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冰凉的手像是毒蛇一样爬到她的颈项,冯玉贞打了一个哆嗦,她下意识偏了偏身子,躲开他的手。崔净空动作稍顿,她的脖颈旋即又被轻轻握住,他的拇指抵住女孩的下颚上抬,带来轻微的窒息感。

冯玉贞再不能低头,崔净空垂着眼皮,鼻尖的弧度凌厉而锋锐,低低道:“你不高兴吗?那条恶犬伤了你,我便毒死它,不解气吗?你父亲与弟弟欺辱你,我便叫马蜂蛰毁他们的嘴脸,不痛快吗?”

得到了早有所料的答案,冯玉贞一时语噎。她不想当初山洞里的承诺竟不是什么轻飘飘的年少气话,而是确凿无疑、血债血偿的狰狞报复。

她浑身的汗毛霍地立起,外人即使想破了脑袋估计也猜不透,冯家交织的厄运实际全数归结在不起眼的三女儿身上。她自己细胳膊细腿,手无缚鸡之力,偏偏身后却站着一个心狠手辣的崔净空,两人一明一暗,恰如月之阴晴圆缺。

冯玉贞现在总算看清这个当初救起她的少年的本性。可是即使看清,她又能如何呢?难道要叫他离远点,说自己招惹不起他,承担不起他这样深重的庇佑吗?

已经由不得她了。恰如此时,少年的手微凉,从她的颈子攀爬而上,笨拙又好奇地贴上她的脸颊。那处曾经淤肿骇人,如今已经全消下去,展现出少女原有的秀丽和白净来。

凉爽的春夜,冯玉贞却出了一身细汗,她感觉崔净空抚摸过的皮肤上烧起了火,她不堪燥热,抬手握住少年的手腕,不欲他再乱动。半晌后才跟求饶一般小声道:“空哥儿,我没有怪你……只是,这些事你日后多与我商量,好不好?”

崔净空的眼中暗潮涌动,他轻声问她,心照不宣地揭露了自身的秘密:“贞娘,你全都知道,是不是?”

藏在衣袖里的碎银,不知从何而来的布料,还有诸如此类的许多蹊跷。

冯玉贞抿着嘴唇,崔净空专注地凝视着她,那只手伸到她的耳后,轻轻揪弄起那条发带。

冯家二姐年后嫁人,冯玉贞也逐渐有了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可崔净空要碰,她全然无法推拒这种堪称孟浪的行径,只好扭过脑袋,却更像是一种默许和妥协。

少年少女的身形淹没在月夜的屋后黑影中,只听到吹散在春风里的低声承诺。

“只要你再不离我而去,我便永远……永远乖乖听命于你。”

作者有话说:

总算发现惹上小疯狗了呢贞贞

还有最后一章两个人长大之后的事~明天准时发,青梅竹马就算完结啦

我这几天会给之前催更的宝宝们发红包、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总之实在非常抱歉QAQ

?134 ? 番外四(6)

◎if线青梅竹马◎

“他呢, 长相虽然不出众,但是男人么, 就是图他一个老实本分。家里几分薄田, 婶子莫看他岁数大,岁数大能疼人!说起来也就二十三岁,之前从没有过女人, 娶回去可不是当眼睛珠子似的疼!”

媒婆滔滔不绝,石头都要被她吹成什么稀世珍宝。她挤了挤眼睛,撸起袖子,两根指头对捻, 意味声长道:“婶子,这聘礼,自然也是诚意十足……”

冯母同媒婆坐在屋里,冯父则坐在门口的板凳上, 自被马蜂蛰后, 他同儿子的脸上都残留下了大片红斑疤痕。好歹捡回了命,只是脾气因此越发暴躁。今日却一反常态,眯着眼,竖着两只耳朵听屋里的动静。

而这桩婚事指向的少女十六岁的冯玉贞, 鹅蛋脸上敷着细腻的妆粉,眉目清丽柔美,唇珠点了一抹朱红胭脂。

她两腿并拢, 素手搁在膝头,坐在床上。忍受着旁人打量挂在钩上牛羊肉一般的视线, 杏眼垂落在地, 好像看不见媒人与爹娘之间的眉眼官司。

喊媒婆上门说亲的男人其实已经二十五岁。他是隔壁乡里一个有名的破落户, 同老实本分四个字压根不沾边, 从前还患有赌钱的毛病,殷实的家底都被败了一大半。至今全靠他老母含辛茹苦持家,邻里都熟知他的秉性,故而没人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可冯家却断然不同。

冯家的几朵金花婚事都相看得早,这是在黔山村里出名的。大的两个都是豆蔻之年便经由冯父授意而陆续叫媒人上门。

许亲一不看品行,二不看家门,单看聘礼给得丰厚不丰厚,等到女儿一及笄,就迫不及待地嫁出去。一手收钱一手走人,除了新娘子本人的意愿,几方人无不言笑晏晏。

而冯家三姑娘之所以能留到十六岁,还有赖于先前腿脚留下旧疾,虽对日常行走无碍,可若是碰上农忙,免不得要显出疲态,踏实勤恳一些的人家都在意这个,因而都迟疑不决。

偶有一两个不介意的,也是各有各的缺漏。冯家爹娘挑挑拣拣,嫌这个家贫,那个小气,没一个可供他们尽情榨出油水的。

直到花婆子捎来隔壁乡一家孙姓人户的信儿,总算勉强满意。主要也是考虑到冯玉贞年岁到了,也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不敢太眼高手低。

心里的算盘打得很响,冯母还是秉持着待价而沽的原则,强板起脸斥责道:“花婆子,我又不是卖闺女,女婿品性如何,对我女儿真心相待最重要。”

花婆子谄媚一笑,嘴上找补:“天下父母哪儿有不为孩子着想的?妹子要是动意,我过两天叫孙家小子过来,三娘先与他相看一面也妥当。”

两方就此约定下来。花婆子抬脚走出门,冯母扭过身,再掩盖不住脸上的盈盈笑意。冯父也从板凳上哼着曲儿站起身,显然,媒婆方才比的那个数儿深得其心。

明眼人都清楚,过几天只是走个过场,这门婚事定然是板上钉钉了。

只有冯玉贞脸上自始至终没有半点喜意。少女体态纤瘦,削肩细腰,默然站在屋前,像是一尾挤在墙缝生长的芦草。

她沉默的抵抗并未起到任何作用,冯父走进屋,眉开眼笑的脸蓦地耷拉下来,抬脚踹她:“给谁摆脸呢?呸,养不熟的白眼狼,赶紧给老子做饭去!”

冯玉贞被他这一脚踹到小腿上,忍疼摸到灶台。她麻木地生火烧水、煮饭切菜。外头吹吹打打的锣鼓声钻入耳畔,冯母往外探头,模模糊糊地嘀咕:“这都绕着村子演了第三天了吧?”

冯父啧了一声,或许正是大字不识才给了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他朝地上啐了一口道:“几个穷酸秀才,就算考了个什么第一,念不出来也是白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冯玉贞心里乱了两拍,手下的刀快了半分,森亮的刃倏地割破表皮,点点血珠滴在翠绿的菜叶上。

冯玉贞闷哼一声,她赶紧将受伤的指头含进口中,血腥气占据味蕾,她忽而阖住了眼。心里暗自反驳道,才不是什么穷酸秀才,历年院试都囊括了方圆百里内的童生,榜首被称作案首。而告诉冯玉贞这些的,正是今年的案首崔净空。

崔净空只用了短短三年的功夫,便从一个小叫花子一跃飞成山沟沟里备受青眼的秀才公,除了冯父这种目光短浅的鼠辈,稍稍有些眼光的人家谁不羡慕他交了大运呢?

他们已有三个月没见过了,上回还是崔净空前去院试,过来辞别她。所以她只能根据一些零零碎碎的道听途说尽量想象出他当时的模样。

功名早一日传回村里,他们说私塾一行人是坐车回来的。当时崔净空穿着哪件衣衫?大抵是那件蟹壳青的长衫,那是她开春新做的,正合身;他看到路边贺喜的人群,也会给一个浅淡的笑脸,尽管他并不愿意。

可也只能止步于此了。因为他回来已有整整四日,还没有要来见她的意思。

其实不见也好,他自从初露锋芒,被那位老夫子收作义子,吃睡都宿在私塾,两人见面的机会就少之又少。尤其是今年,他们相见的次数用一只手也能数过来。

如今他踏上科举这条路,冯玉贞不高兴是假的。她半点不怀疑,只要他的聪颖资质用在正途上,出头不过是迟早的事。只是崔净空日后如何飞黄腾达……反正总归和她这样一个庸庸碌碌,余生都只能埋头于灶台与田地间的村妇毫无瓜葛了。

冯玉贞心里发堵,这桩欲成的荒唐婚事更叫她烦扰。伤口止住了血,她拿凉水潦草冲了冲,晃了晃脑袋,把那张俊俏的脸从脑子里一伙儿赶了出去。

乌云遮月,闷热的风时止时作。屋里狭小,冯玉贞忙活一天下来,坐在一面小铜镜前,抬手将丝带与发簪解下来的功夫,浑身就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她脱下镶月纹的窄袖褙子,里头轻薄的里衣紧裹在身上。

清脆的弹指声扣在窗棂上,一连三声。冯玉贞揭开里衣的手猛地合上,她脸上发热,后知后觉崔净空站在窗外。她心下先是如同大石落下一般安定,俄而又羞恼地埋怨他,这人怎么这么晚来找她?衣服都脱了大半,为了出去见他,免不得又得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