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知晓,为何?不禀报给朕?你身为左军佥事,替朕率兵守卫金陵,你却知法犯法,让朕寒心?!”
见天子动怒,顾怀元立即屈膝跪在地上?,道:“陛下,臣与明小姐是多年的情分,臣实属一时心?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她一个可怜女子陷于囹圄。”
皇帝眯了眯眼睛,又道:“所以,你就何?任由她藏在陆晏清的府邸?自古以来女子失节事大?,你身为他的未婚夫,既与她这?般情深义重,又为何?不将她带到你顾家去??”
顾怀元冷汗涔涔,思索片刻方答道:“臣一向敬重陆大?人的为人,视他为坦荡荡的君子,知他素来守礼,不会做逾界的事,正?因如此才方心?将明小姐留于他府邸。臣原本是打?算将她带回去?,但因家父官拜刑部尚书,参与明氏一案三司会审,臣怕明小姐留于顾府影响案情裁断,有失公允。”
话落,殿内久无动静,明姝心里却似翻江倒海。
顾怀元的这番言辞她已经一个字都不相信,就在刚刚,她突然意识到,那?夜他亲自赶到陆府,恐怕不是抱着带她离开的目的,而是要将她交给陛下,如此一来,既能将她明家彻底置于死地,又能在陛下面前讨个好名声。
想到这?个可能,她只觉浑身气血不断上?涌,并着双肩轻轻打?颤。
恰在这?时,耳畔响起一声冷笑。
“是怕有失公允,还是怕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顾大?人可莫要欺瞒陛下。”
顾怀元张了张嘴,却没来得及说?出半个字,皇帝已坐回龙椅,面目深沉地扫视着跪在下头?的三个人。
良久,挥手道:“来人,先带明氏女出去?罢。”
明姝并未因为这?句话而松口气,她知道,她究竟下场如何?还尚无定论。
既如此,她何?不趁此机会向陛下鸣冤?
念头?陡生,她向高座上?的君王行一记大?礼,
“陛下……”
被一声?轻咳打?断,微侧目,陆晏清眼光凌厉地瞥她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她心?中会意,只好将明家的委屈咽进肚子里,起身跟随内宫太监离开大?殿。
一时间,君臣三人皆默然不语。
时近黄昏,缕缕寒光照进大?殿,跪于殿心?的两位人臣神色各异,一者两肋冷汗下颚紧绷,一者淡然自若安如磐石。
如此僵持许久,皇帝面无波澜道:“给陆爱卿赐座。”
陆晏清淡声?道了句“谢陛下”便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扫一眼脊背僵硬的顾怀元,唇边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
此刻,顾怀元心?如擂鼓,额上?细汗顺着鬓角缓缓滑落下来,五官略显扭曲,与往日那?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大?相径庭。
终于,皇帝将目光移到他身上?,语气暗含不耐:“你也出去?,稍后再来见朕。”
顾怀元显然松了口气,叩首道:“多谢陛下,微臣告退。”
待他走?罢,皇帝屈指轻轻敲着龙椅,
“陆爱卿,明建伯欺君罔上?,朕已将他在诏狱关押数日,先前因你劝谏,朕才未让人对他父子动用刑罚,而今见过明家小姐后,朕不得不对你的用心?加以深思。”
陆晏清低垂眼眸,声?音不轻不重:“明尚书究竟有无罪过,陛下心?中自有定论,陛下之所以迟迟不处置明家,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皇帝稍怔,转而寒笑:“朕当?真是老了。明建伯身为兵部尚书,却任人唯亲,惨遭此祸不说?,还在如今这?个紧要关头?给朕丢下这?么大?个烂摊子,若换做三年前,朕,势必诛杀明氏九族。”
“陛下并非老了,只是不愿再寒了旧臣的赤胆忠心?。”
闻言,皇帝仰面微阖上?眼,长?叹道:“朕午夜梦回时总时常梦见李庸,梦里朕与他在铜池台对弈,他还是以前那?副臭脾气,与朕厮杀起来丝毫不顾及君臣之别?,他不像赵晋于海之辈,只会假意溜须拍马,回回故意输给朕。”
陆晏清坐得端正?,面目平静如古井,仿佛对皇帝这?番肺腑之言毫无感觉。
直到许久未听到后文,他微抬眸,见高坐龙椅之上?的皇帝神色略显悲戚,鬓间银丝为这?份悲戚更添几分苍凉。
“晏清,你告诉朕,朕当?年可是当?真错杀了他?”
***
出了太极殿,明姝心?绪万般复杂,走?下高台时,引路太监回头?提醒道:“姑娘脚底下慢些,这?石阶上?结了冰,一不留神就容易踩滑。”
“多谢公公。”
话落,明姝微顿足,偌大?的皇宫里,唯见宫女太监恭恭敬敬地来回走?动,这?让她不禁想起李善来。
“公公可知,李善在何?处当?差?”
那?宦官忙不迭地抬起手来,左右张望几眼,压低声?道:“姑娘可别?乱说?话,这?才走?出太极殿没多远呐,若是叫那?有心?人听见,不知道又要如何?给您定罪。”
明姝点点头?,柔声?道:“谢公公提醒,不过我看公公亲切,想来是个可靠的,这?才冒险向您打?听。”
宦官朝她和善一笑:“姑娘过奖了,奴才过去?受过明尚书的恩,如今帮您一把也是应该的。”
听他这?么说?,明姝有些诧异,但不算太惊讶,她的父亲心?肠慈善,最好行善积德,是名副其?实的清官。
思及此,她眼角不由的有些湿润,又听那?宦官悄声?道:“明姑娘,李善他就在御马监当?值,不过您轻易是见不到他的。”
“这?是为何??”
“据奴才所知,他平日除了应付差务便鲜少出来,姑娘也知道,李家出了那?等子事,他这?么个受了宫刑的李氏余脉,势必受不完的排挤和白眼,他啊,就像如今这?样收敛地活着也挺好。”
明姝仰起头?,看着远处宫墙长?叹一口气。
“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如何?忍受得住这?等折辱呢。”
宦官便笑:“什么骄傲不骄傲,像奴才这?样的人,能好好活着已是最大?的体面,到这?皇宫里头?的,又有几个是身上?干净的啊。”
“多谢公公将他的消息告知我,若您下次有机会见到他,还望您能替我传句话。”
“姑娘尽管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