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1 / 1)

温伯等?仆人只?能干着急,最后万不?得已求到她?跟前来,让她?去劝劝他吃点东西。

明姝提着食盒来到书房时,房门半掩着露出一天窄缝,她?趴在门缝前往里?张望,还未窥见什么,身后忽然响起冷冷一声:“你在干什么。”

她?吓了一跳,拍着心口转过身,见陆晏清近在咫尺,面容疲倦,甚至有些?微憔悴。

“你已两天未阖眼了,再这样下去,身子如何吃得消?”

他没理?她?,绕过她?径直走进房内。

迟疑片刻,她?也跟着走进去,环视一圈,房内还跟前两日一样干净整洁,她?原本还以为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会发?一通脾气。

“出去。”

他冷冷地?开口,打断明姝的思绪。

明姝抿着唇看他,分明知道此刻与他对着来压根就?是触他霉头,可她?就?是不?愿这样离开。

她?鼓足勇气将食盒放在他面前,柔声道:“我给你煲了点汤,你哪怕随便吃两口垫垫肚子也好。”

说着将盒盖取下,从里?头端出香气扑鼻的汤碗。

陆晏清垂目站着,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开口撵她?。

他看着那碗清羹,忽然想起了谢氏。

谢氏是他生母,他们原是陈郡人。

谢氏年轻时生得仙姿玉貌,前夫死后不?少?男子觊觎她?的美色,十里?八乡不?乏媒人登门拜访,即便那时她?还带着他这个拖油瓶。

生父走时他才六岁,但在陈郡的过往即使时隔二十几年仍记忆犹新?。

他原本并不?姓陆,而是随父姓江。

前夫死后第?三年,谢氏阴差阳错之下偶然与陆言相识,世?人定然想不?到,素日将匡扶正义除恶扬善挂在嘴边的陆言,竟会做出强抢民女?的丑事。

陆言贪慕谢氏美貌,不?顾她?的反抗将她?掳到金陵,强占她?的皮囊,毁去她?守了三年的贞洁,而后将她?纳为妾室。

从身份卑贱的山野寡妇到锦衣玉食的官家爱妾,陆府仆人都道谢氏天生好命,但只?有陆晏清知道,谢氏曾想带着他一起投河自尽,可惜被陆言发?现了端倪。

那日,陆言下令将他们母子二人分开软禁,不?许给一滴水一口饭,什么时候谢氏服软,什么时候才能将他从柴房放出来。

他记得,那个冬夜格外阴冷,亦格外漫长。

谢氏终是收敛了性子,并嘱咐他日后要叫刘氏为母亲,唤陆言为父亲。

刘氏乃陆言正妻,是个强势且善妒的女?人,膝下一子为陆家独苗,可惜生来体弱多病,长年以汤药续命。

所以,当得知陆言要将陆晏清的名字写到陆氏族谱时,刘氏气昏了头,扬言要毒死他和谢氏这对母子,但最终,刘氏还是向?陆言低了头。

起初,陆晏清不?肯改为陆姓,为此还在陆家祠堂里?大闹一通。

谢氏给了他一巴掌,又在他面前跪下,求他可怜可怜她?这个母亲,别逼她?去死。

在这偌大的金陵城,他只?剩母亲了,而今母亲跪在他面前,求他做个乖顺的孩子,别再拖累她?。

往后的几年里?,他和陆言父慈子孝,外人都说他们骨子里?很像,天生就?是做父子的命。

直到他十六岁那年,陆言长子突然暴病身亡,刘氏疯癫成魔,时常又哭又笑?,每逢噩梦惊醒,嘴里?便一直喃喃“陆晏清”三个字。

众人猜测,是陆晏清杀了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因他生来残暴自私,为了私吞陆家财产,小小年纪便做下这等?恶事。

陆言并未听信谗言,反将刘氏正妻之位夺去,将其关在家庙之中,但一个月后,刘氏忽然消失了。

而她?消失的那日,陆晏清恰好前去家庙探望。

自此,他背上弑母杀兄的恶名。

陆言大发?雷霆,命人将他绑到陆氏祠堂,以软鞭笞之,彼时,他咬着牙不?肯承认罪行,陆言便将鞭子挥向?谢氏。

第?一鞭下去,谢氏裙衫破裂,第?二鞭下去,谢氏哀嚎惨叫,第?三鞭下去,谢氏皮开肉绽。

于是,陆晏清当场认罪,承认自己残害兄长,承认自己戕害母亲。

谢氏拉着他跪在陆言面前求饶,陆言说,他们母子二人只?能留下一个。

后来,谢氏告诉他,他杀了人罪孽深重,不?仅死后要下地?狱,还连累生父祖上蒙羞,她?要带他去佛祖面前赎罪。

谢氏带他离开陆府,他满心欢喜地?以为,自此以后他们母子二人便可相依为命,可入秋的前一夜,谢氏将他丢在浮石岭便独自离开了。

浮石岭,百姓们更愿称它为乱葬岗。

谢氏说,他犯了不?可饶恕的死罪,佛祖不?愿见他,所以他要在这世?间怨气最重的邪恶之地?,用?自己往后的生命去反省,去忏悔。

她?说这些?话时,眼里?泛着泪光,其间慈悲恰如古刹里?的观世?音菩萨,可菩萨救苦救难悲悯众生,她?却想让自己的儿子自生自灭。

十四年过去了,即便重活一世?,陆晏清仍清晰记得在浮石岭狼狈求生的那段日子。

以尸骸为邻,与恶狼抢食,支撑他活下去的,是滔天仇恨,是谢氏可怜的眼神。

他垂下头,看着自己扒过死人堆的手,不?觉间喃喃出声:“我时常想,若当年未从浮石岭活着回来,她?是不?是还会抱有一丝亏欠。”

明姝就?站在他身侧,方才他出神时的满目悲怆悉数被她?看在眼里?,此刻他突然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她?听不?懂。

可他看起来那样孤独,仿佛被黑暗彻底笼罩了一样。

“阿窈。”

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颤抖,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虚弱不?堪地?坐在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