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介静立在厅中，堂上之人不言语，他也不敢主动张口，就这样默默等着。

时不时抬头看陆晏清一眼，见他折臂撑颚，目光阴骘无情，不由眉心发冷。

如此对立许久，才听他缓缓出声。

“沈介，你身为衢州城的父母官，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不为百姓办事?，还纵容底下的官员在你眼皮子底下公?然行贿，你该当何?罪。”

这话从他口中出来时并没有什么起伏，甚至听不出应有的情绪，然，对他行事?作风早有耳闻的沈介却?还是惊了?一下，悄然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上前拱手?道：“下官实?在冤枉，下官上任以来，最见不得的就是贪腐无为之风，更不用说纵容手?底下的人去做这种事?了?……”

陆晏清直视着他，转而冷嗤：“钱沐和?他送来的十个女人刚走没多久，用不用我让人把他给你叫回来？”

沈介脸色几变，须臾间面红耳赤，声音沙哑：“首辅明查，此人所做的事?下官一概不知，更不是下官指使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纵然不是你所指使，他既受你辖制，胆敢做出此事?，你也难逃其?责。”

“是是是，首辅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回去一定严惩不贷，日?后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

“此事?暂且不提，来说说修筑大坝一事?。”

“不知首辅大人有何?高见，下官洗耳恭听……”

陆晏清扫他一眼，声含厌恶：“不必惺惺作态，让人看得恶心。我且问你，往年你上疏启奏陛下，衢州地域辽阔，修建堤坝颇费财力，这才导致河堤三年一小决，十年一大决，致使人不聊生，民不堪命。陛下心系苍生，不忍衢州百姓受苦于水患，今年特地让户部?给你衢州下拨双倍缮款，可为何?还是不见成效？”

沈介抹了?把脸，续道：“朝廷年年治水，光是派来的河督都已经换了?七任，可这衢州城它地势特殊，四处密布水系，每逢多雨季节水势过大，上游携带的泥沙到咱们这儿来，因河道变宽，流速放缓而沉淀，而下游河道恢复变窄，泥沙淤积在中段，年年堆积，水位便年年高涨，如此一来，只一味地加固河堤也就只管得了?一时，下官……下官属实?尽力了?。”

“是吗？你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陆晏清眉拧得更紧，“河堤刚修筑没多久就被几日?的雨水冲出缺口，如此不堪一击的工程，也能叫尽力？”

气氛陡然严肃了?起来，沈介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

“竟有此事?？”

陆晏清冷冷地一笑：“看样子你还被蒙在鼓里，沈介，你这个知州究竟是怎么当的！”

沈介被镇得腿肚发软，险些跌坐地上：“下官……下官惶恐……这定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

陆晏清眯起眼睛，沉着声音一字一句道：“不妨你来告诉我，你口中的办事?不力是为何?意?？”

沈介左右为难，一脸欲止之色，可一迎上那道冷肃目光，他便不敢再有别的心思，老老实?实?交代道：“定是有人贪懒敷衍，偷工减料！”

陆晏清哼笑一声，端起茶盏浅啜两口，复缓缓看向他。

“那你说说，这被偷走的银钱，究竟进了?谁的嘴里？”

刹那间，沈介两肋生汗，钳口结舌：“这……这……”

正当两相僵持之际，他身后的一名瘦小官吏三两步迈上前，扬声喊道：“反正不是我爹！”

此人分明身穿男装，开口声音却?如出谷黄莺，而其?身段也与?寻常男子相错甚远。

沈介因眼前的变故愣了?好一会儿，认清那挡在面前的人是谁后当即怫然大怒。

“哎呀呀，谁让你跟来的？还做出这副打扮，真是胡闹！快给我退下，别在这丢人现眼！”

他边说边要去拽那人，不料那人铁了?心似的黏在原地，还一把摘下头顶帽子，微一抬头露出真容原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女。

沈介气急败坏，用足了?力气拖拽她却?被她灵活地避开，正想?张口训斥，却?见她竟然明目张胆地躲到陆晏清身后。

沈介的心立刻逼到了?嗓子眼，一时顾不得其?他，出声暴喝。

“你快给我过来！”

“我就不！爹，我是来帮你的，你怎么能一个劲地要赶我走呢？”

少女张扬明媚，明亮的眼眸充盈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畏，和?从未经历过风雨的骄纵。

沈介劝她不动，只好来到陆晏清跟前作揖赔罪，言语间战战兢兢：“陆首辅还请见谅，小女一向任性惯了?，等下官回去定当严加管教！”

第63章 情深

室内沉默良久, 沈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端坐在椅上的?陆晏清，只见他淡然自若地喝着茶，并没有?像预料中一样?大发雷霆。

少女此时倒有?了几分畏惧, 轻手轻脚地从他背后挪开，踮着脚尖往沈介那儿走。

才?行至一半，便听见了身后男人抑扬顿挫的?声音。

“无妨，让她说下去?。”

“首辅大人来这儿之?前?难道没听说过吗？我爹在这衢州城是百姓公认的?清官，公义不亏于上，私行不失于下, 贪墨之?事他才?不屑于做！”

少女叉着腰, 将初生之?犊不畏虎演绎得淋漓尽致。

沈介脸红筋暴, 赧颜汗下。

“乐菱，休得放肆！快给?我出?去?！”

沈乐菱撅着嘴, 不服气地反驳道：“爹爹，近段时日你为了治水整日在外头奔波, 一连数日不着家，娘因为这个跟你闹了多?少次了？我们都差点以为你在外面有?人了！而这位京城来的?大人, 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你……”

沈介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手指着她低喝道：“还?不住口！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一个姑娘家在这儿多?嘴！”

说罢，他一改胁肩低眉之?态，上前?两步一把将她拽到身边, 见她还?想耍嘴皮子, 当即扬手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在厅内回?荡几息, 沈乐菱偏着头, 一手捂着脸，满目不可思议。

沈介也?似如梦方醒一般, 盯着那只略略颤抖的?手直发愣，等回?过神时心疼懊恼到无以复加。

“乐菱……爹爹不是有?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