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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哪有不弯的 况巡 101217 字 1个月前

023

梁星灼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猛地瞪圆了眼睛,语无伦次解释:“那个……我刚才……你……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没事吧?”

神经!不就是嘴唇被嘴唇碰……不, 都算不上是碰,是扫!只是扫了一下!就跟走在外面皮肤被风扫一样, 周归与的嘴唇也被他的嘴唇扫了一下!

这能有什么事!嘴唇是肉长的,又不是纸糊的!

周归与还没从错愕中缓过来, 一开口声音都是飘的:“……没事。”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的。

这话梁星灼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往外秃噜,毕竟场面已经够尴尬了。

“没事就好……没事那就、就走吧。”

梁星灼干笑两声, 有意避开周归与的视线, 率先走到了他前面:“我感觉逛得差不多了, 你还想逛逛吗?”

“不想。”周归与哑声道,“回吧。”

“好、好好好, 回家、回家。”

人在感觉尴尬的时候就会表现得很忙。梁星灼一会儿抬手摸摸脑袋, 一会儿揉揉鼻子,肉眼可见的手足无措。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扶梯, 周归与站在梁星灼后面两梯, 目光垂落,落在他头顶的发旋上。

梁星灼皮肤白, 一点不同寻常的变化放在他身上都会更加明显。

他的两个耳朵通红,一直蔓延到纤细的脖颈,渐变成粉红, 商场明亮的灯光打下来,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毛绒绒的边。

周归与心口发紧, 薄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不过一瞬。

不过一个意外。

不过轻轻一扫。

他的感官好像把那一瞬间的信息锁在了大脑里,再不受控制地反复回味, 以至于到现在,那一瞬间的触感还停留在他的唇上。

湿润而柔软,分不清是沐浴露还是洗衣液的香气,裹挟呼吸间的暖意扑在他脸上。

理智上他明白这只是一个意外,根本算不上接吻。

情感上……

光是跟梁星灼接了个吻这个结果就足以让他逃避了,逃避剖析自己的内心,好比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情侣、般配、接吻……突发事件一件接一件,抛开不敢剖析的内心,更为清晰的是,理智那边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这一切都是错误的。

年长者理应承担纠错的义务。

说不上是理智拽着他,还是他拽着理智。

从扶梯下来,走上平地,再到停车场,两人一路无话。

快到车前时,周归与按了下车钥匙,车门解锁,梁星灼先一步打开副驾车门坐了上去。

周归与把手里拎的购物袋放在后座才上的车。

车门一关,周归与既没有系安全带,也没有发动车子,只这么坐着,仿佛放空了。

梁星灼静等了片刻。

架不住气氛诡异,他实在是难以忍受这好似没终点的沉默,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怎么不开车?”

同一时间,周归与也下定了决心。

“我有话跟你说。”

梁星灼顿时惴惴不安,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你说。”他从嗓子眼挤出三个字。

“你现在长大了,以后我们在外面适当保持距离,以免引起误会。”

周归与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可是这句话的重量就在那摆着,不管怎么说,对梁星灼而言都是迎头一击。

只有在梁星灼犯错的时候,他才会说重话。

果然,话音落下的一秒,梁星灼表情就变了,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反问他:“什么叫适当保持距离?又能引起什么误会?”

周归与:“之前那个店员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我听见了,那又怎么了?”

梁星灼情绪激动,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周归与没有陪他装傻,而是点明:“如果我们以后再在公共场合有亲密举止,还会像今天一样被误会成情侣。”

“两个男性,情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梁星灼没能马上吐露只言片语,周归与也没在等他答案,直截了当地揭露事实:“意味着我们是同性恋,喜欢男人,只想跟男人牵手接吻,发生性关系。”

车内一片死寂。

梁星灼被周归与这话轰得脑瓜子嗡嗡的。

初中就有生物课了,人类如何繁衍,男女之间怎么回事儿,梁星灼在理论层面都是清楚的。

青春期的男生私底下聊天经常奔着下三路去,更露骨的话梁星灼也听过,可是都没有周归与这番话炸裂。

他们哥俩一起生活快十年了,两性话题还是第一次提及。

第一次提就这么直白,一下子就聊到性关系了……

周归与见梁星灼一副被他吓到的表情,点到为止,没再深说。

“你会被吓到就证明你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想被人误会成同性恋,以后在公共场合就收敛一点。”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周归与说的什么保持距离、收敛,他听着还是刺耳,膈应。

梁星灼开始变得有攻击性:“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外人的眼光了?别人要误会就误会呗,我们还能因为误会变成同性恋啊!”

“刚才我还不小心亲你了呢,你都被男人亲了,你现在变成同性恋了吗?”

真够坦然的。

周归与都有些羡慕梁星灼的坦然了。

他拉过安全带系上,淡声说:“我现在开始在意了,不行吗?”

油盐不进的态度。

梁星灼从没见过周归与这样,委屈伴着恼意,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为什么在意?你恐同啊?觉得同性恋恶心?”

周归与看起来并不在意。

发动车子前还扫了梁星灼一眼,提醒他:“安全带系上。”

梁星灼扯过来系上,又马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周归与一脚油门踩下去,转动方向盘,车开出了停车位。

他两眼目视前方,脸上情绪不明,说的话也淡淡的:“你说是就是。”

梁星灼硬生生被他气笑了:“我说是就是?行。周归与,你真行。”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如果我是同性恋,你也觉得我恶心?”

一脚急刹。

得亏有安全带挡着,惯性才没把两人甩多狠。

周归与开车向来稳当,何况这才刚开出去几百米,梁星灼正反思自己不应该在周归与开车的时候跟他吵架,周归与就一记凌厉的眼风扫过来,近乎命令:“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那点伴随反思产生的愧疚感一扫而空,梁星灼反骨顿生,瞪着周归与重复:“我说,如果我是同性恋,你也觉——”

没等他说完,周归与就厉声打断:“你是吗?”

“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啊,我说的是如果,如果我是……”

周归与再次打断,盯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是吗?”

梁星灼被周归与盯得后背发凉。

眼前这个周归与突然变得很陌生,哪怕是最开始,周归与还不喜欢他的时候,他也没用这种语气和表情对他说过话。

梁星灼下意识拽紧安全带,人往座椅里躲,像小动物感知到危险,下意识摆出防御姿态。

“我当然不是了。”梁星灼老实回答,看一眼周归与的脸,还是好可怕!又马上移开了,闷声闷气,委委屈屈,“你干嘛对我这么凶啊……”

周归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敛了敛情绪,重新开口:“对不起,是哥不好。”

道完歉又郑重说了一次:“以后不要把同性恋这个名号安在自己头上。”

梁星灼尝试纠正他的说辞:“我只是假设……”

周归与依然严肃:“假设也不行。”

好、好严格啊……

梁星灼“哦”了一声,有些怯怯地问:“所以……哥,你真的恐同吗?”

“你刚才表情好吓人,从没见你这样过……”

周归与握紧方向盘,手背青筋凸起,梁星灼于无声中感受到了气氛的紧绷。

他感觉自己又说错了话。

“算了……当我没问。”自觉打退堂鼓。

周归与换了一只手握方向盘,说着与拧紧眉心不相符合的安慰话语:“没关系,可以问。”

“我不恐同,我只是不希望你走上同性恋这条路,既然你不是,那就不要跟这个东西扯上关系,仅此而已。”

梁星灼感觉周归与还是怪怪的,但这不是一个适合深聊的话题,他点点头,回答:“知道了。”

周归与继续开车:“那回家了。”

“好。”

梁星灼随便开了一个车载电台,舒缓的音乐给气氛松了绑。

周归与虽然否认了自己恐同,可是结合他这一系列反常行为,梁星灼在心底还是认定,他对同性恋是有看法的。

幸好自己不是同性恋,如果是,说不定会被周归与讨厌。

梁星灼暗中庆幸。

十月下旬两下了两场雨,气温骤降,十一月全市开始供暖,沽南迎来了冬天。

这个月七中有个大日子,百年校庆。

全校放假两天,高一高二年级,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在校庆晚会上表演。

至于高三年级,方方面面皆不作要求,不管是在家自主学习,还是留校自习,都可以。

放假这天正好赶上周五周六,高三年级要上课的日子,算上本该休息的周日,加起来足足三天,相当于一个国庆假期了。

周一放假通知一下来,班里就开始蠢蠢欲动。

课间休息,宋嘉航跟梁星灼提议:“星星,环球影城开新园区了,我们坐高铁去京柏玩两天怎么样?”

梁星灼叹口气:“去京柏?拜托,是放三天假,不是三十天假。”

宋嘉航自信道:“三天假也够了啊!沽南到京柏两小时不到,近得很。”

梁星灼发出灵魂一问:“你这三天是打算全用来玩吗?作业不写了?”

宋嘉航秒变心虚:“路、路上写嘛……”

梁星灼回他一声轻笑。

写个鬼。

“当心放假回来月考没考好,老何又找你谈话。”他慢悠悠提醒。

宋嘉航听完就蔫吧了,趴在桌子上像晒干的咸鱼。

“生活好没意思啊!天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我都快抑郁了。”

梁星灼翻开练习册,打算利用课间时间刷一篇完型填空。

“高考要是考砸了,你更抑郁,别抱怨了,昨天你还说要跟我一起刷题的,题呢?”

宋嘉航又开始唱明日歌:“明天再开始吧……”

梁星灼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不再劝学,拿起笔自己做起来。

宋嘉航转过头,对柳应白怒努嘴:“你看他,天天学习也不嫌腻。”

柳应白翻着手里的时尚杂志,漫不经心道:“你天天玩儿不也不嫌腻,追求不同,正常。”

宋嘉航:“嘿,你考班级倒数还教育上我了。”

“我又志不在此。”柳应白无所谓地说,“反正我成绩上个一本没问题,能跟家里交差就行,多学一点都是浪费。”

“你家里对你要求就一本?那为什么还要把你送到七中来?”

七中的学生个个都奔着重点大学去的。

柳应白轻笑:“想着用名校的学习气氛熏陶一下我呗,老头儿就是天真。”

宋嘉航想到自己的老父亲,考试退步就是一顿胖揍,心有余悸地问柳应白:“你成绩没提升,家里人没意见?”

“没有啊,他们一个个成绩还不如我呢,我是我们家读书最厉害的,我那些什么表弟表妹,不是出国混日子就是学个艺术特长烧钱。”

宋嘉航想到每天接送柳应白上下学的那辆劳斯莱斯,一下子没话说了。

“……家里有矿真好。”

柳应白“嗯”了一声,心安理得接下这声羡慕:“下辈子你也投个好胎吧。”

“……”

宋嘉航笑骂:“靠,你他妈说话真欠揍。”

柳应白笑了笑,凭着人道主义精神说了句人话:“你要实在想去京柏玩儿,我陪你去。”

宋嘉航看了眼沉迷学习的梁星灼,撇撇嘴:“不去,好兄弟都不在,没意思。”

“哟,你俩一天天跟连体婴一样,谈恋爱呢。”说着,柳应白还拍了拍梁星灼的背,不满道,“班长你不公平啊,怎么只跟宋嘉航谈不跟我谈,我可比宋嘉航帅多了。”

没等宋嘉航说什么,梁星灼先扭过头来,皱眉道:“你不要乱说,我不是同性恋。”

柳应白感觉梁星灼真的有点不高兴了,没再继续玩笑。

“好,我嘴欠,别生气。”

梁星灼抛下一声“没关系”,转过头继续写题。

柳应白意味深长地在后面感叹:“是我的错觉吗?你怎么突然对同性恋应激了,之前明明面对我女装癖和同性恋都无感的。”

宋嘉航轻哼一声,帮腔:“谁让你把名号安在他头上,哪个直男受得了。”

“是吗。”

柳应白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梁星灼:“是这样吗?”

梁星灼悄无声息捏紧了笔,一动不动,也没吭声。

他因为什么应激,他自己心里清楚。

好在下一秒宋嘉航跟柳应白聊起别的,话题被绕开了,他偷偷松了一口气。

柳应白实在太敏锐了,似乎任何端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以后他得注意点儿。

晚自习放学回家,洗个澡的功夫,周归与也下班回来了。

梁星灼擦着头发,站在玄关看周归与换鞋,一边问:“你晚饭吃了没?”

周归与换上拖鞋,脸色难掩疲倦:“没吃,今天三个连台手术。”

“好辛苦。”梁星灼走过去锤了锤周归与的背,体贴道,“那你先去换衣服,我把邹姨留的饭给你端出来,一直放蒸箱温着呢。”

周归与拦住他:“不用,我自己拿,你赶紧写作业。”

梁星灼冲他笑笑:“我在学校写了很多了,不差这会儿。”

说完就跑厨房去了,不给周归与再拒绝的机会。

等周归与换完家居服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菜一汤。

“哥,你先吃,我给你切点水果,邹姨今天买的梨水分可足了。”

一听梁星灼在切东西,周归与马上就坐不住了,几步踏进厨房,接过他手里的水果刀。

“我自己来,你去坐着。”

梁星灼哭笑不得,奋力争取:“我会弄!我不会再弄着手了。”

自从初中有一次梁星灼非要学做饭,切个土豆丝把指甲切掉一块后,周归与就再也不让他碰刀了。

“下次再让你发挥。”周归与握着刀熟练地削皮,不走心地敷衍道。

梁星灼抗议:“你上次也这么说的!”

周归与“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

梁星灼无奈:“你之前才说我已经长大了。”

一颗梨被周归与从削到尾,皮没断,且厚度均匀,最后一刀结束,梨皮顺着刀刃滑落,掉进水槽里。

“你是长大了。”

周归与先给予肯定。

“但跟削水果是两码事。”

再否定。

梁星灼看着周归与不用菜板,直接捏着梨在手上切块儿,操作毫不费劲,游刃有余。

要是换做自己来,那颗梨估计已经变成血梨了……

“那你不在我怎么办?”

梁星灼突然发问。

周归与没跟上他思路:“什么我不在?”

“我明年高考完就要上大学了,大学要住校吧,你还能每天跑我宿舍来给我削水果吃吗?”

好问题。

一句话就给周归与问住了。

周归与切完最后一块梨,扔掉果核,洗了刀洗了手,才说:“怎么不能。”

“如果你在本地上大学,你要吃什么水果,我在家切好给你送过去就行。”

梁星灼接着追问:“如果我在外地上学呢?”

周归与沉默几秒,有种无可奈何的意味:“那你连皮儿一起吃了。”

“我不爱吃皮儿。”

“那就买果切。”

“你说过外面果切不卫生,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切的,用什么切的。”

话赶话的说了几句,周归与听出一些异样。

他抛出一个办法,梁星灼就堵死一个办法,好像在引诱他说出自己想听的那个答案。

周归与隐约猜到那个答案是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说。

“还早,临到头再想解决办法也不迟。”

含糊应付完,他从碗柜里拿了两个银叉,端起盘子走出厨房。

梁星灼跟在周归与身后,等他坐下,自己也在对面坐下。

周归与盛汤的时候问了他一句:“你要不要再吃点儿?”

梁星灼摇头:“我吃饱了的,不饿。”

周归与没勉强,只盛自己的。

梁星灼撑着头望着他,叹口气,问:“哥,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那你别去外地上大学不就得了’?你应该知道,只要你说,我就不会去。”

周归与抬眸看他:“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说。”

梁星灼不明白:“为什么啊?”

“你是自由的。”

梁星灼微怔。

“我当然希望你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生活,我能随时照顾你,但这只是一种希望。你长大了,你以后想去什么地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是你的自由,哥不会干涉你。”

周归与并非有意煽情,他如同闲聊般说完了这番话。

梁星灼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既幸福又伤感。

幸福自己被爱着,伤感他们可能不会一直生活在一起。

“那要是我想过的生活就是你希望的那样呢?”

周归与听完笑了笑:“不可能。”

梁星灼难以置信:“你不相信我?”

周归与摇头:“相信,我相信你是出于真心的。”

梁星灼不解:“那你还说不可能。”

“因为你这是意气用事的真心,而非理智选择的结果。”

周归与用一种极骄傲又欣慰的眼神看着他:“你不是廊下栖息的雨燕,你有你想飞往的天。”

“不要因为害怕跟我分开,就放弃探索自己的人生课题。”

“我接手你那年,我也面临人生分岔口,星星,我当年没有为你留在沽南,你之后也不要为我偏安一隅。”

周归与放下汤勺,伸出手去握住梁星灼的手。

梁星灼的手被他宽厚的手掌牢牢包裹,随之而来的是热烘烘的暖意。

“你是我弟,我是你哥,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这里一直都是你的家。你跟其他人一样,选择的时候也有底气,别觉得自己抓了这头就丢了那头,知道吗?”

梁星灼快被他说哭了。

吸吸鼻子,俩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哽咽道:“你对我这么好,以后赶我走,我都舍不得走,我会赖上你的。”

周归与笑道:“少被害妄想了,我可从来没说过赶你走。”

“我就假设嘛……”

“别假设了。”周归与用另外一只手抽了一张纸,塞到梁星灼手心,“擦擦吧,多大了还是个哭包。”

梁星灼鼻音带着哭腔,哼了一声:“还不是你惹我哭。”

没见过这么倒打一耙的。

周归与无奈认了:“好,是我不对。”随后话锋微转,“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这周末带你出去玩玩儿?赏脸吗弟弟。”

梁星灼擦掉眼泪,声音还哑哑的,红着眼睛问:“去哪玩儿啊?看电影吗?”

“泡温泉,想不想去?”

梁星灼喜欢玩水,加之天气入冬了,在热乎乎的水里泡一泡别提多惬意。

“想!去哪泡?就我们两个吗?”梁星灼兴奋地问。

周归与见他兴趣浓厚,或多或少被带动了情绪,对这场原本寻常的出游多了一些期待。

“小南山附近新开的温泉山庄,不止我们,还有程诉大洋和秦彦他们,一共七个人。”

这些人都是周归与的高中同学,经常一起玩的朋友,梁星灼全认识,自然不怕生,满脸喜滋滋:“行啊,我都好久没泡温泉了。”

“我们周六出发吗?住一晚周日回?”

周归与回答:“周五下了班就走,周六回来,周日你还要上晚自习。”

梁星灼担忧道:“下班还开车,你不会很累吗?”

“不累,又没多远。”

“那好吧。”

答应完,梁星灼想起今天宋嘉航约过他去京柏玩儿,他给推了,眼下自己又有了出游安排,虽不是有意为之,情理上还是感觉辜负了宋嘉航的盛情,于是问:“我能邀请宋嘉航一起去吗?”

周归与没意见,心想着俩小孩儿关系还真是好。

“可以,你问问他,确定要去我就给他爸打个电话,好让他家长放心。”

“好。”梁星灼叉了块儿梨递到周归与嘴边,笑眯眯地,“我哥真好,什么都依着我。”

周归与张嘴吃下,评价他:“油嘴滑舌。”

梁星灼冲他做了个鬼脸:“乱讲,明明是真情流露。”

周归与低头吃饭,不跟他争辩。

第二天上课,梁星灼就把泡温泉的事情跟宋嘉航说了。一听可以出去玩儿,宋嘉航一点儿犹豫,连声答应。

柳应白在后面听到,问了句:“你们什么时候去?”

梁星灼回答:“周五下午去,周六回。”顺便也邀请了他,“你要一起吗?”

柳应白叹气:“我很想答应,但是很遗憾,家里有安排了,周五周六都要陪我爸出去应酬。”

宋嘉航纳闷:“你有安排了之前还说陪我去京柏玩儿。”

柳应白反问:“你不是拒绝我了吗?”

宋嘉航愣了愣,有些受宠若惊:“原来你是真打算陪我去啊。”

“不然呢?我难道是什么只会口嗨的伪君子吗?”

“嘿嘿,没有,没有。”宋嘉航抬手锤锤胸口,“情义在心中,兄弟我记着了。”

柳应白回他一个白眼。

“晚了。”

宋嘉航赶紧找补:“别介啊,哪就晚了,不晚不晚,兄弟我请你喝奶茶赔罪怎么样?”

柳应白不领情:“不喝,戒糖呢。”

宋嘉航见招拆招:“那就喝无糖的,我给你买无糖奶茶。”

“无糖奶茶还能叫奶茶吗?”

“那就无糖可乐!”

柳应白扯出一个笑:“合着兄弟在你心里就值一瓶无糖可乐啊。”

宋嘉航头都大了:“哎哟我去……祖宗你到底要怎么样你直说吧。”

……

这俩人一天斗嘴八百次,梁星灼都见怪不怪了,拿起杯子去走廊接水,顺便躲清静。

周四下午上完课就放校庆假了。

周五白天周归与还要上班,梁星灼跟平时上课一样早早起床,吃过早饭去学校上自习。

宋嘉航上午没能起来,下午两点才拖拖拉拉地赶过来。

两人学到五点左右,收拾东西一起回家。

只外宿一晚,不需要带什么行李,梁星灼自带了一次性内裤以及他和周归与的泳裤。

六点多,周归与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打电话让梁星灼他们下楼。

梁星灼一走出小区就看见了周归与的车,习惯使然去开副驾的车门,一只脚都在踏板上了,抬眸看见座位上居然有人。

“……秦彦哥。”梁星灼乖乖叫人,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自己的脚,“你也坐我哥的车啊。”

秦彦冲梁星灼笑了笑:“嗯,我的车送去保养了。”眼风扫了眼脚踏板,低头去扯安全带,“星星你想坐副驾是吧,我让你。”

梁星灼抿抿唇,有外人在,且这人又是周归与朋友,他勉强自己懂事,违心地说:“不用,秦彦哥你坐吧,我和我朋友坐后面。”

说完,他对宋嘉航介绍道:“这是我哥的朋友,秦彦哥。”

宋嘉航跟着梁星灼叫了声秦彦哥,又看向周归与,熟悉程度不同,跟周归与说话他就随便多了:“归与哥,我来蹭吃蹭玩了,嘿嘿。”

周归与笑道:“欢迎,上车吧。”

“好嘞。”

两人前后脚坐上后座,车门一关,宋嘉航又说:“对了归与哥,我爸让我跟你说,回头他要请你和星星吃饭,礼尚往来一下。”

周归与发动车子,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回答:“你爸太客气了,这又没什么,我们都是老熟人了。”

宋嘉航直乐,贫起来没完:“对嘛,我也觉得不用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你在我眼里跟亲哥没差别了都,咱关系多近哪。”

梁星灼忍不住插话:“哥,听见没,他这样的才叫油嘴滑舌!”

周归与只笑,没说话。

车开过路口,他说:“塑料袋里有秦彦买的零食,你俩要是饿了就先垫吧点儿。”

秦彦转过头,看着他俩说:“不知道你们两个喜欢吃什么,我随便买了一些。”

两人异口同声说了声谢谢。

宋嘉航先打开塑料袋扒拉起来,找到梁星灼爱吃的威化饼干,抛给他:“喏,你喜欢的。”

梁星灼拿在手里,没有拆包装。

宋嘉航开了一个果冻,都吸溜上了,发现梁星灼动也没动,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吃啊?出门前不还说饿了。”

车内就这么点儿空间,谁说点什么大家都能听着,宋嘉航的话音一落,梁星灼明显感觉秦彦的视线透过后视镜落在了他身上。

莫名感觉烦躁。

是因为秦彦一言不发占了本该是他坐的副驾?

以前也不是没有类似的情况,周归与下班来接他,秦彦顺便蹭了个车,可以前他都是坐后座的,今天怎么……

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梁星灼也不确定自己算不算小心眼儿了。

这些心思梁星灼不愿暴露于人前,眼下被宋嘉航贴脸问,他只能胡说八道:“没有啊,喊饿的人明明是你,你多吃点儿吧。”

说着,他把手里的威化饼干又抛给了宋嘉航。

宋嘉航一脸懵,下意识想反驳,被梁星灼瞪了一下,讪讪地把话咽了回去。

“……”又搞什么名堂。

这一路气氛还算和谐。

秦彦一直在跟周归与聊天,中途也会递话过来,让他们两个参与其中。

服务区休息的时候,上车前,宋嘉航还跟梁星灼嘀咕:“你哥这朋友情商挺高的,在单位肯定是特别会来事儿那种。”

秦彦性格温和,周归与都说他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本来梁星灼也这么认为,直到今天因为座位的事情被微妙了一下,好像连带着对秦彦的印象都不好了。

梁星灼不愿意承认自己小心眼儿,短时间里又无法对秦彦改观,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嗯”,没多余的话。

宋嘉航作为跟梁星灼从小学玩到现在的铁瓷,敏锐察觉到梁星灼情绪不太对,凑近,小声问道:“你跟那个秦彦有过节?感觉你挺不喜欢他的。”

梁星灼惊讶:“这么明显?”

宋嘉航分析得头头是道:“倒也不明显,可能我比较了解你?你在车里说谎,又把饼干扔回来的时候,我就感觉你不对劲儿,想多问问还被你瞪,这一瞪直接实锤了,你小子就是不对劲儿。”

梁星灼更惊讶了,感叹:“你学习的时候,脑袋有这么灵光就好了。”

“……”

宋嘉航气笑:“你怎么做到一个脏字不说骂人还这么脏的。”

梁星灼轻咳一声:“不好意思。”

“行了,别废话,你跟那个秦彦到底咋了?他不是你哥朋友嘛,又是同事,你俩能有什么过节。”

梁星灼犹豫片刻,把座位的事情跟宋嘉航说了一遍。

宋嘉航听完,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看着他:“我再也不说你是兄控了。”

梁星灼眼前一亮:“你也觉得微妙吗?所以真不是我小心眼儿,是他……”

宋嘉航暴言:“你这已经是恋哥癖了!病入膏肓!”

梁星灼:“……”

宋嘉航还在输出:“你的墓志铭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写‘此人有恋哥癖,一个月发作32次’。”

梁星灼一脸黑线,扔给他一句“你什么都不懂”,一个人先走前面去了。

宋嘉航贱嗖嗖地追上去:“等等我啊恋哥癖——”

梁星灼冲他下达最后通牒,一字一顿:“再、说、绝、交。”

宋嘉航这才恢复正常:“开个玩笑嘛,不过说真的,你是不是敏感过头了,坐哪不是坐,不就一个座位嘛,秦彦坐一下副驾也不可能变成你啊。”

梁星灼已经放弃寻求理解了,没好气道:“当我没说。”

“嗐,你对他有意见就有意见吧,不过今天别挂脸,不然你哥夹中间难做,难得出来玩一趟,结果搞得不欢而散。”

“我知道。”梁星灼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嘟囔,“我没这么不懂事。”

晚上七点多,抵达小南山温泉山庄。

程诉和大洋来得更早,一个带了老婆,一个带了女朋友,一帮人在酒店大厅汇合。

“嚯,大半年不见,星星长这么高了。”程诉揽了揽梁星灼的肩膀,“哥给你带了套乐高,放你房间了。”

梁星灼乖巧道:“谢谢程诉哥。”

程诉:“不说这些。”

大洋也凑过来稀罕小孩儿:“咱星星越长越帅了,跟哥透个底,学校是不是好多小女生喜欢你。”

梁星灼笑了笑:“没有的事,都忙着学习呢。”

大洋大笑:“瞧给咱孩儿谦虚的。”

他对象在旁边调侃了句:“你以为谁都像你呀,一天到晚臭显摆。”

“我有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可不得显摆么。”大洋搂着对象得意道。

一群人聊着闲天儿往自助餐厅走。

吃饱喝足,男女各走一边,领了手牌,换上泳裤去汤池泡温泉。

泡完汤,周归与他们这帮大人还另有节目,喝酒。

许久没聚,老友见面必然要喝顿大的。

山庄有单独的娱乐室,程诉提前订了最大的包间,还从家里拿了几瓶好酒。

在汤池分手前,周归与嘱咐梁星灼:“你跟小航别玩太晚,房间门记得反锁,有事给我打电话。”

梁星灼一想到房间安排胸口就发闷:“我不能跟你一个屋吗?”

程诉和大洋都带了对象,肯定一对睡一屋,剩下的四个,周归与和秦彦一屋,他和宋嘉航一屋。

安排挺合理的,让梁星灼来安排也安排不出更合理的。总不能让宋嘉航跟秦彦睡一屋,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压根不熟,何况宋嘉航是他带来的朋友,理应跟他一起住。

周归与揉揉他头,安抚道:“今晚不知道喝到几点,回头哥吵着你睡觉。”

梁星灼压根没被说服,但他不想扫周归与的兴,佯装被说服了,点头道:“好吧,你别喝太多了,胃会难受的。”

“好。”

梁星灼和宋嘉航在公共娱乐区玩了会儿电动,玩到十一点多,被隔壁开黑的大学生吵到,提前回了房间。

洗完澡两人都没睡意,索性把程诉送的乐高拆了,玩起乐高来。

两人合力拼完最后一个零件,大功告成,一看挂钟都三点半了。

“靠,这么晚了,睡了睡了。”

宋嘉航跳下床去刷了牙,睡前打算玩玩手机,拿起来一看,手机早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在自己包里翻了个底朝天,抬头求助:“星星,你充电器借我用用,我忘了带。”

梁星灼收拾好乐高,想去包里拿,这才记起包被周归与顺手带去房间了,到现在还没拿过来。

估摸这个点周归与他们也喝完了。

梁星灼踩上拖鞋,对宋嘉航说:“充电器在我哥那个屋,我去拿,你记得给我开门。”

宋嘉航对他比了个“ok”:“没问题。”

周归与和秦彦的房间他们楼上,梁星灼坐电梯上去,跟着房号指示牌找房间。

“1707、1709、1711……找到了。”

梁星灼在 1711 房间门口停下,再次核对房号,确认没错,视线往下,房间门竟然只虚掩着,不需要推动就能走进去。

梁星灼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门的那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酒店标间的房型都是一样的,卫生间就在进门的位置。

透过敞开的门,在暖色灯光下,磨砂玻璃映出两个成年男性的身影。

“你以为我当年为什么加入排球社啊……你一邀请我,我就答应你了……我明明对排球毫无兴趣……”

秦彦再次开口,声音含混,透着醉意。

周归与打断他:“你喝醉了,早点休息。”

“这里又没外人,你怕什么?”

秦彦轻呵一声,撑着盥洗台站起来:“我都敢说,你还不敢听吗?”

“秦彦。”

周归与冷声叫他的名字,听起来像一种警告。

秦彦不为所动,甚至豁出去了!一把勾住周归与的脖子。

“我偏要说!我憋了十年了,我今晚必须说个明白。”

“听好了周归与,我不仅喜欢男人,我他妈还喜欢你!”

秦彦踮脚凑近,去吻他的唇。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周归与躲之不及,只能用手先捂住秦彦的嘴,偏头,再将他推开。

秦彦脚步虚浮,被周归与猛地一推,后背撞在盥洗台上,没着力点,人顺着盥洗台跌坐在地。

这时,走廊传来两个醉汉的说话声,声音清晰,变相提醒着两人房门还没关。

周归与看着坐地不起的秦彦,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索性先去关门。

从卫生间出来,一抬头,周归与的视线跟站在门口的梁星灼迎面相撞。

024

梁星灼双目失焦, 木然站在那里,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儿,动也不动。

同一时间, 周归与心底响起一道绝望的声音:完了。

全完了。

走廊两个醉汉勾肩搭背吹大牛,也不看路, 晃晃悠悠从梁星灼身边走过去,撞了他一个趔趄。

梁星灼毫无防备被撞到, 人在走神,也没意识用手撑住门框维持平衡,活生生被撞到在地, 膝盖跟铺了地毯的地面碰出一声闷响。

周归与看得心惊, 三步并作一步冲上去, 蹲下来扶他,语气急切:“没事吧星星?还摔哪了?”

梁星灼不知道是摔懵了还是没回过神, 一声不吭, 只抽走了自己的手,不让周归与扶, 试着自己站起来。

周归与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很快消失不见,留意着梁星灼的一举一动, 却没再上手扶他。

撞人的醉汉走出两三步才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回头一看,人还在地上趴着, 狞笑一声:“没长眼的崽种,挡什么道, 看不见你爹走过来了吗。”

跟他同行的壮汉瞧过来,打了个酒嗝, 轻蔑道:“一傻逼理他做什么,走,回屋接着喝!”

两人说完要走,周归与站起来,冷声叫住他们:“站住。”

接着走过去,质问:“撞了人不道歉就想走?”

撞人那个极不屑地把周归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谁啊你,臭傻逼,轮得到你多管闲事,给我滚。”

壮汉扬起拳头上前,说不清是酒壮怂人胆,还是平时就仗着块头大动惯了粗,压根没把周归与放在眼里。

“你跟他废什么话啊,小白脸一个。”

说完冲着周归与抬了抬下巴:“小子,你现在认个怂还来得及,否则我这拳头可就……”

话没说完,周归与一把抓住了壮汉的手。

“啊!”

伴随一声惨叫,壮汉的胳膊已经被周归与拧到了身后。

撞人的一看自己这边落了下风,挥着拳头朝周归与冲过来,周归与一只手拧着壮汉胳膊,侧身躲过,撞人的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周归与朝他后背就是一脚。

男人被这一脚踹得重心不稳,往前趔趄几步,双手什么都没抓到,脸朝地摔了个狗啃泥,爬也爬不起来。

“你他妈的——啊啊啊啊!!我胳膊!胳膊!!”

壮汉发出一声更惨烈的叫喊,梁星灼站起来拍拍灰,听着都替他感觉痛。

周归与力道没松,问他:“道不道歉?”

壮汉一改之前的蛮横,认怂赔笑:“道道道!!我、我们道歉!你别拧了哥们儿,我胳膊快折了!”

周归与这才松开手。

壮汉揉着差点骨折的胳膊,一抬头,房门口哪里还有人。

他指着梁星灼摔跤的地方,对周归与说:“都没人了,我跟你道歉行不,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没人了?

周归与顺着方向看过去。

房门依然大开着,只是门前哪里还有梁星灼的身影。

不让他扶,又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了……

眼瞅着周归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壮汉心有余悸连后几步,生怕这位爷再不高兴把自己另外一边的胳膊也拧了。

“我没骗你吧……你看这……”

周归与冷眼一扫:“滚!”

“好好好,马上滚,这就滚。”

壮汉一副得救了的表情,走过去把狗啃泥那个扶起来,两个人灰溜溜地走了。

经这么一闹,周归与反倒从事发突然的无措中抽离出来,渐渐恢复了冷静。

房间内传来秦彦呕吐的声音。

喝醉的人呕吐容易引起反流,周归与以前在急诊轮转实习的时候,见过不少反流引起窒息,半夜送医抢救的例子。

周归与返回房间,等秦彦吐完帮他拍背顺气,再把他扶到床上躺好。

大概是酒意上头,没两分钟秦彦就睡着了。

安顿好秦彦,周归与掏出手机给梁星灼打电话。

铃声响完了也没人接。

第二次再打过去已经提示用户已关机了。

梁星灼在躲他。

周归与转而给宋嘉航打,没想到宋嘉航的电话也提示关机。

烦躁顿生。

他不明白出来泡个温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认识十来年的好友,喝大了突然在他面前出柜,说喜欢他,这头没捋清楚,在局面最混乱的时候还被梁星灼撞见了,乱上加乱。

前几天他还理直气壮教育过梁星灼,不要跟同性恋扯上关系,结果今晚就来这么一出……梁星灼会怎么想他?万一再因为今晚的事情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不行。

纵然烦躁,周归与怎么想都要立刻创造一次沟通的机会,事儿不能过夜。

周归与拿上备用房卡,准备去楼下找梁星灼。

关门前,他注意到玄关的包,是梁星灼的,没记错的话里面还有充电器。

周归与翻了翻包,果然有。

现成的借口。

周归与拿上充电器,离开房间,坐电梯到楼下。

1611。

确认完房号,周归与抬手敲门。

敲了两声,里面传来宋嘉航的声音。

他扯着嗓子冲门喊:“谁啊?”

“我,周归与。”

俩小孩儿不知道在房间里嘀嘀咕咕了什么,过了两三分钟,脚步声由远及近,宋嘉航给他打开了门。

“归与哥。”宋嘉航心虚搓搓手,问,“这么晚了有啥事吗?”

周归与从门口往里看,床被墙挡了,瞧不见。

他不答反问:“星星睡了没?”

“睡了、睡了。”宋嘉航按照提前对好的“口供”说,为了看起来逼真,还故意打了哈欠,捂着嘴做出很困的样子,“这么晚了咋可能还没睡。”

演技拙劣到周归与一眼看破。

他信不过宋嘉航的话,抬腿要往里走:“我进去看看。”

宋嘉航拦着他:“哥、哥!有事你直说吧,真睡了,我困不行了都。”

周归与看了他一眼。

宋嘉航被这一眼看得后背发凉,愣个神的功夫,人已经在房间里了。

梁星灼原本就在床上躺着,瞥见周归与进来,拉高被子盖过顶,把自己完全藏在了被子里。

周归与松了口气。

至少人没乱跑,真的在房间里。

周归与走到梁星灼床前,把手里的充电器放在床头柜上,用借口充当来意:“你充电器落我那里了,我给你送过来。”

被子传来闷闷的一声“嗯”。

“你放那吧,我睡了。”

周归与蹲下来,伸手拉了拉他的被子,梁星灼察觉到外力,裹得更紧。

“都说我睡了,你也……”

梁星灼本想说‘你也回去睡’,转念想到周归与房里还有一个要强吻他的秦彦,普普通通一句话竟然染上些许成全意味,他气闷地憋了回去,不说了!

话说一半没了后续,周归与耐心追问:“我也什么?”

“……没什么,你走吧。”

“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

被子外传来一声轻笑。

梁星灼感觉羞恼,不爽地蹬了蹬被子,赶客。

“你赶紧走吧,我都说我要睡了。”

“星星。”

周归与的手隔着被子搭在梁星灼的肩上。

梁星灼被他这一声叫得心都软了,鼻子也酸,想哭。

他真的拿周归与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个人好像总知道怎么哄他。

梁星灼硬起心肠,没理他。

周归与轻不可闻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我们出去聊聊好吗?哥有话想跟你说。”

梁星灼满脑子都是秦彦强吻周归与的画面,视觉冲击带来的荒谬感已经散了,现在留给他的是无穷的不安,还有压不下去的愤怒。

他讨厌每个有可能把周归与从自己身边抢走的人。

讨厌的人要强吻他最在乎的人,他当然会愤怒。

秦彦凭什么?

他以为他是谁?

周归与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这个念头一冒头,就会有声音反问他。

所以这辈子你都不允许周归与谈恋爱了吗?

他对你那么好,你却要剥夺他获得幸福的权利?

你擅自把周归与据为己有,你就用这份自私来回应他这些年对你的养育之恩?

问得他无地自容。

两种矛盾的情感交织,梁星灼又陷入痛苦中,他本能想逃避一切,包括周归与。

“我不想听。”

梁星灼吸吸鼻子,一脸难过:“我今天很累了,什么都不想听,改天再聊吧。”

面对梁星灼向他竖起的隔绝高墙,周归与根本无计可施。

为难梁星灼的事情,他一件都不想做。

周归与站起来,在床边看了梁星灼好一会儿,连不知状况的宋嘉航见了都觉得他落寞。

“好。”

周归与到底还是妥协了,临走前不忘叮嘱:“不要一直捂着睡,不透气会缺氧。”

梁星灼回了他一声“嗯”。

等周归与走了,房门关上,梁星灼才掀开被子大口呼吸,这会儿功夫,他脸都捂红了,跟发高烧似的。

宋嘉航捞过充电器给自己手机充上电,关心道:“你和归与哥怎么了?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梁星灼没法宋嘉航说实话,只能回答:“我不想说,你别问了。”

“好吧,不想说就不说。”

“我看归与哥还是很关心你的,平时没见他对谁有这种耐心,你们要是有什么误会,还是要沟通,很多东西不说出来,对方是没办法明白的。”

宋嘉航挠挠头,掀开被子躺下:“嗐,我也不是要对你说教,总之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你就尽管说,虽然我经常调侃你是兄控啊恋哥癖什么的,其实心里可羡慕你了,能有个这么疼你的哥哥。”

梁星灼听得感动,对他笑了笑,由衷道:“谢谢你,小航。”

宋嘉航翻个身,冲他摆摆手:“谢啥啊,都兄弟。”

“你关灯啊,我真困不行了,睡了,晚安。”

“好,晚安。”

关了灯,梁星灼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看着窗外天快亮了才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梁星灼捞过手机一看时间,马上快中午了。

微信有几条未读。

四条来自宋嘉航。

9:43

[饿醒了,我去吃个末班车早饭]

10:13

[娱乐区的电脑有空位了!我去打两把lol,你醒了来找我]

11:04

[归与哥他们在隔壁喝茶聊天,我瞅着咋少了一个人呢]

11:07

[噢噢!我细看了,确实少了,那个姓秦的不在]

秦彦不在?

估计喝大了还没醒吧。

梁星灼想到他就烦,回到主页面看另外的未读。

剩下的两条都是周归与发的。

8:02

[醒了吗?要不要吃早餐,我打包送你房间来]

10:46

[我和程诉他们在楼下喝茶,醒了给我说一声]

梁星灼不知道回什么,心情复杂。

光看消息有种昨晚什么都没发生的错乱感。

盯着手机发呆的间隙,周归与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11:39

[还在睡?]

梁星灼犹豫片刻,打字回复:[刚醒]

周归与秒回:[洗漱一下,东西收拾好,吃完午饭我们回家了]

梁星灼回了一个“ok”的emoji。

周归与:[洗漱完来楼下找我们,小航也在这]

梁星灼:[知道了]

对话结束。

梁星灼给手机充上电,下床去洗漱。

另一边的周归与,对着手机把这段对话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感觉怅然若失。

弟弟对他好冷淡。

“……归与?归与!”

听到程诉叫自己名字,周归与才把手机息屏,应道:“怎么了?”

程诉奇怪地看他:“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周归与随便找了个理由:“昨晚没休息好,有点累。”

“得了吧你,咱们这群人就你酒量最好,昨晚喝了那么多,你跟没事人一样。”

大洋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后悔得不行:“下次绝对不这么喝了,我这酒劲儿现在还没解,回去只能我老婆开车了。”

他对象在旁边轻哼一声:“你每回都这么说,哪回也没少喝。”

大洋嬉皮笑脸:“错了媳妇儿,我这次是认真的。”

“我信你个鬼。”

眼见这两人聊开了,没外人插话的余地,程诉趁机低声问周归与:“秦彦怎么自己先回去了?我问过前台,天不亮就叫了辆车。”

“昨晚喝酒感觉他情绪就不太对,你俩后面回房间是不是吵架了?”

周归与顿了顿,没说实话。

“不知道,他回房就吐了,安顿好他我洗个澡也睡了,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程诉半信半疑:“你俩真没事儿?”

周归与故作玩笑:“我俩能有什么事儿。”

“没事儿就好,咱们四个都这么多年朋友了,还能聚一起玩玩儿不容易。”

程诉喝了口茶,继续说:“前几天秦彦约我喝了顿酒,没喝多少,感觉他整个人挺失意的。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说,你们两个天天在一个地方上班,他有没有跟你提过最近发生了什么?别是他家里又催婚了吧,哎……”

程诉能这么问他,说明秦彦只对他一个人交了实底。

他门清有什么用,没有一个字是能往外说的。

只能违心装傻:“没有,他什么都没提。”

“行吧,那估计没多大事儿,那小子,有事儿也兜不住,早秃噜了。”程诉笑了笑。

周归与没表态。

昨晚之前,秦彦在他这里也是这么个人。兜不住事儿,藏不住秘密,性格温和,好相处,却也有些软弱。

昨晚之后……只能说他从来没真正理解过秦彦吧,哪怕认识十来年了。

他这人其实挺能藏事儿的,一藏还藏个大的。

梁星灼洗漱完下楼差不多 12 点。

程诉看了眼时间,起身说:“行了,人都到齐了,吃饭去吧。”

梁星灼看了一圈,秦彦果然不在,程诉又说人都到齐了……什么情况。

周归与捕捉到梁星灼脸上闪过的疑惑,低头与他耳语:“秦彦早上先走了。”

梁星灼微怔,随后有些不自在地嘀咕:“……我又没问。”

比起毫不在意,梁星灼这样口不对心反而叫他心安。

周归与没拆穿他,“嗯”了一声,递上台阶:“是我想说。”

“……”

梁星灼瞪了他一眼,走到前面跟宋嘉航说话,不理他了。

周归与嘴角漾开一抹很淡的笑。

吃过午饭,一行人收拾好东西,退房结账,打道回府。

在停车场上车的时候,宋嘉航跟来时一样坐的后排,等他坐上车,梁星灼也要跟着坐上去。

“星星你坐前面来。”

周归与系上安全带,出声叫住他。

梁星灼单脚踩在踏板上,不上也不下,站在那里犹豫。

宋嘉航顺势帮腔:“对啊对啊,你坐前面去,两个人坐一排挤死了。”

梁星灼没好气道:“挤个头,后排三个人都坐得下。”

宋嘉航不惜自黑:“你瘦你当然觉得不挤了。”

周归与转过身,看向后排的梁星灼:“你坐前面来陪我聊聊天,免得我开车打瞌睡。”

事关行车安全,梁星灼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只能关上后座车门,坐上了副驾。

周归与说是让他陪自己聊聊天,实则这一路都是他在制造话题,引他多说两句。

出了高速,三辆车在出口道了个别,各回各家,约好下次找时间再聚。

周归与先把宋嘉航送回了家。

宋嘉航一走,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周归与终于可以说正题了。

“现在能跟我聊聊了吗?”

梁星灼窝在座椅里,偏头看窗外的景色,仍然逃避:“你先专心开车吧,都说一路了。”

周归与沉默了几秒,让步:“好。”

“那回家聊。”

梁星灼转过头看他,眉心微蹙:“你……”

“你非要今天聊吗?我都说了改天再——”

“对,非要今天。”周归与态度坚决,一瞬不瞬看着梁星灼的眼睛,“我昨晚就想跟你聊,我已经妥协过一次了,星星。”

“我没办法忍受太久。”

梁星灼反问:“忍受?我让你忍受什么了?”

周归与看着他说:“从昨晚你躲我开始,我就在忍受被你讨厌的感觉。”

梁星灼大感冤枉:“我哪有讨厌你?”

“你躲着我。”周归与敛了敛眸,语气低落,“也一直拒绝跟我沟通。”

“我……我那是……”

梁星灼支支吾吾,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周归与的语气更加低落:“你就是讨厌我了。”

“我没有!”

梁星灼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回家就聊,我不躲你了,这总行了吧。”

周归与抬眸,立刻笑道:“好。”

梁星灼:“?”

“你刚才是在跟我演戏吗?”

周归与发动车子,继续开车,似笑非笑地问回去:“刚才是谁让我专心开车来着?”

“……”

老!奸!巨!猾!

梁星灼哼了一声,打开了车载电台。

一路无话,直到回到家。

拖鞋一换,梁星灼深呼一口气,开始兑现承诺。

他先一步走到客厅沙发坐下。

周归与紧随其后,手里拿着梁星灼的包。

“包放下,你也坐。”

梁星灼冲旁边的单人沙发抬了抬下巴。

难得看他这么严肃,周归与配合照做,努力没笑。

梁星灼认真地说:“接下来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不许说谎,不许不回答,能做到我们就聊,做不到就算了。”

周归与点点头,说好。

“秦彦昨晚有没有真的亲到你?”

周归与怔住,没料到第一次问题竟然是这个。

梁星灼见周归与没马上回答,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第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啊?”

周归与轻笑一声:“不是,是我惊讶你居然会先问这个。”

梁星灼眼神微眯:“你什么意思?是觉得就算被秦彦亲到了也不要紧吗?”

“我没这么觉得。”周归与说回问题本身,“他没亲到我,我躲开了。”

梁星灼这才稍稍满意,接着问:“那昨晚你回去之后,你们还有没有说别的?”

周归与如实说:“没有,我把那两个醉汉教训一顿之后就发现你走了,紧接着我把秦彦安顿好,看他睡着我就下楼找你了。”

“然后呢?”

“没然后了,我回房间洗了个澡就睡了,一觉醒来秦彦已经走了。”

“他没给你发微信或者打电话吗?”

周归与掏出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没有,不信你自己看。”

梁星灼没接。

“不看了,我相信你。”

转而问:“所以秦彦真的一直都……喜欢你?”

周归与想了想,表态:“应该是。”

“我看他昨晚没少喝,万一是醉话呢?”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不过……”周归与顿了顿,继续说,“我更倾向于酒后吐真言。”

昨晚的事情梁星灼有亲眼目睹,说实话,他也不觉得那是秦彦酒后说的胡话,更像是借着酒劲儿壮了胆,把清醒时不敢说的、不敢做的,全说了、全做了。

梁星灼抿抿唇,试着问:“你们认识这么久,你一直没有感觉到他喜欢你吗?”

周归与利索地否认。

“没有,我不知道他是同性恋,没往爱情那方面想过。”

梁星灼垂下头,悄悄握紧沙发扶手,忽然轻着嗓子喊了他一声:“哥。”

周归与没说话,心里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要问什么。

外面刮起北风,邻居阳台的落叶打着旋儿飘到他们家阳台上,搁着落地窗也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从进屋到现在,家里还没开灯,今儿天气不好,一大早就阴沉沉的,南北通透的户型,没阳光屋里光线也沉暗,下午三点多看起来像即将入夜似的,莫名的压抑。

静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梁星灼阖了阖眼,又睁开,他抬起头,直白地望向周归与。

他开门见山地问:“那你呢?”

“你是不是?”

025

“是。”

周归与没有半点犹豫和逃避, 完整重复了一遍:“我也是同性恋。”

梁星灼愣住。

猜到答案和亲耳亲到还是两码事。

“你觉得恶心吗?”周归与看着他,没等他回答已经为他想好了对策,“我可以搬出去住, 邹姨留给你,她还跟之前那样照顾你起居, 你什么都不用管。”

说完,周归与站起来往主卧走。

“等等, 站住。”

梁星灼来不及多想,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腕,声音有些恼:“我什么都还没说, 你就跟个机关枪似的突突突, 突突完再擅自给自己审判了, 干嘛呢!”

周归与的视线落在梁星灼的手上,眉心微蹙, 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一直以来都是梁星灼缺乏安全感, 患得患失,没想到周归与也会这样的时刻。

哪怕光线晦暗, 梁星灼也能看出周归与神情里的紧张和小心翼翼。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却表现得像个被抓住现行的罪犯。

梁星灼心里怪不是滋味,握住周归与的手, 捏了捏。

“我不觉得你恶心,别胡思乱想。”

周归与视线上移,望着梁星灼黑黑亮亮的眼睛。

“你不需要勉强自己。”他还在替他考虑。

梁星灼又心疼又生气, 他举起两人交握的手,好笑道:“我要真觉得你恶心, 还会这么握着你?”

周归与大概没从梁星灼眼睛里捕捉到说谎的痕迹,身上的紧绷感这才有所缓解。

梁星灼牵着他到沙发上重新坐下。

这次他们都坐在了同一张沙发上, 腿挨着腿。

梁星灼感觉周归与还是有些局促,有意使唤起他来:“我渴了,哥,你帮我拿罐可乐。”

周归与立马起身去拿。

“给。”

可乐刚从冰箱拿出来,跟20多度的室温接触直冒冷气。

男人三根手指捏着易拉罐,指腹挑起拉环,食指扣进去,单手一拉,“啪”的一声响,拉环挂在了他食指上,罐口传来细微的气泡爆炸声。

梁星灼握住罐身接过。

从小到大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周归与单手开易拉罐,他到现在还是没看会,十次模仿十次翻车,白瞎了可乐,现在他都老老实实用两只手开了。

一罐可乐卖三块钱,喝进嘴里的第一口就值二块五。

气泡充盈的一口可乐下肚,梁星灼满足地眯了眯眼。

喝完,梁星灼把易拉罐递给周归与:“你也喝一口?”

周归与没动作:“你喝吧。”

梁星灼就知道周归与不会喝,他不爱喝饮料。

不过自己要的就是这个反应。

“你们同性恋一出柜就开始跟同性避嫌啊?”

梁星灼刻意用夸张的语气调侃。

周归与愣了好几秒,忽然笑了。

梁星灼目的达成,也跟着笑。

彼此心知肚明,至此,周归与才真正地变回平时那个周归与。

“这才对嘛,老绷着干啥,我又不恐同。”梁星灼冲周归与笑了笑,认真道,“不管你什么样,你都是我哥,我接受你的一切。”

周归与抬了抬嘴角,没说什么,伸手拿过那罐可乐,仰头喝了一口。

梁星灼好奇地问:“你上次跟人出柜也这样吗?我还以为你是个不会自卑的人,刚才看你一下子过渡到搬出去住,真给我吓一跳。”

周归与把易拉罐放回茶几上,回答:“我没出过柜,你是第一个。”

梁星灼惊讶不已,两眼直直地看着他:“程诉哥他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

周归与跟他交实底:“我根本没有出柜的打算,如果不是秦彦突然跳出来,这件事情会被我带进棺材里。”

梁星灼怔怔。

他想起一些以前从没当回事的细枝末节。

比如16岁那年,因为办银行卡自己存钱的事情,他跟周归与闹,闹完聊到什么养老啊孩子老伴儿之类的,周归与说,老伴儿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很不相称。

他当时以为是年龄问题,现在同样的话拿出来再琢磨,原来周归与说的不相称,是觉得自己很难拥有厮守一生的伴侣。

最近发生的也有。

前几天去商场买衣服,他们被店员误认为是一对,回家前在车上那番争吵,他还质问周归与是不是恐同……周归与之所以那么严肃要求他收敛,竟是在变相保护他。

他自己身处其中,更明白同性恋这三个字背负在一个人身上意味着什么。

同一屋檐下生活这么多年,日日相处,他竟然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但凡他能细心一点,周归与是不是就不用独自背负这么多了……

梁星灼太心疼周归与了,心疼到开始替他难过。

“对不起……”

梁星灼愧疚地说:“前几天我还跟你吵架,说你恐同……对不起,哥,我说话太伤人了。”

周归与冲他笑笑,不以为然:“有什么好道歉的,且不说你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你当时说的话也不伤人啊。”

梁星灼“嗯”了一声,犹犹豫豫不知道要不要接着问。

沉默持续了半分钟。

周归与被梁星灼的谨慎逗乐,主动说:“你不要瞎揣测了,看这一脸纠结样,我没那么苦大仇深。”

“我只是没有出柜的打算,同性恋对我而言是一种性向选择,而不是不能触碰的伤疤,你想问什么就问。”

梁星灼跃跃欲试:“那我真问了?”

周归与:“问。”

“就……你是怎么发现你喜欢男人的……”问完,梁星灼连忙补充,“这是不是太隐私了?你不想说就当我没问!我不是非知道不可。”

周归与嘴角翘了翘,逗他:“是吗?那我不回答了。”

梁星灼“啊”了一声,语气透着失望,但又碍于这真的会冒犯他,不敢再追问半个字。

“……好,没事。”

周归与轻笑出声。

梁星灼一头雾水望着他:“你笑什么?”

“笑你一下子变得这么老实。”

“啊?”

周归与清清嗓,人往后仰,靠坐在沙发里,盯着客厅的灯瞧了会儿,似乎在回忆什么。

“我是初二暑假发现自己性取向跟别人不一样的。”

梁星灼反应了几秒才跟上周归与的频道。

失望被欣喜替代,好奇心又归于原位。

“初二暑假?这么早。”

周归与“嗯”了声,继续往下说。

“那个暑假学校统一安排了课外实践,每个年级内容不一样,二年级是参观海洋馆。当时给我们班负责讲解的工作人员是个大学生,海洋科学专业的,在海洋馆做兼职。”

梁星灼眨眨眼:“是男生……吗?”

周归与反问:“不然呢?”

初二暑假……周归与当时才多大点儿啊,大学生,就算大一也满18了,这……成年人和未成年???

梁星灼眉头紧皱,差点儿站起来:“他对你做什么了?你一个初中生他居然也下——”得去手。

话没说完就被周归与打断了:“想哪去了你。”

他无奈道:“人什么都没对我做。”

梁星灼懵着个脸:“那你说你发现了……”

周归与:“我还没说完。”

“噢噢!”梁星灼乖乖坐好,“你继续。”

“我和他什么都没发生,那天课外实践结束,我们连话都没单独说一句。”

“然后呢?”

“没有然后。”

周归与回想了一会儿又说:“他的出现就是让我意识到,他不一样,我和别人也不一样。”

时间过去太久了,很多记忆已经变得模糊,周归与连他的长相都无法准确描述。

单眼皮还是双眼皮、睫毛长还是短、有没有酒窝,这些都不记得了,唯一清晰的都是一些意识流层面的感觉,比如温柔,斯文,平易近人。

他在讲解过程没有卖弄学识的痕迹,擅长把枯燥的知识变成绘声绘色的描述,幽默风趣,爱笑,特别招小孩儿喜欢。

海洋馆的工作制服穿在他身上格外有型,衬衣扎进收紧的裤腰中,人看着清瘦,蹲下给他们讲解的时候,后背布料收紧绷直,又会隐隐浮现背肌轮廓。

听完周归与的描述,梁星灼脑中闪过秦彦的脸。

这不就秦彦吗?

——他险些脱口而出。

不知道是什么心理,梁星灼把话咽回去了,换成一句没有任何指向性的:“原来你喜欢这一款啊。”

周归与很确定地否认:“谈不上喜欢。”

梁星灼又不懂了:“不是喜欢是什么?你不都说他不一样了吗?”

“也仅此而已。就像其他男生到了年纪,生理器官发育,情窦初开,自然而然对女生有兴趣一样,我也只是自然而然对男生产生了兴趣。”

梁星灼回忆成年轨迹中接触过的同龄男生,确实是周归与说的这样。早熟一点的,小学就开始私底下聊女生了,哪个班的谁谁谁长得漂亮,哪个又腰细腿长,哪个声音好听有气质。

以此类推,梁星灼问:“那他肯定有吸引你的地方吧,具体的,不然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周归与笑道:“有啊,我刚才不说了么。”

“什么?”

“背肌啊。”周归与抬起一条胳膊枕在后脑勺下,笑容里透着点儿漫不经心,“他背肌线条挺漂亮的,练得不错。”

梁星灼莫名被这一笑晃了眼,失神了片刻。

刚才那瞬间,他好像瞥见了周归与在自己这里从未展露过的一面。

不同于前几天发生争执,周归与对他凶,让他产生负面情绪,眼下带给他的是一种……新奇感?

周归与在他面前做了快十年的哥哥,第一次以周归与的身份与他交谈。

此时此刻,他没有多余的身份,他只是他自己,是一个有情欲的成年男人。

梁星灼回过神,低喃似的问:“他应该长得很帅吧。”

拿掉哥哥的身份,以审视普通男人的标准审视周归与,他无疑还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

而且他见过周归与小时候的照片,远在他们认识之前,周归与就是一个很好看很优秀的人了。

所以即便是初中的周归与眼光也不可能差。能入他眼,被他注意到,还让他意识到自己性取向与别不同的男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呢。

周归与试着回忆了一下,跟之前一样,记忆全是模糊的。

他如实说:“想不起来了,当时关注点也不是帅不帅这些。”

梁星灼打趣他一句:“嗯,尽关注人背肌去了。”

周归与听乐了:“你小子,学会拿我开涮了。”

“事实嘛。”

梁星灼想了想,又问:“那你察觉自己性取向跟别人一样之后,有烦恼过吗?”

周归与回答:“当然有。”

“最开始觉得自己是异类。人或多或少带些从众心理,与周围人同处一个阵营无疑会滋生出安全感,反之则不安,产生自我怀疑。我那段时间以为自己喜欢男人是得了精神疾病,想去医院挂心理门诊,可是未成年必须要有监护人陪同,不管是我小叔还是我爷奶,我都做不到坦诚相告,没办法,我只能私底下去查同性恋的资料。认知拓展之后,我明白这不是疾病,我的‘不正常’也是‘正常’,才打消了看医生的念头。”

“但到这里只是心理上的自我接纳,一旦把自己这个主体放置在社会中就不行了。现在说起来都有点可笑,我也做贼心虚过,我知道自己是同性恋又害怕被人发现,每当周围的男生在讨论女生时,问到我,我也会违心说两句。其实现在跳出来看,当时顺心而为也无妨,别人不会因为我不讨论女生就觉得我喜欢男生,是我自己心里有鬼,草木皆兵,我才是最介意自己是同性恋的人。你前几天说我恐同也没完全说错,我确实恐同,恐我自己。”

听周归与说这么多,梁星灼又开始心疼难过。

同样的事情如果放在他身上,他肯定更加措手不及。

周归与当时一个人捂着这个秘密有多无助,远不是他这几句话能够承载的。

梁星灼抬手搓了搓周归与的手:“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周归与对他笑笑:“我知道。我不责怪自己,我只是无法自洽,这个课题太复杂了,一生可能也完成不了。”

梁星灼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周归与。

周家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了。

老两口的两个亲生儿子在十几年间接连去世,全家上下就剩周归与这么个独苗苗,可以说,周归与就是老两口的命。

他们一直盼着周归与结婚生子,要是有一天知道周归与是同性恋……难以想象那会是什么场面,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他是周归与他也会选择一辈子死守这个秘密,根本不可能出柜。

“完成不了那就不完成,这又不是非要完成的事情。”

梁星灼张开双臂抱住周归与,坚定地说:“从今天起,我做你的树洞。你知道的,树洞只会倾听,不会说话。”

周归与低头看他,内心被暖意充盈。

他抬起手,手掌覆在梁星灼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也说点儿话吧,树洞。”他轻笑着说,目光温柔,“别把咱们家的话痨闷坏了。”

梁星灼扬起白净的脸,不满控诉:“说谁话痨呢!”

周归与一脸笑意。

看他笑,梁星灼没两秒也跟着笑起来。

他由衷希望周归与幸福。

可是世俗定义里是幸福不止亲情,还有爱情、友情。

周归与说要把秘密带进棺材,这是不是代表他已经把幸福中爱情那部分舍弃掉了呢?

如果是,那么他有信心给周归与百分百的幸福,而不只是希望他会幸福。

校庆假结束,学校恢复正常行课。

月底照例考试,成绩一出,梁星灼这次又稳坐第一宝座,除了以前语文和英语的单科第一,这次月考连数学的单科第一都拿到了。

宋嘉航最近被梁星灼带着卷学习,名次也进步不少,考进了年级前100。

何道安在课上着重表扬了他,他暗中用手机录了音,说要回家给他爸听,看能不能涨点零花钱,过年加上压岁钱,争取给自己换双新球鞋。

梁星灼听完甩给他两个字,出息。

不过经这一提醒,梁星灼想起宋嘉航生日快到了,不如就送他一双球鞋,省得他抠抠搜搜攒到明年。

梁星灼不动声色套了宋嘉航的话,知道他想要的款式后,当晚回家就在官网下了单。

现货不用等,球鞋正好赶在宋嘉航生日前一天到了沽南。

晚自习放学,宋嘉航走上讲台,拿起麦克风,清清嗓,故作正经地说:“打扰大家一分钟时间,通知一个事儿。”

“明天!周六!是本人的生日,在年满18岁这个重要的日子里,哥几个,特别是姓梁的、姓张的、还有姓柳的,你们懂的。”

张池在讲台下吐槽:“还姓张的,显眼包你直接报我身份证得了。”

宋嘉航抬手压了压,领导范儿十足:“这位同学莫吵闹,稍安勿躁。”

“本人只有一个朴素的愿望,那就是明早一到教室,我能看见礼物在我桌子上堆成了山。以上,通知完毕。”

说完,宋嘉航放好麦克风,走下讲台的时候,张池方向飞过来一本书,他一把接住,贱兮兮地冲张池笑:“嘿,没打着~手真臭啊你。”

张池笑骂:“行,你手香,那就是你的生日礼物了。”

“靠,兄弟还做不做了?”

“不做也罢,没你这傻逼兄弟。”

“张池你给我站着别动!”

“我特么傻啊,站着不动被你砸。”

……

柳应白拎起书包,打了个哈欠,看着打闹的张池和宋嘉航,懒洋洋地说:“宋嘉航真能闹腾,上一天课也不嫌累。”

梁星灼把最后一本练习册放进书包,站起身,见怪不怪道:“他一直都这样,精力旺盛,体力怪物。”

“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柳应白同频吐槽。

梁星灼笑了笑,未置可否。

柳应白又问起:“对了,你给他准备什么生日礼物了?”

“球鞋。”梁星灼背上书包,顺口问回去,“你呢?”

柳应白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保密。”

梁星灼也没多好奇,他不想说也没再问。

“我哥来接我,我先走了。”

“好,明儿见。”

“明天见。”

周归与今晚下班时间跟他晚自习放学差不多,早上就说了晚上会来接他放学,为此梁星灼一整天心情都特好。

走到校门口,他发现周归与居然没在老位置等他,而是跟那波接孩子放学的家长站在一起。

周归与个子高,长相又出众,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

梁星灼快步走上前,满眼雀跃地叫了声哥。

“你怎么没在车里等我啊?”

按他本意,这时候要么扑周归与怀里,要么挽着他手当人形挂件,可是周归与上次说了,以后在公众场合要收敛一点,免得招人误会。

他自己并不在意,但周归与可能会吧,毕竟他都没有出柜的打算,同性恋这件事是他的秘密。

既然决定了要做周归与的树洞,他在外面可以乖一点,反正回了家有的是机会冲他起腻。

上次眼睁睁看梁星灼跟同学打车走了,压根没往老地方看一眼,这次怕历史重演,周归与才特意来显眼的位置等着他。

这些不好跟梁星灼说,周归与转而道:“车里有点闷,出来透透气。”

“不冷吗?”说着,梁星灼伸手捏了捏周归与的手心,还好,温热的。

“没等多久。”周归与顺手拎起他的书包,“走吧,上车。”

“好。”

上车坐好,周归与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忽然问起:“你饿吗?”

梁星灼愣了一秒,回答:“还好,你没吃晚饭?”

周归与:“吃了两块同事给的饼干。”

梁星灼“啊”了一声,立马上了心:“今天邹姨没给你留饭,要不找个饭店吃点儿吧,饿着入睡对胃不好。”

“你吃吗?”周归与问他。

梁星灼想了想,摸摸肚子:“可以陪你吃点儿。”

周归与拉下手刹,转动方向盘开出停车位,好像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等他这句:“那我们去吃烧烤吧。”

梁星灼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不可思议看向他:“你说吃什么?”

“烧烤。”周归与看了他一眼,“你不想吃?”

梁星灼纳闷:“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吧……你不是一直不乐意我吃这些吗?说不健康。”

“偶尔吃一次没事。”管太严你就跑去跟别人吃了。

周归与又问了一次:“你就说想不想吃。”

梁星灼果断点头:“想!”接着问,“我们去哪吃?”

周归与不动声色提议:“附近好像有个夜市,去那边?”

梁星灼“哇”了一声,感觉意外:“你居然还知道附近有夜市。”

话赶话他险些说漏嘴,夸那个夜市烧烤味道不错。

周归与也藏着事儿,含糊回答:“嗯,等你的时候app上现查的。”

两人想法一拍即合,周归与开车到上次梁星灼去过的夜市。

停好车,梁星灼本想引周归与去之前吃过的那家,结果生意爆满,根本没座位,只好另外选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

夜市街道,蓝红幕布错落连成一片,烧烤架支在店门外,炭火伴着食物的香气飘满整条街。

店里位置已经满了,服务员给他们在外面找了个座位,他麻溜儿收拾好上桌吃过的残羹剩菜,用抹布简单擦了两下,递过来一张覆过塑料膜但已经飞边儿的菜单。

“你们先看看要吃啥,选好了叫我。”

生意火爆忙不开,话音刚落他就被隔壁桌的客人叫走了。

梁星灼见周归与站在那里,想坐下又不知道怎么坐下的别扭样,体谅道:“要不我们打包回家吃?这外面就罩了层塑料布,暖气感觉都不足,坐着肯定齁冷。”

周归与没异议:“好,那带回家吃。”

“哥,你想吃什么?”梁星灼拿起菜单跟周归与一起看。

本来吃烧烤就是为了满足梁星灼,他自己没兴趣,更是发自内心说:“我都行,你点你想吃的。”

梁星灼知道周归与对这些路边摊兴致缺缺,今晚会来都是为了将就他,没有一直追着问,难为他,而是顺他意:“那我看着点了。”

周归与轻“嗯”一声,没来得及说别的手机就响了。

听铃声是微信语音通话。

两人靠得近,梁星灼的余光轻而易举就扫到了周归与的手机屏幕。

通知上面显示:余科发起语音通话

不过一瞬,周归与就把手机翻了个面,屏幕贴着自己外套,留给他一个手机背壳。

再神色如常地对他说:“工作电话,我接一下,你先点菜。”

说完,没等梁星灼回答,周归与已经握着手机走到了一旁,分明有意避着他。

026

从血缘上来说, 余科是梁星灼如今在世上最亲的亲人了。

不过也仅仅是血缘罢了。

就像周归与之前问过他的,外在形式重要吗?感情不好形如陌生人的亲兄弟比比皆是。他和余科都论不上感情好或不好,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

余科大晚上突然来电话, 不可能是来问候近况的,绝对有什么事儿。

周归与多半也这么想, 所以还没接电话就做起了他和余科之间的隔离墙,不管余科要做什么都不让他沾手。

这通电话周归与全程背朝他接的, 梁星灼不仅听不到说话内容,连他的表情都看不见。

他点了一些周归与估计能吃两口的菜,菜单拿给服务员后, 隔几秒就往周归与的方向看一看。

等周归与打完电话, 他一收手机, 梁星灼马上收回打量的目光,跑到烧烤摊前看老板烤串儿, 装作很感兴趣已经看了好一会儿的样子。

“这烤茄子太香了, 老板你们是不是有独家秘方?”

说着,梁星灼吸了一口气, 一脸陶醉在食物香气中的表情。

这对厨子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肯定。

老板翻串儿的劲头感觉都足了不少, 笑呵呵地说:“没啥独家秘方,都是一些常见的调料, 小兄弟你爱吃就多来,咱们家这摊儿开好多年了!”

梁星灼十分捧场:“好哇,肯定还来光顾, 老板你这手法看起来就专业,这串儿绝对好吃。”

老板被梁星灼夸得眉飞色舞, 爽快道:“小兄弟你第一次来吧?这样,下次来我给你打八折, 再送你五串烤五花。”

“真的吗?谢谢老板,老板你人太好了,怪不得生意这么好。”

“哈哈哈哈一般一般。”

周归与一向不喜欢这些重口味食物,单单这么听了几句梁星灼跟老板的闲聊,他竟然也想尝尝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

他出声加入对话:“点烤茄子了吗?喜欢就点一份。”

梁星灼转头看向周归与,点点头:“点了。”顺势用手指着老板正在烤的这份,“这份应该就是我们的。”

说完又不太确定,转回去跟老板确认:“老板这份是我们的吗?”

“是,撒点料就好了,你们能吃辣不?”老板拿过一旁用塑料瓶改的调料瓶。

梁星灼回答:“不太能,少来点儿,花椒也少放,不爱吃麻味儿。”

老板把瓶子倒过来抖辣椒面,三两下就收了手。

“好嘞。”

应完又周到地问:“还有其他忌口不?葱和香菜加不加?”

梁星灼:“没有了,都加点儿。”

“行。烤苕皮里要折耳根不?”

“要,折耳根是灵魂!”

“哈哈哈哈小兄弟一听就会吃。”

梁星灼不好在周归与面前暴露自己私下偷吃的嫌疑,心虚道:“没有没有,我是看美食博主这么说的。”

“那就是行家发言了。”

肉串儿的油脂被烤出来,滴在下面红透的黑炭上,烟熏火燎都有点迷眼睛了。

老板偏头避开,也提醒他们:“这烟太熏人了,你们去旁边等着吧,串儿还有一会儿。”

“好。”

他们的烧烤打包带走,店里生意又好,这会儿功夫之前的座位已经坐上新的客人了。

不过也没关系,按周归与的洁癖程度,那个桌子凳子他根本就坐不下去,有座肯定也站着。

两人往烟飘的反方向走了几步,站在一个既不挡道又能听见老板叫他们的地方。

梁星灼看了眼手表时间,用随便问问的口吻试探周归与:“刚刚是医院给你打电话吗?”

周归与“嗯”了一声。

“啊……不会又有急症病人,打电话叫你会诊吧?”为了避免周归与起疑,梁星灼眉心微蹙,配合语气摆出了马上就要失望的脸。

“不是。”周归与一点没起疑,马上安抚上了,揉揉他头,“要是有急诊病人,我还能陪你在这等烧烤?”

梁星灼露出松口气的表情:“也对噢。”

之后再没多问。

周归与暗中也松口气。

想来他藏得快,梁星灼没来得及看见来电显示是余科。

这次也成功瞒过去了。

“小兄弟,你们的串儿好啦!”

老板扯着嗓子往他们这边喊。

梁星灼一听就跑了过去:“来了来了!”

周归与紧随其后,掏出手机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拿起单子看了眼:“112,给你们抹个零,110 就行。”

“好,谢谢。”周归与扫码支付,“转过去了。”

梁星灼拎着打包袋,也对老板道了声谢。

老板热情道:“不客气,下次再来啊!”

梁星灼对他笑了笑:“好,肯定来。”

买完烧烤,两人开车回家。

外面天儿冷,到家烧烤有些凉了,周归与让梁星灼先去洗澡,他把食物挪到烤盘,放进烤箱加热了两三分钟,等梁星灼洗完澡出来一起吃。

本来在烧烤摊跟老板说的都是不过脑的客套话,目的只是为了在周归与面前演戏,没想到这家烧烤味道真的特别好,食材能吃出来都是新鲜的,肉腌制入味,碳烤的火候刚刚好,把每种食材的香味都激发了出来,而且这顿烧烤是按照他和周归与的口味放的调味料,麻辣适中。

上次跟宋嘉航他们一起吃,人多,兼顾的是大众口味,对他来说有点太辣了,最后烧烤没吃多少,解辣的甜牛奶反而装了一肚子。

梁星灼吃得香,带动了周归与的食欲,他竟然也吃了不少。

一烤盘的东西,被他们哥俩风云残卷吃了精光。

吃完最后一口烤茄子,梁星灼放下筷子,由衷感叹:“好吃!”

他抽了张卫生纸擦嘴,补充:“就是吃撑了,我今晚1点肯定睡不着。”

梁星灼把卫生纸团成团放在餐桌上,人往后仰,背靠椅子,掌心揉着微鼓的小肚子,跟周归与打商量:“哥,我能多学一个小时再睡吗?正好把吃宵夜用掉的时间补上。”

周归与站起来收拾残局:“我来收拾,你快去写作业,别忙太晚。”

难得模凌两可,听着也不是很反对。

梁星灼起身,嘴甜甜地说:“好,那就辛苦你了,我的好哥哥~”

“对了,不要帮我热牛奶了,胃没地方装了。”

周归与轻笑:“好。”

“别贫了,赶紧去。”

梁星灼双腿合拢,笔挺站直,食指中指并在一起放在太阳穴,冲周归与点了下,佯装正经,实则皮得不行。

“遵命,周sir!”

周归与想笑又无奈。

梁星灼回到自己的房间,门一关,不再面对周归与,他脸上维持到这一秒的笑意渐渐消失。

他拿起床头柜的手机在书桌前坐下,开始写作业前,他先打开了微信。

联系人列表拉到“y”字母,这个分类里只有余科一个好友。

就连在备注上,梁星灼也不愿意称呼他一声舅舅。

梁星灼点开余科的名片,进入聊天界面。

他们上次聊天还是今年4月份,余妍忌日的前一天。

余科今年也自称店里事多忙不开,没办法回国为亲姐扫墓。

跟往年一样,发了条微信给梁星灼,让他明天去的时候,帮自己稍束余妍喜欢的百合花,聊表哀思。

梁星灼只看到假模假式的消息,直到晚上睡前,也没看见余科把百合花的钱转过来。

他所谓的哀思,甚至不值一束花钱。

简直可笑。

连这份可笑也跟往年一样。

往年梁星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忍了,他懒得跟余科这个人渣多说一个字,一束花的钱也不是承担不起。

隔日扫墓,他都买两束百合花,在余妍墓前也说,一束是自己送的,一束是舅舅托他带的,舅舅太忙了,走不开,没能回国给你扫墓,但心里还是惦念你的,希望你在下面一切都好。

今年不知道是碰上情绪不好,还是往年积累的愤懑爆发了,他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睡前在微信上给了余科一个难堪,没有铺垫,没有寒暄,只问他一句,买花的钱呢?你的哀思难道每年都靠白嫖吗?

余科没回他,第二天给他转了一百块钱,什么都没说。

当天扫墓,梁星灼把那束替余科捎的百合花放在余妍墓前。

他看着墓碑上余妍的黑白照片,可悲又可笑地想,今年他终于不用帮余科说谎了,毕竟余科今年真给了钱,只是不知道价值一百块钱的哀思,余妍在下面能感受到几块钱的。

梁星灼本来打算直接问余科找周归与做什么,转念一想,这货不一定会跟他说实话,万一再多嘴多舌传到周归与那里,他今晚的演戏就没意义了。

他不想让周归与知道,自己知道今晚打电话的人是余科。

他哥要做隔离墙保护他,他得让他哥认为自己有被保护到,这样他才能有机会在余科的事情上沾手。

他现在长大了,他不想一直被他哥保护,他也想保护他哥。

梁星灼放下手机,一边写作业,一边留意门外周归与的动静。

一直等到厨房传来热水器启动的声音,他放下笔,又等了一分钟,悄摸声走到周归与的卧室探看。

卫生间的门关着,隔着门能听见水声。

周归与正在里面洗澡,一时半会不会出来。

梁星灼等的就是现在这个机会。

卧室大灯没开,他也不敢开,怕周归与在卫生间里瞧见外面光线突然变亮了起疑心,只能摸黑往里走。

走到床边,一抬头,周归与的手机果然放在床头柜充电。

梁星灼拿起来刷脸解锁,点进微信。

聊天界面置顶只有他一个人,往下都是最新消息的聊天框。

前两个是医院群聊和科室群聊,余科在第三个。

梁星灼点进去,入目是之前通话结束的提示,下面是半小时前的消息。

余科给周归与发了一个定位,位置是沽南的一家咖啡厅,在市区,餐厅环境挺好的,去年周忠惟和杨佩书来沽南玩,他和周归与带老两口去店里喝过下午茶。

定位后面还有一条文字消息。

[明天下午四点,见面聊]

周归与没有回复。

梁星灼反复看了三遍,确认这消息是余科发给周归与的之后,倍感吃惊。

见面?

余科回国了?

余妍忌日他都不回国祭扫,眼下不年不节的,他跑回来干什么?

而且余科回国了怎么不联系他?还有周归与,接完电话到现在,这么久了,也没告诉他余科回国的事情。

余科回国的事情,他们似乎都不想让他知道。

为什么?

他们到底有什么事必须要瞒着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梁星灼越想越奇怪,记下时间和见面地点,把手机放回原位,悄悄离开了周归与的卧室。

027

次日一早。

梁星灼比平时早半小时起床, 洗漱完,邹姨的早餐还没做好。

“星星你今天值日吗?”邹姨在厨房忙活,回忆了一下, 不确定追问,“你昨天跟我说过没?人上年纪记性就是不行了……”

梁星灼解释:“我没说, 不是你记性差。”

邹姨面露疑惑:“那你怎么起这么早?”

“朋友过生日,想早点去教室把礼物放他桌上。”

邹姨恍然, 夸他:“你真有心。”

“还好啦。”

趁早餐还没好,梁星灼去把球鞋的快递拆了,再回房间写了张贺卡, 拿出来跟放进鞋盒里, 用商家送的礼品袋装好, 放在玄关,方便一会儿出门直接拎走。

早餐上桌, 周归与也晨跑回家了。

他习惯先洗澡再吃饭, 平时梁星灼起床正好赶上周归与洗完澡,两人能一起吃早餐。

今天梁星灼赶时间, 主动说:“哥, 我先吃不等你了,着急走。”

“好。”

跑完步一身汗, 周归与站在餐桌旁,没坐。

刚才进屋他就看见了玄关的礼品袋,知道今天宋嘉航生日, 没问梁星灼缘由,只问:“你的零花钱还够花吗?”

那双球鞋不便宜, 好几千,顶梁星灼三个月零花了。

“够, 我用奖学金买的。”

梁星灼朝周归与咧嘴一笑:“我有钱着呢,甭操心。”

周归与失笑。

“省着点儿花吧,散财童子。”

“知道啦,我心里有数,平时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梁星灼喝了口牛奶,话锋一转:“对了,中午我不回家吃,宋嘉航要请客吃火锅。”

周归与:“好。”

“那你呢?”梁星灼问。

周归与想了想,回答:“我也吃食堂吧,邹姨省得做了。”

余科在微信里提到的见面时间是下午四点,周归与今天要上班,他会去见余科吗?

梁星灼尝试探他口风:“你今天几点下班?”

周归与没把话说死:“说不好,看忙不忙,怎么了?”

梁星灼迟疑片刻,笑着圆过去:“没事,我是想着如果你下班早,我们晚上出去吃,顺便再看个电影。”

“好,能早下班我给你发微信。”说完,周归与抬腿往卫生间走:“我洗澡去了,你上学路上慢点儿。”

梁星灼吃着三明治,囫囵应了一声好。

吃完早饭,梁星灼出门上学。

等周归与洗完澡再出来,梁星灼已经走了。

路过梁星灼房间时,周归与习惯性往里面瞧了眼。

——床头柜上面没有手机。

周归与停下来,走进去细瞧,确实没有。

本觉着反常,转念一想,今天宋嘉航过生日,梁星灼说不定要在外面花钱,带手机扫码方便些,现在很多地方都不用现金了。

餐桌上,邹姨已经为他摆好了早餐。

周归与拉开椅子坐下,喝了口咖啡,跟邹姨说:“邹姨,今天中午不用做饭,我和星星都不在家吃。”

邹姨从厨房走出来问:“好,那晚饭要做吗?”

“不做,我们出去吃。”

邹姨点头:“行。”

梁星灼到教室的时候,只有值日生和两个住校生在。

他走到座位坐下,书包一放,把礼品袋摆在宋嘉航课桌上。

去走廊接个热水的功夫,柳应白和张池也到了。

他俩不知道送的什么,都用单独的包装纸包过,不像他用的原袋。

张池瞄到球鞋的品牌logo,眼睛一下子瞪老圆。

他震惊道:“我靠???大手笔啊星星,你送他这么贵重的礼物!”

梁星灼放下杯子,有意轻描淡写:“要不是奖学金到账了,我也买不起。”

“宋嘉航绝对得疯!前两天打球还在跟我叨叨想要这个鞋。”

张池也是一个球鞋发烧友,绕着球鞋包装袋前前后后打量,眼里流露羡慕的光:“回头攒攒钱我也要买一双。”

梁星灼坐下来,拿出单词书,随意问了张池一声:“你送的什么?”

有梁星灼送的“珠玉”在前,张池感觉自己透支这个月零花钱送的玩意儿,竟然有些拿不出手。

他挠挠头,不怎么好意思地说:“就……两个游戏卡带,哈哈哈哈哈,不值多少钱。”

梁星灼却莫名看向他:“怎么不值?”

张池愣住。

“我觉得你送的很有心,小航绝对也得疯。”梁星灼还有种学到了的感觉,嘀咕,“明年我也送这个好了,难得还有没送过的东西。”

听他这么说,张池刚才那股难为情的情绪全散了,他笑起来,恢复之前的轻松:“可以啊,明年说不定我也能送小航球鞋了,大学生可以做兼职哈哈哈哈。”

梁星灼笑道:“他要是知道你做兼职给他买球鞋,更得疯。”

这时,外班有两个跟宋嘉航玩得好的男生也拿着礼物进来。

梁星灼跟他们也认识,顺便聊了两句。

等俩男生一走,柳应白才找到机会跟梁星灼搭话:“没想到宋嘉航人缘这么好。”

梁星灼虽然经常嫌宋嘉航笨,但该夸的时候还是不吝啬:“他性格好,很多人喜欢跟他玩儿。”

柳应白总跟宋嘉航斗嘴,眼下也难得肯定了一把:“确实,感觉他像头熊,憨实。”

梁星灼还没听过这么夸人的。

“你是在夸他还是骂他?”

“当然是夸。”柳应白理所当然地说,“还没人被我这么夸过。”

梁星灼瞥见宋嘉航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似笑非笑地对柳应白说:“喏,人来了,你当面再夸一次呢。”

柳应白表示婉拒。

“那还是算了,人今儿是寿星,得供着。”

憨实的寿星从走廊晃进来,还没坐下神情已经非常眉飞色舞了。

“嚯!这么多礼物!”

宋嘉航书包都没空摘,站在课桌前挨个瞧他的礼物,嘴角咧上了天。

“哥几个太讲究了嘿嘿嘿,我怎么这么幸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球鞋!!!”

宋嘉航双手颤抖把鞋盒取出来,一副要哭的表情看向梁星灼,激动得已经说不出话。

梁星灼冲他笑道:“生日快乐,小航。”

宋嘉航放下鞋盒,一把将梁星灼抱住,猛男落泪。

“呜呜呜呜星星,我的好兄弟,哥们太爱你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好想这双鞋,你居然不声不响直接送我了,靠,我真的是……啊啊啊啊啊啊星星!”

宋嘉航块头大,激动起来没个手轻脚重的,梁星灼这二两肉被他一抱,差点闷死在他壮硕的胸肌里。

梁星灼用手捶打宋嘉航的胳膊,从缝隙里努力呼吸:“放、放手……喘不上、上来气了……”

“噢噢!!”

宋嘉航松开手,这会儿功夫梁星灼脸都闷红了,大口呼吸了几秒新鲜空气,无语地瞪了始作俑者一眼:“宋嘉航你真是个熊,受不了你了。”

“嘿嘿嘿,对不住,我太高兴了。”宋嘉航冲他傻乐。

激动劲儿过去,宋嘉航开始坐下拆其他礼物。

他拆了多久就惊呼了多久,几分钟下来,梁星灼感觉自己耳膜有点超负荷。

最后一件礼物是柳应白送的,宋嘉航刚要拆丝带,身后传来慢悠悠地一声:“温馨提示,回家再拆。”

宋嘉航停下动作,扭头问:“你送的啥?”

柳应白懒洋洋的:“你拆了就知道了。”

宋嘉航好奇心更旺盛了:“那我现在拆。”

“随你,反正我提醒过你了。”柳应白勾唇一笑,“后果自负。”

梁星灼尝试猜测:“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柳应白模凌两可地回答:“对我来说不是,大众眼里应该是。”

然后看向宋嘉航:“你自己决定拆不拆。”

宋嘉航被他这几句说得心里发毛,犹豫片刻,还是松开了丝带。

“好吧,我回家再拆。”

柳应白“嗯”了一声,意味不明给出祝福:“成年快乐,小宋,希望这份礼物能让你enjoy。”

宋嘉航耸耸肩膀,眉心微蹙:“你别这么看着我,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梁星灼最后看了那个包装盒一眼,好奇心也被柳应白勾得老高。

“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拆了告诉我一声。”他跟宋嘉航说。

宋嘉航把礼物都挪到座位中间的地面放好。

忙中应了梁星灼一声:“好。”

中午宋嘉航请客,叫了平时玩得好那帮朋友吃火锅。

乌泱泱打了四辆车,在火锅店开了两桌才坐下。

下午还要上课,酒是不敢碰,只能喝喝饮料。

一顿饭吃下来,宋嘉航又收了一堆礼物,根本拿不走,只好叫了个同城闪送先捎回家了。

吃饱喝足的一帮人,赶在两点半上课前回了学校。

半节课不到,向来专注的梁星灼难得在上课时间看起了手机。

微信都是历史消息,周归与没给他发新的。

距离余科说的四点已经不足两小时,周归与会在上班时间去见他一面吗?

梁星灼凭直觉猜测,周归与见和不见的可能性各占一半。

但是他如果不亲自去看看,再想知道余科为什么回国找周归与的可能性就基本为零了。

他必须跑一趟,并且还不能踩着四点到咖啡厅,他要提前到,否则很容易被余科和可能出现的周归与发现。

要走只能趁现在,等这节课下课再走就来不及了。

梁星灼不动声色把书包收拾好,拉好拉链,将手机揣进衣兜里,然后跟宋嘉航说:“小航,帮我个忙。”

梁星灼很少在上课时间跟他说话,一开口还是帮忙,宋嘉航简直不要太意外,他凝神小声问:“什么忙?”

“我马上要装病去医务室,你配合我一下,说我从上午就开始不舒服了。”

“啊?你为什么要装病?”

宋嘉航刚问完,梁星灼已经举起了手。

科任老师注意到他,停下讲课,奇怪地问:“梁星灼你有什么事?”

梁星灼揉着太阳穴,手撑着课桌站起来,虚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

他用没什么力气的声音回答:“老师,我头疼得厉害,想去一趟医务室。”

科任老师朝他走过来,关心道:“怎么头疼?是不是感冒了?”

梁星灼朝宋嘉航递了个眼色,宋嘉航会意,立刻开口:“应该是,他从上午就开始不舒服了。”

并站起来扶着梁星灼,主动说:“我送他去医务室吧。”

梁星灼在每个老师心里的印象都好,老师完全没怀疑他是装的,反而催促道:“好好好,你赶紧送他去,有事让校医给你们何老师打电话。”

宋嘉航:“好,知道了。”

紧接着,他扶着梁星灼离开了教室。

一直装到楼梯口,确认从教室里看不到这边了,梁星灼推开宋嘉航,用正常声音说:“好了,不用扶了。”

宋嘉航纳闷地问:“不是,什么情况?这也太突然了,我差点没跟上你的演技。”

“我赶时间,回头再跟你解释,现在你就记好两点。”

梁星灼一边脱校服外套,一边跟宋嘉航交待:“我去跟老何请病假,你回教室上课,老师问起,你就说我临时改主意,找老何开了假条回家休息了。”

“我应该不会回学校了,校服塞我储物柜里,书包我都收拾好了,你放学帮我一起带回家,晚上我去找你拿。”

梁星灼把校服外套塞宋嘉航手里,从他臂弯拿过自己的羽绒服套穿上,动作快得像按了二倍速。

“就这样,我先走了。”

宋嘉航一把按住梁星灼的肩膀,神色严肃地问:“多的我不问,就问一句,你一个人能不能行?不行我逃课跟你走。”

他不是球鞋爱好者,宋嘉航也没送他球鞋,但梁星灼一瞬间共情了宋嘉航早上收到球鞋,差点把他抱窒息的感动。

如果不是时间紧迫,他也想那么抱宋嘉航一下。

梁星灼对宋嘉航笑了笑:“谢谢你,小航,但是这件事我自己去比较好。”

宋嘉航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道:“行,有事跟我打电话。”

“好。”

梁星灼跟宋嘉航分开后,去办公室找何道安开了病假条。

凭借在老师那里的好印象,何道安对他没有疑心只有关心,写病假条的时候还问他要不要联系家长,梁星灼哪能让周归与知道这件事,回答说不用,他哥今天手术多,忙不过来,他不想打扰他哥的工作,何道安一脸欣慰夸他懂事。

假条开完,何道安不放心他一个人,硬是把他送到校门口,眼看他上了出租车才离开。

等出租车快开到路口的时候,梁星灼让司机掉头,重新报了咖啡厅的地址。

他提前十分钟进了咖啡厅。

周六店里生意好,靠窗的卡座除了预定的位置都坐满了,梁星灼挑了个能看见店门口的角落二位人坐下。

他在学校把校服换成了私服,这个点坐在这里并不突兀,跟其他来这里喝下午茶的大学生没两样。

点餐的时候,梁星灼有意套服务员的话:“我看第二个卡座还空着,我能坐那里吗?”

服务员回头看了眼,对他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那个卡座已经被预定了。”

梁星灼继续追问:“预定的几点啊?我可能就待一个小时。”

服务员在平板上查询了一下,回答:“四点,实在不好意思,下次您可以提前在我们门店公众号上面预约卡座。”

梁星灼感觉那个位置就是余科定的。

“好的,谢谢你。”他对服务员笑道。

服务员:“不客气,跟你确认一下,这边只要一杯金桔玫瑰气泡水,七分糖加冰,对吗?”

“是的。”

“好的,请稍等。”

梁星灼正愁这个位置听不到余科和周归与说话,已经在思考趁他们还没来,偷偷去把手机放卡座抱枕后面当录音笔的可行性了,好巧不巧,这时第三个卡座,就是紧挨着余科预定位置的卡座,那桌客人结账离开了。

梁星灼在心底直呼老天助我!

他赶紧叫住没走远的服务员,问:“那桌客人走了,我能坐吗?”

服务员看了看那边,说:“可以。”

梁星灼起身拿起羽绒服,等服务员收好桌子就坐了进去。

卡座外面只有门帘遮挡,卡座与卡座之间用木制栏杆做了装饰隔断,只在视觉上完成了独立空间分隔,根本不隔音,前后两桌在说什么,彼此都能听见。

梁星灼坐在背朝后面卡座的那一方沙发上,他有意往下坐,利用椅背挡住自己,保证自己在后面卡座的视线盲区里待着。

服务员给他上完气泡水,还贴心地放下一个不锈钢香槟桶,里面装着方方正正的冰块儿,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往上冒着冷气。

“冰块儿不够您可以自己加。”

梁星灼跟她道了声谢,服务员刚把门帘给他放下离开,后面卡座就传来了声音。

“余先生,请问您要喝点什么?”

男人不耐烦地问:“你们家最便宜的是什么?”

是余科的声音!

梁星灼转过身,小幅度探出头往后面看。

十年不见,余科老了不少,法令纹和川字纹都很重,显得一脸苦相,他以前就瘦,现在瘦脱了相,看着尖嘴猴腮的,一副精于算计的市井小人模样。

服务员愣了几秒,笑着回答:“柠檬水。”

余科:“那就来杯柠檬水。”

“另外一位先生呢?”

“等他来了再点。”

“好的。”

服务员一走,余科把外套脱了随手扔在一旁,从兜里掏出烟想抽,不知道是没摸到打火机还是别的原因,又给放回去了,拿起旁边的菜单翻了翻。

看了几页爆粗口骂道:“操你妈的,好几把贵,怎么不去抢。”

骂完合上菜单随手扔在桌上,拿出手机听微信,公放。

是他那个日本老婆的声音,声音尖尖的,说的全是日语,叽里呱啦一长串,梁星灼就听懂了一个阿娜达干巴爹,老公加油,也不知道她让余科为什么东西干巴爹。

余科按着语音条回复,说的也是日语,内容听不懂,神情倒是一眼看透,眉飞色舞,似乎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胜券在握。

梁星灼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见到余科的第一眼观感就特别差。

周归与是在十分钟之后到的。

他的车就停在路边,梁星灼通过落地窗先看到他,怕被发现,第一时间钻到了桌子下藏着,等周归与进店才钻出来坐好。

余科见周归与终于来了,赶紧起身谄媚地迎上去:“哎呀,这不是我大外甥嘛,好久不见还是这么英俊。”

说还不够,抬起手还想去拍周归与的胳膊,显得他们之间亲近熟悉。

结果没碰着周归与的呢子大衣,余科就受到一记冷眼。

黑衣大衣跟周归与身上清冷凛然的气质自然契合,他看余科的眼神,跟余科说话的语气,全都没有温度。

“你叫我什么?”

028

余科就一米七出头, 周归与身高直逼一米九,常年健身,光是体格和身高的压迫感都让余科心生畏惧, 何况周归与完全不给他好脸。

余科有求于人,如此更加处于下风。

他不敢再乱攀亲戚, 老实改口:“周先生。”

接着做了个请的动作,“请坐, 我们坐下再聊。”

周归与走进卡座,脱了大衣,简单对折放置一旁, 在余科对面的沙发坐下。

“您喝点什么?”余科抬手要招服务员过来, 却被周归与制止, “不用,不喝。”

周归与面无表情直奔主题:“说吧, 找我什么事。”

余科讪讪地搓了搓手, 切入正题:“对您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那边的隔壁店铺正在转让, 我打算盘下来明年扩充店面, 不过手头资金不够,还差二十万左右……周先生, 我想拜托您帮帮忙。”

周归与直直盯着他,盯得余科后背都冒冷汗了,他才事不关己一般问了句:“怎么帮?”

余科暗骂, 你他妈装什么傻,老子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

明面上还是得恭恭敬敬地求人:“这二十万的空缺, 希望您能帮我补上。您看您家大业大的,二老在老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您自己又是大城市三甲医院的外科医生,科研专利拿到手软,二十万对您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对我而言却是燃眉之急,我们两家这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您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吧?”

“这些年我帮你的还少吗?”周归与淡声问。

余科连忙点头,做舔狗他最擅长了。

“当然不少,我们一家都感您的恩呢,还有您那个姓程的朋友,多亏他们家在东京的关系,我的两个女儿才进了私立女高。前年买一户建他也帮了大忙,让我们家拿到了地产商的内部折扣,活活省了好几十万,这些恩情我们家都一笔一笔记着,绝对忘不了的,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周归与好笑反问:“既然都记得,为什么还有脸朝我开口?”

“看您这话说的,若不是火烧眉毛,实在没辙了,我也不可能专门回国来打扰您……”

周归与慢条斯理打断他的废话:“余科,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才帮你一次又一次?”

余科屁颠颠儿地巴结:“当然是看在我姐姐和星星的面子上。”

“你错了。”周归与一口否定,“余阿姨和星星都不会同意我这么帮你,尤其是星星,他有多厌恶你,远远超过你的想象,所以我帮你,其实是在违背他们的意愿。”

余科越发听不懂:“您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是一条喂不饱的狗,还会乱咬人。”

周归与冷呵,极尽讽刺意味:“我不爱跟腌臜烂事纠缠,其次你跟星星有难以割舍的血缘,他还是个孩子,我们这些大人撕破脸,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我舍不得。这些年你明里暗里表示我们周家愧对你们余家,打着为亲姐鸣不平的幌子,朝我张口谋私利,我全当野狗冲我乱吠,索性给你一根骨头,换我们一阵清净。”

说到这,周归与话锋一转:“可是你不要会错意了,从当年同意抚养星星,到后来一次又一次出手帮你,掌握主动权的都是我。骨头给不给、给多少、给到什么时候,我说了算。你如果知趣,就该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趁早夹起尾巴滚远点,而不是还特地飞回国,跑到我面前来得寸进尺。”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立刻滚回日本,从此在我们面前消失,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过去给你那些小恩小惠,我也当喂狗了,既往不咎。”

这番话周归与说得毫不留情面,余科听到后面已经完全笑不出来了。

他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直呼其名:“周归与,你威胁我?”

周归与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轻飘飘地说一些拿捏余科七寸命脉的话。

“是,你如果还蹬鼻子上脸,我保证,你怎么吃进去的就让你怎么吐出来,而且加倍。”

余科再也没办法继续装出那副伏低做小的卑微嘴脸,将本性的丑恶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一脸狞笑,如同伥鬼:“你在我面前拽什么?叫你一声周先生给你脸了,老子才是你长辈!还威胁我,你搞清楚,只有我威胁你们周家的份!”

“你不给我,我难道不能找其他人要吗?比如你家那两个好面子的老东西,他们不给,我就在你家楼下闹,把当年周旭东怎么害死我姐的事情大肆宣扬一番,我看到时候谁没脸,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哦对了,找我亲外甥要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你们这对假兄弟不是感情好吗?你说他会不会为了免你烦恼,去想办法搞钱给我?我在七中官网查过,那小子成绩好年年拿奖学金,一年三万,有钱着呢哈哈哈哈哈!”

余科笑得正欢,头顶忽然感觉一阵刺骨的寒冷。

接二连三的冰块自他头顶倾泻而下,砸他的头、砸他的脸。冰水顺着领口往下淌,冻得他整个人原地跳起来破口大骂,边骂边哆嗦,还没等看清怎么回事,一个硬邦邦地东西又朝他扔过来,给他脑门重重一击。

余科一瞬间眼冒金星,被砸得天旋地转,踉跄两步跌坐在沙发上,手往下扫时带翻了水杯,柠檬水全淋在了他裤|裆上,看着像小便失禁。

不锈钢香槟桶和玻璃水接连落在地上,乒乒乓乓,动静大得咖啡厅里的人全朝卡座这边看过来。

“始作俑者”梁星灼甩了甩倒冰桶时手上沾上的水珠,迈上卡座的台阶,站在周归与面前。

梁星灼死死瞪着狼狈不堪的余科,眼神饱含泼天的怒意,白皙的皮肤因为愤怒的情绪泛起红潮。

他像面对伤害亲人的仇家,露出獠牙的狼崽,伺机待发,只等时机一到扑上去撕咬仇家的血肉,将其生吞活剥。

“你再威胁我哥试试。”

面对外甥那张与亲姐高度相似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余科仿佛看见亡故的魂魄化作七窍流血的厉鬼,正冲过来要来索他的命。

余科吓得分不清幻影和现实,惊声尖叫,瑟缩成一团,发抖求饶:“姐,不要杀我,我再也不敢了……不要杀我!”

周归与垂眸看着身高只到他肩膀的梁星灼。

他人瘦,骨架也小,身体不好容易生病,精心养着也养不出几两肉,没什么力气,自己一只手就能把他圈在怀里。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才是被保护的那一方。

029

梁星灼从来没感受过这么强烈的愤怒。

家人是周归与的软肋, 余科竟然敢趾高气昂用周归与的软肋威胁他,还口出恶言。

他是个什么东西?他怎么敢,他怎么配!

火气自丹田以燎原之势冲上脑门, 梁星灼捞起桌上冰桶站起来那刻,愤怒吞噬了他的理性,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余科怎么不去死。

他早就该死了。

他才是该死的那个。

周归与从桌上的纸巾盒抽了两张纸, 握住梁星灼的手腕,用纸巾一点一点擦去他手上残留的水珠。

动作轻柔,神情只有关心没有责备。

“你怎么会在这里?”周归与轻声问梁星灼。

梁星灼被周归与的声音拉回现实。

他一把反握住周归与的手, 急切问他:“这么多事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一想到这么多年, 周归与一直隔三差五被余科骚扰, 接二连三应付余科的无理要求,梁星灼就自责得快死掉了。

如果没有他, 周归与根本不用面对这些。

原来长久以来, 周归与除了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还要帮他清扫余科这种烂人带来的烂事。

他得多累啊。

他这么累, 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还经常因为私心作祟跟他闹别扭,而这些也被他照单全收, 一并安抚,不曾对自己有过一丝一毫厌倦和不耐心。

想到这些,负罪感如同一座大山朝梁星灼压过来。

他讨厌自己, 讨厌自己一直给他哥带来麻烦。

梁星灼握紧周归与的手,鼻子控制不住发酸, 心脏像是被人攥在手里揉捏,疼痛不由己。

“你应该告诉我的, 我不是孩子了,哥,不要一直把我当成孩子……”

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啊,你也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

周归与抽出手抚摸梁星灼的脸。

少年的一滴泪掉在男人的指腹,被他轻轻抹去。

“好,哥不拿你当孩子了。”

周归与的指腹在梁星灼脸上摩梭了几下,类似于一种无声安抚。

动作停下,他收回手,把梁星灼手上剩下的水珠擦干,用过的纸巾团成团,被搁在桌上。

梁星灼碰过冰桶的手冰冷没血色,周归与握着搓了搓,再捧起来放在嘴边吹气,用摩擦和呼吸帮他回暖。

这一系列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了无数次,跟他接下来说的话一样满含珍惜。

“但你永远是哥的宝贝。”

梁星灼嘴唇微颤,酸意翻涌,眼泪不受控制,一滴一滴夺眶而出。

周归与又抽了两张纸巾帮他擦眼泪,有些无奈:“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哭鼻子的,这么孩子气还说不是孩子。”

梁星灼哭得抽抽嗒嗒,还不忘为自己正名:“就不是,不许再说。”

周归与失笑,依他:“好,不是,不是。”

被梁星灼用冰桶砸懵的余科也回过了神。

他定眼细瞧,这里哪有什么七窍流血的厉鬼,明明只有对他动粗的病秧子梁星灼!

杀千刀的小畜生,居然敢用冰桶砸他,害他在公共场合出这么大的丑。

余科越想越忍不下这口恶气,手脚并用爬起来,抄起旁边的冰桶往梁星灼那边扔过去,嘴上骂着:“小兔崽子,敢阴我,我他妈弄死你!”

周归与留意到的时候,躲已经来不及了,他把梁星灼往怀里一扯,转身的一瞬,冰桶砸到了他背上。

余科本来是冲梁星灼去的,结果砸到了周归与,他自己都愣了几秒,本能发怵。

转而一想,一个破不锈钢做的玩意儿,他脑门挨了一下都没怎么样,何况只砸到了周归与背上,这还是冬天,脱了外套里面还有毛衣,更砸不出什么毛病来,于是又嚣张起来,对两人冷嘲热讽:“你俩还真是兄弟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哥?”梁星灼没想到余科敢还手,紧张地去瞧周归与的后背,“你没事吧?痛不痛?”

周归与安抚他:“不痛,一个小东西,又不是刀,别紧张。”

“是刀还得了!”光是听字眼都心惊。

梁星灼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上来,手攥成拳,准备冲上去揍余科一顿。

周归与伸手拦住他:“星星,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不行,我必须揍他一顿,我忍不了这臭傻逼。”

店长这时带着两个男服务员,着急忙慌赶过来劝架:“三位先生冷静一下,有事我们坐下来谈。”

余科冲店长呸了一声:“冷静个屁,你没看见他拿冰桶往我头上倒啊!”

店长皱眉退后一步,看向梁星灼和周归与,感觉他们比较像讲理的人。

试着问:“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如果是我们店里服务不周到,我代表门店向三位道歉。”

周归与站出来解释:“跟你们没关系,是我们的私人恩怨。”他扫了眼卡座这一片狼藉,掏出手机,“打扰你们做生意了,损害的物件我们照价赔偿,你们核算一下,我现在付。”

余科指着自己脑门被冰桶砸出来的大包,借题发挥:“还有我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你们别想赖账。”

梁星灼骂回去:“你是不是没被砸爽啊!”

周归与冷淡地看了眼余科,说:“那你报警,我会让律师来对接。”

又说警察又是律师的,余科一下子被唬住了。

他这次回国就是为了要钱,日本店里还一堆事情,不能耽误太久,要是惹上官司岂不是自找麻烦。

余科装腔作势:“不用那么麻烦,我接受私了。”

周归与冷漠道:“我不接受。”

这时店长也核算完损失了,跟周归与报了个总数,周归与扫码支付完毕,跟梁星灼说:“去把外套穿上,我们回家。”

梁星灼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余科:“可是他——”

周归与打断他,语气严肃了一些:“快去,听话。”

梁星灼抿抿唇,隐约感觉周归与另有打算,不再坚持,乖乖回后面卡座把自己的羽绒服穿上。

周归与也拿起呢子大衣穿上,离开咖啡厅之前,他最后跟余科说了一句:“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余科根本没把周归与说的话当一回事,以为他已经无计可施,只能在口头吹吹牛逼放放狠话了。

但是他就不一样了,他拿捏住了周归与的软肋,周归与不可能不顺他心意。

所以余科理直气壮下达最后通牒:“我也给你三天时间,二十万不到账,你们家以后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梁星灼想到余科之前威胁周归与说的话。

跑去老家闹……余科还真做得出来。

梁星灼光是脑补一下那个场景就感觉眼前一黑。

周忠惟和杨佩书一辈子好面子,在老家又是有头有脸的生意人,这把岁数了要是晚节不保,气病进医院都有可能。

梁星灼倍感焦急,要回去跟余科理论,周归与察觉到他的意图,牵着他,几乎把他强行带出了咖啡厅。

回到车上。

梁星灼着急上火地跟周归与说:“哥,不能放着他不管啊!余科这种人什么做不出来,要是闹到你爷爷奶奶那里,他们怎么受得了。”

周归与扯过安全带帮他系上。

然后才开口:“谁说我不管了。”

梁星灼一怔,随即问道:“你打算怎么管?”

“这个先不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周归与启动车子,车载显示屏亮起,默认显示北京时间。

他用食指在屏幕上点了点,不紧不慢地说:“这个点你应该在学校上课才对。”

“……”

梁星灼目光游移:“那你还应该在医院上班呢……”没什么底气。

“不要转移重点,是我在问你。”周归与拆穿他的小聪明,“你为什么不上课跑来这家咖啡厅?又为什么会在我和余科谈话的时候突然跳出来?”

梁星灼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老实交代。

“昨晚余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看见来电显示了,我感觉不对劲,就在你洗澡的时候去偷偷看了你手机……你们有事瞒着我,我没办法什么都不做,所以我就提前过来了,在你们后面那个卡座待着,偷听你们说话……”

周归与沉默了一分钟。

梁星灼以为他生了气,马上道歉:“对不起,哥,我不该偷看你手机。”

周归与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合着你从昨晚我打完电话就在跟我演戏了。”

梁星灼小声承认:“……是的。”

“……”

周归与似笑非笑地评价:“我应该培养你往娱乐圈发展的,说不定以后能成为影帝他哥。”

梁星灼被他拐弯抹角损得羞愤欲死。

“哥!”

周归与被他逗笑,点到为止。

不过心里也着实为梁星灼的敏感吃了一惊,亏他昨晚还以为瞒过了梁星灼,没成想自己才是被瞒住的那个。

“好了,我不生气,本来也是我先瞒着你,这次算我们扯平,好吗?”

梁星灼点头:“好。”

他本来也不生周归与的气,只是心疼他,责怪自己。

梁星灼还惦记余科的事情,赶紧把话题拉回去:“所以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不会真的要给余科二十万吧?”

周归与好笑道:“怎么可能。”

梁星灼松了口气,但悬着的石头还没落下去:“可是不给钱他会去老家闹的……”

周归与轻巧地说:“把他弄回日本,他就闹不了了。”

梁星灼叹气:“你说得容易,腿长在他身上,他想去哪就去哪,难不成你还能找人把他捆了软禁吗。”

周归与本本分分:“那自然不能,法治社会得依法办事。”

梁星灼简直快被他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急死了:“你赶紧说吧,火烧屁股就不要卖关子了!”

“不至于。”

周归与笑了笑,跟他交了实底。

“程诉他们家在日本有分公司,这些年余科找我办的事,我都是找程诉帮的忙。”

“前阵子去小南山泡温泉,程诉私底下跟我说过一个事。余科开的料理店,食材供货商有问题,已经被厚生劳动省盯上了,正在私下走访调查,估计年底就会被连锅端,他问我要不要托分公司负责人跟余科提个醒,让他换个进货渠道,免得到时候亏预付款,影响现金流。”

梁星灼渐渐猜出一些苗头:“你怎么跟程诉哥说的?”

“我说没必要。”事不关己的口吻。

“然后呢?”

“程诉说,按照余科那个贪小便宜的性格,在不知道供货商降价清库存是为了跑路的情况下,一定会认为是自己运气好捡了大便宜,然后大量购入食材囤货,导致亏一两个季度的营业额。”

梁星灼似懂非懂:“这跟把余科弄回日本有关系吗?”

“单单这样肯定没关系,这个麻烦还不够大。”

周归与意味深长地说:“只要把麻烦再弄大一些就可以了,大得他在国内待不住,必须回日本收拾烂摊子。”

030

梁星灼追问:“怎么把麻烦弄大?”

周归与没有马上回答, 看起来在犹豫什么,比如,犹豫该不该让他在这件事里知道太多。

梁星灼想到周归与一贯拿他当孩子护着的行事作风, 搬出他刚才在店里说过的话:“哥,你才答应过不拿我当孩子了。”

周归与不想让梁星灼触碰这些烂人腌臜事, 他情愿梁星灼活在一个简单纯粹的世界,所以一直让自己成为二者之间的隔离墙。

直到今天, 梁星灼毫无预兆出现在他和余科面前。

现实明明白白告诉他,你的情愿只是一种理想主义。以及,你正在不知不觉中自以为是。

梁星灼想活在怎样的世界里, 不该由他定义, 他也定义不了, 他自以为坚固的隔离墙,不也只是梁星灼有意配合的结果吗?

这个由自己呵护长大的孩子, 确实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一天一天长大,迟早会变成独当一面的成年人, 他不会更不该一直活在自己的庇佑之下。

无可指摘的正理, 接受起来却这么令人难过。

周归与可悲意识到,其实根本不是梁星灼脆弱, 只是他不愿放手,宁可梁星灼脆弱,他需要被梁星灼需要, 依赖被梁星灼依赖。

他也有超越理智范畴的荒唐私心。

周归与压下情绪,让自己做模范家长, 如实说:“目前只有初步想法,具体怎么实施, 我还要约程诉面谈。”

梁星灼如他预料中那样提出要求:“什么时候谈?能带我一起吗?”

周归与:“越快越好,争取今晚。”

梁星灼握住他的手指,目光恳切:“带我一起吧哥,我可能帮不上忙,但我不想再什么都不知道了。”

理智上不该拒绝,被这样的目光盯着看,周归与说不出拒绝的话,导致在感性上也开始倾倒。

他“嗯”了一声,答应了。

梁星灼笑开:“我哥最好了。”接着催促,“那你赶紧给程诉哥打电话约时间吧!争取今晚就见上,免得夜长梦多,我真的害怕余科不守信,没到三天就杀到老家去了……”

担心老两口无法承受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梁星灼没有说出来,是他的私心。

他害怕余科闹到老家,闹得不可收场,老两口也气病,等那时候他在周家要怎么自处。

周归与当然不可能责怪他,可是其他人呢?其他人不会连坐他吗?他本来就不是周家的一份子,外界的声音一旦喧闹起来,不是等于让周归与夹在他和自己家人之前左右为难吗?

他不想周归与为难。

能维持当下的平静,让周家人对他这个外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最好的,这么些年,他努力讨好小心维系,也是这个目的。

他要的不多,只要一个跟周归与一起生活的位置。

但是现在余科突然跳出来,让这个位置变得摇摇晃晃。

他可能比周归与还着急让余科赶紧消失,但他能力有限,更多的是干着急,只能催促周归与……他太没用了,什么都为他哥做不了。

挫败感又涌上来,梁星灼垂眸,又忍不住道歉:“对不起,哥,都是因为我,你才麻烦不断。”

周归与揉揉他头:“这不是你的错,别往自己身上揽。”转而掏出手机,“我现在问问程诉。”

梁星灼应了声好,在旁边安静等着。

电话接通,周归与问程诉今晚有没有时间出来吃个饭见一面,幸运的是,程诉今晚没安排,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吃饭了,他还正想约人玩玩儿呢。

“别玩儿了,有急事找你。”周归与报了个他们总去的餐厅,“七点见。”

程诉一听是急事,语气也正经起来:“什么急事?”

三两句说不清楚,周归与只说:“余科回国了,我刚跟他见了一面,具体的晚上见面再聊。”

程诉爽快道:“行。”

挂断电话,周归与看了眼梁星灼:“约好了,晚上带你一起。”

梁星灼笑道:“好。”

距离吃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梁星灼问:“你要回医院上班吗?”

周归与:“请过假,不回了。”又说回他,“你也不会回学校了吧。”

周六下午放学早又没晚自习,他现在往回赶,到学校也已经放学了。

“不回。”

“你书包呢?”

“让小航帮我带回去了,晚上我去找他拿。”

周归与手指在方向盘敲了敲,拉下手刹:“那先回家。”

梁星灼没意见。

晚上七点,他们跟程诉在餐厅见上了面。

程诉一进包间,看见梁星灼也在,肉眼可见意外了几秒,不过什么都没说。

等菜上齐,一边吃,周归与一边把事情跟程诉说了一遍。

说完,他开始陈述自己的计划,也是梁星灼跟过来最想听的一部分。

“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供货商被厚生劳动省盯上是因为食品质量问题,那我们可以从这个点开始做文章。”

“余科的店开在东大附近,上了团购和外卖,食客以大学生为主,这个群体的消息传播速度快、范围广。我的想法是找一批人,不同时间去余科店里吃饭,给他们找茬儿,重点质疑他们的原材料来源,比如说食材不新鲜,口感有问题,让他们给个说法。”

“这个说法他们不管给不给、怎么给,接下来都可以方便我们再做文章,因为源头问题确实存在。餐饮店最注重食材品质,一旦这个名声搞臭了,通过大学生一传播,生意肯定受影响,而且是立竿见影的。”

“另外,我有几个本科同学正在东大医学院读博,他们的社交网络也可以帮忙传播一部分。”

程诉听完后评价:“你小子够损的。”

周归与喝了一口茶,未置可否。

梁星灼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几秒,问:“可是余科老婆还在日本,要是余科委托他老婆处理这个麻烦,他在国内纠缠不休呢?”

程诉轻笑:“那也要他老婆有能力处理。星星,你对他们家可能不了解,余科他老婆是个全职主妇,非常传统的日本女人,家里大大小小事情都是余科做主,余科说了算。”

“他们一家都靠这个料理店维系生活,客人骤减,营业额低于每天成本,这么大的事情,余科他老婆肯定慌得六神无主,一天八百个电话催他回去处理。”

周归与开口补充:“到这里还不算完,一旦形成舆论就会引起社会关注,到时候一封匿名举报信送相关部门领导的办公桌,政府介入调查,余科的店短时间别想再开门营业。”

梁星灼后知后觉:“所以你除了想把余科弄回日本,还想借此断了他们家的收入来源。”

“是。”周归与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他今天只是找我要钱,懂得见好就收,我不会断他活路。”

说到这,他看向梁星灼,语气果决:“可是他得寸进尺,拿家人来威胁我,触犯我的底线了,我必须让他付出代价。”

梁星灼被他看着,忽然感觉世界一片寂静,反应变得有些迟钝,心脏倒是跳得很快。

咚咚咚。

脸也生起一股热意,他低头拿起鲜榨果汁喝了一大口。

程诉听完方案大感痛快,拿出手机,说:“我这就跟分公司负责人打电话,让他着手安排,你本科同学那边你自己联系吧,省得我绕弯子搭线。”

周归与说好,也拿起手机联系同学。

过了几分钟,周归与手机进来一通电话。

程诉正在跟负责人打电话,以免互相打扰,周归与拿着电话起身,离开前跟梁星灼说:“我去外面接,你吃你的,不等我们。”

梁星灼乖乖点头。

程诉这边结束通话的时候,周归与还没回来。

他说得口干舌燥,灌了大半杯果汁下去。

梁星灼放下筷子,抓住机会跟他道谢:“程诉哥,我都听我哥说了,这些年你帮了不少忙,谢谢你。”

程诉跟周归与是发小,初中随父母来到沽南读书,又跟周归与同校。

高中梁星灼和余妍搬到周归与楼下那天,他和周归与在附近打球,打完回家正好碰见梁星灼他们。

可以说,梁星灼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程诉拍了拍梁星灼的肩膀,也是哥哥对弟弟那种态度:“谢什么,哥也拿你当亲弟弟,咱们之间不说这么生分的话。”

梁星灼冲他笑了笑,“嗯”了一声,内心感激感动,表情却又有些欲言又止。

程诉看穿他心思,夹了块排骨吃,语气轻松地鼓励他:“有话就说,咱哥俩有什么不能聊的。”

“程诉哥。”

梁星灼深呼一口气,先铺垫了一下。

“这话我问我哥,他不会跟我说实话,他太护着我了,余科的事情什么都不想让我知道,今天要不是我软磨硬泡,他是不愿意带我来吃饭的。所以我只能问问你了,你可以跟我说实话吗?”

程诉不好盲目答应,迂回道:“你先问。”

“我想知道,这些年在余科的事情上,我哥除了找你帮忙,有没有在金钱上贴补他,如果有的话,贴补了多少。”

程诉轻咳一声,答得含糊:“怎么会这么问?今天余科找你哥要二十万,他不是没给吗。”

梁星灼没被她糊弄过去,再次点明重点:“今天是今天,以前是以前,我想知道以前给没给。”

程诉干笑,明显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梁星灼变相知道了一半答案:“那就是给过,程诉哥,我想知道具体数额。”

程诉叹了口气,安慰宽他心:“星星,你哥不会跟你计较这些,这些钱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他做的事都是他自己情愿,你别有心理负担。”

“你知道的,他很爱你。”

梁星灼对此表示肯定:“是的,我知道。”然后再绕回去,“我也很爱他,他是我现在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想了解他的一切,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以后的日子,不是只有他站在我面前。”

程诉听得动容。

这两兄弟的感情实在太好了。

停顿片刻,程诉给梁星灼报了个数字。

梁星灼暗暗记在心里,跟程诉道了谢,并且拜托他不要让周归与知道,他已经告诉了自己。

程诉怕他乱来,先给他打了一记预防针:“你不会打算找余科要吧?别傻了孩子,他就是无赖,要不回来的,回头你再惹身腥,属于好心办坏事了。”

梁星灼摇头:“不会,我没这么天真,宁可帮不上忙,我也不会帮倒忙。”

这是实话。

“放心吧程诉哥,我只是想知道具体多少钱,没有多余的想法。”

这是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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