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晏清将?手中杯盏放下,瓷器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带着莫名的压迫,而其?眼角眉梢也如挂冰雪。
“我并非同你商量,这是命令。”
“这是个什么世道?!我身?为中军首将?,却?不能参与朝政!”魏林不甘地小声嘟囔两句,愤懑地端起?半碗酒一气喝完,转而抬头满眼悲戚地看向面前人,“兵弱于外,政乱于内,这是要亡国啊……”
一语言毕,魏林骤然惊醒,脸上闪过慌乱之色,急急捂住自己的嘴。
陆晏清看他一眼,低笑道?:“你怕什么?这里只有你我。”
此言一出,魏林立刻挺直了腰板,很快打起?哈哈来:“那也得提防着隔墙有耳啊!”
陆晏清轻哼一声,手抚上酒盏,将?其?缓缓拿起?:“堂堂中军都?督,何时变得这么胆小怕事。”
“这不还是被御史台那群言官给害的!”
魏林像总算找到倾诉对象似的,一股脑地倒起?苦水来,“你是不知道?啊,你不在金陵的这段时间?,那些人就像脱了缰的野马,肆无忌惮,无比猖狂!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以往对他们的谏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却?只听他们的一己之见,也不论是非黑白了!还听信一个臭道?士的,要炼什么长?生不老丹,真是荒唐!再?这么下去啊,我看迟早要完!”
“在官惟明?,莅事惟平,立身?惟清。清则无欲,平则不曲,明?能正俗,凡欲为治者,无不欲其?吏之清。”
陆晏清抬首望向窗外,灯火照映下的脸上尽是严苛之色,“然,人心难测,海水难量,人心难满,欲壑难填 。”
“嘶……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我想起?来了!这话李庸也说过!”
提起?此人,魏林不禁一阵唏嘘,眼中闪着复杂的情绪,一向飞扬的眉毛也压低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一拍脑门?:“有件大事差点忘了!你可?知,自你走后,陛下不知怎么就突然转性了,不仅提拔李善为司礼监秉笔,还给他赐了国姓,你说稀不稀奇!”
陆晏清闻言眉间?难以察觉地一动,却?没有说话。
“欸,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有什么可?惊讶的,凭借他的才能,虽一时受困,但成?为人上人不过是迟早的事。”
“我只是感慨啊,想他朝为阶下囚,暮为座上宾,这人生啊还真是变幻莫测!”
陆晏清未接话,目光深沉地凝望着某处,呷了两口?清酒,忽而发出一声笑:“曾几何时,我很羡慕李善。”
“什么?我没听错吧!你羡慕他?”魏林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仰着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不是最?看不上他那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白面书生吗?”
陆晏清淡淡看他一眼,眸光微动:“他不一样。”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魏林压低了声音,话音里还隐忍着笑意,“哦,他的模样嘛是比寻常文人长?得好看……诶?你不会是……咳……”
“再?满口?胡言就滚出去。”
魏林的脸皮微微一抖,接着又是一笑:“好好好,我不瞎扯了。”
从日光熹微到烛火昏昏,晃眼已至深夜。
窗外忽然月色大盛,照入门?户的那缕月光如白练般直泻铺下,若有实质。
几碗烈酒饮尽,魏林已然呈玉山将?崩之态,嘴里不停嚷嚷着:“ 我魏林别的没有,就是一身?的胆气!他日铁血兵戈,迎他漠北冷刃,我第一个打头阵!”
陆晏清冷冷一笑:“繁为攻伐,战火弥漫,百姓流离失所?,民?生凋敝,一日动干戈,十年不太平,由此可?见,兵戎相见是下下策。”
魏林兀自一哂,驱散了眉间?愁云:“你说得对,是我太心急了。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弟兄们,实在是太可?怜了,还有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
“生此乱世,逢此乱离,谁又不可?怜?”
“捐生殉国者不可?怜!”
魏林拍拍胸脯,壮志豪言道?,“大丈夫报国,不论万里封侯,亦或马革裹尸,都?是大英雄,大豪杰,这叫死得其?所?,只愿有朝一日,我也能死得其?所?哈哈哈哈……只可?惜,我爹死的早,我娘就我一个儿子,可?我却?没能讨个媳妇在我娘膝前尽孝,没有给我们老魏家留下一男半女传宗接代……就光凭这一点,要是哪天我战死沙场,恐怕我也不能瞑目。唉,要不是乔娘病死了,如今我们的孩子得长?这么高了吧。”
他边说着,边伸手比划两下,随即扯了扯嘴角,只是笑得苦涩,面目皆覆上一层落寞。
“我娘整日逼着让我娶媳妇,可?我这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女人了。”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把她放下。”
“用心爱过的人,怎么可?能说放下就能放下?”
见面前人垂首不语,魏林摆摆手,“算了,我这纯属是对牛弹琴,像你这种冷血的人,是不会明?白的,毕竟,你又没有放不下的人。”
良久,陆晏清直视向他,徐徐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过。”
魏林一嗤:“你有放不下的人?说出去谁信啊。”
“正因为放不下,所?以我才要费尽心思得到她,唯有得到她,我才能放下。”
“你说的,不会是明?姝吧?”
“呵,你猜。”
“不是……难道?你早就觊觎她了?可?是你二人之前也没什么交集啊……”
陆晏清笑笑,眼底不见醉意:“有很多事就如大梦一场,我想不明?白,所?以选择不想。”
魏林一手撑着案头,一手往口?中灌酒,双眸些许迷离。
“我记得,十五年前在漠北的时候你曾立志要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权臣,如今你的心愿可?算是达成?了,往后的日子还想做什么?”
“十五载宦海沉浮……”
陆晏清若有所?思,伸手向窗前一握,像要把月光捉在掌中,月华在他指尖碎开,融回漫天的星河里。
旋即,他站起?身?,举着酒盏走向门?外。
魏林一怔,回过神后忙拿着酒壶和杯子跟了上去,一出门?就看见那人微微朝栏杆走了半步,抬头望着檐边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