地

身为太后,升一个先帝妃嫔的位份,那是她的权利,更遑论是生前留下的遗诏了。

皇上若敢拒绝,那就是不孝,连太后的遗愿都不能满足。

皇上若不反对,日后还想要瓜尔佳氏,那在不孝的基础上,还得加一条罔顾人伦。

无论怎么选,名声都得出岔子。

除非皇上放弃,否则流言蜚语一多,皇位都要不稳。

这也相当于变着法儿的给老十四铺路了。

可没想到,皇上也用了一招曲线救国。

太后不是要升瓜尔佳氏为太妃吗?那就升呗。

升了之后,借着太后的名头,再让瓜尔佳氏遁入佛门。

大清朝弘扬佛教。

佛教中,有一条重要的教义,就是在你成为佛门中人后,在所有人的眼里,你的前尘往事都会跟着断绝,连亲生父母也跟你没关系了。

某种意义上,算是“重新做人”。

就像《水浒传》里写的那样,鲁智深杀人犯了法,但成为和尚之后,之前所有罪孽一笔勾销,连官府也不会追究他之前杀人的罪行了。

武则天成为尼姑,还俗回宫后,便没什么人再提她是先帝才人的事。

杨玉环当了女道士,后再被封为李隆基的贵妃,也没什么人再非议,她曾当过寿王妃的过往。

因为当寿王妃,那是在做女道士之前的事。

所以说,立了瓜尔佳氏为太妃又怎么样?

皇上让她带发修行当尼姑,当太妃的事,也就跟着抹除了。

可严嬷嬷再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呢?

太后已经薨逝了,她只是一个奴才,纵然发觉皇上竟有这么一个招数破解,也没法儿叫醒太后,再作商议了。

苏沐瑶自然没什么意见,细论起来,太后和皇上政治博弈,她是占了一些便宜的。

首先,虽然说她有一个尼姑的名头,但她是佛门的记名弟子、带发修行,所以佛门的清规戒律她也不用怎么遵守,该吃肉吃肉,该喝汤喝汤。

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每天要改穿僧衣,去佛堂给太后抄抄经文,敲敲木鱼了。

不过,僧衣穿着,也比宫里的花盆底舒服。

其次,她是以太妃身份加入佛门,为太后祈福的,所以她享受的份例从常在变成妃子了。

物质待遇方面是直线提升。

至于其他潜伏在暗处的危机,苏沐瑶暂时考虑不了那么多。

她领了旨,就跟迦陵方丈去了。

迦陵方丈除了跟她说许多念经祈福的事,还按着大觉寺历来弟子的传承谱系,给她取了一个法号,叫做“惠音”。

“惠”是这一代弟子统一的字,“音”是因为佛教中有“响,徹,清,柔,哀,亮,和,雅”八音。

音事即佛事,要参好佛,就得听好音。

太后的法事,要一连做上三个月。

新起的佛堂在距永和宫不远处,离乾西四所两条宫道的位置。

苏沐瑶现在是不用像其他后妃一样,去灵堂前跪着哭了,但每天都得去小佛堂。

早上是念经敲木鱼,中午用了饭,开始抄写经文,等到快酉时(五点)时,将所抄经文让人拿去,在太后灵堂前焚烧。

迦陵方丈要带着其他和尚在大佛堂那边做法事,忙的不可开交,没空闲管她。

雍正让她带发修行,本来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真的让她当尼姑,所以更不可能着人监督她有没有好好念经,每天抄了多少佛经。

小佛堂里,服侍她的人也是云墨、春兰、彩蝶、秋蕊她们。

以至于,苏沐瑶敲不敲木鱼、抄多少佛经全凭自觉,累了就去后面禅房歇一会儿。

外头包括皇上在内,一干后宫妃嫔王亲贵胄、朝中大臣、每天又累又忙,而她呢,闲的不得了。

第87章

反倒是云墨、春兰她们两个,时而露出忧愁的样子。

这让苏沐瑶不明白了。

太后给她埋了个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她都不愁,她们愁什么?

难道是看她遁入佛门,担心自己以后嫁不出去?

这日,苏沐瑶实在看不下去,将彩蝶和秋蕊打发回乾西四所取东西了,小佛堂门一关,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云墨和春兰一遍。

将两个人看的莫名其妙。

云墨纳闷道:“小姐,你怎么了?”

还她怎么了,她倒想知道她们怎么了?

话一问出口,云墨和春兰两人对看一眼,春兰小心翼翼的瞥着她脸色,嘀咕道:“主子,我是觉得,您这阵子有点不太对劲……”

云墨紧随其后的连连点头。

原来问题的根儿是出在她身上啊。

苏沐瑶怔了一下。

她没想到,云墨和春兰竟这般敏锐。

她这段时间,一直想着太后那件事,但没跟她们说。

没说的原因不是说不信任,而是她暂时没想到破解之法,所以不想让她们跟着瞎担心。

但……还是被人看出来了。

苏沐瑶心下暗忖:其实告诉云墨和春兰也无妨,一呢是她俩性情稳重,不像彩蝶、秋蕊年纪小,有什么事容易浮在脸上;二是她也有个商量的人。

便将当时她在慈宁宫发生的事,跟云墨、春兰说了一遍。

两个人听完后,脸都白了。

她们甚至都不敢想,要是当朝太后在自己面前毒发身亡,她们会做何反应?

直接吓疯都有可能……

亏小姐这几天装的没事人似的。

云墨瘫软在蒲团上,春兰的手都在发抖。

苏沐瑶不禁无奈,她都好了,这两人却被吓成这样。

云墨也就罢了,春兰好歹之前还见过被生生饿死抬出正阳门的宫女呢。

她一个生长在和平社会的现代人,除了说亲人离世的时候,她看过遗体,其他时候是一点儿血腥暴力的东西不沾惹的。

正因如此,当时见到太后暴毙的时候,才被吓住了一会儿。

后来没多久就定住了神。

她们没亲眼见到就这样,真是,比她还没出息。

好不容易等云墨和春兰做好了心里建设,两个人围在苏沐瑶身边,商量起了对策。

春兰道:“彩蝶和秋蕊两个人大大咧咧的,要是透了风出去就糟了,这事最好别让她们知道。”

“对,”云墨道:“还有就是,得想办法查清楚,太后碗里的毒药是什么。”

春兰道:“我猜应该是鹤顶红、砒霜之类的。”

云墨道:“这些东西可进不了宫。”

“进的来,”春兰道:“你忘了之前,陈太贵人跟咱们主子说的事了?”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现在就为苏沐瑶平反。

苏沐瑶听了半天,忍不住摇头,叹道:“好了,以咱们现在的力量,查是查不出来的。”

太后想害她,都赌上了性命。

怎么可能轻易让她化解危机呢?

云墨犹犹豫豫道:“那……跟皇上说一下呢?”

“拉倒吧,”苏沐瑶苦笑道:“皇上看着是挺喜欢我的,但我也赌不起呀,太后可是皇上的生母,我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被冤枉,皇上说不定会觉得我是贼喊捉贼……”

春兰手撑着头,烦恼道:“那要怎么办?”

苏沐瑶咬了咬下唇,道:“先留一条后路吧,倘若有一天,到了逼不得已的境地,咱们就……”

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

云墨和春兰往前靠了靠,认真的听着她说。

…………

商议罢,该干嘛就干嘛。

夏天易困,平日,佛堂外头很热,里头放着冰。

偏偏这日,天阴阴的,下了一场透雨,温度降低了不少。

苏沐瑶用完早膳,从外头进来,见不是很热,便让云墨她们将各处窗子打开,清晨的小风一吹,又凉快又舒适。

苏沐瑶盘坐在案桌旁,敲着木鱼念着经文,这项工作太无聊,一会儿她就觉得有些困。

又翻了一页经书,头就不由自主的往下耷拉,如小鸡啄米一般,云墨转头见着了,不禁一笑,正想说话,不知看到了什么,神色忽然变了,轻声唤道:“小姐,小姐……”

“嗯。”

苏沐瑶睁开迷蒙的眼眸,看到是云墨,又闭上眼,这次她也不装了,直接将经书推到一边,趴在案桌上,光明正大的摸鱼睡觉。

云墨声音着急起来:“小姐!”

“你干嘛?”

苏沐瑶埋怨了一声,重新睁开眼去看云墨,见她手指着窗户的方向,愣了愣,视线看过去。

这下,彻底清醒了。

雍正正站在窗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便装,手臂拄在窗沿上,饶有趣味的瞅着她。

也不知道他站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苏沐瑶想到自己刚才的状态,脸颊上一抹飞红。

正要起身行礼,雍正勾起唇角,消失不见了,没过多久,他就从佛堂外走了进来,一步步逼进苏沐瑶,直到她退到墙边,轻声问道:“惠音禅师,你刚才在干嘛呢?”

“贫尼……贫尼在参悟经文……”

“参悟经文?”雍正在嘴里念了一遍,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轻笑道:“朕还是头一次知道,参悟经文是趴着参悟的……”

苏沐瑶垂下眸子,道:“贫尼是记名弟子,对佛门规矩什么的,还不是很清楚。”

反正,不知者无罪嘛。

雍正低头去看她。

她穿着一身海青色僧袍,宽宽大大的,看着很是庄严肃穆,有一股清冷出尘的味道。

要说她是佛门中人,颇像那么一回事。

但越像,他心里就越痒,如同有一个小小的猫爪,在他心里一下一下的轻挠……

雍正猛然觉得,自己也够昏庸的。

他看她这样子,不但静不下心,反而很想对她做一些不轨之事,又新鲜,又刺激。

“你们都出去吧。”

他一发话,云墨、春兰两个只好退下了。

小佛堂里,只剩下苏沐瑶和雍正两个人。

苏沐瑶光是看雍正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怀好意,之前她还是太常在时,他每每夜袭乾西四所,压着她亲之前,就是这样看她的。

但现在可不成。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是尼姑,但这里是佛门轻修之地,怎么能放任他乱来呢。

且四面的窗户都开着呢,跟偷·情似的。

她心里涌现的羞耻感,不允许他这样做。

即便他是皇上。

苏沐瑶捏了捏衣服下摆,紧张道:“皇上,您快出去吧,贫尼还要诵经呢。”

“你怕什么?”

雍正的声音低沉而又磁性,好听是很好听,让人耳朵怀孕,但能听出来,里头带着调戏的意思。

“贫尼没、没怕啊……”

“不怕你躲什么?”

雍正猫逗老鼠似的低头看着近前的人,慢悠悠道:“朕给你改这个身份,可不是为了让你一辈子诵经礼佛的。”

“那是为了什么?”

“你说呢?”

“贫尼愚钝。”

雍正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朕就好这一口。”

啊?

他喜欢尼姑?

史书上没这么写啊,野史上也没有。

难道是他藏的太深了?

苏沐瑶惊的抬起头,水汪汪的杏眼楞楞的看着雍正,在雍正眼里,她这个样子简直可爱到极点。

真该死啊。

雍正忽然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腰身,用力往前一带。

苏沐瑶没防备,顺着惯性倒在他怀里。

雍正力道很大,恨不得将人揉碎,融到自己的血脉里。

苏沐瑶皱起眉头,才要挣扎,就听头顶男人沉声发号施令:“别动。”

他是皇上,声音天然带有威慑力和压迫感,语气又很危险,苏沐瑶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略不安的喘息着,任他抱着。

半晌。

“这段日子,想不想朕?”

苏沐瑶:“……”

她该怎么回答?假话,她有点说不出口;真话,雍正肯定不爱听。

咬了咬唇,发出蚊子一般的轻声:“嫔妾一心为太后祈福念经,不敢有其他念头。”

“虚伪。”

雍正用两个字直接给她定了性,但也没有要追究她的意思,闭上眼睛,喃喃道:“朕同你不一样……”

他想她了,很想很想。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她什么时候在他心里变得这么重要。

明明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女子看着顺眼,瞧着舒服,处事自然大方,和一般的宫嫔不一样。

然后又发现她一举一动都很可爱,可爱的不得了。

他的目光就有点移不开了。

特别想亲近她。

这段时间忙碌的不行,但他每天都会让人禀报,她在做什么,都吃了什么,好不好……

恨不得亲自来瞧上一眼。

这会儿终于瞧上了,又觉得不够。

光是抱一抱也不够,他想彻底拥有她。

“瑶瑶。”

“嗯。”

“朕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自从遇到她后,他就再没宠幸过别的嫔妃了。

忍的太久太久了,连他自己都佩服他的忍耐力。

雍正言语中的深意,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苏沐瑶没想到他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却能说出这么具有暗示性的话,脖子根都红透了。

“皇上,太后丧期未过……”

“朕知道。”

他费了这么大功夫,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拥有她。

他读诸子百家,信奉儒家学说的一个理论: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事成则礼乐兴。

他一个皇上,当然不能带头坏了礼数。

对她不好,他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第88章

宫里面,着急的不止雍正,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几天,严嬷嬷焦虑的不行。

她本是太后身边的婢女,跟着太后风风雨雨的走过来,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宫里的人对她尊敬有加,就连当今皇后都不敢怠慢她。

可她在意的不是这个。

太后将身后事托付给她,要她不惜一切代价,扶持十四王爷登上皇位,她不能有负太后所托。

迫在眉睫的,有两个问题。

一是等宫里法事做完,太后就要入葬景陵了,皇上去不了,十四王爷作为太后亲子,大概率会成为这扶柩之人。

怕就怕,年初的事情重演,皇上一道旨意下去,再命十四王爷守陵,去了回不来,就麻烦了。

二是皇上初登基,帝位还不稳,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列王的势力被瓦解,朝中的人都换成了皇上的人,各处兵马都由皇上的心腹接管……

到时候她们再有心思,也是回天乏术。

所以要谋划大业,既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

允禵在听到下人禀报说,严嬷嬷找他,倒不觉得惊讶,命人请进内室来。

就几天时间,他憔悴了不少,眼睛泛着红血丝,吃不好也睡不好,看起来状态很差。

严嬷嬷一见他,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她也伤心,可伤心成不了事啊。

允禵手臂一伸,请她坐下,立即关心的问道:“嬷嬷,可是母后生前有什么话留给本王?”

严嬷嬷语重心长道:“王爷切不可意气消沉,失张忘志,否则太后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啊。”

“本王知道。”

严嬷嬷点点头,将太后这些年在宫里埋下的钉子,培植的势力,一一说给他听。

说到最后,提到了苏沐瑶。

“王爷要遇到什么事,可以去找怡太妃,她心里还惦记着您呢。”

允禵微微一怔,道:“她还愿意帮本王?”

上回在月渡溪边遇到她,他就觉得,她心里对他有怨气,只是他也不好说什么,确实是他先对不起苏完瓜尔佳一族。

后来,舒舒觉罗家获抄,他听宫人说是她的手笔,还蛮意外的。

他看着祜怡长大,知道她性子软,因身子不好,都不怎么愿意出门,更别提主动出击,替自己家平反了。

他当时就想,人总是会变的。

她做了四哥的人,自然会远离他。

就像有几个曾经大力支持他的臣子,在他四哥登基后,瞬间倒戈相向,见着他,唯恐避之不及。

他也能释怀。

自古成王败寇,他暂时没法给他们荣华富贵,又何必拉着人家。

他也有他的骄傲。

正如八哥、九哥说的那样,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可这会儿听严嬷嬷的意思,她竟还是一如既往,跟从前一样向着他的。

大约上次待他冷漠,也是迫不得已。

想到这里,允禵心中感动,点点头道:“嬷嬷放心,本王知道了。”

她既是一片衷心,他也不能辜负她。

严嬷嬷深深看他一眼,没有再往下说。

这就够了,不能让十四王爷知道太后真正的死因。

从方方面面来看,都不是好事。

这次密谈之后,严嬷嬷及一干伺候太后的老人,自请去景山守陵,雍正恩准,赐忠仆美誉,着秋后随太后灵棺启程。

时近七夕,因太后丧期未过,宫里一切从简。

但该有的习俗还是有的。

苏沐瑶就从陈太贵人、徐太常在她们那里收到了一堆饽饽,快到晌午时,内务府又送了一大堆。

苏沐瑶从小佛堂回乾西四所用膳,见后厨房的案板上放了三个大盆子,里头的饽饽堆的跟小山似的。

这就是把她和她宫里的人撑死,也吃不完。

夏天东西又容易放坏,要么就是把这些饽饽切成片晒干,留着慢慢吃……

她正想着,一个御膳房的管事太监带着人过来了,带了四五个装吃食的抬盒,一一放在客厅桌上,满脸堆着笑,说是皇上赏下来的。

待人走了,苏沐瑶一看,都是宫里过七夕节用的点心,有:番馅饼、梅花酥、小印子霜,玉露霜、红白馓枝、芝麻酥攒、干鲜果品……

琳琅满目,类型很多。

另外,就是放在大圆盆里堆着的,两座小山高的大饽饽和小饽饽。

平日里,雍正也经常着人送菜肴、果点什么的,但都是在精不在多。

譬如说送西瓜,就真的只送巴掌大的一小碟,羊脂白玉碟里头,放着二十来个拇指大小的西瓜块,形状迥异,蝴蝶、弯月、花朵……

每一块都是取自一整个西瓜中间最甜的部位,再用冰好的西瓜汁镇着,外头放一个白玉勺子。

看起来不像吃食,倒像博物馆里的艺术品。

颇符合古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风。

哪里像今天,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暴发户似的送这么一大堆东西,这是把她当猪喂吗?

不对劲啊。

苏沐瑶托着腮,直到春兰提醒她,她才回过神来,道:“除开咱们今天过节用的,其他的就都分送出去吧。”

她吃不了这么多,放坏了也可惜。

又朝向春兰她们,问道:“你们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呢?”

彩蝶分着饽饽,眨着眼打趣道:“什么什么意思?这还用说,皇上疼您呗。”

“你这丫头,一点儿好事不干,”苏沐瑶没好气道:“等我闲了,就给你找个人家许配出去。”

彩蝶嘻嘻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云墨端着茶过来,笑道:“小姐是当局者迷,您看看这满桌子的饽饽、吃食、点心,都是干什么用的。”

苏沐瑶想也不想的回答道:“这我当然知道,过七夕节,祭拜织女娘娘用的啊。”

云墨抿唇一笑,道:“您还不明白吗?”

苏沐瑶楞了楞,猛的反应过来。

她懂了。

雍正这个心机男,送她这么些七夕节的吃食,不就是想提醒她,今儿是七夕吗?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

她收了他这么些东西,没个回礼什么的,怎么合适呢?

幸好她早有准备。

到了晚上,水生和来福已经在院里摆好供桌了,苏沐瑶换了一身日常的衣服,悄咪咪的祭拜完织女神,又赶紧让他们把供桌撤走。

今儿各宫的人,大概都是像她这样,偷偷摸摸祭拜的。

没办法,谁让现在是国丧呢。

才忙的差不多,就听有人敲门,水生去开了门,来人是苏培盛,奉雍正的旨意,用车来接她的。

苏沐瑶听这话有点没头没脑的,接她,把她接到哪里去?养心殿吗?

这大晚上的,该不会是想……

苏沐瑶第一反应,是雍正说话不算数。

紧接着,她脑子里浮现出以前看的电视剧中,清宫里侍寝一些画面。

用凤鸾春恩车接去,到了偏殿,一群宫女伺候着将她洗成“白斩鸡”,再用被子把她包成“鸡肉卷”,然后,几个太监抬着她送进养心殿龙榻上。

经过这一系列繁琐的流程,她就成了龙榻上乖乖等着雍正享用的美味……

emm。

所以说,她白日分析错了,雍正要的“回礼”,根本不是其他,而是她本人?

苏沐瑶忍不住追问,可苏培盛是老狐狸了,雍正没让他多说,他便一味的摇头陪笑,只说:“奴才也不知道。”

罢了。

为难别人也没意思。

苏沐瑶披了一件外套,车轿已经在角门处静悄悄的侯着了,就只有几个抬轿的侍卫和随从,她悄无声息的上了轿,掀了一点帘子往外看,只能看到宫道上宫灯闪烁,至于去哪儿,天色太晚,分不太清。

过了大约一炷香功夫,外头苏培盛轻声道:“惠音师傅,到了。”

苏沐瑶从轿子上下来,一抬头,发现是皇史宬。

老地方了。

她独自上了楼,到了阁楼处,果然,雍正正在月台那里等着她。

今晚没有月亮,星光很明。

星光底下,这个男人站在紫禁城最高的楼台上,凭栏而立,身上充满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兴许不是一个好人,但应该是一个好皇帝。

莫名其妙的,苏沐瑶脑子里出现了这么一句话。

又很快被她自己给抹除了。

什么好皇帝,雍正无论在清朝,还是在后世,名声一直都不怎么好。

骂他的人可多了去了。

不过,这些都跟她没关系……

苏沐瑶走过去,站在雍正侧后方。

“朕的礼物呢?”

这个男人就跟脑袋后面长眼睛一样,她一靠近,他就发现了。

转过头,眼里带着笃定的笑。

呃。

苏沐瑶不明白了,大着胆子问道:“皇上怎么知道,嫔妾会准备礼物呢?”

要是她没准备,他不就尴尬了。

雍正黑眸一闪,薄唇吐出了两个字:“从心。”

啊?

什么意思?

苏沐瑶眨眨眼,猛的,脑子里灵光一闪。

什么是从心?“从”和“心”加起来,不就是怂吗?

他这是变着法儿的在说她怂?

说到这个,苏沐瑶可就不乐意了。

她是怂,他一个当皇上的,暗示了那么多次,还专门提醒她今天是七夕节,她要是不准备节礼,真怕惹恼他。

可你不能明晃晃的说出来呀,她面子上多过不去。

苏沐瑶气如河豚,红着脸反驳道:“胡说!”

“真是朕胡说吗?”雍正勾起唇角。

“嗯!”苏沐瑶重重的点头。

雍正不拆穿她,笑道:“那就当朕胡说好了。”

顿了顿,旧事重提:“礼物呢?给朕吧。”

“没了!”

“刚才……朕是开玩笑的。”

“没了就是没了。”

她为了证明自己“不怂”,牙关咬的死紧。

雍正:“……”

难道她要让他跪下求她不成吗?

雍正一时无奈,想了半晌,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金丝楠木匣子,柔声道:“送给你。”

第89章

匣子是方形,巴掌大小,和现代放求婚戒指的盒子有点像,苏沐瑶打开后,底下垫了层厚厚的酒红色绒布,上头卡着一对嵌珠宝金耳环。

做工非常精致,拇指关节大小,一端是长针形状的金簪,另一端嵌着各色宝石,翡翠、蓝宝石、红宝石、珍珠、以及碧玺等,最大的是耳垂处的宝石,底部平铺绿色的碧叶,上头是一个水粉色的桃心。

玲珑剔透,好看到极点。

苏沐瑶也是女孩子,对这种闪闪亮亮的饰品根本没有拒绝力。

拿在手里,就有点舍不得放下来了。

雍正含笑道:“好看吗?”

“嗯,”苏沐瑶老老实实的点点头。

不过,她还是回去再慢慢欣赏吧。

苏沐瑶将匣子合上收好,笑道:“嫔妾很喜欢,谢谢皇上。”

雍正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这一对耳环,是他费了好些天功夫,亲自设计出来的。

包括那上面两颗红宝石形状的桃心,也是他从一匣子上进的天然桃心形状的红宝石里选出来,自己再亲手打磨而成的。

他选择桃心形状的红宝石做主要点缀,有两个原因。

一是桃符代表吉祥和长寿;

虽说他不信命,但迦陵方丈说他命格不好的话,还是让他有点担心。

他担心对她有影响。

他现在对她已经放不开手了,所以,想借着这种办法,希冀她能平平安安,也算是心理安慰。

二是听从西洋来的画家郎世宁说,在他们西方,男人将桃子送给女人,有示爱之意。

大概是因为桃子和人心脏的颜色、形状、大小都很像。

至于库里存放的那些华贵冰冷,亦是非常精美绝伦的,可以直接拿去赏赐妃嫔们的首饰,他压根没有考虑过。

但这番心思,雍正却没有对苏沐瑶讲。

只要她喜欢就好了。

其他的,不重要。

苏沐瑶在拿出自己做的荷包时,很是犹豫。

她的绣工不好,且她的礼物不值多少钱,和雍正送的耳环比起来,实在显得寒酸。

拿不出手啊。

她本来就觉得挺糗,见雍正还一味的拿着荷包端详,脸皮一热,呐呐道:“那个……嫔妾的女红不太好……”

主动承认总比被别人揭破的强。

“呵……”

听到这话,雍正眼角弯起,一手握拳抵笑,可忍了许久,笑声还是忍不住从唇边溢出来,连带着胸腔都在振动。

是不太好呢。

他就从没见过,哪个女子绣鸳鸯,能绣成两只胖鸭子。

鸳鸯戏水,变成鸭子扑水。

还怪可爱的。

“皇上……”

苏沐瑶发现自己被男人取笑,一时恼羞成怒,想要将他手里的荷包夺回来。

“皇上既不喜欢,那还是还给嫔妾吧。”

她也知道她绣的不好,可她是土生土长的现代人,会缝东西就不错了,古代女子可是从小就开始学女红,她能跟她们比吗?

虽说来了这里之后,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也包括原主所懂的女红技巧。

但理论知识是懂了,实践却是两码事。

纸上来得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她一上手就发现,自己还是那个在刺绣方面没有天分的苏沐瑶。

她脸红红的,都快滴出血来,显然是急得很了。

雍正见她来抢荷包,手臂往高一抬,等苏沐瑶去够时,趁着她扑过来的那阵劲,将她一把抱入怀里。

“瑶瑶。”

“放开……”

“朕没说不喜欢。”

苏沐瑶默了默,闷闷道:“嫔妾确实绣的不好。”

女红针黹,不怎么样,三从四德,一点不能。

她真想好好劝劝雍正,让他重新考虑一下纳她为妃的事,别将来后悔。

雍正笑道:“朕觉得好就够了。”

他说着,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

阁楼旁边有一张宽宽大大的凉榻,是平时小憩用的,苏沐瑶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天旋地转,就被他压在了榻上。

“皇上!”

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拽住他的衣襟。

“瑶瑶……”

他眸光暗沉的盯着她,里面有某种不明意味的光芒,有种摄人的危险,苏沐瑶慌忙躲开脸,正想要觅词,下巴被轻轻抬了起来,一个带着无限宠溺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如蜻蜓落在水上……

一反常态的温柔。

一吻结束,雍正抬起头,和她并躺在凉榻上,夜很静很静,往上看是满天星辰,往下看是万家灯火。

两人也不做什么,就是躺着看着星星,天南地北的闲聊,也没有具体的话题,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直到更鼓声响起,苏沐瑶才惊觉,天已近五更了。

雍正该准备去上朝,她也该回乾西四所了。

苏沐瑶从凉榻上起来,做贼似的整了整衣服,坐着来时的那顶小轿,匆匆忙忙的回去了。

等回到自己宫里,再去想这一夜发生的的事,像是做梦一样,一点儿真实感都没有。

她竟能和一个皇上聊天聊那么久,太不可思议了,忽然之间,她好像也不是那么怕雍正了。

云墨她们看她无事,也都放下心来。

该去打水的打水,该去热饭的热饭……

春兰从书桌上取过一个红木方匣,拿过来,道:“主子,这是昨天晚上十四王爷派人送过来的,说是给您的七夕节礼。”

“什么?”

苏沐瑶闻言一惊,道:“十四王爷?”

他好端端的,送她什么节礼,该不会……是想要挟她做什么事吧?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春兰点点头,小声道:“您不用怕,十四王爷给满后宫的妃嫔都送了。”

苏沐瑶叹了口气,往敞开的门窗处看了眼,春兰会意,走过去将窗户和门都掩上了。

又走过来,笑道:“主子放心,里面没什么,我看过了,就两串念珠,我让水生一早去打听了,就皇后、愨惠皇太贵妃那里多送了些东西,其他妃嫔收到和您一样,都是两串念珠。”

念珠是宫里常用来赏赐的节礼,确实没什么稀奇的。

太后薨逝,又逢七夕,送念珠也很合适。

苏沐瑶打开匣子,将两串念珠取出来,念珠是暗红色的,一串是一百零八颗,每一颗珠子都晶莹圆润,轻轻凑近,一股属于中药材的清新味道扑鼻而来。

苏沐瑶微微颦眉:“这是什么香?”

她跟着迦陵方丈修行以来,也见识了不少佛教的东西,念珠就是其中之一,共分为两类。

第一种是平常人带的,清朝作为唯一一个皇帝戴念珠的朝代,念珠成了一种时尚和文化,朝里大臣、后宫妃嫔,王公贵族,几乎人人都会佩戴。

珠子的质地也不限制,有翡翠、玛瑙、琥珀、蜜蜡、红珊瑚等等,样式也各种各样。

第二种就是佛门中人佩戴的,又有一个特有名号,叫做佛珠,她这里就有好多串佛珠。

佛珠基本都是香木制的,比较名贵的就属沉香佛珠了。

香木自带着一股天然香气。

而平常人戴的念珠却没有香味,所以在制的时候,会用其他香料来浸泡。

用中药材来泡制念珠是最常规最普遍的做法了。

但这种中药材的味道,带一点淡淡的清苦,她还是第一次闻到。

春兰接过去,闻了闻,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去问问来福,他家祖上是开药铺子的。”

说着,拿起一串香珠出去了。

过不多久,春兰回来了,道:“主子,来福说,这是蕶苓草的味道,不会错。”

“蕶苓草?”

春兰道:“就是没长出来的幼茯苓,据说煮水能治头疼,常闻这个味道,还有养心安神的功效。”

苏沐瑶点点头。

茯苓她是知道的,是一味常见的中草药,生长周期一般在三到五年,

三年生以前,茯苓长得特别缓慢,还不能入药,直到三年之后,进入成熟期,才可以采摘晒干制药。

这么一寻思,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十四王送她蕶苓念珠,目的真的就这么单纯?

苏沐瑶不太信。

她手指敲着桌面,思索了半晌,口中喃喃念叨着:“蕶苓,蕶苓……”

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她目光重新落回念珠,忽然,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

她想起来了!

因为“蕶苓”音似“鹊鸰”,所以蕶苓念珠又被人称作鹊鸰念珠。

《红楼梦》里面,北静王送贾宝玉的,不就是鹊鸰:念珠吗!

鹡鸰这种鸟,始出自《诗经.小雅.常棣》。

因鹡鸰有一鸟鸣而群鸟起的习性,所以古人也常用它来代表兄弟手足之情。

苏沐瑶将两串鹊鸰念珠放到一边,拿起方匣,放到耳边,用手指轻轻在外围扣了扣,果不其然,里面传来一阵空响。

是有一个暗格。

春兰见状,立即起身去找工具撬开了。

暗格板下面,还藏着一封信、和一方手帕。

手帕上,摘抄着《诗经.小雅.常棣》里中有关鹡鸰的四句诗: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

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大概意思是说:鹡鸰被困在原野时,只有兄弟会赶来救难。而良朋好友,只会感叹一声。

十四王摘抄这首诗,还送她两串鹡鸰念珠,当然不是为了告诉她,他和雍正有多兄弟情深。

而是在说反话。

鹡鸰有难,有兄弟相帮,而他呢,虽有兄弟,可他的兄长,却是给他造成困窘现状的元凶。

他一个王爷,竟连鹡鸰鸟都不上。

第90章

苏沐瑶想到这里,就有些头大。

他一个王爷,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呢?

无非是想利用她。

但让她不明白的是,太后以命相搏,逼她上了十四王的船,现在十四王如果有事想利用她,直接吩咐就行了,何必还要装可怜,博同情?

这番又当又立的操作,着实把她恶心到了。

这里就又有了一个信息差。

太后逼她在雍正身边当间谍,是太后的的事,为了死守这个秘密,知情的人用五个手指都数得过来。

严嬷嬷是其中之一。

但她不能告诉十四王,太后做的事。

就像当初十四王从景陵回来时,太后将自己的病情满的死死的,就是不想让他担心。

大约保护孩子是母亲的天性。

太后当然也不想让老十四知道,她为了给他铺路,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当然,纵然太后没有嘱咐过,严嬷嬷也不可能告诉十四王,她也担心以十四的脾气,在知道这些后,会不会情绪过激,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允禵从严嬷嬷这里得到的信息,是苏沐瑶对他念念不忘,所以愿意帮他。

那苏沐瑶现在位置这么关键,他作为上位者,当然要笼络她。

感情手段也是其中之一。

当然,哪怕知道这些,苏沐瑶也不会觉得怎么样。

她才是最无辜的好吗?

平白无故的被卷入政斗中,成为太后和皇上博弈的棋子,甚至要利用她的这件事,太后从始至终都没跟她商量过。

她真是有一万个mmp说不出口。

苏沐瑶放下手帕,又打开信。

相比念珠和手帕,信里的信息量就比较大了。

开头没什么营养,是一段追忆,怀念了一下幼时的瓜尔佳氏,核心目的是联系感情。

接着就是分析政局。

大约是想给她建立信心,允禵分析的国中局势,都是利他而不利雍正的。

读完他的这些话,简直就要以为,雍正的皇位下一刻就要坐到头了。

譬如说民心对比:雍正得位不正,他是打过胜仗的将军,和他一派的廉亲王更是广受一众大臣支持;

再譬如说□□势:雍正上位后,有一个大的方向性的失误,重用汉臣,导致许多满人臣子不满,长此以往,迟早导致政体不稳;

……

要真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从小养在深闺中的“傻白甜”小姐,还真就信他了呢。

怪不得人家说,政治家都是骗子。

像十四王说的第一条,苏沐瑶就不能同意,他说雍正得位不正,但没有实在证据,只能制造一些捕风捉影的话,可康熙留下的几个心腹老臣都是向着雍正的。

还有,廉亲王是广受一众大臣支持,但那是曾经,一废太子后,康熙曾让诸大臣保举新太子,许多大臣都支持八王上位,不过这都过去了。

现在的形势是,雍正登基,那些曾支持八王上位的大臣被雍正一个又一个收拾了,抄家的抄家,致仕的致仕,边缘化的边缘化……

再说□□势,是啊,雍正是重用汉臣,张廷玉就是其中之一,但那是因为有一大批满臣曾是其他皇子阿哥的支持者,雍正又不傻,怎么可能用他们?

可治理天下,也不能不用人。

所以雍正打着先帝爷说过的“满汉一家”的幌子,提拔了一批曾被那些满臣压的无法翻身的汉臣。

这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很正常的事。

到了十四王的口里,全是问题。

不过,大约他也是找不到自己现在的优势,只好硬往上凑吧?

苏沐瑶想着,继续往下看。

紧接着,话锋一转,图穷匕见了。

对比出那么多自己的优势,十四王终于提了一个自己现有的劣势,那就是兵权被夺。

原本属于他的大将军之位,被年羹尧抢去了。

所以希望她跟年妃斗,原因也说的很清楚直白,说他四哥是个很念旧的人,年妃是孝懿仁皇后赐给他的,只要年妃不倒,年羹尧的地位就一直在那里。

而年妃一倒,他自有办法,扳倒年羹尧,夺回自己的兵权。

看到这里,苏沐瑶暗叹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十四王看问题很尖锐,可以说直中要害。

方才提的什么民心、用人、朝臣支持……对于一个争帝位的人来说,是很重要。

但没有兵权,那些都是空中楼阁。

想夺位,最重要的就是兵权。

拳头大了好说话,自古以来钢铁不变的道理。

手头握有兵权,就算是异性臣子,都能给皇帝架空了,更别说他也姓爱新觉罗了。

而且,他看问题也很透彻。

雍正将年羹尧归为自己人,那是因为年羹尧也姓年,年仪柔是他养母给他留下的人。

他不信年羹尧,难道还能不信自己的养母吗?

所以,外人就算再怎么挑拨离间,雍正也不见得会信,除非年仪柔这个最关键的人没了。

可是,她和年仪柔无冤无仇,甚至年仪柔之前还帮过她一次,她凭什么无缘无故去害人家?

没道理啊。

苏沐瑶宁肯死,也做不出这样违背良心的事。

此事能拖就拖吧。

信的后一小节就没什么好看的了,无非是给她画大饼,意思是说,她要愿意帮他,将来成功了,他肯定会想尽各种办法娶她为妻。

好家伙,雍正想泡她,给她花的饼,只是说要纳她为妃,给她一个名分,具体什么位份都不敢轻易承诺。

他倒好,直接一个皇后之位许出来了。

我信你个鬼!

苏沐瑶想了半晌,问道:“这个匣子是谁送来的?”

中间这个传递的人很关键。

十四王既然要她完成这样一个重要的任务,不能说只送这么一封信,肯定还要来来回回的暗中传递消息。

那么,他必然就不会轻易选一个宫人,这个人,肯定是要经常能来往于各宫之间,把各种信息瞒天过海的送进去,再瞒天过海的传出来。

她想不通,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春兰道:“寿膳房有一个叫小桃的宫女,进宫大约四五年了,平日负责给各宫派送点心,因为人长得讨喜,又会说话,各宫中人常派她做一些跑腿的差事。”

苏沐瑶点点头,经春兰这么一提,她倒是想起来了。

上次在太后寿宴上,她见过一个端送果盘的婢女,年纪不大,人长得胖乎乎的,一笑起来,嘴边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傻乎乎的,确实看着挺讨喜。

陈太贵人她们当时还拿着金瓜子逗着她玩。

再一问,果然是她。

苏沐瑶再次感叹,想在这宫里生存,当真不易。

谁能想到那个带着几分傻气的胖姑娘,居然是十四王安插在宫里的女间谍呢。

她倒挺好奇的,那小桃是怎么进的宫?

四五年前,那会儿康熙透漏的意思,是属意八王的。

那十四王作为铁岗八王党支持者,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在宫里步下这处暗棋?

难道说历史上,两人看似扭成一股麻花,你登皇位也行,我登皇位也行,只要不让老四登就行,但实际上,两人在暗中较着劲?谁也不服谁。

春兰分析道:“小桃应该是太后的人。”

哦,这下就清楚了。

十四王当时不见得要和八王斗,但太后肯定是一早就想帮着十四王的。

不过,春兰怎么知道这么隐秘的事?

春兰解释道:“上次我听瑞太常在身边的婢女兰花说,小桃是周德安的侄女,当初选宫女没选上,周大总管本来要朝内务府塞钱的,结果太后一句话,把她调进了自己宫中,后来过了一阵子,康熙爷让太后协理六宫,说是小桃会些厨艺,就把她安排进了御膳房,先帝一走,她又辗转进了寿膳房……”

“您想想看,寿膳房是谁的地盘?”

那不用说,寿膳房本就是专门伺候太后的。

这样就很明显了。

只是,小桃是周德安的侄女这一点,是苏沐瑶没想到的。

如果说,小桃做的这些事,周德安不知情的话,或许她可以借此为把柄,要挟周德安帮她做事?

对于拉周德安下水,苏沐瑶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反正周德安也不是什么好人。

若不是她长脑子,早在去年冬天,她和云墨就死在乾西四所了,倘若是冻死,主要原因就是周德安送的那一多半潮湿掺水的木炭。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小桃为太后工作,她被太后要挟,小桃是周德安侄女,小桃身份有问题,周德安也得倒霉。

所以她反向要挟周德安。

正常,正常。

不过,她得想办法先好好的试一试周德安了,万一他也是太后的人,事情弄不成,她反露了马脚,那就不好了。

这是一件事。

春兰又道:“小桃说,明天晌午她还会过来给您送点心。”

那这就是十四王要她回信的意思了。

苏沐瑶不禁有些发愁。

刚还想拖几天,但现在想拖也没得拖了。

她要怎么回十四王?

不答应?肯定不行,太后那事她还没想出解决办法呢。

表面上答应?也不行的,只要你这封信到了人家的手中,这就是私相授受的证据。

万一十四王翻脸或者倒霉,留在他手里的这封信,就足够把她拉下水了。

春兰倒是出了一个主意:“主子,何不换一种笔迹?”

只要字迹不一样,否认就是,还怕什么。

苏沐瑶不禁苦笑,她也想换啊,但也不行。

十四王和原主曾经来往很密切,知道她的笔迹。

不答应是死,答应也是死。

苏沐瑶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稳住十四王那边的人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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