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1 / 1)

前方听见?声音的?李善停下脚步,回身朝来人垂眸一揖:“大将军。”

“你我不必如此多礼。”魏林忙将他扶起,肃正身形后笑呵呵道:“李小郎,如今你风头无二啊,我果真是?没看错你!不过?有一事我却是?不解,方才陛下有意提拔重用你,为?何你却在这个?档口打起了退堂鼓,说什么回家休养?”

李善缓缓笑道:“将军说笑了,善能有今日,全仰仗新帝的?赏识,只不过?,善之志不在庙堂,比起权贵们蜚英腾茂的?生活,我更想归隐田园,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魏林眼神不自觉地扫过?李善,分明?还是?几年前的?模样,可那周身的?气?质却与记忆中?的?他差了好远,不由感叹:“当年你真可谓是?天纵之资,却被一桩冤案蹉跎至此,实在令人唏嘘……不过?幸好老天有眼,现而今你大仇得报,正是?施展才华抱负的?好时候,且当下也?正是?朝廷用人之际,何不留下来一展宏图?”

李善淡笑不语,这些?年,为?了给父亲洗刷冤屈,他咽下滔天恨意自甘成为?阉人,在宫中?为?奴为?婢忍辱偷生,多少个?日夜,他盼着亲自手刃杀父仇人,盼着能翻身找回尊严。诚然,这一切他都做到了,他相信,只要他想,他能够谋取到至高的?权力,若是?换做旁人,定然不会放过?这个?飞黄腾达扬眉吐气?的?机会,可这并非他李善想要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宣和殿,自言道:“这座宫城看起来辉煌盛大,私底下却藏着太?多肮脏,多少忠臣义士埋没于此……我父李庸,初来京都声名藉甚,去时却蒙受不白之冤湮灭无闻,成了身死?异乡无名无碑之人……这世间容不下他一方青冢,以至每逢清明?中?元,我想祭拜一二都无处可去。如今家父沉冤昭雪,自可归骨还乡,我所想所求之事皆已如愿,京都于我便再?无牵挂。”

说罢,他的?目光,慢慢地转向了站在台阶下的?女子。

夕阳下,江茵一身紫衣,斜阳余晖照在她的?身上,和初春时节的?藤花一般柔和。此刻她正用惯常那种温和柔婉的?目光看着他,等着他,正如梦境中?那样。

他那双写满苍凉的?眼底划过?笑意,转而化为?一抹坚定,“大将军,陛下富有四海,更有尔等肱股之臣追随辅佐,何必在意我的?去留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魏林也?明?白他是?铁了心了,索性不再?多劝。

“也?罢,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便不再?多言。”说着,魏林挥了挥手,候在他身后的?一个?小太?监立马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向李善递上一个?木匣子。

“陛下料事如神,他知道我劝不动你,特地交代我把这个给你。”

李善接过?方盒,寻常的?做工,寻常的?样式,外表有些?刮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可不知怎的?,他摸着那盒子的?棱角,突然心跳加快,就连呼吸都变得有几分急促。

他垂着眸,缓慢地掀开盒盖,入目是?一沓手稿,当看到那熟悉的?字迹时,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拿起最上面一张纸,“海晏河清”四个?字清隽而洒脱。

“这是?……这是?家父的?遗墨……”

话未说完,他只觉得眼前一阵热浪涌上来,忙抬起头闭上眼睛,久久不能平静。

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指,魏林默默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年李庸被处死?时连个?全尸都没留下,所有家产或上交国?库,或焚烧丢弃,所以李善看到父亲的?遗物才会如此情难自抑。

“有一事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多年前令尊曾与陛下有过?一段师徒情谊,你说巧不巧!这些?书稿正是?他那时候珍藏下来的?,他料定你不愿留下来,所以让我转交给你。”

李善如获至宝,仔细地将匣子盖好,然后朝宣和殿深深一揖,“多谢陛下成全。”转而又向魏林拱手,“大将军,后会有期。”

魏林点头致意,目送他向着远处的?女子而去,不由啧声:“这一个?个?的?都有伴了,就我老魏还孤家寡人一个?!”

身旁的?小太?监听了这话忙打嘴道:“哎呦我的?大将军,这话可不能乱说,大逆不道啊!”

魏林斜他一眼,哼的?一声,大步流星地走了。

偏殿内,陆晏清站在书案前,提着笔,蘸墨运力批示公文,桌上有几沓奏折,凌乱地摆在案头。

“参见?陛下。”

魏林规规矩矩地行了君臣礼,对称呼的?改变心里还有些?别扭,不过?他很?清楚,今时不同往日,昔日的?好兄弟已是?一国?之君,而他是?一心一意辅弼君主?的?臣子,君臣有别,即使他们之间有着多年的?情分,该论的?规矩他万不能逾越。

只是?陆晏清待他到底是?不同于旁人的?。

“来人,赐座。”

得了令,内侍搬来座椅,魏林坐下后,殿内陷入沉寂,魏林百无聊赖地喝着茶,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余光瞥到轩窗外伫立的?侍卫,又生生把?话咽进肚里,有点黯然地想起曾经二人无所顾忌谈天论地的?日子。

过?了一会儿,就在他昏昏欲睡时,案前男人总算搁下笔,抬起头,英俊的?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淡漠,庄重的?衮冕服更为?他添了几分威压,让人半点生不出亲近的?意图。

那不可一世的?权臣已然摇身一变,成了真龙天子。

“人走了?”

猛一出声,魏林打了个?激灵,回过?神后忙不迭坐直身子,道:“走了,我看他走得爽利,想来对这地方没有丝毫留恋。”想起李善,他总有些?惋惜,不禁摇头,“唉,李小郎君是?有大才的?,真是?可惜了这么个?好苗子。”

陆晏清却不以为?然:“人各有志罢了,何况这些?年,他在这深宫之中?受尽磋磨,想必已是?对朝廷深恶痛绝,这样的?人,如何能委以重任。”

魏林一边叹气?,一边小声嘀咕:“眼下这么一大堆烂摊子等着收拾,正是?急需用人的?时候,再?者,虽然那些?叛臣乱贼清理得差不多了,可总有些?漏网之鱼贼心不死?,我是?担心……”

陆晏清轻嗤:“大树已倒,余下的?败军之将何以为?惧。”不过?很?快,他又话音一转,“待朝局稳定,朕,将率军去往漠北。”

“什么?亲自去?”魏林大惊,先前平州一战败给了鞑靼,可这也?是?夺权的?一环,一切都在他们掌控中?,何况周家两位兄弟都被派去坐镇,何至于要惊动新帝放下朝政亲自出马,不过?魏林不是?蠢人,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用意,越想越乐呵,“容臣猜猜……陛下这般劳师动众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率兵作战是?假,接回明?家妹子为?真。”

陆晏清嘴角一勾,声音冷淡而低沉:“她负了朕,朕要亲自把?她抓回来,将她双腿打断锁在后宫,让她再?也?不敢生出逃走的?心思。”

这番话听得魏林浑身一抖,想起这二人的?过?往,又忍不住劝道:“明?家妹子不容易,跟你之前好歹也?是?世家贵女,还是?把?人风风光光地迎回京城吧。”

陆晏清冷嗤,冷冰冰地吐出一句:“无需多言。”

魏林还想说些?什么,殿门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內监惨白着脸进来禀道:“陛下,方才居安宫里的?小宫女来报,谢氏她……悬梁自尽了!”

殿内一阵死?寂,长案上白玉卧炉袅袅升起的?烟雾也?好似静止了。

一众内侍跪了一地,皆噤若寒蝉,魏林担忧地望向陆晏清,却见?他双眸低垂,薄唇紧抿,搭在案头的?手死?死?攥着,用力压抑着情绪。

良久,他总算松开捏紧的?手掌,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有些?干疼,耳边充斥着嗡鸣声,一种难言的?无力感席卷全身,四肢百骸都动弹不得了。

夺得皇位那日,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查封陆府,百官皆以为?,他要封生母谢氏为?太?后,可她怎配。

自那日起,谢氏被幽禁在居安宫内,任何人无诏不得探视,就连被封为?长公主?的?陆云柯也?不例外。

陆云柯不是?没有来哭闹过?,她曾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为?何如此残忍,害死?父亲不算,还要逼死?母亲,让她家破人亡。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最后,他将赐封诏书递给她,并道:“往后再?无陆家女,只有长乐长公主?。

他依然记得,陆云柯临走前看他的?眼神,怨毒,不解,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