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哽住了。
他的?眼光总是如此毒辣,她什么都没说仍被他一眼看穿,而她也的?确是想问这个。
自打来到临泽府,他们已经在这城外待了好些时日了,她整日整夜地盼着回京,可他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甚至给她一种要长久驻扎在此地的?感觉。
“不,不是,我真?的?只是……只是来给你送衣裳。”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谎,心虚地在他的?目光下低头,玉白的?脸颊泛起薄薄一层粉色,一脸难以启齿的?神态。
陆晏清并未戳破她,反扬起唇角,淡淡一点笑意。
他回身在旁边的?矮榻上坐下,给自己斟上一杯茶,缓缓地说:“你也看见了,临泽灾民麇集,匪患严峻,我若就这样一走了之?,待回到京城,定然会被陛下问罪。”
这牵强的?解释明姝半个字都不信,她在心里?无奈地腹诽,他堂堂首辅何时怕过?谁?当初明家出事?时,他都敢在天子的?眼皮底下将她藏在自己府邸,面对皇帝的?诘问也安如泰山,还把她毫发无损地从宫城带出来,这样的?一个人,会害怕被问罪?
想归想,她也不敢当真?埋怨他什么,在城外展转的流民是实打实存在的?,他身为朝廷命官,不能见死不救。
想到此处,她点头应了,又苦着一张脸看着他。
“那么多流民,一时半会儿该怎么安置啊。”
“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他伸手?攥住她的?胳膊,轻轻往前一带,她便随他一同坐在了榻上。
“困了,先陪我睡会儿。”
他说完便闭上了眼睛,滚热的?掌心覆在她的?腰背,将她牢牢锢在怀里?。
明姝被压得有点喘不上气,难受地动了动身子,发觉他睫毛跟着颤了颤,她忙忍住了,屏息静气地看着他,一时间,帐内只轻轻回荡着两人的?呼吸声。
到后来,她竟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帐外响起一阵喧哗声,伴着十分清晰的?脚步声。
陆晏清几乎是与?她同时睁开眼睛的?。
侍卫在外头唤了声“大人”,他眼中?的?睡意须臾间尽数消散,松开她站起身。
明姝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衫,跟着他走出营帐才发觉,天已经黑透了。
侍卫压低声音禀报了几句,陆晏清神色如常,恰巧这时温洋快步走来,双手?呈上一封加急信。
陆晏清接过?,没有急着看。
他背着手?,抬头眺望营落的?点点灯火,淡淡道:“一直以来,将士们童盐自守,寒毡在卧,委实艰辛。温洋,明日你带人去城中?采买猪羊,给大伙改善伙食,强健体魄。”
温洋疑惑不解地看着他,然他显然不打算给出解释,继续嘱咐道,“豕要现宰杀的?,最好肥瘦相间,三层肥三层瘦,羊要鲜活肥羊,到时让他们自己动手?剥皮烤来吃。”
明姝在一旁听了这话?,抬头扫视一圈堆积如山的?营帐,心想,这么多人,这得杀多少头猪、赶多少只羊回来啊。
她忍着没说,直到面前的?人都走了,她才试探着问道:“听魏大哥说,城外流民越来越多了,你这般大张旗鼓,恐怕不太?好吧?
“阵仗越大越好。”他哼笑一声,转而正色道,“你先回去,吃了饭洗洗睡吧,别等我了。”
说罢,他转身向着魏林的?营帐走。
明姝望着他英挺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次日晚上,营中?空前热闹,士卒们架火烤羊,空中?四处洋溢着浓郁的?酒肉香。
军中?原是禁酒的?,但这次是陆晏清准许的?,此举不止明姝看不透,就连一同谋事?的?魏林也越发摸不清他的?想法?。
一连几天过?去,城南这片地方?,白日里?操练军士演练军阵,到了夜里?众将士大酒大肉胡吃海喝,动静闹得太?大,临泽城流言四起,说李泰暗中?屯兵,还把朝廷划拨下来用于安置流民的?银钱都私吞了。
百姓们对此街谈巷议,总而言之?众说纷纭,很?快,这件事?便在临泽城里?里?外外传得沸沸扬扬。
这日,天蒙蒙亮时,城南外,马蹄声响破天际。
魏林急如风火地闯进毡帐时,陆晏清早已在此静坐许久。
他一进来便抓起一壶凉茶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灌,一边连拍胸口,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
“我方?才进了趟城,如你所?料,城中?果然乱了套了!”
魏林精神抖擞,声音极其亢奋,“真?是邪了门了,这几日也不知?从哪跑来那么多流民,全部聚集在城门外,来来去去的?,怎么也驱散不完。昨夜里?康民山上的?流寇不知?道闻着什么风了,突然下山破了城门,带着流民涌进了城,把那些豪绅财主的?商铺洗劫一空,真?是大快人心!”
他边说边观察陆晏清的?神色,却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仿佛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
魏林不死心,瞪大眼睛添油加醋地继续说:“你是没看见,街上到处都是人呐,墙上倚的?,地上躺的?,被官兵追着撵的?,闹得是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陆晏清好整以暇,喝着茶,看着他,许是怕他没趣,总算很?给面子地问了嘴:“李泰呢?现下如何。”
“快别提那厮了!”
魏林颇为嫌弃地摆了摆手?,皱着眉说,“闹这么大一出,百姓们怨气冲天,堵在公衙前向他讨说法?,他那废物愣是不敢露面。对了,我还听说他早前就携同周遭四个府一齐上书朝廷求援,却被告知?国库空虚,要他自己想法?子,没想到他拿着鸡毛当令箭,去向乡绅商贾筹款,得罪了不少人。”
“贪腐之?风愈炽,就算他筹得钱款,免不了要四处打点,真?正到手?的?筹款只怕所?剩无几。”
“可不是么!连我个粗人都明白的?道理,他李泰能不清楚?他如今可是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人得得罪了个遍,所?以啊,他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看头上的?乌纱帽就要保不住了,哈哈哈哈……”
魏林仰头大笑,一边又端起陆晏清为他倒的?茶水,想到什么,扭头看了看帐外。
“方?才我回来时,看见李泰的?官轿朝咱们这儿来了,我骑马快他小半个时辰,为此我还特意在十里?铺等了他一会儿。”
“等他做什么。”
“当然是要看看他是如何求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