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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出逃手札 故栀 107257 字 1个月前

第21章 第 21 章

林郗淮和秦洲晏对视了一眼, 又不约而同的收回了目光。

克莱德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然后伸出手:“你好,上次好像还没来得及介绍, 我叫克莱德。”

林郗淮现在虽然不想和其他人有密切往来,但也不会大庭广众下扫人家的面子。

他伸手和对方短暂的握了一下:“你好, 叫我Lin就好。”

他仍是只简单的给出了一个姓氏, 中文名和英文名都没有说。

这种时候, 大多数人都能体会到他的那层距离感。

克莱德也能, 他有点小小的失落。

但或许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已经和林郗淮短暂的交流过,准确来说是被拒绝过。

所以他很快的就恢复了过来:“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很官方的话。

说完,克莱德有些害羞的抓抓自己的头发, 似乎是在懊恼自己的嘴拙。

倒是他身旁刚刚叫“Syphan”的青年看着林郗淮,有些好奇道:

“你是上次神佑节那晚的人, 你和Syphan一起来的吗?好神奇, 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们好像还不认识。”

林郗淮听出来了这个青年在试探他和秦洲晏的关系, 所以只是很浅的礼貌笑了笑,像是默认。

他不想对此做出明确的回应。

这种试探不应该冲着他来, 而应该是去问他认识的秦洲晏。

林郗淮一向不怎么主动处理类似于“情敌”这样的关系, 除非对方不知分寸的对他进行了冒犯。

就像之前的戚枕, 对方对覃卓承的接近他一直都冷眼旁观。

因为一开始大家都只是朋友的名义,他自然不会管;后来在一起后, 林郗淮也不觉得这应该是他来处理的事。

而应该是覃卓承。

人这一生, 身边出现的人太多了。

优秀者自然有人趋之若鹜,表达欣慕之情。

如何行事妥当的处理, 有分寸的拒绝, 在有恋人的情况下和别人保持距离感是个人的修行。

不应该让这种事扰到恋爱关系的另一方,更遑论让对方严防死守或出头处理。

于是他就只是静静地看着, 直至在心底给覃卓承打了一排叉,所有的感情也在失望累积中渐渐消失殆尽。

他现在仍坚持这种观点和做法。

更何况他和秦洲晏什么关系都没有,就更不会去做出回应。

秦洲晏微垂头和身边的林郗淮道:“乔克你之前见过,克莱德也认识了,刚刚说话的是米洛,那边是弥尔勒家的兄妹。”

乔克这次一起出行的加上他自己共有5人。

说完,他又向那边的几人介绍了林郗淮,以朋友的身份。

他并不会贸然拉林郗淮给自己挡桃花。

最后他才去回应米洛:“我想来度假村这边散散心,就邀请他陪我前往。”

“神佑节的时候,你们好像还不认识?”

秦洲晏的神情依旧温和不变,开玩笑般道:“缘分总是很奇妙,不是吗?”

米洛歪了一下脑袋,雀跃道:“那你这次来伊塔伦纳,我们认识也是缘分?”

“总要带着几分期盼的相遇才能称作缘分,我的期盼很吝啬的。”

好像什么都没说,但意思也尽在其中了。

直白又委婉,又因他有些轻松说笑的姿态而不显得过于尖锐。

如果还强行追问下去得到的是更不留情面的拒绝回答,也不是别人的问题了。

米洛安静下来。

对方看似好脾性容易接触,但一旦靠近就发现关系也只能止步于说几句问候话语的程度了。

好像双方的关系很好,实则一无所知。

乔克适时的出来调节气氛:“你们现在是去吃饭吗?”

“对。”秦洲晏点点头。

“要不要一起?”

秦洲晏侧头看了身边静静站着的林郗淮一眼,两人对上视线,他就笑了,然后道:

“不了,我们有些事需要单独谈谈。”

既然这么说了,乔克自然不会再强求。

只是一扭头,就对上了米洛和克莱德两双可怜巴巴的眸子。

“……”

有些于心不忍,他迟疑了会儿开口道:

“吃完饭后要去酒馆一起坐坐吗?这里的酒馆出了很多新品。”

虽然刚刚闹着说事情有意思要一起玩,但到底是开玩笑。

一边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两个弟弟,一边又是自己的朋友。

他也不想让秦洲晏不好做,所以只试探的问问,对方拒绝就算了。

秦洲晏确实准备拒绝:“我……”

手肘就很轻的被身边的人碰了碰。

他改口:“我们晚点过去,如果你们还在的话。”

乔克笑了:“好,那现在不打扰你们去吃饭了,等会儿见。”

几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此分开。

走远了几步后,秦洲晏才有些意外的问道:“你想去?”

今天在伏霄的口中,林郗淮是在名利场上游刃有余、八面玲珑的人,为那些甲方所青睐。

秦洲晏所看到的却是,在人多的大多时候,对方会明显冷淡下来,减少别人与自己交流的可能性。

原因并不难想,与人打交道其实是一件很累的事。

特别是对方无任何背景支撑,每每与上位者交流往来,都需思虑周全各方利益关系,以看似轻松的姿态斟酌再三。

时间久了,自然疲惫。

沉默冷淡与其说是防御机制,不如说是自我能量的努力修补。

现在既然是出来玩,秦洲晏还是希望他能不用过多考虑人际往来的负担。

林郗淮随口答道:“去玩玩也行。”

主要是他看出来对方的两次拒绝都是因为自己,如果是平常乔克的邀请,他大概会答应。

何况上次出院乔克也来帮过忙。

秦洲晏掌着推开的门,让林郗淮先进去:“你不会是想喝酒吧?”

林郗淮现在觉得第一印象是真的很重要了。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灌醉自己的架势太猛,他觉得秦洲晏对自己有某种误解。

“我是酒鬼吗?”

平时除了应酬,私下里他基本不怎么喝。

两人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秦洲晏笑着妥协:“我是。”

“秦医生不会觉得喝酒不健康吗?”

秦洲晏还是第一次听他这样称呼自己,罕见了愣了几秒,然后才开口道:

“又不是酗酒,只是偶尔浅酌。”

这是实话,他爱酒,但平时极少喝,随时保持清醒的头脑更为重要。

“浅酌?”林郗淮抽了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手,“是酒量不好才浅酌?”

秦洲晏接着道:“或者是酒量好难以产生醉意,所以一切才称为浅酌?”

林郗淮笑了:“有机会一起试试。”

他自然知道对方的酒量不会差,上次这人喝的那瓶酒度数高,很烈的酒。

“我才不和你喝。”

秦洲晏端起瓷杯,喝了口服务员倒的茶,目光落到窗外。

“为什么?”

“因为失误过。”

林郗淮的手捧着瓷杯很轻的蜷了下,很快就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他的目光也看向窗外,长廊上缠绕着闪烁的暖色灯串。

“不是说不后悔的失误?”

秦洲晏收回视线:“发生第二次就不是失误了。”

林郗淮沉默的喝着茶,到底也没继续接着这话问下去。

好在服务员已经将锅底端了上来。

这是一家中式餐馆,其实说不上正宗,但就算带着几分本国的特色,味道也还不错。

热气氤氲上双方的眉眼,两人都安静的用着餐。

秦洲晏看了会儿林郗淮,然后收回目光。

倒是林郗淮发现了,开口道:“有什么要说?”

“本来准备说等会儿在酒馆估计不太安生,但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需要嘱咐的。”

林郗淮都能处理得很好。

林郗淮知道他说的是米洛可能会折腾些什么,他笑了笑:“你也不会太安生。”

秦洲晏无奈,想到临走时克莱德看向自己的目光。

带着明显的敌意,大概还有点委屈。

像是在说:“明明是我先喜欢的,你怎么能这么做?”

秦洲晏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那时甚至想说一句:“你是谁?”

明明他们只是互通了姓名,都没说上几句话的关系,好似就要为他的所有心绪让道。

甚至对方都不知道林郗淮的姓名,就已经产生了莫名的占有欲。

林郗淮自然也看出来了,年轻气盛,还存在把他圈地盘的想法。

那种热情对林郗淮而言是具有负担性的。

两人不急不慢的用着餐,吃完后找了个室内的空间消了消食,然后才朝着酒馆走去。

酒馆的装潢复古朋克,墙上挂着暗色的画作。

灯光旖旎,音乐悠长暧昧。

一进去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家人朋友三五成群的在一起聊天说笑,角落里的情人亲密的拥吻。

外面分明是天寒地冻,里面却流淌着一股热浪。

不仅是温度,更是氛围。

两人一进来就看到了角落里招手的乔克,他们朝着那里的方向走去,和几人打了个招呼。

里面的温度高,两人把外套脱了下来。

看到秦洲晏无比顺手的接过林郗淮的衣服时,空气还是安静了一瞬。

还是乔克笑了两声,将菜单推给他们:“来看看喝些什么?”

看到秦洲晏接了过来,林郗淮随口道:“这里没有你放的酒吗?”

秦洲晏扬了下唇角,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说服务员上的那瓶酒是因为他常去餐厅,直接放在那里的。

“可能因为我不常来度假村吧。”

林郗淮笑了笑,然后垂头看向菜单。

上面的酒除了广为人知的以外,大多都是调酒师的自创。

素白的手指轻轻划过几道陌生的酒名。

身边的人轻轻咳嗽了一两声,林郗淮就换向了低度数和零度数的区域。

明明周围有人跟他们说话的时刻,两人都会正常回应。

也明明他们就坐在人群中。

但只要他们一对话,有的时候甚至没有对话,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能将他们隔离出这个环境一般。

这可是一个不妙的信号,克莱德开了口:

“Lin,你刚刚指的那个叫‘十五’的酒很好喝。”

林郗淮礼貌道:“谢谢,那酒的度数有些高。”

“你的酒量比较小吗?”

林郗淮只道:“前阵子受了点伤,在遵医嘱。”

米洛注意到在Lin说“医嘱”两个字的时候,他身边的男人抬头带着笑意看了他一眼。

“受伤?现在好些了吗?不要紧吧?”

“嗯,谢谢关心。”

说完,林郗淮就抬起头对服务生点单。

克莱德原本想说的话只能吞了下去。

乔克笑着看了一会儿,好吧,他到底还是有一点看戏的心思在。

然后收回视线和身边的弥尔勒兄妹讨论自己生日宴的事。

说着,他扭头问道:“Syphan,到时候你会过来吧?”

秦洲晏“嗯”了一声。

“Lin呢?可以一起来玩玩。”

“你的生日在什么时候?”

“三月十号。”

林郗淮想了想,还有十多天左右。

“如果到时候我还在伊塔伦纳的话,我会去的。”

这样一说,大家才想起来,他并不是长居在这里。

克莱德有些伤心:“你要走了吗?”

“对,我该回国了。”

一旁弥尔勒兄妹中的哥哥看到克莱德的样子觉得有些可怜,开玩笑般的主动道:

“Lin,有没有兴趣发展一段跨国感情?”

林郗淮摇了摇头:“抱歉,我不谈异国恋。”

秦洲晏静静地仰头喝了一口酒,倒是一旁的米洛开心了起来。

弥尔勒哥哥没有气馁,他笑着眨了下眼睛:

“也不一定是段长期恋爱,可以是你在伊塔伦纳一段美好的艳遇。”

“知道时间有限,于是每天都很珍贵,带着这样意识的感情会发酵到极致,这样想是不是很浪漫?”

林郗淮蓦地笑了,或许是现在的环境让人过于放松,又或许是他刚刚喝了几口酒。

众人觉得他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些。

不再是那么漠然冰冷,带上了几分可触的温度。

尽管那笑很浅甚至很随意,但还是让人有一瞬恍惚的惊艳。

林郗淮想了想对方刚刚说的话,是有一点道理的。

只是……艳遇?已经有了。

但他并不完全赞同。

林郗淮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开展一段提前知道时间期限的感情?”

“因为喜欢,因为爱?”

“‘提前知道时间期限’已经会成为我不够喜欢不够爱的原因,继而不会有开始。”

弥尔勒妹妹惊讶道:“可喜欢没有条件,有时候那个人出现后就会不受控了。”

林郗淮并不反驳,只是气定神闲的扫了一圈:“哪里?”

轻飘飘的目光掠过了每个人的身上,几乎是明晃晃的在说,没有这个让他不受控的人出现,他对克莱德不来电。

所以弥尔勒哥哥所说的那些自然都不会发生。

弥尔勒哥哥妥协,撕掉了那层带着糖霜的皮衣:

“好吧,没有感情,只是性呢?享受性也不错,不是吗?”

林郗淮知道对方没有恶意,他是真的在建议。

他们这里本就开放,把性放在台面上讲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林郗淮垂眸想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道:

“我们家管束比较严厉,感情很珍贵,不能被当做玩乐,需要慎重对待。”

“一切的性在以有感情的基础上进行,或许会更不错,是吗?”

弥尔勒哥哥笑着惋惜道:“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拍了拍身旁克莱德的肩,安慰彻底被拒绝的他。

米洛的目光一直都落在闲适倚着沙发的男人身上,他一直都很安静,但却并不会让人容易忽视。

从Lin开始讲话起,他好像就噙着笑意。

直至最后,需要偏头来掩饰。

而Lin的话音落下后,他的杯子微微的歪了歪,和身旁Syphan随意握着的高脚杯很轻的一碰。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他们俩同时拿起杯子仰头喝了一口酒。

又来了,那种仿佛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懂的语言说话的感觉,隔绝了周围的所有。

秦洲晏也没想到林郗淮说完话后会和自己碰了一下杯。

很轻巧的一下。

是因为借用了他家的感情教育观念?

还是虽然和弥尔勒兄妹说,性得在有感情的基础上进行,自己却并没有遵守?

秦洲晏没有深究,只是笑着在干杯后喝了酒。

没过多久乔克就拿着一副扑克牌过来:“干喝酒也没有什么意思,打牌吗?”

米洛开口道:“不玩钱,输了的真心话大冒险,可以吗?”

没有人有意见,在座的人都不缺钱,赢钱输钱对大家的吸引力太小了。

还不如从别人嘴里撬出一个秘密来更有意思。

乔克他们一群人有自己的玩法,秦洲晏给林郗淮讲了下规则,然后让他旁观几轮后:

“要试试吗?”

“来吧。”林郗淮无所谓的点点头。

秦洲晏就在一旁观局,他以为林郗淮多少要适应几盘,结果他一上去就像是个老手。

大家都会算牌,但他明显总是更早的知道场面的局势,玩得一手好计谋,溜着一圈人。

于是秦洲晏上场后,每次到最后都是他们俩之间的较量。

“不是第一次玩这个?”

“也不是很难。”

秦洲晏还是第一次觉得这牌打起来还挺有意思。

也算是明白了伏霄为什么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有把他们俩介绍认识的念头。

几局牌打下来,乔克大冒险跑到台上跳了一曲钢管舞。

弥尔勒兄妹互曝糗事一箩筐。

克莱德喝得满脸通红。

米洛因为在隔壁桌莫名其妙的视线中绕着他们走了一圈模特步陷入了自闭。

只有秦洲晏和林郗淮一身清明。

乔克一把将牌扔在桌面上:“这牌还有个什么玩头!!”

他将不远处的骰盅往桌面中央一推:“来扔骰子!”

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握住了黑色骰盅随意的摇了摇:“确定?”

秦洲晏看着林郗淮熟练的动作,很轻的挑了一下眉。

他仿佛只是好意的提醒了一下大家,如果想躲过真心话大冒险,这明显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脸上并无炫耀或者调侃捉弄之意,一如既往的冷淡神情,却在轻晃的灯光中带上了几分招惹感。

弥尔勒兄妹两收回惊艳的目光,然后侧头看了眼克莱德,蓦地感到头痛。

好的,本来被拒绝后准备放弃的人又被迷得晕晕乎乎起来。

林郗淮确实也擅长这个,还玩下去他都觉得有些欺负人了。

米洛看着桌面上的扑克:“直接抽牌,抽到王的人随机挑选一个卡牌拥有者真心话大冒险,可以吗?纯运气游戏。”

大家自然说好。

大概是真的有点玄,在人为努力上的东西林郗淮基本很难输,但是在运气上他总是不怎么好。

第一把,就是乔克抽中了王,他有些得意的现了一圈牌,然后开口道:“我指定红心A,谁谁谁?”

林郗淮翻开的牌面,上面赫然就是红心A:“真心话。”

乔克开口道:“Lin的第一个问题,就不为难你了,上次接吻什么时候?得是火热的吻。”

林郗淮算了算时间:“2月12.”

他和秦洲晏都没有看对方,但余光中对方的手很轻的动了下。

“……2月13.”

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乔克笑道:“怎么改时间了?”

“我记错了。”

那时候已经过零点了。

桌面的气氛诡异的安静了会儿,主要是已经有人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和林郗淮的第一次见面是在2月10号的神佑节,对方是独自一人。

如果有熟悉的人在伊塔伦纳,神佑节大概率不会一个人过。

那13号的这个在伊塔伦纳的吻是和谁的?

而且就在不久前,林郗淮为了拒绝克莱德才说了什么感情珍贵需要慎重对待的话。

林郗淮并不在意他们知道自己说的话是真是假。

重要的是拒绝的意思传达出去了就行。

“继续吧。”他轻声道。

接下的几轮,大家互相抽中,互相伤害。

终于有一轮,米洛抽中了秦洲晏。

似乎是不死心,为了确认什么:“我还挺好奇,你和Lin是什么时候又遇到的?”

他扯出了一抹笑看着人,今晚他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看。

秦洲晏将手里的红心卡牌扔进牌堆里:“2月12.”

“……”

各人心里也就都有了些想法,特别是这种隐隐绰绰、暧昧不清的东西。

米洛的神色愈发难看,归还手里的牌,游戏继续。

几轮下来,每人都喝了不少酒。

林郗淮因为伤没好全,大多时候喝的都是果饮。

听到米洛开口叫道:“梅花3.”

林郗淮翻开了自己的牌面:“大冒险。”

并不是他想玩大冒险,看着对方的神色也知道大概不会整个容易的。

而是之前的几次他都选的真心话,被众人调侃过。

林郗淮不是不敢玩的人,就应下了下次抽中他就大冒险的要求。

或许是喝多了,大脑有些不太清醒。

米洛看了一会儿林郗淮,然后往吧台处的某个男人身上一指:“我要你去和他接个吻。”

说完,他用了乔克之前问林郗淮上次接吻时间的那个形容:“得是火热的吻。”

气氛瞬间僵持,这一小片区域安静了下来。

只有秦洲晏淡着神色将酒杯搁在桌面上的声音,很轻的一个动作。

却让人莫名跟着那个声音心里“噔”了一下。

乔克看着身上气势已经变了的人,伸手掐了身边的米洛一下。

米洛一个激灵立马清醒过来,连忙有些结巴的解释道:“我、我开玩笑,是找他要电话号码,对,电话号码。”

林郗淮目光淡淡的扫了一圈,最后定了下,他开口道:

“总归也是去要电话号码,能自己选人吗?”

秦洲晏:“……”

“?”

在场的人愣了一下,还真去要?

而且自己选人?选个称心的吗??

见林郗淮看着他,米洛开口道:“可、可以。”

林郗淮站起身来,弯腰从桌上拿起一杯没被喝过的酒:“借用一下。”

然后众人就看着他朝着某个角落里走去,坐在了一位清俊的男人身边,将酒杯推了过去。

灯光昏暗,光晕在两人的身上和脸上流转。

经过今晚的相处,几人都深刻的体会到,林郗淮毋庸置疑是个极有魅力的人。

尽管他不常笑,尽管他尽显冷淡沉默的姿态。

可他仍是抓人眼球的,具有不可复刻的气质和内里。

那男人在抬头看到林郗淮的瞬间就笑了出来,两人拿出手机说了些什么。

隔着距离有些听不清。

5分钟后,乔克看了眼还在愉快聊天的两人,又看了眼平静喝酒却气势不减的秦洲晏。

他有点汗流浃背了。

又过了会儿后,林郗淮回来坐在了秦洲晏的身边,对众人道:“可以了吗?”

自然可以,就是太可以了。

到现在,几人已经不怎么想继续玩游戏了,随意的聊着天。

米洛去卫生间后,秦洲晏靠近林郗淮低声道:

“我出去一下。”

林郗淮点点头,他大概能猜到对方要去干什么。

没过多久,秦洲晏就回来了。

米洛比他晚个几分钟,只是回来的时候眼眶很红,没再看向对方、也不再有交流。

乔克暗暗想着,这样说清楚死心了也好。

夜色渐晚,醉了一群人,几人告别分开。

酒馆里的人已经不多,林郗淮懒散的倚着门边,散着身上的酒气。

他只浅浅喝了一点,但众人喝了很多,酒味也好像沾染到了他的身上。

秦洲晏结账后朝着门口走来,看到姿态随意的人正垂着头在手机上打字,似乎是聊天界面。

他没有急着走,倚在了门的另一边:

“我以为以你的性子,结束后会把那个男人的电话给删了。”

林郗淮的手一顿,然后侧头看了他一眼:“没删。”

对方还没说话,林郗淮看着远方夜色里的雪山尖,已经继续开口道:

“之前人多就没有说,那人是我同行,曾经在国外的一个项目上合作过,所以我才说自己选人。”

当时那个气氛他烦,正好看到熟人,就干脆应了大冒险出去和人叙叙旧。

“电话号码不是今天要的,早就有了。”

“……嗯。”

就算没喝醉,但喝了些酒也会让人变得松散很多。

“其实我没准备问什么。”秦洲晏道。

林郗淮收回目光,将手机放进外套口袋里:

“那就不说了。”

秦洲晏扭头:“所以你们怎么聊了那么久?”

林郗淮:“……”

第22章 第 22 章

林郗淮双手插兜, 侧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直到对方先收回视线后,他才道:

“我们就伊塔伦纳的城市规划、建筑材料、尺寸和风格特色聊了5分钟。”

秦洲晏垂头笑了下,然后轻轻的“嗯”了一声, 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今晚有让你感到疲惫吗?”

“还好。”林郗淮觉得自己也没费什么心力,“起码玩的那部分还不错。”

米洛的那些小打小闹他不至于放在心上。

至于克莱德, 在他明确表达拒绝后对方就没有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了。

秦洲晏笑道:“今晚大家都很喜欢你, 特别是妹妹。”

乔克是那群人中最为年长的, 为人处世周到妥帖。

他对每个人好并不令人意外。

但弥尔勒兄妹是和米洛一起玩到大的朋友, 起始时米洛不太开心,他们自然站在他那边。

对林郗淮止于礼貌,并不会太热络。

可一晚上下来, 这对兄妹看他的眼睛都是亮的。

林郗淮没有否认:“看得出来。”

秦洲晏想到了克莱德,他离开的时候整个人烂醉如泥, 赖在弥尔勒哥哥的身上几乎无法正常行走。

神佑节那晚对方被拒绝的时候有没有哭秦洲晏不知道, 但今晚确实哭了。

送人出去的时候, 秦洲晏看到他有擦眼泪,很伤心的模样。

“还有克莱德, 他真的很喜欢你。”

林郗淮很淡的笑了下, 随口道:“皮囊而已。”

似乎对他说的“很喜欢”三个字不置可否。

秦洲晏顿了下, 偏头看着他,字字重复道:“皮囊, 而已?”

简单的四个字, 秦洲晏却仿佛第一次有触碰到这个人深层灵魂的感觉。

这句话否定的不仅是克莱德的感情,更是他自己。

注意到对方的眼神, 林郗淮解释道:

“别误会, 不是说喜欢皮囊不好的意思。”

“相反,我知道脸是我的一部分, 我很感谢有这样的皮囊。”

尽管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但便利仍是更多。

他是个很现实的人,有时候并不吝于利用自己的脸。

“我没误会。”秦洲晏突然开口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在12号的那晚上,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林郗淮有些意外话题的转变,但选择的原因明晃晃的说出来未免显得有些现实,他没有说话。

秦洲晏也不介意:“应该不只是皮囊,没关系,我也是。”

“学识、谈吐、举止、气质,还有很多无法用精准词汇描绘出来的东西,是你所吸引我的。”

“你不认可属于你的这部分吗?”

林郗淮有些头疼:“我认可,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克莱德和我们的这个情况不一样。”

“我反驳的是你说的‘克莱德很喜欢我’这句话。”

林郗淮的声音很轻,在夜色中不急不缓,一股很平静的叙事感:

“我知道克莱德或许有些好感,但那些感情一部分来自于皮囊。”

“其他很大一部分构成于,不够了解所带来的神秘感,对我好像什么都很擅长的慕强,以及我今晚的模样和首次见面时不一样的反差。”

“这些都能给他带来特别的刺激,以致产生了某种错觉。”

秦洲晏静静地倚着门,认真道:“林郗淮,你不能正视别人对你的喜欢吗?爱情的喜欢。”

林郗淮向来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也知道如何最大程度的利用优势。

他能坦然的应下‘乔克和弥尔勒兄妹很喜欢你’的那句话。

他也无比的清楚12号那晚自己对秦洲晏的吸引,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说出“我认可”三个字。

独独对克莱德的喜欢再三找理由反驳。

因为也只有他的喜欢被套上了爱情的定义。

林郗淮神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

“我说了,我不否定他有些喜欢,但‘很喜欢’没有。”

“我只是理智的透过表层把这件事情分析了下去,毕竟我和克莱德只见过两面,你或许过度解读了。”

秦洲晏并不反驳,点了点头:“可能是我过度解读。”

还说下去就会给人压力了。

“酒气散完了。”林郗淮站直了身子:“该回去了,走吧。”

深夜带着潮气的寒意愈发重,就算是轻微的呼吸也会带出阵阵白雾。

秦洲晏将手放进外套的口袋里,落后于林郗淮几步走着,目光落在前人的背影上。

其实把话说更直白点,就是对方只认同表层浅薄的吸引与欲望,深刻的喜欢和爱却无法正视。

对爱情的绝对不信任。

林郗淮走在前面微微有些失神。

他一直以为和覃卓承那段失败的感情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直到刚刚秦洲晏说出那句话后,他居然产生了一瞬的惊惧。

因为他意识到,对方说的是对的。

不久前还在国内的时候,身边也有过类似的场景,有人曾跟他说,谁谁谁很喜欢他。

林郗淮回忆了下自己当时的反应,他很平静的礼貌道:“谢谢他的喜欢。”

那时的他根本不会有意识去对对方的感情进行反驳、真假进行鉴定。

直至三个月前,他知晓覃卓承的喜欢是谎言,他的接近是算计,所有的一切都以践踏为目的。

以致林郗淮现在面对他人的喜欢,会本能的回避和不承认。

他不知道对方的喜欢是否也会是抱着什么目的来对他进行伤害。

诚然刚刚他对克莱德的分析可能是对的,但重要的根本不是分析出来的结果。

而是林郗淮对这样事情的第一时间的态度和反应,是猜忌。

这样太糟糕了。

他丧失的不仅是自己向别人传递感情的欲望。

连坦然接收善意情感的能力也一并消失了。

手腕被人很轻的拉了一下,林郗淮侧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秦洲晏已经上前几步和他并肩行走。

“看路。”

林郗淮看到已经避开的水坑,攥紧的手蓦地松开。

掌心传来刚刚指甲陷进去带来的轻微疼痛感。

酒馆离住所并不远,没过多长时间就到了房间门口。

林郗淮从口袋里掏出房卡,正准备开门的时候,身后的声音响起:

“我感觉你好像不太明白,所以问一下,你清楚自己是多么有魅力的一个人吗?”

很直白的话语,又因为过于真诚的语气而不带任何旖旎调情的意味。

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突如其来的话让林郗淮有些意外,拿着房卡的手渐渐地垂了下来。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的男人,又觉得这话好像由对方说出来不是那么让人意外。

“非常清楚。”房卡微锋利的边缘有些割手,林郗淮随意道,“不能再清楚了。”

秦洲晏很轻的笑了声:“你这么说,我的话就没办法接下去了啊。”

林郗淮静静地看着他,面上看不出来什么。

越是遇到严重影响他情绪的事,他往往越是冷静。

走廊的光线昏黄,壁灯的暖光投映在人的脸上,显现出交错的光影。

秦洲晏看着他,声音虽有些低,但在寂静的走廊仍很清晰:

“那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所引来的欣慕都不是真心,是算计?”

林郗淮只感觉自己僵直的背脊陡然一松,后倚在了门板上。

这个人又什么都知道了。

“那样的情况非常极端,并不多有。”

“退一万步来讲,假的又怎样,别有用心又怎样。”

“只要你愿意,‘不能再清楚’自己魅力的林先生无法使之变成真的吗?”

林郗淮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重重的敲击了两下。

半晌后,他笑了出来:“你自己狂也就算了,怎么连带着我也要一起?”

很多事情就像是他的睡眠,不是想睡就能睡着的。

不可能因为这几句话就能立马改变,已经造成的伤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愈合。

但他突然觉得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洲晏觉得自己能做的其实很有限,他不知道事情具体原委,不是当事人,无法感同身受。

很多话说出来会显得太轻飘飘,归根结底还是得本人自己去解决,于是唯一能帮的大概也就是调整一下心态。

他看着人,突然道:“你知道伏霄以前有把我们介绍认识的念头吗?”

林郗淮这倒是有些意外:“为什么?”

“有机会你可以去问问他。”秦洲晏没有直接说。

“好。”林郗淮应了下来,周围的空气也就此安静。

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今晚谢谢你,我……就先回房间了。”

“嗯,晚安。”

看到林郗淮回房间后,秦洲晏也转身开门进去,边拿出手机看了看。

他这才发现大概是他还在酒馆的时候,伏霄给他发了一个视频。

【伏霄:这是以前我们大学摄影社团一起出去玩时拍的时光胶囊,那时候郗淮好像20岁吧】

时光胶囊是以前网络上很流行的一个活动,对十年后的自己说一句话或写一封信。

因为他们是摄影社团,就以视频的形式进行了记录。

秦洲晏将视频点开,一打开的画面有些晃,但也能明显看清镜头中央的青年。

对方穿着一件款式简单没有任何花纹的白衬衫,清瘦修长。

周围的环境像是在山顶。

声音有些嘈杂,还是拿着摄像机的人吼了一声:“好了好了!要开始了,其他人别说话了!”

青年带着明显的笑意看向镜头,是比现在更青涩的模样。

但依旧容貌昳丽,抓人眼球,带着山顶清风般的干净明朗。

“你好,我是……”

话音刚起,镜头外就响起了F4出场的bgm,然后周围同伴做作搞怪的尖叫声迭起:

“天啊!那是林郗淮吗!!”

“好荣幸居然能在这座山头看到郗淮哥哥,这山头不得跟别的山头炫耀死!!”

“郗淮能给我抛个飞吻吗!我接的贼拉准!”

“呜呜呜呜郗淮哥哥笑了,我的氧气罩呢!!呼吸机呢!!”

于是镜头中央的青年也说不下去了,偏头笑了半天。

山风拂过,将他额前的碎发向后掠去,衬衫勾出清瘦的身形。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有人冲上去给他送了一支不知道从哪里摘的花。

然后就有了第二人

第三人……

直至最后,青年手里的花成了一大捧。

拿着摄像机的人似乎也在笑:“你们神经啊!让郗淮说话!”

青年这才回过头来,再次笑着开口:

“你好,我是20岁的林郗淮。”

——是敞亮明朗、笑起来卧蚕明显,被热闹簇拥在人群中央20岁的林郗淮。

第23章 第 23 章

8年前录制的画面像素并不是特别好, 但热闹与生机仍毫无阻拦的溢出屏幕。

秦洲晏坐在沙发上,将手机里的这个视频投放在电视上。

大屏幕带来更强烈的冲击力,青年笑起来时眼下的卧蚕愈发明显, 给他过于秾丽的外貌添上了几分纯稚。

没有看到过,秦洲晏从来没有看过林郗淮有卧蚕的模样。

对方平时笑得不多, 就算有笑也大多是极浅的转瞬即逝, 难以蔓延到眸子。

尽管被周围人起哄, 他也并不显羞赧扭捏姿态。

很大方的侧头朝人笑着朗声道:“要签名吗?”

“啊!!要!!”

叫完一群人再次哄笑出来。

似乎是闹够了, 周围的同伴不再打断,彻底安静了下来。

林郗淮的所有注意力也回到了镜头前,开始说话:

“你好, 我是20岁的林郗淮,在看的应该是30岁的林郗淮吧。”

“30岁的林郗淮, 我想想, 你现在应该生活的很幸福, 事业有成,身边有相爱的恋人, 朋友很多。”

“你总是有点忙碌, 但这就是生活, 你能很好的处理好一切,而且总有些东西的存在能让你饱含对明天的期待, 没有也没关系, 你能自己创造。”

“20岁的林郗淮对你很有信心,我们十年后见。”

说完, 他自己首先就笑了, 手拍了一下做打板的模样:

“杀青。”

于是周围再次活跃起来,人群从四面八方朝着他的方向涌去, 围着他说笑。

他的手里还捧着一把野花,这幅场景倒还真有点像拍完个人杀青照后的模样。

其中一个女孩子笑着扭头面对镜头道:“不是说身边有相爱的恋人,30岁的郗淮是一个人在看视频吗?”

林郗淮也不隐瞒,直白道:“好吧,虽然会有点羞耻,但30岁的林郗淮会拉着他一起看。”

女生笑容明媚:“那郗淮不知姓名的恋人在看吧?希望你现在能准备一个小惊喜,成为郗淮对明天期待的理由,不要让他自己去创造。”

说完她就用手肘怼了怼林郗淮,惊慌捂眼道:

“天啊!30岁的你和他亲起来了,你们没听到我说的话!”

林郗淮笑了半天,然后问道:“那个吻看起来怎么样?”

“八个机位的吻,你说呢?”

山顶的阳光明媚,给人身上笼罩了一层温暖的橙黄色明光,他好像就没有不笑的时候。

镜头再次晃了下,摄影师已经继续寻找下一个时光胶囊采访的人-

林郗淮洗漱后仰躺在床上,举着手机看着这一段视频,镜头已经转向了别人。

热闹嘈杂的背景音仿佛盖上了一层防尘罩,所有的声音都离他很远。

林郗淮不禁有些失神。

他的手机里有个单独加密的相册,里面保存了很多他的视频和照片,都是他大学和研究生时候的。

可以说,在父母去世后,那段学生时代几乎是他唯一觉得快乐的日子。

或许是父母去世前他无比幸福的生活过,脑子有着美好到极致的记忆,以致他对那种美好有着强烈的渴望。

就算是后来经历了那么长一段痛苦的岁月,他也没有就此变得颓丧堕落、愤世嫉俗。

他过早的成熟,变得圆滑世故。

所以只要不是像叔叔婶婶一家那样天然对他带有恶意的人,大多数人都会喜欢他。

林郗淮太想过得更好了,他的未来得是光明灿亮的。

这几乎是他的执念,他不要永远待在泥沼里。

于是他很努力的朝着这个方向走,努力克服过往那些不幸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事实上,那时候一切都很顺利。

他摆脱了叔叔一家,学业有成,未来规划明晰。

也遇上了一群很不错的朋友,能让他放下戒备和虚与委蛇真诚以待的朋友。

他好像一直都牢牢的攥着自己人生的方向盘。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导航出了错,他开向了前路未知的泥泞单行道。

出神间手不自觉的松懈,林郗淮低低的痛呼了声,手机掉了下来砸在了脸上。

正好在鼻梁的位置,一阵酸意传来。

他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一手轻轻的碰着自己的鼻子,另一手拿起手机退出了视频。

这个加密相册他已经很久没有点开了,如果不是今天秦洲晏提到了伏霄。

这么想着,林郗淮蓦地觉得心脏有些难受。

还没等情绪蔓延,敲门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郗淮一愣,看了看墙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这时候来找他的大概也只有秦洲晏。

林郗淮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果然是这人。

对方似乎洗漱完不久,穿着深色的睡衣,黑色发丝还带着几分水汽,尽数向后,露出清晰的眉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着随意,还是深夜过于寂静,他垂眸看人的样子带着几分触手可碰的温和。

看到林郗淮有些泛红的鼻子,秦洲晏愣了一下,又看向他的眼睛。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要私人空间吗?”

林郗淮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伸手碰了碰:

“手机砸的,没哭。”

秦洲晏笑了。

“有事吗?”

林郗淮开口问道。

“要不要泡温泉?”

秦洲晏难得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今晚不应该戳破“正视感情”这件事。

不是不应该说,而是说的时间不对。

夜晚说了那些话题,以林郗淮那个敏感多思的性子估计是要想一晚上的。

“这个点吗?”

秦洲晏点点头。

林郗淮想了想,住进对方家里以来,除了第一晚在影音室还有第二晚一起出门外,他没再找过对方。

也没有在夜晚去过影音室。

两个晚上就算了,还让对方和自己一起熬夜他会有些过意不去。

正思虑的时候,面前的人道:“我准备去泡,你要和我一起吗?”

“如果我不去的话……”

“我也会去。”秦洲晏接着他的话。

林郗淮知道对方是让他不要有负担的意思,于是也不再纠结:“行,你房间还是我房间?”

他们俩的房间都有私人汤池。

“我的吧。”

说到这里,秦洲晏补充道:“不过你不能完全下水,泡腿可以,你背上还有些伤口没有完全恢复,以防感染。”

“如果你觉得这样没意思的话,换别的活动也行。”

“……”林郗淮也懒得折腾了,“你留个门,我晚点过去。”

听到对方应了声,林郗淮才转身进屋,换上浴袍后拿过手机朝着对方的房间走去。

两人房间的格局一模一样,但可能有了另一个人的居住痕迹,于是又有些不一样了起来。

光线比他房间的更亮,林郗淮推开玻璃门到温泉区。

汤池生腾出白色的雾,周围的所有摆置沾染上潮气。

秦洲晏已经在里面,背对着林郗淮胳膊搁在岸边。

不知道在做什么,手臂小幅度的轻动着,背部的肌理也随之轻动。

平时对方穿衣服的时候只觉他修长挺拔,又长着一副斯文的面容,看起来温文尔雅。

但林郗淮知道,这人的身材非常好。

不是那种特意练出来的非常夸张的模样,而是每一寸都恰恰好。

肌理分明又带着强大力量感的。

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声音,秦洲晏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招招手:“这边来坐。”

林郗淮绕过岩石走到人的面前,就看到秦洲晏原来正在涂绘本。

“……需要我提醒一下,你今年30了,不是3岁了吗?”

秦洲晏笑了声:“这还真是我今天在度假村从一个3岁小姑娘的父母手上买来的。”

“你买这个干什么?”

林郗淮直接坐在了温泉的边缘,将腿放了进去。

距离有些没有把握好,碰到了一旁人的身子,他又若无其事的往旁边挪了下。

秦洲晏将涂画书和彩铅往他的方向推了推,没有直接回答他:“试试。”

林郗淮没有拒绝,直接抽了一支彩铅出来,微伏下身子,正准备涂色。

却忘了刚刚手碰过温泉水,没有完全擦干净。

剔透的水珠顺着手背滚落,砸在刚刚秦洲晏涂过的地方,水珠迸溅开。

“抱歉。”

“没关系。”

秦洲晏从一旁石块上的餐盘里抽了一张纸,林郗淮伸手去接。

对方却已经径直把纸巾蹭过他的手背,将那点水擦干。

林郗淮愣了一下,秦洲晏的已经将绘本上的水拂去:“继续吧。”

“嗯。”

涂画本摊开在石块上,两人一人涂一边。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汤池里轻微的水流声。

绘本里的图案线条繁复交错,需要完全的集中注意力。

直到林郗淮感觉这样伏着身子腰有些酸后,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有一会儿。

他突然有点明白了秦洲晏的用意。

大概和心情不好的时候做家务一个道理。

注意力集中在别的事上就会无瑕想更多的东西,时间也会过得更快。

特别是他在深夜睡不着又容易思绪泛滥的时候。

林郗淮下意识的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对方的胳膊随意的搭在池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为了涂画两人本来就离得近,这一抬头他几乎可以看到对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你在观察我吗?”

“你觉得呢?”

“从你敲门看到我的时候,你好像就一直在看我的眼睛。”

林郗淮也不闪不避的看着他的眼睛。

里面的潮气重,对方又一直泡在温泉中,漆黑的眼睫湿黏。

“和人讲话看着对方的眼睛不正常吗?”

林郗淮笑了笑,对方不想说他就不再追问。

他不再纠结颜色,选了一个大片的区域机械性的涂抹着,开口问道:

“伏霄和你说了有关于我的什么吗?”

“他说你的脾气很好。”

林郗淮的手一顿:“看来有人不认可。”

里面的空气有些闷热,他扯了下领口,浴袍的前襟微微散开。

“我也没说你的脾气差。”

“那是什么?”

林郗淮看着对方伸手到自己的衣襟处,将散开的地方交叠得严实了些。

“或许用难搞更合适。”

秦洲晏边收回手边说道。

因为除了上次在车里接到电话那次,秦洲晏基本很少见他直白的宣泄。

大多数时候,他都不会以明显的话语来展现自己的情绪。

特别是身边稍熟悉的人惹到他时。

沉默的抗拒,消极的不配合,很多东西需要别人自行去领悟。

这就代表着对和他打交道的人来说,对眼力见和敏锐度的要求很高。

秦洲晏不确定以前的林郗淮是如何,但他认识的林郗淮是这样的。

他的话音落下,就看到面前的人直直的看着他,神情依旧看不出来什么。

然后随手再次拨散了刚刚交叠好的衣襟。

秦洲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笑了。

看,就是这样。

“生气了?”

林郗淮挪开视线:“别人可以说我难搞,你说不了。”

有什么事情对他来说是难的?

对方向来游刃有余,好像任何事情都很简单。

他那么自如的和他相处,却说他难搞。

就像是满分的学霸评判这次考试太难了,带着股调侃戏谑感。

秦洲晏想了想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开口道:

“等等,以防万一,我确认一下。”

“我们的理解应该互相没有偏差,你知道我说的‘搞’没有其他意思吧?”

空气安静了下来。

林郗淮:“……?”

第24章 第 24 章

林郗淮沉默了半晌, 然后直直的看向秦洲晏。

对方在温泉里,就在林郗淮的腿边。

整个人的身位都低于坐在岸边的林郗淮,讲话的时候需要仰头看他。

但就算是这样, 也并不显弱势。

他本身就是一个心理非常强大的人,并不会因为外物的形态动作而影响到他本身。

“你不是从小在国外生活?”

秦洲晏反问道:“所以呢?”

“中文的几层意思你倒是研究得透彻, 都能举一反三了。”

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 他们大多时都用母语交流。

秦洲晏没介意他的嘲讽:“虽然大的生活背景是在国外, 但家里有个小的语言环境, 我家里人交流都用中文,而且我也常回国。”

林郗淮垂着头,感受温热的泉水流过自己的腿:

“你们排挤你外公啊。”

秦洲晏没忍住被他的说法逗笑, 然后噙着淡淡的笑意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我外公的中文很好, 是以前为了追求我外婆学的。”

他没有说很多, 继续问道:

“所以呢?你还没给答案, 我们说的应该是一个意思吧。”

林郗淮侧头,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现在不管是哪个意思的‘难搞’你都没有资格说了。”

“……”秦洲晏举手做了下投降的姿态, 然后笑道, “看来是我想太多。”

林郗淮适时的转开话题:“你对以前的我很好奇?”

听到伏霄对秦洲晏的那个形容, 他大概能猜到对方大概是说了以前和他有关的一些事。

过去对于现在的林郗淮来说是一件难以伸手触碰的时光,甚至他自己都不敢时常回忆。

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学生时代的那些人了。

再加上这些年他一如既往的习惯和人周旋往来, 和过往好似没有任何区别。

几乎很少人会发现他逐渐萎靡颓败的内里。

在决定暂时离开那个环境的时候, 他的心理咨询师建议道:

“如果你决定要‘逃’,那不妨逃远点。”

“没有人认识你, 不用再和人虚与委蛇的打交道, 不想笑的时候就不笑,你可以冷漠甚至可以没礼貌, 反正你遇到的人以后都不会再见。”

“就算展现出不被人喜欢青睐的模样也是可以的,这些本应该是你的权利。”

于是这次出国,他短暂的释放出了那个疲惫不堪、颓丧低迷的自己。

而这样的他却全方位的展现在了秦洲晏面前,偏偏又有人和他讲了以前的一些事。

林郗淮觉得自己被拿来和任何人比较,他都不会产生多余冗杂的情绪。

独独与过往的自己,怅然、迷茫又无措。

但他面上却不显,只是随手再抽出了一支彩铅,垂头随意的涂画着。

秦洲晏看着他涂出了线外的颜色,缓缓开口道:“和以前还是现在没有关系,我只是对你好奇。”

林郗淮的手一顿,没有接那句话,只突然道:“可惜了,你的运气好像不是很好。”

在遇到他的这件事上。

不是在最敞亮明朗的学生时代,也不是在国内他还能伪装出友善亲切姿态的时候。

他们两认识时,是他状态最糟糕,最抗拒和人接触的模样。

甚至到现在已经算是熟悉了,他也没有变得多好。

他所有负面的那一面几乎都展现在了对方的面前。

想到这里,林郗淮甚至想说一声抱歉。

可到底也没多说,只叹了一声可惜。

秦洲晏也没问他具体什么意思,低笑道:

“是吗?我的运气向来不错,我总是能意外获得别人得不到的,或者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

“比如这样的林郗淮应该只有我算是长久的相处过,打过交道。”

林郗淮的手停了下来:“这是幸运吗?”

秦洲晏端起瓷杯喝了一口茶,他静静地想着。

别人需要抽丝剥茧才能看到的更真实的那一面,只有他能直接触到,难道不算幸运吗?

温沉的目光落在近处的人身上,他以一种更平和委婉的话语缓缓开口道:

“当然,因为‘只有我’三个字象征着独一无二。”

“只有我接触到了你的这一面,意味着你为我造就了一个新的独一无二。”

“所以,谢谢。”

林郗淮突然感到自己握着笔的手有些发麻,内心那个一直隐隐与过去自己较劲的小人温驯了下来。

沉默孤直的站立在黑暗的心房,和林郗淮一起抬眸看向眼前的人。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找到这种特别角度看待事情的能力。

林郗淮不知道这是天生赋予还是后天养成,但毋庸置疑,都是稀有且珍贵的。

在他的心底的静湖投下了一颗更大的石块。

林郗淮开口道:“是我该说谢谢。”

谢谢他刚刚说的一番话,也谢谢他主动的告知了他有关伏霄的事。

温泉蒸腾出更浓重的雾气,里面的温度愈发高。

不能再待下去了。

林郗淮从温泉里出来,成股的水流顺着他线条流畅的小腿落下,水滴串接连落入温泉中。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嗯。”秦洲晏垂头将涂画本合上,彩铅放进盒子里,“这个你带……“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突然迎面扑来,“哗啦”水声陡然升起。

顾不及手里的东西,秦洲晏伸手把落水的人接了一个满怀。

林郗淮被托抱着,身位略高于抱着他的秦洲晏,他垂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刚刚意外落入温泉,他被扬起的水花尽数打湿,水珠顺着额前的黑色发丝滴在秦洲晏的脸上。

林郗淮看到有一滴水珠滴落在了对方眼睫的周围,惹得人闭了一下眼。

两人看着对方,都明显的有些错愕。

林郗淮的手撑在对方的肩上,突然就觉得掌下的皮肤温度更高了些。

“地上的鹅卵石沾了水。”林郗淮声音很低,“滑。”

水珠滴到脸上有些痒,秦洲晏一手托着人,另一只手将对方额前搭落下来打湿的发丝尽数向后捋去,露出清晰秾丽的眉眼。

现在没有水能滴到脸上了。

他微轻哑的嗓音才缓缓响起:“嗯,明天会反映给度假村的工作人员。”

林郗淮眼神不闪不避的看着人,直至鼻尖轻触、呼吸相闻之际,搭在人肩上的手很轻的点了两下。

林郗淮能感觉到对方的身子微不可察的顿了顿,随即距离被拉开。

他被人抱回岸边坐着,秦洲晏仍眉目温和的看着他:“起来的时候小心点。”

“好。”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郗淮这次好好的站了起来,将一旁已经被打湿的涂画本捡起来,

“那我回房间了,你早点休息。”

“晚安。”

林郗淮转身,蓦地垂头无声笑了出来。

回到房间,林郗淮将涂画本用吹风机吹干后,才去洗了个澡换上睡衣躺在床上。

他将灯熄灭,突然感觉平静。

从在塔楼那晚开始,熄灯就已经是让他感到安宁的一件事了。

房间的温度、湿度让人感到舒适,鼻尖萦绕着很轻的绿植香。

林郗淮伏在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门被敲响的时候,林郗淮去开了门。

看到门口的秦洲晏,他说了声:“早。”

“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不错。”

对林郗淮来说,算是很不错的一觉了,睁眼的时候是快早上六点。

秦洲晏看了眼他的身上的衣服:“很适合你。”

林郗淮轻轻“嗯”了一声,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墨蓝色的毛衣,看起来很柔软。

这个颜色衬得他的皮肤愈发白,干净得没有一丝瑕疵。

——这衣服是秦洲晏的。

来之前秦洲晏问过他有没有厚衣服的时候,他说有。

林郗淮原本也觉得自己的那些衣服能应付过去,反正大多数时间应该也是在室内。

但临行前对方看了看他的行李箱,然后就拿了自己的厚毛衣和羽绒服给他。

“没穿过的。”

林郗淮没有死犟,知道度假村这边的温度大概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低,于是收了下来。

对方衣服的尺寸要大一些,但冬天的衣服,松一些也无所谓。

林郗淮拿过一旁挂着的外套,两人一起出了门。

弗罗莱尔度假村附近其实有很多娱乐项目,滑雪、雪上乐园、演出活动等。

但林郗淮背后的瘀伤没有全好,于是两人主要是以观景为主。

这边有个咖啡厅就在弗罗莱尔湖的旁边,两人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一人手里捧着热牛奶,一人喝着咖啡,看远方的湖泊和雪山。

来过伊塔伦纳这么多次,林郗淮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过这湖,它远比自己曾经遥遥望过的模样还要好看。

在阳光下,微风拂过,波光粼粼像是盛满了星辰。

林郗淮倚在靠背里,头一次感受到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浪费时间的魅力。

他们就这样在度假村待了5天,无所事事,但又什么都很有意思。

林郗淮走的时候还有些遗憾,秦洲晏笑道:“要是喜欢就继续待呗,没有必要现在就走。”

林郗淮摇了摇头:“一次性住够了以后就不想来了,留点期待给下次。”

秦洲晏自然随他,没有影响他的决定。

两人又回到了别墅里,也回归了之前的生活。

林郗淮穿着舒适的衣服盘腿坐在地上,在手机上查询航班信息。

之前在酒馆里和乔克说的话也不是胡说,他确实在看离开的时间。

他的伤已经不影响活动了,自然没有理由再待在伊塔伦纳。

伊塔伦纳不是一个航空业很发达的国家,没有直达国内的飞机。

他得先到另一个国家转机,所以两边的航班时间都要计划好。

最后看下来,最合适的时间居然恰好就在乔克生日那天。

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机上,直到身后出现脚步声,他才意识到出去买食材的秦洲晏已经回到家。

不知道为什么,林郗淮蓦地有点心虚,将手机熄屏。

抬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股馥郁的香气就涌进了他的怀中。

林郗淮有些惊讶的看着被塞到怀里的花,白色和浅蓝色芍药混合的花束,被包装得精致又优雅。

花朵新鲜,开得正盛,上面沾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他看向已经转身走到中岛台前往玻璃杯里倒水的男人。

林郗淮有些不明白。

他能理解和接受秦洲晏现在过来跟他说一句:“要和我上.床吗?”

但一束花?

林郗淮有些犹疑,没有正当名义的花他向来不收。

而且还是秦洲晏送出的花,事情会变得复杂起来。

“你……”

秦洲晏喝了一口水,然后才朝着茶几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几天不在家,花瓶里的花有些枯萎了。”

林郗淮:“……?”

秦洲晏看着他,噙着笑意开口道:

“可以请你帮忙换一下吗?”

第25章 第 25 章

在中岛台前有几张高脚凳, 秦洲晏直接在一张上随意的坐了下来。

整个人显得很自在。

他垂头将牛皮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面上。

好似让林郗淮给他换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林郗淮看了怀中的花一眼,他得承认, 一束漂亮的花多少能让人的心情明媚上几分。

就算不是送给他的,林郗淮也没有失落或怎样, 更多的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于是他心情平和的将外面系着的绸带松开, 拿了一把剪刀过来, 按照花瓶的高度修剪着花枝。

秦洲晏将东西拿出来后, 再次将目光落过去。

对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毛衣,不知道是衣服的色系还是此刻对方平和的姿态,都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柔软。

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一支绽放得极盛的芍药, 不急不缓的修剪着尾枝。

整幅画面看上去极其的赏心悦目。

花自然是想送给他的。

其实背后不含任何复杂感情的含义,他只是单纯想送。

秦洲晏在看到那段时光胶囊视频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

当时林郗淮的同伴闹着玩, 接二连三的将在山上摘的野花送给他。

那些野花很小, 开得也不算热烈。

但被他捧着的时候, 完全不影响整体的画面,太漂亮了。

而且收到那些花的时候, 他很开心。

所以秦洲晏就这么做了。

有点想看他捧着一束沾着水珠、绽得更热烈的花朵的模样。

而且, 花本身就是能让人的心情变得更好的美好事物, 只要不是讨厌的人递出来的。

秦洲晏无声笑了下,可他们之间送花确实有点不太合适, 对方应该不会收。

这样的一个理由就恰恰好。

花瓶是那种浅绿色渐变的瓷瓶, 从瓶底的白向上渐渐地蔓延出绿。

直至到瓶口,真正的绿意展现, 露出了点根茎, 上面是绽放的大朵的花。

林郗淮满意的将花瓶放置在桌面的正中央,抽了几张纸将沾了水的茶几面擦净。

然后扭头准备问秦洲晏这样可不可以。

对方的视线已经落了过来, 带着笑意道:“很好看,谢谢。”

林郗淮心里松了些,站起身来走过去:“晚上吃什么?”

“海鲜烩饭,配牛仔骨和一个青菜。”

“需要帮忙吗?”林郗淮还是照常的问道。

“需要。”秦洲晏看了看外面的花园,“院子里的绿植几天没有浇水了,可以去浇一下水吗?”

林郗淮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道:“你比我想象中是个更好的人。”

对方看出来了他不喜欢做饭,但是又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坐着。

于是干脆就给他找了点别的事。

秦洲晏笑了下:“原来不好吗?”

林郗淮强调道:“更好。”

秦洲晏没有完全认下这句话,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

“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待遇。”

林郗淮挑了一下眉:“是吗?我觉得如果另一个人在这里,说‘我不喜欢做饭’,你也不会勉强。”

“是不会勉强,可我和那个人也不会有相处到这个程度的机会。”

能和他生活在一起,并且让他愿意做饭的程度。

已经不仅仅是不勉强对方做饭的地步了,任何事都不会勉强。

“没有人有义务去体谅每个人的‘不喜欢’。”秦洲晏一边处理食材一边淡淡道。

林郗淮其实很欣赏对方的这一点,体贴、周到、友善都是带有锋芒的。

就像上次在度假村一起玩,弥尔勒他们一群人能和秦洲晏说笑、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但其实他们心里都有一把尺,不能过线越界、随意的冒犯。

这些都是秦洲晏一开始就有意无意传递出来的信号。

林郗淮没有多问,秦洲晏已经主动道:“但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他抬头看着林郗淮笑了笑:“你是我所有的朋友中最特别的那个。”

林郗淮也笑了声,不是最重要的朋友,是最特别的朋友。

当然特别,毕竟哪有朋友会上床?

林郗淮不再揪这个话题,出门将院子里的绿植浇了水。

等进来后,晚餐也做得差不多了。

“要去影音室吃饭吗?”

“影音室?”林郗淮问道。

秦洲晏点点头:“我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其实很少在餐桌旁边吃,要么在茶几,要么在阳台,各种地方。”

“所有吃饭的地点中,餐桌旁是最无聊的。”

林郗淮笑了:“吃饭为什么要有趣?”

虽然是这么说着,但他还是端着菜朝着影音室的方向走。

“为了有趣。”

秦洲晏给出一个像是敷衍般的答案,但林郗淮知道,他在认真回答。

又好像不是那么意外,这是对方能做出来的事。

虽然出身于不一般的家庭,但他的生活方式并不死板也不紧绷。

林郗淮于是不再和他争辩,两人直接在影音室随便调出了一部电影,然后在桌前盘腿坐了下来。

后来的几顿饭,林郗淮和他一起在花园里吃过,也在落雨时上到了三楼用餐过。

自从住到这里来,林郗淮从不过于好奇房子里的各个房间的模样,因为是对方的私人领域。

所以他第一次上了三楼的时候,才发现上面有一块玻璃顶。

雨滴落在上面的时候,他们在屋子里仰头可以看到水珠迸溅开的模样。

林郗淮开始认可对方的观点,新鲜感作祟,于是就连吃饭好似都和“有意思”划了等号。

林郗淮也没有犹豫多久,终究还是订了乔克生日那天的机票。

航班达E国L城,然后他在那边休息一晚上,第二天转机回国。

下午的阳光舒适,让人惫懒。

林郗淮窝在沙发上,整个人都沐浴在暖光下,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手中的笔记本。

秦洲晏坐在不远处沙发的另一端,正在看书。

犹豫了下,林郗淮还是开了口:“乔克生日礼物我准备好了,生日那天能麻烦你帮忙送给他吗?”

秦洲晏翻书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

“确定不去了?”

“嗯。”林郗淮轻轻应道,“我的航班在那天。”

秦洲晏点点头,其实早有预料,也不算意外。

“就是可惜了,乔克和弥尔勒兄妹应该还想见你。”

林郗淮很浅的笑了下:“替我说声抱歉。”

空气安静了下,秦洲晏手中的书也没有翻动,他突然开口问道:

“你还是和之前的计划一样吗?回北市?”

“不一样。”

见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林郗淮整个人以一种更随意的姿态倚在了柔软的沙发里。

“上次我们在酒店里的时候,我说要回去是回北市,因为我想快点解决一些事。”

覃卓承还有戚家,事情太多了。

他不是什么宽容良善的人,无法看到他们每个人都好好的幸福生活着,是想想也憋屈郁闷的程度。

但他的心理咨询师说得对,问他要怎么做,他又确实迷茫。

其中搅和了太多了恩怨是非,甚至牵扯到上一代。

覃卓承的父母,戚枕的父母,还有他的父母。

“我太急了。”

林郗淮的声音很轻。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问题摆在那里,不立马去解决,所以上次在伊塔伦纳短短待了几天他就想回去。

归根结底就是无法打心底认同自己的“逃”。

可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解决,他仍被线团缠得紧紧的。

林郗淮感受着初春阳光的暖意:“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但我好像不那么急了。”

“说起来还得谢谢你,我似乎能接受这种慢下来的节奏了,我感觉平静了很多。”

“我想按照心理咨询师的建议,先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林郗淮能深切的感受到自己之前的状态非常非常糟糕,迫切的改善却又不知道朝着哪个方向。

对出来换个环境的建议不置可否。

可现在在伊塔伦纳待了近一个月,他发现是有用的。

尽管那种改变很小,但仍让他看到了出口的一丝微亮。

好像朝着这个方向走走,也不是不可以。

秦洲晏问道:“所以你的想法是?”

林郗淮缓缓道:“回国,但不回北市,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他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我爸的,里面记载了很多他和我妈妈的生活。”

“他们一起去过很多的地方,所以我也想循着他们的脚步到处走走。”

秦洲晏看了眼他手中有些泛黄的笔记本,林郗淮注意到他的视线,问道:

“要不要看看?”

“会涉及到隐私吗?”

“不会,但你的手是干净的吧?”

秦洲晏失笑:“我是不是要先去沐浴焚香?”

“那再好不过了。”林郗淮把笔记本合好,笑着递给他。

秦洲晏看出他的珍视,也知道这个笔记本的珍贵。

所以他翻页的动作很轻。

秦洲晏问道:“所以你准备接下来去哪里?”

“三月的春天,去下江南。”

林郗淮看秦洲晏很轻的点了下头,手中却很久没有翻页,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晌久,他听到男人缓缓开口道:

“如果说,你同行的路上多一个人,你会介意吗?”

林郗淮楞在沙发上。

有些错愕,以致他没能及时的回应。

他自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对方想和他一起继续这段旅程。

林郗淮的目光微微垂了下来,太阳的方向似乎也在移动。

他看到阳光与阴影的分割线在自己的脚背上游移。

他似乎沉默考虑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抱歉。”

他的声音很轻的在室内响起。

“和你的这趟旅程,是我近月来最愉快的一件事。”

林郗淮深切知道,自己看到前路那点微弱的光亮,并不是因为他在伊塔伦纳,也不会是任何地方。

而是这个人带来的。

不管是在哪里,不管是谁和秦洲晏游玩,都会很开心。

这个人就是很独特且稀有。

他只是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林郗淮的声音很轻的响起:

“我可能更想一个人。”

秦洲晏看向他的眉眼依旧温和,这样的目光却仿佛能看到人的灵魂深处:

“一个人,真心的吗?”

“嗯。”

秦洲晏笑了声,继续翻起手里的本子:

“我还是和上次一样,祝你返程顺利,一切顺利。”

“也是真心的。”

第26章 第 26 章

周围的空气安静了下来, 秦洲晏垂头认真的看着林闻的笔记本。

就算被拒绝了,他也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和情绪波动,仿佛一切如常。

林郗淮静静地看着, 空气中只有轻微书页翻动的声音。

是自己的问题。

在伊塔伦纳相处的日子里,林郗淮知道对方在兼容和调动他的情绪。

所以对方一提出那个建议, 他是心动的, 也是挣扎的。

可就算下一程一起走, 下下程呢?

林郗淮不想依赖上这种感觉。

而且……

或许是因为他们一开始的相识就是以某种桃色方式打开, 以致后面的相处氛围也不可避免萦绕着几分暧昧。

说是发展出了某种感情太过言重,短短一个月不至于。

但要是还相处下去,他有点本能的不安。

林郗淮抛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开口问道:

“你不是医生吗?怎么有这么多的时间?”

秦洲晏只是很淡的笑了一下,没有具体说:“我申请了一段时间的休假。”他又扭头问道, “你呢, 不应该也很忙?”

林郗淮开口道:“我之前在向仪建筑事务所工作, 三个月前离职。”

向仪的老板姓戚,也就是戚枕的父亲。

戚夫人对林郗淮有恩, 于是当年他拒绝了顶尖设计研究院的邀请, 进入了呈颓败没落之态的向仪。

曾经不少人感到可惜, 也有老师来劝过他。

可林郗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戚夫人对他的六年恩, 他就用六年来还。

今年是最后一年, 一切都结束了。

起码在这件事上,他能无愧于心, 不必再背负人情上的债。

秦洲晏没有深究原因:“后面的路, 有规划吗?”

林郗淮摇摇头:“还不确定。”

他并不缺出路,他离职的消息圈子很快就知道了。

各大事务所和研究院都有联系过他, 甚至不乏国外合作过的伙伴,条件大多优渥。

只是让他窒息的是,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敏锐度降低,伴随身体变差而来的是灵感的堙灭。

他没有办法以这样的状态进入新的公司。

秦洲晏温声道:“也好,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似乎注意到对方陡然低落的情绪,秦洲晏拿出手上的东西:

“这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吗?”

林郗淮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朝着他手中看去。

是那张夹在笔记本里的照片。

“对。”

小时候的照片太私人了,林郗淮心里难得的升起一瞬的赧然,撇开了头。

秦洲晏笑了声:“好可爱,还有别的吗?”

“就这一张。”

秦洲晏的手顿了顿,林郗淮的母亲郗敏瑜就是摄影师。

他不觉得这么爱孩子的一个人,会只留存下这一张照片。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动作珍重的将那张照片放进了笔记本中。

林郗淮收回视线,他们一家人确实曾经拍过不少照片,只是很多都被损坏了。

只有这一张全家福被他偷偷的藏了起来没被发现。

好在父母在各自的领域不算籍籍无名,他还能从过往的新闻、网络以及他们以前的友人那里找到父母相关的照片。

秦洲晏将本子合上,归还给他-

接下来两天,两人相处如常,好似林郗淮的即将离开并没有影响到什么。

但只有林郗淮自己知道,他其实很珍惜这剩下的几天。

之前一起去度假村,他们在酒馆里的时候,弥尔勒哥哥说了一番话。

他说,可以在伊塔伦纳有一段美好的艳遇。

只短暂的在一起,就算时间有限,可每天相处的时间都很珍贵,这样的感情会发酵到极致。

林郗淮当时拒绝了,因为他不会开始一段知道时间期限的感情。

但他并没有完全的否决对方,有些话是有道理的。

他虽然没有和秦洲晏发展一段感情,但是后来和对方的相处他很愉快,难得的感到放松。

也有了很多未曾有过的体验,是会在他的脑海深处存留很久甚至是永远的一段回忆。

所以就算是普通的日常,他也想好好记住此刻轻松自在的心情。

记住已经很久没人为他做过的一日三餐。

直到林郗淮离开的前一天,吃完早餐后,秦洲晏突然开口道:

“等下有时间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林郗淮自然是有的:“可以,远吗?”

秦洲晏笑了声:“有点远。”

等真正开车到了位置后,林郗淮看着停机坪上的直升机和等待的工作人员。

“……”

他侧头看向身边的人:“有点远?‘有点’到要开直升机?”

秦洲晏看着他,眼里没忍住升腾起几分笑意。

“好吧,不是‘有点’远。”

周围一片空旷,没有任何建筑物的遮挡,能明显的感受到拂过的风。

两人的黑色的发丝都向后掠去,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

眸子里都带上了几分笑意。

林郗淮看着秦洲晏上了驾驶位也不惊讶,直接上了副驾。

秦洲晏转头正准备说话,就看到对方已经熟练的系好了安全带,戴上防噪耳机。

林郗淮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将耳机取下来:“怎么了?”

“你会开吗?”秦洲晏没问他是不是坐过。

“以前考过证,怎么了?”

秦洲晏笑着摇摇头,现在通航离大众生活越来越近,会开的人也越来越多,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所以他并不会产生“你居然会开”的想法。

但他会在心里想,果然是林郗淮啊。

秦洲晏也戴上耳机,他们能正常的和对方进行交流。

发动机被启动,尽管对方的操作很熟练,林郗淮也没有去打扰对方。

直到飞行稳定,整个伊塔伦纳在眼中变成一小块后,他才缓缓开口道:“我们去哪里?”

“先说出来有什么意思。”

“惊喜?”

“如果你觉得是的话。”

林郗淮看着他已经越过一座雪山,行进的方向越来越偏,开口道:

“我只有一个要求,注意国界线。”

男人的轻笑声难以止歇,透过耳机传来,让林郗淮觉得耳朵有点发麻。

他说:“我一定注意。”

秦洲晏偏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

“在想什么?”

他看到林郗淮看向窗外,目光似乎是朝着伊塔伦纳城市区域。

林郗淮答道:“在想,现在的伊塔伦纳是1比多少的比例模型。”

话音落下,他听见对方又笑。

没有过多久,林郗淮就听到耳机里的声音:

“别看城区了,看看你的下面。”

林郗淮的目光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话往正下方望去。

他整个人一愣,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下面不是雪山了。

是冬雪融化,被绿意铺满的山。

甚至有的地方还夹杂着白粉黄相间的花,旷野无边。

跨过几座连绵的雪山后,是青山。

现在直升机停留在分界线的上空,像是两个世界的交汇处。

林郗淮也听到了耳机里传来的对方的声音:

“来看看伊塔伦纳的春天。”

男人声音温和的解释道:“市区里山雪未融,绿意未显,好像看不到春天到来的征兆。”

“这边的海拔低,积雪先融化,伊塔伦纳的春天已经来了。”

林郗淮突然觉得自己的耳机是不是出现了问题,要不然他怎么会听到这么大的外部噪声。

他哑声缓缓开口道:“为什么带我来看这个?”

“之前艾赛亚问你为什么来伊塔伦纳,你不是说看春天吗?”

“你知道那是借口。”

“但确实没看过伊塔伦纳的春天,对吗?”

对,林郗淮没有伊塔伦纳春天的记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

林郗淮听到对方的声音:“好不容易来一次伊塔伦纳,就别错过了。”

“现在,我们不仅看到了,或许还是最先看到的。”-

心口涌动着温热的泉流,直到从直升机上下来林郗淮都有些心绪难平。

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到身边人的身上,定定的看一会儿。

最后伸手拉住了对方的胳膊。

秦洲晏扭头看他:“怎么了?”

林郗淮想要说些什么又或者做出什么举动。

手指微动,最后也只是在他的小臂上拍了拍:“谢谢。”

秦洲晏笑了下:“不用谢。”

林郗淮的离开时间在第二天的晚上。

他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合上后才转身看向身后西装革履的人:

“生日聚会晚到真的不要紧?”

“没事,我提前和乔克打过招呼。”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沉默。

还是秦洲晏先笑了声,伸出手:“要抱一下吗?”

林郗淮也笑了出来,他上前两步,投入了对方的臂弯中。

他们好像没从来没有这样正式的面对面抱过对方。

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如既往让人安心的感觉。

林郗淮感觉到自己的后腰处被人搂住,男人微垂下头,声音就在耳边:

“有事打电话给我,需要帮忙也可以。”

林郗淮知道,以对方那样的身份来说,这可以说是很大的一个保障。

“嗯,谢谢。”

两人再次拉开距离,林郗淮拉开车门上了驾驶位。

“那,再见了。”

秦洲晏后退两步:“再见。”

看着对方的车辆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秦洲晏才转身朝着乔克家去。

到了后秦洲晏将自己和林郗淮的那份礼物给乔克:“抱歉,来晚了。”

乔克笑着收下礼物:“没事,人送走了?”

“嗯。”

聚会正是热闹的时候,不停的有人过来找乔克喝酒笑闹。

秦洲晏也没想打扰他的兴致:“你去玩吧,不用管我。”

乔克大概也知道他想一个人待着:“你可以去顶楼的阳台坐坐,那里没人。”

秦洲晏没有拒绝,握着酒杯朝楼上走去。

露天的阳台安静,隐隐传来楼下的欢闹的歌曲声。

秦洲晏手臂随意的搁在横栏上,微躬着身看向远处的风景。

他静静地喝着手中的酒,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声响。

秦洲晏回头看去,就见乔克朝他走来问道:“很失落?”

秦洲晏笑着和他碰了一下杯:“意料之中,也不算失落,我就是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知道我的,碰到一个人,说几句话基本就能对这人有五成了解,很少判断失误。”

“然后再多相处一阵子,这个人就看得越来越清楚,以致后来对方起什么念头一句话一个表情我心里就有数了。”

乔克吐槽道:“就因为这样,我觉得你贼变态!”

秦洲晏低笑了声:“但很神奇的是,我越了解他,心里反而越没有数。”

“他产生的每种情绪我需要在心里多判断对比几次,倒不如一开始认识的时候看得清楚了。”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人和人之间的相处真奇妙。”

乔克笑了出来:“我喜欢这样的发展。”他问道,“当初你为什么把他带回家?不是有很多处理方式吗?”

秦洲晏想了想,最后给出了一个答案:“他不想要一个人。”他补充道,“那时候我判断应该还挺准。”

“世界上不想要一个人的人多了去了。”

秦洲晏坦诚的承认:“但我对他心软了。”

乔克挑了一下眉:“同情啊?”

秦洲晏目光微微下至的看着人,少有的显现出几分傲:“不是一回事,心软就是心软。”

同情可以给很多人。

但秦洲晏着实不算真正的良善,是个心硬的人,这心软还是独一份。

乔克正准备说些什么,对方身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秦洲晏拿出手机,看到显示屏上面的备注,愣了一下才接通。

那边响起青年很轻的声音:“喂。”-

伊塔伦纳的红灯总是有些长,在等待的时间里,想着即将就要回国,林郗淮将微信登了上去。

一进去,消息页满是红点,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发的消息。

他懒得看,看到通讯录“新的朋友”,直接点了进去。

他记得之前有告诉过秦洲晏自己的国内手机号,是能加上他微信的手机号。

林郗淮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加。

“新的朋友”中,不止一个人新加他。

但秦洲晏他还是很快的认了出来。

在各种宠物、正经职业照、卡通的头像中,他极简卡白的背景头像极为突出,上面只有一把手术刀的黑色简笔画。

林郗淮笑了声,点了进去,然后他就看到了对方的备注。

【很高兴认识你,真心的】

林郗淮看着那句话看了会儿,直到后面的车辆按了声喇叭,他才回过神来,启动了车辆。

不管是“祝你一切顺利”还是“很高兴认识你”,听上去确实像是普通客套的一句话。

但对方偏偏都加上了一句,真心的。

好似就变得格外真诚,不带一丝敷衍。

是属于秦洲晏这种善于周旋、难以捕捉到真实内里的人的真诚。

城区离机场的距离有些远,中间需要远离人群在8号公路上行驶很长时间。

或许是刚刚看到了对方的微信,林郗淮此刻越不愿去想起什么,一些碎片的记忆偏偏就在脑子里一帧帧划过。

除夕那晚的“春节快乐”。

在受伤后问他:“要不要跟我走?”

塔楼上对方声音温沉道:“林郗淮,熄灯了,今晚好眠。”

温泉里他说:“你为我造就了一个新的独一无二。”

……

最后,在高空之上:“来看看伊塔伦纳的春天。”

林郗淮的目光无意扫过车窗外,视线掠过路灯。

一阵刹车声在红灯前响起,汽车停了下来。

这里是8号公路和10号公路交汇的地方。

林郗淮再次扭头看向窗外,路灯旁的那颗树……生新芽了。

是伊塔伦纳弥漫的春天。

随即脑子里响起直升机里秦洲晏的声音:

“好不容易来一次伊塔伦纳,别错过了。”

林郗淮看向远方。

交汇的两条公路几乎看不到尽头,黑暗渐渐地逼近吞噬。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一个人,真心的吗?”

“真心的。”

不是……真心的。

绿灯亮起,心绪繁杂焦灼,思虑重重。

终有一个念头占上风。

林郗淮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转动方向盘。

微有些尖锐的轮胎擦地的声音响起。

车辆U型转弯倒回,同时电话被拨出。

那边接通得很快,林郗淮轻轻的开口:“喂。”

秦洲晏温声道:“怎么了?”

青年速度微快的声音响起:“航班号YE691,晚上23点14分飞往E国,现在还能订票。”

“我在8号公路和10号公路的红绿灯交汇口。”

他的声音顿了一瞬,霎时间,双方都只能听到对方很轻的呼吸声。

“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第27章 第 27 章

事实上, 在电话那边的人报出航班号的那一刻,秦洲晏就已经捞起了桌面上的车钥匙朝外面走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他就猛然停下了脚步。

他喝酒了, 不能开车。

他转身看向乔克,对方正急匆匆的追上来, 无声的用嘴型说道:“酒!酒!酒!”

“……”

秦洲晏指指外面, 乔克立马懂了他的意思, 出去给他安排司机。

林郗淮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就安静了下来, 这其实是个很冲动的决定。

相当于抛弃了他之前顾虑的所有东西。

带点赌的成分,赌有对方的这趟旅程会更好,他也会变得更好。

但他并没有把秦洲晏当成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所以他不确定, 对方是否还存有之前的念头。

直到听到那边语气如常的温声开口道:“非常乐意。”

林郗淮才感觉自己僵直的脊背完全放松,身子完全贴入了椅背中。

“嗯。”林郗淮解释道:“我折回去接你要费更多时间, 就在这个交汇路口等你了。”

秦洲晏疾步下楼朝着别墅门口走去。

因为现在要在网上订票, 为了方便和对方的沟通, 他干脆直接开了免提。

乔克安排好了司机,立马跑进去叫人, 正好撞见大步朝外面走来的秦洲晏。

只穿了一件单件衬衫。

对方垂着头在手机上快速的点着什么, 乔克猜测是在订票。

然后他一边回应电话那边的人:“行李还没整理, 可能辛苦你等50分钟左右了。”

嗓音温和沉静,淡定泰然, 好似一点都不急切。

只听说话的声音完全想象不到, 对方一接到电话捞起车钥匙转身就走的模样。

“装死你得了。”乔克拉开后车门直接让秦洲晏进去。

然后从刚刚跑出来的侍者手上接过秦洲晏的外套,从车窗里塞了进去, 又怼了一句:

“冻死你得了。”

吐槽完, 他又立马电话那边嚷道,“Lin, 半小时内送到,他就没打算回去收拾行李。”

林郗淮:“……”

秦洲晏:“……”

空气沉默了一瞬,青年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

“乔克,生日快乐。”

乔克笑了声:“谢谢,礼物我很喜欢。”他后退了一步,让司机开车,“祝你们旅途快乐。”

车辆启动,乔克的声音一消失,两人就安静了下来。

林郗淮坐在驾驶位上,看着不远处的路灯很轻的闪烁了两下。

或许是线路老化,又或者是灯管的寿命到了。

没过一会儿,那盏灯就彻底熄灭。

林郗淮无声笑了下:“那我就在这里等着,30分钟还是50分钟?”

秦洲晏:“……30分钟。”

“嗯,路上小心。”

说完,两人的电话才挂断,林郗淮的脑袋倚着座椅,微仰头看那棵树上新生的嫩芽发呆。

他以为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内心会非常的焦灼,在后悔的边缘线上挣扎。

可实际上他现在很平静。

他现在甚至还有闲心想,这是一颗什么树?

两条交汇的无际公路上只有他这一辆车,只有他一个人,整个世界太安静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居然睡着了。

不算深眠,车窗旁一有动静,他立马就醒了过来。

扭头望去,就看到胳膊随意的搭在窗框上,垂头看着他的秦洲晏。

林郗淮动了动身子,往前凑近了些看对方腕上的表。

“30分钟,还挺准时。”

秦洲晏挑了一下眉:“有个很严肃的问题,你开着车窗睡觉啊?在近乎无人区的地方。”

“车里有些闷热才开的,而且你不是说了无人区吗?”

“近乎。”秦洲晏绕过车头上了副驾驶,“一旦有人出现并产生歹意,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林郗淮没有反驳,因为确实不安全。

“以后我会注意。”

秦洲晏知道他说的会注意就是真的会注意,所以不再啰嗦。

林郗淮正准备启动车辆,目光从窗外收回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

“你看到外面的树生新芽了吗?”秦洲晏问道。

林郗淮才举起来准备朝着枝头指去的手落了下来。

他蓦地笑了出来,然后心情不错的开动了车辆。

“看到了。”

说完,他又问道:“行李呢?不是说还没整理。”

“……”秦洲晏知道他在埋汰自己,坦然自如道,“又没说我自己去整理。”

那个时间他回去整理行李肯定是来不及的,但他们会在E国停留一晚。

刚刚在来找林郗淮的路上他已经联系了自己在E国的生活管家,行李到时候对方会送给他。

林郗淮只挑了一下眉,没有对这个答案置喙些什么。

“事情有些突然,会耽误到你后续的计划吗?”

“不会。”有些小事情的影响刚刚他已经在路上处理好了,“可以问问为什么会产生这个‘突然’吗?”

林郗淮不紧不慢道:“你不是什么都能看得出来?”

秦洲晏笑了声:“那也没到这种程度,但是看到了你在打电话之前微信申请通过了。”

林郗淮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没有说话。

秦洲晏知道适可而止,没有再逼问这个问题。

冲动的定下了结果后,林郗淮后知后觉的想到了很多现实的问题。

“我其实没有和人外出旅行过,大多时候一个人,好处就是很自由,不用考虑别人的时间,只用顾忌自己的想法,能够随心所欲点。”

“都说关系再好的人,一起旅游也会出现很多问题。”

“我在想,如果我们之间出现了不可调解的矛盾的话。”

说到这里,林郗淮的声音顿住。

他本来想说,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们就分开走,以免增加彼此的负面情绪。

也担心在伊塔伦纳的美好记忆会随着了解的加深渐渐消磨。

很多东西都是在模糊不清、将明未明时最好看。

但是他们才决定一起出行,林郗淮觉得这话直白的说出来未免有些扫兴。

秦洲晏没有介意,只是问道:“你是很难沟通的人吗?”

“不是。”

“你是发生了矛盾会情绪失控到失去体面的人吗?”

“几乎不。”

秦洲晏笑了下:“这样就够了,最糟的情况下我们也能理智的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无法调解说明是理念和价值观不合,不代表是谁的错。”

“给对方送上一个祝福和拥抱,然后分开而行。”

“就像我们已经经历过一次的那样。”他扭头看着人,“是不是也还好?”

这样想林郗淮确实放松了一点,不久前的那次分别除了感到有些遗憾外,并不算太糟糕。

他开口道:“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会说‘我们之间不会出现不可调节的矛盾’这样的话。”

毕竟对方向来自信于对事情的掌控能力。

秦洲晏开玩笑道:“心里在这么想,没有说。”

“还想了些什么?”

“在想无非是愿不愿意为对方妥协的问题。”

秦洲晏并没有理想主义到真的认为他们之间不会有意见分歧的时候,而怎么处理解决才是更重要的。

林郗淮淡淡道:“说不准,因为我比较难搞。”

秦洲晏失笑,觉得这话对方要记一辈子了。

“行,那我来妥协。”

“但能让我妥协到哪种程度考验的是你的能力。”他的手肘很随意的搁在窗框边缘,修长冷白的手自然垂下。

“林郗淮,看你的本事了。”

林郗淮并不反驳:“彼此彼此。”

车辆穿破黑暗在看不到尽头的公路上疾驰,直至到达机场的停车场。

秦洲晏接过他的行李,两人进入室内。

机场内空旷少人,大理石地面反射出明净的光,两人前行的速度几近要跑起来。

直到卡着点登上了机林郗淮才彻底松了口气:“我就没赶过这么狼狈的机场。”

他向来是个会计划好,预留出足够充裕时间的人。

只是这次的时间用在了等人上。

秦洲晏从空乘的手上接过水递给他:“我也没有。”

林郗淮歇了一口气才侧头看向身边的人:“那你跑什么?”

开车的时候,对方还一点都不急,安慰道要是没赶上就在伊塔伦纳多留几天。

结果进了机场,对方一分钟都没耽误的拉着他硬是赶上了。

“当然能赶上最好,不影响后面的计划。”秦洲晏也没隐瞒,笑着调侃道:“而且还在伊塔伦纳待下去,你又待得冷静了。”

他知道林郗淮给他打电话是冲动下的决定。

林郗淮捧着杯子,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反正到现在也没觉得后悔。

只是到底还是没能按照计划来。

在长途飞行的后半程,秦洲晏就发现了林郗淮的状态不对劲了起来。

嗓子很哑,人看上去也很疲。

他找乘务人员要了相应的药让林郗淮服用了下去。

看着人蔫答答的盖着毯子窝在椅子里,秦洲晏无奈感叹道:“你的这个身体啊。”

林郗淮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哑着嗓音道:“我很健康。”

秦洲晏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外显的大毛病是没有,抵抗力差得一塌糊涂。”

秦洲晏猜测应该是几个小时前,对方开着车窗在车里睡觉引起的。

伊塔伦纳的夜晚温度仍有些低,而且林郗淮还说车里闷热才开的窗,这样一热一冷最容易受凉。

生活了一段时间,秦洲晏也能看出对方以前饮食的不规律,每次胃口也一般。

加上长时间的缺眠和情绪问题,就算原本再健康抵抗力也会下降。

累不得,冷不得。

林郗淮没有说话,在医生面前没有争辩的余地。

他往毯子里缩了缩:“我休息下应该就差不多了。”

差很多。

到底没有防范住,两人一下飞机,林郗淮就彻底烧起来了,直接栽进了人的怀里。

他每次一旦发烧必是高烧,还难退。

再次睁眼的时候,林郗淮已经躺在了床上。

周围的光线昏暗,依稀能看出卧室的整洁宽敞。

现代风的装修,和伊塔伦纳的那套房子风格有点像,但仍有不一样的特色。

有些地方更偏复古了些。

很陌生。

林郗淮脑子混沌的想着,连带着眼前的视线也有些不清。

他还是下了床朝着房外走去,外面隐隐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循着声音,他看到了在厨房里打电话的人。

秦洲晏已经换上了舒适的家居服,一只手拿着汤勺搅拌一手握着手机在耳旁。

“对,可能晚些时候回去。”说着,他转身就看到了有些不清醒站在后面的人,“我这里有点事,先不说了。”

挂了电话,他看着敛着眸子晕乎走来的人,开口道,“感觉好……”

话音陡然止住,两人离得很近,对方垂头贴了上来,发烫的额头抵着了他的锁骨。

林郗淮感觉自己走过来要累死了,靠一会儿。

开口的嗓音鼻音很重:“我们在哪儿?”

“我家。”秦洲晏没有动,轻声道,“看来我们要在L城待一阵子了。”

林郗淮低低的“嗯”了一声。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但他还是感觉冷意像是从骨缝里冒了出来。

只有面前的人身上传来丝丝热意。

不够,他想要更多。

经过了漫长的寂静,林郗淮才缓缓的将目光落向对方自然垂着的手上。

似乎是脑子迟缓的想了些什么。

最后他迟钝的抬头看向人。

“你的手为什么不动?”

第28章 第 28 章

秦洲晏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带着笑意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脸侧,掌心的温度还是有些高。

高温使对方的侧脸和眼下都是红的,显得皮肤特别薄。

这样的林郗淮就算是没有笑意的冷淡模样, 都带上了几分好欺负的意味。

他反问道:“你呢?你的手为什么不动?”

秦洲晏的视线下落,对方的手同样是自然下垂的。

只有脑袋抵着他的肩。

很多时候, 林郗淮想要做什么事都不会直说, 反而会询问另一方。

好似是对方先产生了某种想法, 以对方的需求产生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秦洲晏按捺住自己的心痒, 他想引导对方直白的表达出需求。

林郗淮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反应,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

似乎是最终妥协,他缓缓的抬起手, 穿过秦洲晏的手臂内侧,贴上去环住了人的腰。

秦洲晏蓦地感受到无以复加的心软。

他伸手正准备揽住人, 结果一双手覆在了他的胳膊上。

然后缓缓的向下压, 直至再次垂下。

“……”

林郗淮看着他, 往后退了一步。

眸子都是模糊不怎么能聚焦的。

但很明显的意思,刚刚不抱, 现在就别想了。

很好, 这非常林郗淮。

就算是发高烧到不清醒的程度也不是个轻易会妥协, 让对方轻松达到目的的人。

秦洲晏朝着他伸出双臂:“现在还要不要?”

林郗淮迟钝的摇摇头,拖着的声音又低又哑:“我要回房间了。”

刚醒来时, 他只是觉得这里陌生, 所以有些不安。

既然现在已经知道这里是哪里了,他就可以放心的回去休息了。

“被子里也很暖和。”

秦洲晏:“……”

失策了。

如果他现在抱上去, 对方一定会生气。

秦洲晏将煮粥的火调成最小档, 然后跟在林郗淮的身后,看着他整个人像是游魂般慢慢的往回飘。

直到走了几步, 他再次停了下来,转身晕晕乎乎的看向秦洲晏。

秦洲晏默默地伸出双臂。

“我刚刚是从哪个房间出来的?”

“……”秦洲晏放下一只手,另一只手朝前向某个方向示意了一下,“右边第二间。”

于是林郗淮继续往回飘。

秦洲晏站在床边看他重新躺好,然后弯身给他掖好被子。

看到人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天花板上,秦洲晏知道就算是现在跟他说睡觉应该也是睡不着的。

于是也不强求,只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和你出来旅游,我得省下多少酒店费用。”

秦洲晏失笑,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脸,直至陷进去一个小坑:“算这个干什么?”

林郗淮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秦洲晏有些可惜的收回手。

因为之前在伊塔伦纳的时候他们一起出去玩过,所以大概知道对方的消费观。

或许在金钱上都不欠缺,所以比起更高的消费,显然他们都认为更好的旅游体验感更为重要。

这也成为他们能够一起旅游的重要原因之一。

消费不一样的人在一起,短期内无所谓。

但若是长期要顾忌他人的自尊心,将就自己降级消费,失去一些体验感,这会是一件非常累的事。

秦洲晏更不想每一分钱都算得清清楚楚,绝对百分百的AA。

这无关谁的对错,纯粹是经济上以及消费观念的区别。

而林郗淮恰恰好,他们从未在这个上面起过争议。

林郗淮现在的脑子混沌,面对秦洲晏的每句话他都需要想半天才回答:

“就是感慨下,是不是我们接下来去的每个地方都有你的房子?”

“倒也不至于。”秦洲晏轻笑了声。

对方从来不会过于别扭。

但也不会心安理得的享受他带来的优待,认为他那样的条件多付出些也无所谓。

事实上,在他们一起出去时,大多数时候是林郗淮主动结账,或者以其他的方式体面的还回来。

他自己心里有一杆名为分寸的称。

所以秦洲晏从不跟他争或者推拒什么。

陪人待了一会儿,秦洲晏才站起来:“我去给你盛粥先填填肚子,晚点再做饭给你吃。”

林郗淮听到关键词,缓缓道:“不做饭。”

秦洲晏笑道:“怎么?吃腻我做的东西了?”

林郗淮眼珠很慢的转向他,整个人仿佛有些错乱:“饿,我吃不到。”

秦洲晏再次在床边坐了下来,微靠近了些:“专门做给你吃的,怎么会吃不到?”

床上的人静默了会儿,似乎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声音犹疑的问他:

“做给我吃的?”

“嗯。”

林郗淮感觉自己的脑子愈发的混沌,呼出的气息温度都高。

见人不再说话,秦洲晏才站起身来朝着外面走去。

他站在厨房里往瓷碗里盛着粥,脑子里无意识的想着刚刚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手蓦地一顿,他后知后觉的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不做饭,说的是他讨厌做饭。

吃不到,是说就算是他自己做的饭,也无法吃到,还是会挨饿。

一个恶劣的生存环境。

秦洲晏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然后才端着粥再次进入房间。

一进去,他就再次对上了里面人的目光,似乎一直在等着什么。

林郗淮被秦洲晏半扶起来倚在床头,然后直直的看着他手里端着的粥:

“你在做什么?”

“你有力气吗?没有力气就喂你喝粥。”

林郗淮愣愣的想了会儿,一口粥已经喂到了嘴边,他没张嘴。

似乎人又有些错乱:“里面有什么?”

“南瓜小米粥,你觉得里面有什么呢?”

林郗淮伸手,掌腕关节处按了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几乎是潜意识般面无表情的开口:

“泥巴。”

很小的时候,他的碗里会被扔泥巴。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秦洲晏罕见的有些愣住。

似乎是消化了一会儿,他才缓缓的哑声开口道:“林郗淮,我今年30岁,不玩泥巴了。”

林郗淮掀起一层烧得泛红的薄薄眼睑,看了看他,觉得这话有可信度,然后才张开了嘴。

温热甜香的粥滑入,整个人的胃部都舒服了些。

对方再次休息后,秦洲晏没有立马离开,用温热的毛巾给他擦拭着颈部。

之前一下飞机,对方烧得太高了,已经验过血明确病因。

看到人张嘴又想要问什么,秦洲晏已经先一步温声道:

“你生病了,我在照顾你。”

“哦。”林郗淮闭上了嘴,侧过身静静地看着秦洲晏握着自己的手擦拭掌心。

对他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

以致对秦洲晏的每个举动都带上了几分好奇的意味。

秦洲晏看了看他,对方竟难得的有些温顺,就算不舒服也不闹任何脾性,很好照顾。

最后或许是在药物作用下,他产生了几分困倦,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陷入了睡眠。

秦洲晏要观察林郗淮的症状,就留了下来,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书。

结果深夜起,烧是退了,但人开始被惊醒。

或许是对周围的环境还感到陌生,惊醒后就在确认这是在哪,然后又确认秦洲晏的身份。

确认好后,短暂的放心下来。

紧接着是新一轮的陷入梦魇,再惊醒,反反复复。

在人再次冒着冷汗醒来后,秦洲晏没再让他进入睡眠,给这方面专业的朋友打了电话。

“没有一定明确有效的办法,试试换个环境吧,对他来说更有安全感能放松下来的环境,身边有熟悉的人陪着或许也能起到作用,严重些就是药物和注射治疗了。”

秦洲晏想了下,最终连人带被的抱了起来去到了影音室。

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林郗淮刚一垂头闭上眼睛,就被人很轻的掐了一下脸。

“……”他幽幽的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秦洲晏声音很轻,少有的带着哄意:“先别睡,看一下屏幕。”

林郗淮迟钝抬头看去,整个人一愣。

较暗的画面上一帧帧的放着的是之前在伊塔伦纳塔楼上看到的场景。

工作人员熄灭掉最中央的路灯,然后面对整个空荡沉默的城市低头致礼。

这个画面被循环的播放。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香薰味道,并不浓郁,只有很清淡的草药香。

秦洲晏以前和林郗淮不认识,不知道什么算是对他有安全感的熟悉东西。

所有和对方有关的记忆全部起始于伊塔伦纳,于是他也只能选择那段时光中勉强拿得出手的东西。

如果这样还不行,他可能就要联系相关领域的医生过来给对方进行专业治疗了。

林郗淮其实个子不低,但现在过于的苍白,整个人拥着被子窝在沙发里的时候显得格外单薄。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画面。

他如果知道秦洲晏的想法,一定会想,怎么会是勉强?

是他近年来,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记忆了。

秦洲晏看了会儿屏幕,然后侧头看向林郗淮。

发现对方的下巴和侧脸枕在自己的膝盖上,静静地看着他。

安静地对视片刻,林郗淮声音低低的开口道:

“现在你的手还动吗?”

秦洲晏没有错过这次机会,朝着他伸出了手臂。

林郗淮往前,整个人栽进了他的怀中。

是一个带着满满力度,传递出温暖热意与力量的拥抱。

第29章 第 29 章

林郗淮醒来的时候, 室内的光线仍很暗,屏幕上的画面仍在循环往复的安静播放着。

被子同时盖在他和秦洲晏的身上,秦洲晏的脸就近在咫尺。

屏幕的光映照在他的脸上, 落在明暗不清的光线,像是暗调色彩下的旧电影画面。

脸部的线条干净清晰, 衬得愈发好看。

对方还窝在沙发里, 睡觉的模样安静又温驯。

林郗淮缓缓收回目光, 然后看向屏幕右上角的时间, 显示已经是早上八点多。

若是拉开窗帘,外面应该早已天光大亮。

林郗淮动作放轻的从对方的怀中起来。

昨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更不知道对方还留了下来。

林郗淮依稀还记得他们在伊塔伦纳, 第一次在影音室时,他们分明还隔着距离坐在沙发的两端。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有些酸胀的颈侧, 就听到不远处低低的声音响起:

“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林郗淮的手一顿, 侧头看向半躺着的人。

秦洲晏缓缓睁开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他, 声音虽然懒倦,眸子里却是一片清明。

他倚着沙发的姿势不变, 依旧是惫懒又随意的模样。

“我以为你还睡着。”

秦洲晏开口道:“生物钟, 醒了。”

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拿过桌面上的遥控器, 窗帘向两边自动拉开。

金色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尽数洒进来,瞬间落得满室的明亮与光辉。

林郗淮想起来了, 之前对方有说过, 每天大概七点左右就会醒。

那就是说,对方醒了后没有动也没有叫醒他, 等他自然睡到了八点。

不用多问, 他也知道对方的好意,让他多睡了一会儿。

“下次直接叫醒我就好。”

秦洲晏听到“下次”两个字, 眉尾微不可察的动了动,但没有应这句话。

只问道:“现在还有哪里不太舒服的吗?”

两人都没有提他们为什么会挤在一张沙发上睡觉,然后清晨又一起醒来。

不管心里是什么想法,但面上都是镇定泰然的,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没有,已经好多了。”

在凌晨的时候烧就已经退了,加上在影音室睡得不错,连带着林郗淮现在的精神也好了几分。

虽然烧的时候不太清醒,但林郗淮生病并不会断片。

他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甚至提到了一些关于过往的隐私。

所有人中,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秦洲晏异样或同情的目光。

于是不想再去回顾,也不想解释些什么。

好在秦洲晏什么也没有问,他只是拿过温度计给他测了一下,看到体温正常才放下心来。

林郗淮站起身来:“那我先去洗漱了。”

“别空腹洗澡,先吃早餐。”

林郗淮没有坚持:“好。”

他正准备先回房间,想了想,还是转过身看着秦洲晏:“谢谢。”

除了父母,就算是以前身边有朋友的时候,都没有被照顾到这个程度过。

秦洲晏只是将目光静静放在他身上,然后点了一下头开玩笑般道:

“昨天我差点束手无策,还打电话问了朋友。”

他指的是对方在梦魇中反复惊醒的事。

“他说你这样的情况,需要感到放松和安全感。”

这其实是个有点车轱辘话的答案,就算非专业人士也知道所谓保持愉悦心情、放松、不要想太多诸如此类的方向。

可如何做到才是问题,实际情况因人而异,大不相同。

“所以什么对你来说是放松和有安全感的?”秦洲晏问道,“或者说,下次还发生这样的情况,怎么做你会好受点?”

秦洲晏其实清楚,如果对方知道自己怎么做,又怎么会长期的睡眠障碍,频频陷入梦魇?

可如果林郗淮知道在发生这种情况时,别人怎么做能对他起到安抚的作用……

秦洲晏想知道那个“别人”是怎么做的。

只是问题才问出口,他就觉得这个难题他出给了自己。

因为对方怎样的答案他可能都不会太想听。

“昨天那样就好。”

秦洲晏听懂了,没有“别人”的存在。

听到了这样的回答他心里也堵,这证明着每次都是对方独自硬熬过来。

“哪样?”所有的情绪面上不显,他随口问道。

林郗淮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落向他身后的屏幕:

“视频发我一份吧。”

说完,他转身准备出影音室,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要微信,可以短信发我吗?谢谢”

要在L城多待一会儿,他把认识的人能联系到他的方式再次全部切断了。

秦洲晏点了点头。

早餐秦洲晏不用处理什么,很多都是夜晚的时候就定好了时。

所以林郗淮回房间简单收拾了下,出来就可以直接吃早餐。

两人面对面的坐着,林郗淮问他:“我们在这里待多久?”

秦洲晏开口道:“你先休息充分,身体完全恢复我们再回去,至于后面……要是觉得有意思我们就多待一阵子,没意思就回去。”

“好。”

做再多详尽的计划,也比不上突出起来的意外和想法。

吃完后消化了会儿,林郗淮去洗了个澡。

之前发烧流了不少汗,他现在才感觉舒服了很多。

来到L城后,他就一直是昏昏沉沉的状态,直到现在他才有闲心思去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也是一幢三层高的别墅,林郗淮看了看,和伊塔伦纳差不多。

仍是饱和度不高的温柔色系,只是在奶油色中增加了一些轻和的蓝绿色。

加上垂吊型的灯具、雕花柜、手绘等元素,整体的复古感更明显。

但很敞亮,他的屋子总是有着四处都能透进大面积的光,目之所及处都摆放着新鲜的绿植。

看到他的模样,秦洲晏问道:“要带你参观下吗?”

林郗淮摇摇头:“没事,我自己看看,有哪些地方是私人领域吗?”

“所有。”

“……”

秦洲晏看到他的表情,笑道:“没乱说,但没有不能踏足的地方,想看什么你随意就好。”

看着对方出去,秦洲晏也没跟着。

贴太近反而把对方当客的意味太过明显,还不如对方一个人自如的熟悉陌生环境。

林郗淮站在花园里呼吸了下新鲜的空气,顺便看了看房子的外观。

这是个注重传统工艺传承的国家,古典与现代风格融合。

比起伊塔伦纳五颜六色的风格,这里的色调会更统一点,主白色、红褐色以及黄色。

但并不会显单调,林郗淮仰头看着攀上外墙的鲜花。

秦洲晏正在和伏霄打电话,似乎自从知道他和林郗淮认识后,对方就格外的好奇。

“所以你们这是环球旅行啊?”

“没有,本来打算回国,出了点意外。”

听到那边对林郗淮的询问,秦洲晏只问道:

“你不是有他的联系方式?如果关心他怎么不去自己联系?”

伏霄沉默了会儿,然后才讪讪道:“有点不太敢。”

秦洲晏有些匪夷所思,目光落向落地窗外的林郗淮。

很好,他在很认真的敲墙。

他无声失笑:“怎么会不敢?”

“主要是有点近乡情怯,太久没联系了。”

秦洲晏握着杯子喝了一口水:“那你以前为什么不联系?”

“……你这什么语气?”伏霄吼道,“凶我干什么?!”

“……”秦洲晏淡淡道,“我又没说什么,你继续。”

伏霄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其实我和艺涵也很迷茫,就是毕业后大家好像都有了各自的路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没有联系了。”

“而且进入社会后到底是比不上学校单纯,你想想,进入Q大的谁不优秀?可一旦出了社会,就能以金钱的角度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了。”

秦洲晏明白他的意思,世上的还是普通人居多,毕业后拿着几千块工资的比比皆是。

林郗淮以太快速度就到达了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步,社会地位天然就会造成人的心里差距。

一般人顶多觉得不好再接近,也不乏有人会存嫉妒或利用之心。

伏霄的声音还在响着:“后来发生了件事,好像是有个大学同学惹了事去找郗淮帮忙,那事有违他的原则,自然是拒绝了。”

“那人纠缠了他好一阵子,甚至干了很多出格的事,郗淮也不是任由别人欺负的人,总之最后对方的结果不太好。”

“其实大家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错不在郗淮,但也是普通人第一次见到他那么强势的模样,不留任何情面的处理一个人。”

“总之就这样,以前的朋友对他的畏敬可能大于亲近了。”伏霄解释道,“不知道是不是这件事的影响,最后就都渐渐淡了下来。”

秦洲晏没有说话,伏霄在那边有些委屈道:“我和艺涵真的无妄之灾,我们还是很想亲近他的。”

“算了,有些事不能强求,他有自己的生活,身边也有要好的朋友,过得好就行了。”

过得好?

秦洲晏没多说,只问道:“要好的朋友?”

“对啊。”伏霄随意道,“说起来你还认识,也是神外的医生,以前和我一批去D国交流的。”

神外

医生

朋友

秦洲晏的神色淡了下来,玻璃杯在明净的大理石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我认识?”

“叫覃卓承。”

很陌生的名字,秦洲晏脑子里确实没有这个人的印象。

“谁?”

伏霄直接笑了出来:“对,你眼睛长天上,你认得谁啊?确实可能完全没印象。”

“覃卓承也是一路被夸优秀聪明过来的,结果来了后一直被你压一头,他暗戳戳和你较劲呢。”

“给个机会,你重说。”

“……”伏霄服了,伏霄醉了,他连忙补充道,“不止一头,很多头!很多头!”

“嗯。”

伏霄继续开口:“没关系,你不记得,我记得。”

“有一次小组合作项目,他当时作为组长带领团队得了第一。”

“或许是觉得终于赢过你,他都要带小组成员去庆祝了,然后才知道你根本没有参加,你是出题人之一。”

“当时知道真相的时候,你恰好经过。”

正好和对方擦肩而过,身上还穿着未脱下的实验白大褂。

神色冷淡又张扬,带着劲风走过,经过时衣服的尾端扬起,拍在了对方的身上。

“你和身边的同伴说——“

说到这里,曾经作为路人甲围观全程的伏霄清了清嗓子,模仿他的口吻开口。

秦洲晏有点印象了。

随即伏霄的声音和脑子里当年他说话的声音同时响起:

“这次交上来的都是些什么?要在这群成果中选出个第一?”

“相信我,钻破颅底雕一朵花容易多了。”

第30章 第 30 章

关键最气人的是, 他的语气不含任何的嘲讽和讥笑,因为他不会浪费多余的情绪。

他只是很平静的表达,像是陈述一种事实。

再加上话的内容天生带上一种高傲性, 于是反而给人以更深的重击。

而且被他评价的人群就在眼前,他一个都没认出来。

就像伏霄总是吐槽的那般, 眼里没有任何人。

秦洲晏:“……”他沉默了会儿, 然后开玩笑般叹了声, “早知道当年就组长的表现多说几句了。”

伏霄倒是品出了点不一样的意味, 问道:“你不喜欢覃卓承?”

按理来说,没有亲自相处了解过的人,秦洲晏一般不随便下论断, 更不屑对他人产生无用的情绪。

可他现在确实也反驳不了伏霄的话。

伏霄幸灾乐祸道:“那你别被郗淮发现了,他和覃卓承是很好的朋友。”

秦洲晏想说, 你知道个屁。

他淡淡道:“挂了。”

林郗淮从花园里进来时, 秦洲晏正好放下手机。

他走到开放式厨房里洗了个手, 察觉到不远处的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扭头看去:“你……”

刚一开口,对方的声音同时响起:“我不喜欢你的前任。”

“……”林郗淮看向他手中的玻璃杯, “一大早就喝了?”

秦洲晏低笑了声, 刚刚伏霄说不要让林郗淮发现, 他偏要直接告诉他。

他伸手很轻的扣了扣自己对面的桌面,示意对方过来坐。

林郗淮瞥了他一眼, 不慌不忙的抽了张纸将手上的水珠拭去, 然后才朝着人走去。

在厨房和客厅的交接处有一座吧台,林郗淮坐在了秦洲晏对面的高脚凳上。

白色明净的台面, 窄窄的一条。

所以就算他们隔着吧台面对面而坐, 两人的距离也很近。

秦洲晏将药和热水推向他:“你还没吃药。”

林郗淮接过,仰头吞了才开口道:“刚刚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 就是伏霄给我打了个电话。”

林郗淮看着秦洲晏,似乎是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如果是普通的私人电话没有必要跟他说,和他说了无非就是两人的话题和他有关。

林郗淮想,其实就算是谈到和别人有关的话题也没有告诉当事人的义务和必要。

何况还是一些去Q大论坛翻翻就能知道的事。

但秦洲晏每次都会主动和他说。

对一个人所谓的信任感向来不是突然产生、凭空构建,

总归是如此,通过一点一点的小细节逐渐填充。

“他和你说什么了?”

秦洲晏没有瞒他,把和伏霄谈到的所有话题都一五一十说给了他听。

当然,目中无人的那部分跳过……

林郗淮没有说话,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很大,可这种时候又觉得太小。

明明互不认识,又能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联结在一起。

秦洲晏从一旁拿过一个橘子,一边垂头剥着一边问道:

“以这种方式探寻到你的过去,会不舒服吗?”

他将橘子递给面前的人:“如果有,以后的话题中不会提到你。”

林郗淮伸手接过,然后分半,将其中的一半塞回对方的手中。

“不会。”

就算没有听到聊的具体内容,但林郗淮大概也能猜到,一些无伤大雅的忆往昔罢了。

林郗淮算是了解秦洲晏和伏霄的人品。

先不说伏霄根本不知道他的近况和隐私,就算知道也不会不知分寸的到处宣扬。

而秦洲晏更是不屑通过来别人来对他进行更深层次的挖掘和判断。

鲜甜的橘子汁水在口腔内爆开,连空气中仿佛也沾染上了几分果香。

林郗淮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其他人眼中的我,我眼中的我,和你眼中的我,共同筑构你对一个人最完整的印象。”

每个人都会通过至少一个他人的途径,加深对这个人的注解。

就像当初在伊塔伦纳时,艾赛亚也和他说过不少秦洲晏的事。

而林郗淮,也可以观察到对方听了那些信息后,处理的方式和回馈的情绪及反应。

他能更了解这个人,更能判断还有没有继续相处下去的必要。

这件事从来不是单向的作用。

秦洲晏低头笑了笑。

L城的温度比伊塔伦纳的温度高一些,是真正的入了春,也没有那么多雨。

阳光透过周围的玻璃斜斜洒落进来,一室的明亮。

这样的光线下近距离面对面而坐,所有细微的表情和眸子里的情绪都无从遁形。

林郗淮的胳膊随意搁在台面上,原本后倚的身子向前微移,连带着肩部的线条缓缓上抬。

“但伏霄说了有关我的那么多事,你也说说吧,我听一听。”

秦洲晏想了想,然后缓缓道:“伏霄他这个人……”

看到面前的人垂下眼睑,他适时停下话头。

林郗淮知道这是他给自己留的说话空间,开口道:“说说你们。”

秦洲晏仿佛是恍然般,轻轻“啊”了一声。

“听伏霄还是我?”

白色的台面上有一圈玻璃杯留下的水痕,林郗淮抽了张纸将那痕迹擦除。

然后再次抬眼看向他,强调道:“你们。”他的声音还在继续,“比如怎么认识的?”

“你单独的那部分等我回国联系上他后,亲自去问。”

“如果有机会和必要的话。”林郗淮移开目光,补充道。

至于伏霄单独部分的事迹,嗯……就算了。

秦洲晏轻笑了声。

“怎么认识的?我想想。”

尽管刚刚伏霄说了那么多,但他仍旧没有回忆起一点有关覃卓承这人的模样或者脾性。

之所以想起了“颅骨雕花”这事,是因为在他说完那番话后,有个愣头青叫住了他。

没错,就是伏霄。

伏霄也参加了那个项目比赛,只是不在覃卓承的团队。

秦洲晏的那番话明显的也扫射到了他。

生气自然生气,可伏霄深刻了解对方的能力,他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得到这样的评价。

于是朝着他的背影开口道:“你说我们的成果都很差,所以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秦洲晏懒得搭理,步伐没有半分停顿,是全方位忽视。

直到对方中气十足的咆哮:“D国的垃圾分类这么严,我难道没有资格知道自己被分在哪个垃圾桶吗?!”

所有人:“……”

秦洲晏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刚刚说话的陌生男生。

这句话值得他片刻的停留。

在全员卷王的环境里,对方没有说“你知道我们多么努力、多么辛苦吗”这种最无用的话。

也不是最直白的斥责他的行为。

于是秦洲晏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表,开口道:“两分钟。”-

“什么?”林郗淮平静的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他来找你请教项目问题,然后你耐心的、充分的给予了解答?”

“耐心”、“充分”两个词,他的咬音重了些。

“差不多是这个情况。”秦洲晏瞥开目光喝了一口水,“然后就认识了,没有什么特别的。”

“……”林郗淮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从高脚凳上下来。

“去干什么?”秦洲晏拉住了他的手腕。

“去安装我国内的电话卡,你说伏霄想联系我,我本来还有点犹豫,但听了你说的话我觉得有必要现在就去联系他。”

林郗淮另一只手覆上了对方的手,准备扯下来:“去听听另一位当事人的说法。”

“……我刚刚说差不多是这个情况。”秦洲晏把人拉回来,“这不是还差一点?”

林郗淮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然后重新坐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睛。

他可不觉得对方当年是这么友善可亲的性格,特别是在伊塔伦纳时,他自己亲口盖章过的傲慢张狂。

秦洲晏没忍住笑,不再和他闹,反正他以前的脾性在对方面前也不是秘密。

“我否定了他的项目成果,很不留情面的那种,他生了点气性。”

林郗淮想,不生气性才奇怪。

秦洲晏把伏霄那句在同级中著名的经典语录说了出来:

“然后我就给了两分钟,让他向我提问。”

或许是有些紧张,又或许是已经不太记得报告中的详细情况。

事实上伏霄只问了40秒的时间就已经沉默。

没关系,秦洲晏说给两分钟的时间,就不会提前走。

既然这样,他干脆对伏霄进行了反向提问。

也是这时候伏霄才意识到,面前的人是不记得他们每一个人。

但对方记得交上去的每一份报告里的每一组数据,每一个方案,每一个结论,他都有认真看过。

到最后伏霄已经完全回答不上对方的问题,彻底变成了一场秦洲晏的单向输出。

问题越来越犀利,也愈发证明了他的错漏百出。

对方提问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甚至是从容平淡的。

伏霄却流了满身汗,简直是这辈子经历过的最长的两分钟。

林郗淮听到这里,问道:“你是因为他那句话停留下来的吗?”

秦洲晏点点头。

他其实没那么多闲心思去故意嘲讽、鄙视或者看不起别人,因为他根本就不看人。

秦洲晏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年的想法,对他而言,就是很普通的陈述一个事实。

只是实话难听,不被人所接受。

“差劲就是差劲。”

“承认,了解,最后改善,我认为应该的步骤。”

事实上,现在秦洲晏也是这样的想法,只是变得委婉看着和善,不再对人直白的输出。

他笑道:“可反驳、逃避、最后自欺欺人最常见。”

他从伏霄的那番“垃圾”语录中感受到了第一种情况。

有承认差的勇气和立刻了解问题所在的举止。

“后来伏霄熬了好几个晚上全部重做了一遍。”

这是改善的决心。

都是当时他愿意停下来和对方说清楚问题的理由。

林郗淮挑了一下眉,虽然两人手中的玻璃杯里装的都是热水,但他还是和对方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

他问道:“那提问2分钟后呢?”

提到这里,秦洲晏有些一言难尽:“他哭了。”

一米八几的壮汉站在他面前哭成了仿佛满脸打了高光的模样。

“……”

林郗淮突然很好奇秦洲晏的反应:“你直接转身就走了吗?”

秦洲晏沉默了会儿才缓缓开口:“我安慰他了。”

“哦?”

秦洲晏清了清嗓子:“先说清楚,我只是沿用了他经典语录里对自己的形容。”

当年的秦洲晏太年轻了,共情能力真的很弱,又是天之骄子,安慰人都是高傲的。

他确实转身就准备走,只是刚动两步就停了下来,再次回头看向伏霄:

“还行,现在能看到你身上有三角箭头循环图案了。”

——可回收垃圾的标志。

林郗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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