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最终结局(下)(1 / 1)

155章 最终结局(下)

之后的日子, 尔允待在朔望之城,每天和自己的家人们在一起。

她陪着父君,坐上装点着桃花与绿色灯笼的车架, 巡视阴司冥界。所到之处,臣民们竭诚欢迎,他们聚集在道路的两侧, 手里捧着鲜花,挥动彩色的纱绢,不断呼喊着冥帝与公主的称谓。

许多臣民都听说了公主在上界发生的事,无不对公主敬仰非常,都抢着一睹公主的容貌。当看到身穿红衣, 艳尘绝世的公主从车架上探出头来冲他们招手示意,臣民们眼睛都看直了,心脏怦怦跳, 一时喊得更加热烈。

尔允起先有些受宠若惊,慢慢地,习惯了这一切。

有这么多人欢迎她、拥护她、认可她, 她还能见到阴司冥界各种壮观的景象, 荒野、山峦、连绵的曼珠沙华和桃花、风格迥异的各地城池、穿着不同衣衫的臣民……这种感觉,对尔允来说, 真的是无比新奇的体验。

司徒无愿回归后, 没有回到冥帝的位置上,冥帝的职位依旧由司徒重云担任。司徒无愿就像个德高望重又清闲的太上皇, 把时间都花在陪伴妻子和儿女上,最喜欢带着女儿视察, 或是和妻子夜话。

尔允除了与父亲在一起,也陪母妃绣花喝茶, 陪哥哥对弈。

这样的日子,真的和梦一样。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上界天帝留下的烂摊子,也都被昙清收拾完毕。

像昙清这样允文允武之人,做起事来,既有雷厉风行的一面,也会和颜悦色,温水煮青蛙。刚柔并济,整个烂摊子整合下来,没有走一点弯路,结果也非常的完美利落。

诸神们总是劝昙清快点继位为天帝,上下两界不好总这么没有统治者。于是,一纸册封天后的诏书,从上界发到阴司冥界,新帝会在正式登基的那日,迎娶天后,登基的仪式和封后大典一起举行。

诏书来到阴司冥界的同时,无数大箱小箱的聘礼,也被送来朔望之城。臣民轰动,万人空巷,全都去围观。他们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所有人都在说着庆祝的话,祝福他们的尔允公主,以后定能和新帝长长久久,定能成为一位和贞葭一样受人尊敬的天后。

尔允出嫁的那日,来为她梳妆的人,竟是赤帝朱靥。这把司徒无愿和冥妃吓了一跳。

朱靥是自己请缨来的,昙清本来也想请朱靥来做这事,两个人不谋而合。

朱靥把楚娴和燕照雪也带来了,三个人一起,为尔允更衣梳妆。

一方天阙的帝君这样伺候自己,这又让尔允,深深地受宠若惊。

其间,司徒重云进来尔允的闺房,看了尔允一次。

燕照雪看到司徒重云眼中的笑,不由说了一句:“冥帝倒是比往日顺眼不少。”

这话说得不阴不阳的,把尔允和楚娴都逗笑了。

司徒重云则是眼睛也不抬,只拿眼角瞟了燕照雪一眼,说:“燕姑娘看着也开朗了不少。”

燕照雪怔了一下,她不禁看向楚娴,用眼神询问楚娴,冥帝说的是真的吗?

楚娴点点头,笑道:“以前几乎没见你笑过,今日你可一直在笑。”

燕照雪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点,她忙转头看铜镜里的自己。她是个冷美人,从来都是面目清冷,自小又在那样压抑的环境中长大,亲眼目睹生母自尽在自己和禽兽生父的面前,这样的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笑了。她笑不出来,由来都是冰冰冷冷,仿佛北国终年不化的雪。

可现在镜子里的自己……燕照雪清晰地看见,她的眼中是有光的,她的唇角有浅浅的弧度。很浅的一抹笑,但对她来说,却有如冰雪消融,如此产生的反差感,连她自己都被惊到了。燕照雪还有些懵懵的,还没能完全接受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变化了。

司徒重云又何尝不是呢?这一点,尔允作为他的妹妹,见证得清清楚楚。

哥哥已再不是那副颓废淡漠的姿态,仿佛一汪死水似的。他眉眼间的厌弃,如今已经不见了,他的眼中重新焕发出鲜亮。从前的他,看起来悲伤、半死不活,现在的他,俨然是一棵病树脱离了苦海生长出新的枝叶,在阳光下开始重新绽放绿色。

尔允忽然觉得有一点感动,心里生出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大乱过去,河清海晏,大家,都变得好起来了。

吉时到,上界派来的天车,已经被装饰成婚车。

华丽的天车上束着红色的彩绢,贴着大大的囍字。无数朵玫瑰、蔷薇、桃花、百合、牡丹、芍药,装饰在婚车上,本就华丽的天车仿佛从红色的花海里诞生的。

随同婚车前来接驾的,是苍帝扶光、玄帝灵罗和白帝奚徵。

明明昙清那边也要准备登基大典,却将四方天阙的帝君,全派来阴司冥界,围着尔允转。这让尔允心中感动而甜蜜,又有些心疼昙清要一个人处理那么多事。

整个阴司冥界都沸腾了,不但朔望之城的臣民,还有方圆上千里各地的臣民都赶了过来,将朔望之城堵的,说是水泄不通也不为过。

阴司冥界的公主出嫁,这么盛大的事啊,新帝又是这样重视尔允公主。阴司冥界的臣民活了这么多年岁,哪看过四方天阙的帝君一起护送他们的公主这般的场面?

一时间,大家都觉得眼花缭乱,快看不过来了,看霸道俊美的苍帝扶光,温柔如水的玄帝灵罗,凌厉美艳的赤帝朱靥,仙姿玉骨的白帝奚徵……太饱眼福了,太令人叹为观止了!而最叹为观止的,当然还是他们的尔允公主!身着红金色嫁衣吉服的她,从美丽的婚车里探出头来,向大家告别时,那惊鸿一瞥,引得无数臣民欢呼,一城之人皆若狂,全都跟在婚车的后面,跑过长街,飞向天空。

这场景,被记录于楚娴的羊皮本上,连楚娴都看呆了。她看着婚车在前面飞,后面跟着恨不得绵延千里的臣民大队,每个人都拿着花欢呼,舍不得尔允公主,为她的美貌与这盛大的场景倾倒,恨不能跟着天车飞到帝宫去。

楚娴敢说,自己做史官数千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帝宫的天擎殿前,九十九层高台下,诸神皆身着礼服,沿着通往高台的长街分列左右。

所有人翘首望着远空,看到了那辆由六头麒麟和六只凤凰拉着的婚车,抵达天擎殿下。

当尔允从婚车中走出,她看到了昙清。

他穿着上黑下赤的冕服,立在高台的顶端。她仰头看着他,逆光形成的影,让尔允有些看不清昙清此刻的样子,但尔允却觉得,他很美很美,有种让她窒息的惊艳。

尔允在心中默念着今日的程序,她需要一层一层地走上台阶,走到昙清的身前,跪在他脚下,接掌凤印。

尔允迈步走去。

谁想,她才刚走两步,高台上的男人便仿佛云烟般,瞬移到了她的面前。

“陛下?”高台上本已准备好唱词的御奉官,傻了。这是个什么程序?他接下来的词,唱是不唱?

诸神也惊了一下,转而又都笑起来。这才是他们的昙清太子啊,他怎么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一层一层走到他面前,受他的册封呢?他是不会摆出那种至高皇权的架势,立在上面,等尔允走上去的。

看着昙清牵起尔允的手,与她一起走着九十九层台阶,诸神只觉得一点都不意外。

这条登上高台的路,仿佛很长,又仿佛很短,尔允一级一级地走着……长到她千年来的人生都如走马灯般,在这一级级的台阶中,回放在她的脑海中,流年似水,光阴如梭;又短到她还没看够昙清身着冕服的样子,就已与他登临高台之顶。

黑色,朱色,她就知道,这两种颜色是最适合昙清的。像是为他这样风华无两、立在权位之巅的人,量身打造的颜色。

上黑下赤的冕服,在他的高贵优雅之上,添了一份睥睨九天的霸气。墨玉色的精致冕冠,又为他的风流加上一些庄重。

他风华似月,又气吞山河;眉眼间的笑意,似是闲庭听落花,又掩不住金戈铁马的战神气度。

这一次,与昙清并肩立在一起,望着那些仰望他们的人,尔允忽然心里酸了一下。

昙清察觉到她的情绪,便将她的手扣得更紧,轻轻唤她:“尔允……”

尔允向昙清笑了笑,她没事的,她只是想到被册封为柏誉帝子妃的那日。那日的她,也是这样的华丽,聚焦着无数人的视线。可那日的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挂着灿烂虚假的笑,如同做戏般机械地走完一切章程。

那时的她,在心中苍凉地想着,这种盛大,这种眷爱,这种荣光,都是假的,都不属于她。

司徒尔允公主,是不会拥有这些东西的。

她错了。

上苍终究将这些东西,一样一样的赐给了她。

她无比珍惜。

登基与立后的仪式,在黄昏时分顺利结束。

尔允被送到寝殿中。昙清则在天擎殿中大宴诸神,接受诸神的敬酒。

随着天色逐渐黑下去,昙清自然想着,今晚的尔允究竟会给他什么惊喜。这些日子里,闲暇的时候,他总是不自主想这个问题。眼下随着时间迫近,他期待不已,恨不能甩了宾客,立刻回到尔允的身边。

昙清怎么也没想到,即便他为自己做了那样的心理建树,做好了直面尔允勾魂摄魄的准备,可当真正看到尔允的刹那,仍旧是……

他在寝殿中没有找见尔允,可龙床那里垂下的厚厚幔帐,将龙床严严实实围起来,无疑说明有猫腻,尔允怕是就在幔帐里躲着。

昙清掀开了幔帐,却在看到宽大的龙床上空无一人时,有些奇怪。

“尔允?”他唤了一声,钟磬般好听的声音,在寝殿中散落磁性有质的回音。

就在昙清想要转身去别处寻找时,忽然,对面的幔帐被掀开。

当看到莹白如玉的美人,自己掀开幔帐,以一个无比诱人的姿势,卧进他的龙床,昙清……双脚如扎根在那里,动不了了。

他的龙榻是用金丝楠木打造的,上面铺着红色的喜被。喜被上飞针走线,绣着玫红色的蔷薇花,绣着鸳鸯,还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样。殿里的灯火明明灭灭,光线照进龙榻,在那些绣纹上投下了波光般的光晕。可这些反照出的波光,在美人横陈的玉体下,都显得黯然无光,被比了下去。

不是没见过她风情万种的样子,不是没见过她玉般的皮肤,可当她卸去一切布料,将自己最真实最坦诚的模样展现给昙清时,昙清视线挪不开,忘记呼吸,只听见自己的心砰砰跳起来的声音,越跳越快,他喉间发紧。

尔允侧卧在那里,一只手臂支在枕上,以手支颐,另一手在身前挑弄着衾被上绣着的戏水鸳鸯,双腿交叠在一起,膝盖微微弯曲,凹下去的地方是不盈一握的腰窝。

双眸如秋波,媚眼如丝看着昙清,长长鸦羽般的睫毛上穿了累累的金珠。每当她眨眨眼,那些金珠就好像流转的光蒙过她的眼睛,一双泪痣含情,并将一道道暧昧的电花抛向昙清。

长长的黑发,旖旎在衾被上,白色的身体,黑色的青丝……便是修行千年的圣僧佛陀,在这幅画的面前,也要一朝陨了佛心。

“陛下。”尔允甜甜地开口,语调软的像是谁拿着小刷子刷在昙清的心头。两个字,却道尽了妩媚酥骨。昙清只觉得所有的毛孔都张开了,他的眼眸在不知不觉间暗的吓人。

“陛下,我们还没饮合卺酒呢,臣妾为您拿来。”尔允说着,缓缓直起身,雪白的身体在挪动间,每一下都是要命的风情。

她又掀开对面的幔帐,露出一张床头柜。床头柜上,是下人们早已准备好的合卺酒,原是被尔允给搬到这里来了。

尔允提起酒壶,拿起夜光杯倒了一杯。这合卺酒是紫红色的葡萄酒,装在夜光杯里,那颜色分外好看,在这样的环境氛围里,更添一种香艳的感觉。

尔允只倒了一杯酒,她向着昙清一敬,娇声道:“臣妾请陛下饮酒。”

下一刻,染着鲜红蔻丹的白玉小手抬起酒杯,紫红色的葡萄酒如线般坠落而下,细细的一条线,洒在美人锁骨。

她竟是将酒倒在自己的身上!昙清的眼前,美人玉体横陈,紫红的酒水沿着雪白的身体流下来,红色的酒,莹白的美人,葡萄酒流过玉桃间的凹陷,流过平坦的小腹,酒水还在顺着流动……

“陛下,来饮合卺酒呀。”

昙清,疯了。

脑中的一根弦轰的一声崩开,素来光风霁月,如大浪淘沙始见金般洗练的新帝,疯了。

妖精,这真是一只妖精。

将人骨髓都吸干的妖精。

月色最秾丽的时候,尔允在昙清的耳边说:“想臣妾进入西宫的第一晚,帝子殿下可是要了十三回水呢,陛下可不要被帝子殿下比了去……”

这种时候听到柏誉的名字,昙清不高兴,他也是个如此小心眼的男人。他还故意报复尔允,狠狠给她来了一击。尔允没有防备,不禁失色地惊呼了一声。

听到这声音,昙清心里才稍微舒坦些。他贴在尔允的耳边,沙哑呢喃:“依朕看,他回回都短的很吧……朕可不是只在意次数的人……”

尔允眼尾赤红,如在眼角绽开小小的一双梅花,她呜咽道:“陛下您真厉害……”

昙清闭了闭目,险些要在她这句话下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顶不住,真是顶不住。

尔允呢?她也被这场由自己点起的火,焚烧吞噬,最后被烧得干干净净。

这一晚,两人彻夜未眠。尔允更是在翌日睡到晌午过了,才悠悠醒转。

醒来后,独自一人坐在幔帐里,看着桌子上昙清命宫人给她准备好的膳食,想着昨晚的种种,又渐渐红了耳根。那种极致的宠爱和让她喘不过气的力量,回味起来更是面红耳赤,还觉得,陛下不愧是陛下,神仙般的人物哪怕被她诱得堕落神坛,依旧是掌控着她的神仙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尔允才一醒,这整件事就被贞葭知道了。

贞葭正在天禧殿中,同自己的族人朱靥,说着话。

听说昨晚的事,还有尔允现在才醒,朱靥笑得合不拢嘴。她望着天擎殿的方向,对贞葭打趣道:“以前每次办选妃宴,多少神女仙子卯足了劲儿表现自己,都入不了陛下的眼。我还听到有人与我说,是不是自己不够有文采,不够有气质,才教陛下看不上。”

朱靥越说,一双眼睛都笑成了弯月:“搞了半天,陛下是喜欢这一口!”

贞葭也是笑容怎么都褪不下去,她的儿子找到真爱,她自然是无比开心的。她也很喜欢尔允,那孩子心存善念,吃了那么多苦,依旧有一颗赤子之心,又一腔孤勇,敢于向强大的敌人挑战。何况那孩子生得那么美,与昙清站在一起,真真是一对璧人。

贞葭知道朱靥这话开玩笑的成分更多,不过,她作为母亲,见自己一贯进退有度的儿子,竟成了这般纵.欲之人,也不禁想要笑就是了。

“还是尔允有本事。”贞葭顺着朱靥的话,笑着感叹一句。

窗外,那一株被镂月毁掉的木槿花,已经重新抽枝发芽,开出一朵朵新的花来,重新变得繁茂。

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婚后,尔允除了承担天后的责任,也经常陪伴贞葭。

贞葭则劝尔允不必太牵挂她,她让尔允多出去逛逛。

对此,尔允是感动的,母后知道她没怎么见过这个世界,便想让她多去看看。

这世间的很多地方,很多精彩,尔允从很久以前,就是向往的,想要亲眼看看,想要体验风土。

如今,她已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走遍天南海北,每一个角落。

尔允在东海边的青山上,看到了一场日出。为了能体验这其中的成就感,她用自己的双脚,沿着青山的台阶,一阶一阶爬上去,和那些爬山的凡人百姓们一起。

在山顶,她也和他们坐在一起,等着日出。当鱼肚白色的远空中,红日像是钻出天云那样浮现时,尔允忘记了呼吸。

在西方茫茫的沙漠绿洲里,尔允拜访了一个叫白獭族的灵族。听说文绮的母后就是白獭族人,不过母女二人一直不愉快,后来一刀两断了。

白獭族的国王与王后,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尔允从他们手里获赠了“白獭香”。这是世间最珍贵的一味香料,只有白獭族有,一百只白獭用一百年的时间,也只能制出指甲盖大小的一撮。尔允获赠了很大的一盒。

在北方的雍州,尔允观看了数个城池对龙君与河神的祭祀庆典。那些凡人祭祀的时候,戴着夸张怪异的面具,亦神亦鬼,手中拿着缀了铃铛的鼓,口中念念有词。

雍州的河神水君们,就带着属官在祭台上收取供品和香火。凡人们看不见他们,尔允却是都尽收眼底,觉得真是个太平又幽默的画面。

行走在南海畔的细沙里,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月光映得尔允的脸莹润生辉,映得细细的沙子像是银色的织锦。赤着脚,踩在沙子里,沙子被阳光晒了整整一天,现在还是热烘烘的。

尔允拎着鞋,远空,明月照耀天地,沙滩上,一道窈窕的身影,长发和袖子被海风吹得张扬在身后。同在身后的,是她踩出的一行足迹。海水涌上细沙,将足迹慢慢地打湿,直到消逝。

尔允还见到了南海的鲛人。他们听说天后娘娘来了,便邀请尔允去他们的住地做客。

尔允知道,鲛人住地时间流逝的速度与外面不一样,这里的一日,是外面的一年。是以她不敢多待,只进去喝了一杯茶。

鲛人们送给尔允几匹新织的鲛绡。

等尔允出来的时候,外界已过去好几天。她回到帝宫,迎接她的是昙清终于放下来的一颗心,和压制在温润姿态下的滔天怒火。

那之后,尔允连着半月,日日睡到晌午才醒的来。人醒了,可浑身都像是被沉重的战车碾压过一样,酸软的一点力气没有,有些地方还破了皮,有点痛。

一连半月都是这个样子,这让尔允无奈。她躺在那里,晒着照进寝殿的阳光,四肢都抬不起来,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条快干涸的鱼,娇而无力,致使服侍她的宫女们都压不住嘴角那一抹促狭的笑容。

等昙清某日下朝回来,看见尔允在用她从南海拿回来的鲛绡,亲手为他裁制寝衣。

昙清莫可奈何,似是无声地叹了一下,来到尔允身边,从她的身后将她轻轻抱起,怜惜道:“哪儿还疼?朕替你揉揉。”

尔允丢下手里的剪刀与针线,娇嗔地白一眼昙清,如一只求得宠爱的猫儿般,自己靠进他怀里,手指勾着他的小指,抱怨道:“哪里都疼……”

纵是再气她消失几日没有音讯,这一腔闷气也在她的妩媚撒娇下,化作绕指柔。昙清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亦是气消了,搂着尔允,又是笑着叹一口气,口吻间尽是宠溺:“好,全都替你揉揉。”

他抱起尔允,将她抱去宽大的金丝楠木龙床上,一边对她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朕和母后很担心你。”

“是臣妾错了。”尔允垂下眼,妖冶的眼角耷拉一下,认了错。

昙清本也没有怪她的意思,只是被她吓到了。见尔允软成一滩水,还有些委屈的模样,他心里反倒不好受了,只好哄着尔允,亦说道:“是朕不好。”

为了让昙清别再心有余悸,尔允乖乖在帝宫里待了些日子。在这些日子里,她用鲛绡为昙清做好了一件寝衣,剩下的鲛绡,她又拿着为贞葭做了一件披肩。

贞葭很喜欢尔允送给她的披肩,每每外出见人,贞葭总不忘将这披肩披上。

昙清就更喜欢尔允给他做的寝衣了,晚上就寝,总要穿着这件衣服,再在月色磨人的时候,任着两个人一起,将它脱下来,抛去地板上。

冬去春来,春风送暖入屠苏。

温暖的风吹在尔允的面颊上,卷着一朵朵木槿花瓣,从她的袖口轻轻溜过。

她又走出帝宫,去各地看看。不过这次,为着让昙清和贞葭别那么挂心,尔允没有离开上界。

她去了东方天阙,看过“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的壮丽辽阔。

她漫步于西方天阙的梨花林中,在如雪的梨花间,步入挂满了风铃的繁芜宫,与白帝奚徵共同品尝一杯香茗。

在北方天阙,尔允同玄帝灵罗,一起观赏了落日云海的瑰丽。

在南方天阙,尔允在朱靥的陪同下,见证了火山喷发,将万里流云染成红色。

走着走着,这日,尔允就步入一片竹林。

不知这是上界的哪一处,云雾缭绕在幽篁之中,竹林的深处有淡淡的酒香味,混着露水的清新气息,幽幽飘来。一同传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歌声。

有人在白日放歌。二弦琴的声音,伴着他的歌声有一下没一下的传入尔允的耳中,与她踩过满地竹叶发出的沙沙声,交错在一起。

尔允恍然,知道了自己这是来到哪里。

酒神景阮的竹林。

听说,酒神是个肆意畅快的人,大家总是说他无忧无虑,就好像尔允在凡间见过的那些风流名士,纵情于山水之间,梅妻鹤子,归园田居,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尔允继续走着,渐渐的酒香变得浓郁,酒香中也多出了杏花的香气。

尔允的眼前,竹林渐渐到尽头,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粉红色的杏花。她微微倒吸一口气,从前在景颐的梦里窥到过这片隐藏于竹林深处的杏花林,知道那种轻红的美,但还是比不上亲眼看到时感触更深。

落英缤纷,十里艳绝。据说这是温倾时花了九天九夜,用花神的精气,在这里化出的杏花,终年不会凋谢。

尔允的目光穿过重重花雪,看到了正在唱歌的酒神景阮。他的身边,是他的妹妹景颐。

抱着二弦琴的景阮,背靠一棵高高的杏树,未束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半躺半坐,是那样的不修边幅。

绿绮襦松松垮垮穿在他身上,露出大块的胸膛。红白浅色的下裳,束着他的腰,乱水似的泄在满地的杏花瓣上。

他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唱着什么。

景颐先发现的尔允,连忙起身,一边拽拽景阮,也让他起身,共同向尔允行礼。

尔允笑了笑,贴心地对景颐道:“你怀着身孕,不必这样客气。”

景颐真诚道:“礼不可费,您是天后娘娘。何况,我也是因为您才……”后面的话无需说出来,她们都明白。如果没有尔允,景颐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扶光相认,修成正果。

景颐便邀请:“天后娘娘,要不就同我和哥哥一起在这里坐坐吧。”

“好。”尔允自然愿意。

他们坐在杏花树下,看着花瓣如雪,看着艳阳穿过花瓣落下斑驳的光影,交织成一幅清澈又绵绵的画。

景阮手一挥,几盏酒杯便落在三人的面前,有酒壶自己飞过来,将美酒倒进酒杯。

这是款待尔允的,尔允笑纳,一口清酒入肚,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都要醉在这浮生半日闲中。

耳畔是景阮清亮的歌声,像是在原野上伴着月色,轻轻击筑。他的歌声恣意又古老,带着几份原始的气息,有着不被任何东西束缚的自由。

尔允饮着酒,听着歌声,在这期间,看到景颐放出去几只用红线变成的纸鹤。

一壶酒饮下半壶,尔允有些微醺时,她看到了三个衣袂翩翩、美貌的女子来到这里。

是宛芍,文绮,和玉澧。

原来景颐的纸鹤是叫她们来的。

“天后娘娘。”她们唤着尔允,一起围坐在她的身边。同她共同饮酒,听着景阮的放歌,感受这样悠闲又恬淡的日子。

“怎么都来了?”尔允有些意外,惊讶了一下,便知道她们也是有话想和自己说的。

她与她们之间素不相识,但却有着与旁人都没有的关系。那或许是命运的线,穿联起她们,又或许是别的什么。虽未与她们促膝长谈过,尔允却已经足够了解她们。

“天后娘娘,谢谢您。”文绮先开口,她眨着一双眼睛,像一个虔诚的孩子,就这样盯着尔允。

文绮的话,也是其她三人想要说的。她们都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尔允,对她充满了感激、祝福,和心照不宣的和谐默契。

二弦琴的琴弦,被潇洒地拨弄着,景阮的清歌,却是低低地吟着:“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这属于女子思念爱人的唱词,亦是跳跃在他的唇齿间。

在这样的歌声里,尔允也从几个人的口中,得知了那些她曾在葬魂崖无数个单调枯寂的日子里,窥过梦的人,他们的近况。

宛芍的好友司巧和瑰儿,在东方天阙暮雨城城主素白门的栽培下,已经出师了。扶光考验了她们的道心,便放心提拔她们在东方天阙担任些官职,成为正经的神吏,一步一个脚印地做起。

其他的花仙们,因而备受鼓舞,所有人都在努力着,都有美好的前途。

玉澧的师兄褚琼楼,仍是白帝奚徵最信赖的太常,他打理着西方天阙的事务,美名远播。

还有拥护文绮上位的族人们,还有王玄珠、祁琏他们这样的河神水君……

所有人共同组成了一卷,和平的群像。

几个女子聊着聊着,日头要落,她们便伴着尔允,一起走向来时的路。

她们的身后,景阮仍是笑着坐卧在那里,闭着双眼睛惬意地吟唱:“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去来,千里相思共明月!”

几个女子也在同尔允说着昙清,她们说,陛下这样的人,一旦认准了谁,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只会捧着宠着,绝不变心,无论这一生是有多长,海枯石烂,他也如磐石不可转。

尔允双颊爬上些红晕,默认了她们的话。是啊,她都知道的,有些东西不必问,答案就已经再明显不过。

她的陛下,可是为着一个千年前的承诺,即使濒死,即使布下偌大的幻梦,也一直守护着她啊。

这时,尔允的脚步不禁停下。

竹林已到尽头,她看到她的陛下了。他竟来到这里,来接她回去。

她站在落着斑驳日影的竹林中,清风习习,竹叶的阴影将她笼罩。前方,竹林的外面,那是绚烂到灼目的阳光,洒在陛下的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温柔又神往的金屑。

他立在华丽的天车前,正含笑望着她,万千风华汇聚在他身上。他微动,周身的金屑就像是飞起的蝴蝶,刹那湮没了整个世界。

她的陛下,就像是拥抱着光芒的神明,在呼唤着她走出竹林的阴影,与他共同去向璀璨的碧海晴空。

那方碧海晴空啊……她终于,永远地抵达了,和陛下一起,在阳光下,在至高的宝座上,永不分离。

尔允忍不住眼眶一湿,接着滟然地笑开。她提起裙子,像个轻松雀跃的小女孩那样,奔向她的陛下。

这一幕,定格在四个女子的眼中。

尔允的背影,是那样欢喜,翻涌着滚热的甜蜜与希望。

竹林深处,二弦琴上清歌声声,依稀是景阮的声音: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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