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出这句话时,他仿佛大梦方醒一般,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沉。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明姝知觉他与李庸之间?定有某种渊源,同时也在想,下次见到江茵,要如何告诉她,被她恨了好几年的陆晏清,其实并非李庸一案的幕后主?使呢?
“那?陆云晖和他的母亲呢?他们,真的是你杀的吗?”
不经意出口便?涉及到一桩秘辛,明姝心惊胆跳,惶惶不安地?盯着他,不料他眼底竟未掀起一丝波澜。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视线无目的地?游移,“以前在金陵的时候,我确实听到过一些传闻,但父亲训诲过我,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雁过留声,有些事只要发生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陆晏清轻笑?一声,敛眸看着桌上的香炉,马车直行又?颠簸,香烟却垂直而升,半点不乱,“同理?,若他们母子真的是我杀的,那?么,当年审理?此案的刑部为何没?有找到证明我是凶手的证据?”
“我知道,我这样说并不能洗脱我的罪名,一定有人猜疑,说我神通广大,买通了主?审官,对吗?”
他食指轻叩桌角,发出颇有节奏的声响,不等明姝回答,复道,“且不说那?时的我不过是一个仰人鼻息无权无势的少年人,当年主?审此案的几名官员里,其中一人是陆云晖的亲舅舅,你觉得,他会包庇我吗?”
“不会。”明姝立刻回道,并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不仅不会,恐怕还是最想让他死的那?一个。
她迷茫地?看着他,心中横生了许多疑惑。
“那?你为何……这么多年都?不为自己辩解?”
“辩解有用吗?”他双臂一抱往后靠去,然而就在这时,他脸色忽然一变,“若辩解有用的话,金陵邢台之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冤魂了。”
明姝仔细回味着他说的这些话,唏嘘之余更为他感到难过。
没?人能证明他就是凶手,可他还是背负上了弑母杀兄的罪名,遭万人唾弃。
而那?时候的他那?也不过十六岁,无人相信他,更无人援助他。
他那?时候,该有多绝望。
“我能走到今日,皆是我一步一步从尸海里爬上来的,曾几何时,哪怕活在泥沼,我也从未想过要找谁当我的替死鬼。”他一字一句地?说完,脸上唯有坚毅,“所以,我问心无愧。”
明姝一愣,心底似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悄然裂开一条口子。
她避开他的目光,透过竹帘望向外面,这才?发觉,天光竟已至黄昏。
“你说你问心无愧,那?时莺呢?她不是直接被你杀死的,可有句话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尘世间?的事,向来是有因必有果,而你种的因,你也无法保证最终结的究竟是善果还是恶果,而这果会被谁所食也无从知晓,譬如时莺,她是被你间?接害死的,不是吗?”
她轻声说着,陆晏清也静静听着,沉默许久,她听到他极低的说了句:“是,她的死皆因我而起,但我并不后悔。”
“所以我会恨你一辈子。”明姝泪眼婆娑,嗓音也变得哽咽,“我也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她,也许直到死的那?一天,我都?无法释怀。”
“我要怎么做,才?能消减你对我的恨?”
明姝蹙眉,飞快地?回头瞪他一眼。
“你总是问我这个问题,又?有什么意义?既成事实,就如泼出去的水,还怎么可能转变的了?除非时光逆流,你我不再相识,那?样,或许时莺就会好好活着。”
“我做不到。”
他说起这话时分外平静,可这短短的四?个字如同一枚投入湖中的石子,须臾间?激起无尽涟漪。
明姝怔住,愕然地?与他对视,从他眸中看到了坚定、坦荡,而他那?深沉的眼神,似乎在折射着某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什么……”
她刚要说话,肚子忽然很不讲道理?地?“咕”了一声。
陆晏清一顿,而后轻笑?出声,她脸上发烫,这几日白天赶路时总是吃干粮,她早就吃不消了,干脆饿着,可她终究不是神仙,光喝水又?不能充饥……
她尴尬地?望向别处,余光却瞥见他摸索出一个布袋,从里面拿出几片肉脯递过来。
明姝一向不喜吃这种风干的熟肉,当即皱眉,然而婉拒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他说:“马上就到下个驿站了,先将就着吃点,垫垫肚子。”
如此一来,再推三阻四?倒是她矫情了,这般想着,她伸手接过肉脯,默不作声地?小口吃起来。
思绪纷飞间?,她看见陆晏清不知从哪找来几个核桃,正?两手交叉将它们一一捏碎。
她震惊于他的手劲,一时看呆了,再一眨眼,他已抬起头,淡淡地?对她说:“把手给?我。”
她乖乖伸出手,被他轻轻抓住,旋即,他将挑出来的核桃仁放在她掌心。
他手指划过的地?方是一片温热的触感,这温度如他本人一样不容忽视。
明姝愣愣地?盯着手心,一时忘了言语。
“吃吧。”他说。
“哦……谢、谢谢。”她干巴巴地?挤出这几个字,车中气氛莫名变得微妙,她只觉度息如年,忙没?话找话,“此番你去衢州,为何要带这么多兵士?”
“衢州每年这个时候都?有水灾,这一趟,我是奉圣上之命,前去治水。”
“治水不用河督,却派你这个堂堂首辅去做,这岂不是大材小用了么。”
他眉宇间?多了几分思索,和些许道不明的情绪,似是怅然,又?似疲惫。
“若仅仅是治水,当然不用我亲自去。”
不光是治水,那?还有什么?难道……
明姝隐约猜到了什么,直接问道:“贤王世子……今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