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1 / 1)

“湖水……刺骨的冷,我把手伸进去,就冻得受不了,根本没有勇气,投湖自尽。”明姝嗓音干涩,说话都很费劲,“徐烨,我实在?太懦弱了,连寻死都这么窝囊……”

徐烨听着她平静的口气,却在?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胸口一时窒息。

“别?胡说,你从小就多愁善病,伯母为了你,整天寻医问?药吃斋念佛,你呢,光是吃药就遭了多少罪,如今好不容易平平安安地长大?,什么事都不值得你寻短见?。”

他取下自己身上?的大?氅,轻轻抖开,披在?她身上?,又绕到她身前,俯下身子替她系好大?氅上?的缎带。

“你不知?道,方?才来的路上?,我都不敢想,若你当真出事了我该怎么办……还有你爹娘,你兄长,他们?如何承受得了。阿窈,贪生怕死才是人的本性,这与懦弱无关,换言之,我宁愿你懦弱一点,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就行,这一次,你做得很好,以后不许再做这种傻事了,听到没有?”

狐裘大?氅如此温暖,明姝周身的寒意被驱散不少,她轻轻点头,没再开口,不知?不觉间复又神游太虚。

马蹄声踏碎落雪,林间软泥多了几处凹陷。

她的目光越过徐烨的肩头,漫无目的地看?向远处。

被茫茫白雪笼罩的茂密树丛中间,似乎立着一个人,依稀可辨的面容,熟悉无比的身影,有一刹那她似乎看?见?,那双眼中,有极其模糊的东西,深远幽暗,摄人心魂。

她只当自己眼花出现了幻觉,用?力摇摇头,再向前看?去时,那道人影已然不见?。

“我先送你回去。”

徐烨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她仰头看?着他,摇头道:“不,我不想回去。”

徐烨只当她还在?闹脾气,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说:“阿窈,别?这样任性,一听到你失踪不见?,明家上?下都快乱了套了,明大?哥急得到处找你。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你放心,不论怎么样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若是有人欺负了你,我自会替你收拾回去。”

“你不知?道……你不会明白的……”明姝捂住脸,蹲在?地上?,压抑着自己失控的哭泣,“我不想回去,也没有脸面回去,外面的风言风语你一定?也听说了吧,我本以为,明家是我最后的退路,可现实告诉我,是我高估了自己,高估了人性……徐烨,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痛苦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犹如蝼蚁一般,毫无尊严可言,唯一拥有的,就只是一条命而已。”

徐烨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由的呆站在?她面前,许久没有动弹。

“不想回那就不回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轻拍她的后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别?哭了,别?哭了,你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明姝止住哭声,慢慢睁开眼,日光涌入眼帘,刺得她泪流满面。

她望着那只递到自己面前的大?掌,犹豫许久才把手伸过去,霎时便被他紧紧握住。

北风呼啸,卷起枝头残雪。

站在?高大?松树下的人,背手看?着那并肩远行的少年少女?,大?雪纷乱地隔出两个世界,他紧抿着唇,静静等着她再度回首,然而等来的,只有不断飘扬的乱雪,逐渐模糊了他的眼睛。

……

寒冬之际,十?六湾码头早已停运,岸上?停泊了数十?条船,有船匠正忙碌着修理船舶,还有些贩夫走卒在?附近做些小买卖,倒还不算太冷清。

看?见?徐烨走过来,坐在?茶摊上?喝茶的一个中年男人突然起身,迈步上?前拱手相迎,笑得一团和气。

“徐指挥,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徐烨亦拱手笑道:“多亏了你们?的配合,抓捕盐枭一案才能那么顺利,我也能提早清闲几日。”

“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二老身子骨可还好?年关将近,我原该去府上?问?安才对,只是近日要事缠身,一直脱不开身。”

“承蒙你惦记着,家父家母一切安好。”徐烨抱臂胸前,继续道,“今日我并非为公务而来,劳你借我一只闲船用?用?。”

“这……”男子疑惑地看?向他,又看?了看?远处冻结成冰的江水,“天寒地冻,河面都结冰了,徐指挥要船做什么?”

徐烨毫不在?意地一扬手,抛去一块银子:“就在?岸上?坐坐。”

明姝看?到,那男子嘴角略微地抽了一下。

“徐指挥好雅兴,这个季节船都闲着,二位这边请。”男子一面引路,一面要归还银子,“徐指挥太客气了,这银子在?下万万收不得,平日里对亏了有你帮衬着,我们?鸿门?帮才能一帆风顺……”

“让你拿你就拿着,爷总不能白使你的,否则传出去倒成了小爷我仗势欺人了。”

见?此,男子只好收下银子不再客套。

徐烨的衣服偏大?很多,明姝勉强拢住袖口与下摆,坐在?船舱内,将头靠在?窗上?。

“这样盖着还冷么?”徐烨握住她的手,只觉触手冰凉,忙摩挲着为她取暖,“你说说你,怎么这么傻啊。”

明姝无力地笑笑:“人都有犯傻的时候,不是吗?”

徐烨愣了一愣,随即叹了口气:“也是。”

话音刚落,帘子被人掀起,一个上?了岁数的婆婆给两人送来火炉茶水,徐烨惦记着她身上?衣服都是湿的,便说道:“你把外衣和鞋脱下来用?火烤烤,免得再着凉了。”

说罢他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明姝忙问?:“你去哪?”

“我去外面帮你守着,不让人进来。”

徐烨没有挑明男女?之防,明姝却看?得透彻,可她一向把他当作兄长,且对他的人品一万个放心,所以并不在?乎这些虚礼。

“外头冷,你别?出去了,我这衣裳捂了这么久,早就干的差不多了,不必再折腾了。”

“那怎么行呢。”徐烨目光移向她的绣鞋,鞋面明显还有水渍,“穿湿鞋多难受啊,而且我娘说了,寒从脚起,尤其你们?女?孩子,更要仔细着点。”

他说完蹲下,作势要掀她的裙摆,然而手指才碰到裙角就立马缩了回去。

“那什么,还是你自己来吧。”

看?着他涨红的脸,明姝有些想笑,眼睛却莫名的湿润起来。

她弯下腰,先是脱去湿透的鞋袜,又挽起裤卷,白玉一样的双腿已然冻得发?青,见?此,徐烨顾不上?心疼,连忙背过身,不停地往炉子里添炭,看?起来分外局促。

火势大?了起来,船舱内渐渐变热,明姝捧着热茶,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徐烨就安静地坐在?她对面,时而翻动一下架在?火上?烤的鞋袜,时而偷偷看?一眼她的侧颜。

时至傍晚,外头雪下个不停,江边更显苍茫,明姝抬眼望去,天际被寒风染上?灰色,颇有些薄雾浓云愁永昼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