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查无此人

7300年,倏忽之乱腾骁将军战死,云上四骁击溃计都蜃楼。罗浮重创,华元帅派人调任罗浮接替将军一职。

7379年,饮月君丹枫衅乱,被云骑与龙师共同制止,压入幽囚狱。

7380年,前代罗浮剑首镜流堕入魔阴身。

8072年,计都蜃楼复苏活化,仙舟方壶几欲覆灭,罗浮云骑驰援,玉阙太卜引动帝弓司命以其光矢终结战局。

8073年,玉阙太卜之徒符玄调任罗浮。

8082年,前代罗浮将军卸任,符玄接替将军一职。

8096年,彦卿夺魁,擢拔骁卫。

8099年,罗浮舰队遭步离军队埋伏,损失惨重,彦卿失踪。

……

……

这是普通的一天。

但五彩斑斓的光华突然折射在罗浮天空,浮黎的注视无声,阿哈的大笑渺茫。

“流光天君?”将军府中,身着戎装的罗浮将军似有所感,抬手摸了摸额间的法眼。

祂现身的次数屈指可数,此番一瞥……

符玄正要掐指,侍卫长浴铁便从值班的云骑那儿得到了一则紧急的消息。

“什么?找到彦卿了?!”

听完,符玄失声,望着没批完的公文,她纠结一瞬便跟着浴铁一起匆匆去往丹鼎司。

路上,浴铁边走边说:“是在星槎海找到的。一位兄弟巡逻时发现几艘常年停泊的星槎被撞毁,搜查后发现了昏迷的彦卿骁卫,而后送到了龙女大人那里。”

符玄双眉紧锁,严肃点头。

丹鼎司内,衔药龙女正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尾巴晃来晃去,尾巴尖上那把尺木锁敲击地面,发出沉甸甸的声响。

符玄边推门边询问道:“情况如何,很严重吗?”

白露跟她一同走进屋里摇摇头,却欲言又止。“彦卿他没事,不过……”

“太卜大人!”

屋内的金发少年满眼彷徨,“将军…将军他还没回来,我们要快点回去救将军才行!”

符玄皱眉,“你在说什么昏话,我不就在这里吗。”

“我说的是将军啊,景元将军!”彦卿的手还在抖。自收养他起,符玄从未见过他如此慌张的样子。

“谁是景元?”符玄抱起胳膊,她当了近百年的将军,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也……”彦卿愣在原地。

这怎么可能,是那个东西干的吗?

被那个冒牌货推了一下,他醒来后就发现自己突然回到了罗浮。但,无论是路过帮助他的云骑还是白露,他们不记得将军了。现在,符玄也是如此。

将军像是被人抹掉了存在。

白露叹了口气。

“他坚称罗浮曾经有一位名叫景元的将军救了他,他才能回来。”

白露把彦卿刚醒时,向她描述的那个人尽可能全面地转述给符玄听,不过彦卿所言实在无稽,白露听完也是在想他是不是撞到了脑子。

“而且彦卿对这个人的存在深信不疑,说他深谋远略功名赫赫,治理了八百年的罗浮。有他在,罗浮才能长治久安,哦,还有这位将军还是云上四骁之一……”

“是五骁!有将军在是五个人!”彦卿反驳道。

听到他偏袒的语气,符玄心中的担忧与怒气混在一起,将责问劈头盖脸地砸过去。

“荒谬!如果真有这样的人,罗浮何至于几百年换了数代将军!你把那么多前辈维持的祥和搁在一个人身上!”

符玄简直被他气笑了。

“八百年…将军之位又不是儿戏,什么样的人才能坚持八百年!你该不会还要说是景元把你养大的吧?”

“那是自然!”饶是太卜的怒喝,彦卿依旧顶嘴。

“好啊!我养了你十六年,你转头就不认啦!”符玄指着他,“消失了这么久还在说昏话……白露,你好好治治他的脑子!”

符玄气得甩袖,转身就要走。

“等一等,太卜大人!”彦卿死死拽住她。

“……穷观阵,”彦卿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说:“穷观阵能证明我没有说慌!将军真的在等着我们!”

那少年眼圈红红的,却倔强地攥住她的衣袖不动摇,不撒手。仿佛可以一直这么僵持下去。

符玄望着他,口中穷观阵岂是随便能开启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或许是因为想要找到今早流光天君投来注视的原因,或许是彦卿所描述的那个人太过耀眼,也或许是他的态度太过决绝。

符玄的嘴唇抿了抿,“……依你一回。”

穷观大阵。

上可演算罗浮仙舟的航路,卜算未来。下可审问犯人,撬出机密。整个罗浮最擅长用,也是唯一用得了此阵的便是符玄,但她从未在敌人之外的人身上使用过。

因为穷观阵之内,一切隐私都不复存在。

法眼开启。

少年的一生短暂,即便从记事起开始翻阅,也如翻过一页书般轻巧。那些鲜活明亮的记忆也涌到符玄面前。

观测结束,卜者沉默。

“您信我了吗!”彦卿迫不及待地问。

此刻,他也不在意那些记忆中是否有不可告人的部分了,彦卿只在乎他能够证明景元真的存在。

然而迎着少年希冀的眼神,符玄陷入迷茫。

在彦卿的记忆中真的有这样的人,通透而强大,以一己之力托举起了罗浮。穷观阵提取出的信息不会出错,可是现实却是景元从未出现过。

那便只剩一个可能了。

“太卜大人?”彦卿轻声唤她。

“我知道我的经历可能有些让人难以置信,可是将军和我真的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或者提瓦特只是一颗暂未发现的偏远星球,如果联盟愿意帮忙,我们要不了多久一定能找到将军的!要是元帅腾不出力…罗浮,我们罗浮也可以……”

彦卿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始至终都不愿意喊她将军。

符玄依旧沉默地望着他。

“我们会考虑的。”她说。

彦卿瞪大了眼睛,立刻接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会考虑的,就算抛去将军的丰功伟业不谈,只看身份。将军也是令使啊,帝弓司命的令使……

“本座也是令使!”符玄忍不住了。

她说完便又叹了口气。

不能跟疯了的人较真。符玄劝自己。流光天君意味不明的一瞥与彦卿出错的记忆或有联系,但巡猎的步伐永不停止。

仙舟联盟虽会为了结盟玉兆改变航道,跨越星河,奔赴信号所在地支援。却不会在整个宇宙漫无边际地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

没有目的,没有时间。如果一时半会找不到,难不成他们要找上百年吗?而且彦卿的记忆太过荒诞,若遭人篡改的也能说得过去。

“我会上报联盟的。”符玄最终说。

她说完补充道:“在此期间,劝你也好好看看罗浮记载的历史吧。”

“可是……”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彦卿跟了几步,却慢下来,站在原地。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

那些记录最终还是被送到彦卿的住所。

浴铁听从将军之命前来送东西,抱着高高一摞档案和卷轴,他并不明白此行的意义。

他与一个负责书库的太卜司卜者闲聊。前一阵子从早到晚,彦卿骁卫都泡在书库里查记录。后来彦卿被禁足了,也就不去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事,在书库里查不够,还要让将军大人亲自让人再送些来。

然而他敲门,无人应答。

“彦卿骁卫?”这门半开着,露出一条缝。浴铁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入。

房间不大,原本摆放整齐的剑器东倒西歪,被人推到地上。

桌子上则是一本本摊开的史书,书页泛黄。有些见都没见过的,可能都有仙舟人一辈子那么久的老书卷已经褪色了。堆在一起,散发出淡淡的霉味。

“人呢?”浴铁找了个还算平整的地方把书放下,四处张望。

他最终在隔壁找到了彦卿。

这是一处闲置的空房间,落满灰尘,推门的时候云骑便被呛了一下。阳光透过窗户一照,尘埃肉眼可见。

在窗户下面,光照不到的地方。

彦卿蜷在角落。

金发披散在少年肩头,脸埋在膝盖里。浴铁来了彦卿也不看他,那一双暗金色的眼眸只盯着自己的手。

浴铁顺着他的视线,注意到他手握着什么东西,很紧很紧。

是一根陈旧的红发带。

“我把将军弄丢了。”他听见彦卿轻声说。

“将军大人?”浴铁摸不着头脑。“将军大人刚才还叫我给你送书呢。”

“不是符太卜!”彦卿厉声纠正。

望着浴铁有点被吓到的表情,彦卿却不想道歉。

浴铁大哥曾经苦着脸和他说,自己身为侍卫长却如同花瓶一样摆在神策府。

后来再见到浴铁时,那烦恼已经不再。彦卿追问,浴铁才嘿嘿一笑,说将军亲自开导他,说云骑中的每个人都很重要,劝他不要妄自菲薄。

可是那些功绩全都换了人,每一条记录上都没有景元的名字。

将军这么好,却没有一个人记得。

彦卿知道这不怪他们,但愤恨依旧在他心底蔓延。他甚至阴暗地想,没有景元的罗浮不是罗浮。

但,将军一定不乐意他如此。

这里曾经是将军的房间。即使空无一物那也是将军的房间。他把脸埋在膝盖里,不再抬头。

良久。

浴铁走到他旁边也席地而坐,拍拍手上的灰,声音有些糙,“彦卿骁卫,将军大人上报联盟时,我站在旁边听到了一点消息。”

他顿了顿,“听说你脑子里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将军,大家都不知道。”

其实听到风声的人都说彦卿年纪轻轻就有堕入魔阴的征兆,浴铁选了个善意的说辞。

他靠在墙边仰头,觉得或许把自己的感想说出来,彦卿能好受些。

“我也感觉啊,也许真有那么一个人也说不定呢。”

浴铁缓缓地说:“如果真有那么好的人,大家肯定爱戴都来不及吧,如果是我,也会想把他找回来的。”

“是真的!”

彦卿手撑着地,想要向他证明,又害怕手里的发带沾染上地上的灰,缩回去。

浴铁便歪脑袋看向那抹红色。

注意到他的视线,彦卿不由地攥紧手,一幅生怕被浴铁抢走的样子,惹得侍卫长一笑:“还是把头发扎起来吧,彦卿。”

一阵沉默。

“……嗯。”

彦卿最终站起身。迎着阳光,那柔和的淡金色被照得发亮。红色夹在其间,轻轻摇晃。

彦卿扶着窗台,出神地眺望院子里粗壮的银杏。树干上有道道熟悉的划痕,是他和将军对练结束,兴高采烈站在树下记录出的身高刻痕。

年轻人轻声说:“将军是被我弄丢的,大家其实也都在等将军回来。”

这里依旧是景元的罗浮。他也不能再寄希望于其他人身上了,即使前路一片迷雾。

彦卿道:“浴铁大哥。”

浴铁嗯了一声,便听见一句:“你今天,就当没见过彦卿吧!”

什么意思?

刚因为自己似乎劝好了彦卿骁卫的情绪而高兴的浴铁还没开始发愣,视线突然就暗了下去。

不过没有砰的闷响,沉睡的浴铁被扶到了床架子上。干坏事的少年甚至歪头思考了一秒,从自己房间拿了一条毯子给他盖上。

而院子外,负责站岗的云骑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他们负责看押的对象早已闯过层层关卡,大摇大摆开着星槎跑路了。

————

“将军大人!彦卿骁卫……”

有策士得知彦卿出逃的消息匆忙向符玄禀报,然而粉发少女只是摇头。

策士还想补救,说道:“但联盟不是说押住彦卿骁卫不让他走吗?”而且联盟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此事联盟虽并未大动干戈,可态度也十分认真。

听说派来的专家是专通记忆方面的学者,随行也有不少研究浮黎的专员携带了贵重仪器前来。只等仔细研究完彦卿骁卫再做定夺。

现在,彦卿却堂而皇之地从罗浮出逃了?!

思及现状,策士猛地抬头。

即使将军府站岗的云骑拦不住彦卿,那其他地方的人呢?偌大罗浮,云骑如海。拦不住一个人?

“您这样怎么向元帅交代啊?!”策士高声质问。

符玄抬眸瞧他。

在彦卿记忆中看见的那人,总是带一副温和慵懒的笑脸,看上去毫无威慑力却把手下的人管理得服服帖帖。即使有什么举措惹得其他人抗议,反对者也不敢在他面前叫嚷。

那样识人善用的一个人如果真是罗浮的将军……不,在符玄心中,即便荒唐,这天平也已然倾斜。

有些事,现在的她来做,还做不到像曾经的自己那般运筹帷幄。或许彦卿记忆中的宇宙才是正确的宇宙也说不定。

而且他的焦急符玄看在眼里。联盟派来的那些人符玄同样心知肚明。他们不是来找人的,只是来研究浮黎异象而已。

妙算将军抱着胳膊,避而不谈。“本座相信彦卿知道分寸。”她掐指算过,吉兆。

不过策士对这一切却并不知情,大喊道:“将军大人,您确定?!”

符玄默不作声,策士愤然离去。

半个月后:

策士于昏昏欲睡间猛然打了个激灵。

他原本在摸鱼打瞌睡,顺便听星际联播当背景音。但听着听着,策士察觉不对猛地拍案而起。

他看向玉兆中投放出来的动态截图上熟悉的身影,又一次失声大喊:

“将军大人,您真的确定吗?!”

画面中,那金发少年面色冷淡,看向镜头,下一秒监控镜头变成雪花般的白屏。而后,一则通缉令明晃晃地挂了出来。

【星际和平公司S级通缉令:彦卿】

第62章 虚实相通

在策士震惊时,背上公司通缉令的少年刚迫降在一处小行星。

这里荒芜而寒冷,头顶是寰宇中宏大的星流。潮汐反应将两群恒星推向相反的方向,形成一条缓缓流动的河。

尽管看起来十分虚幻,却是真正的星空。

金发的年轻人抬头安静地欣赏了一会,身后,寒冰凝结而成的剑经直指无声无息到来的第二个人。

剑与她的双眼之间只差毫厘,这位神秘的女士却径直穿了过去,似是没有实体般的存在。

她笑得从容,开口道:“我听闻你只身一人就找上了公司的麻烦,年轻人很有胆量啊。”

“是他们先来找我的麻烦。”彦卿想起那个口蜜腹剑的家伙。

出了罗浮,他开始在茫茫星海寻找提瓦特的线索。意外在反物质军团的铁蹄下救了一位星际和平公司的人。

那人说他们市场开拓部最擅长的就是寻找未曾发现过的星域,为了报答他,一定要找一找提瓦特的下落。

落脚公司的星舰后,市场开拓部的人却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或者具体点,他们把主意打到了彦卿自带的那个没任何副作用的丰饶之力上。

宇宙中不是所有人都像仙舟人那样是被药师赐福过的长生种。疾病与衰老像悬在短生种头上的一把刀,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们。向往长生便成为了人之常情。

但以诱骗为行径自然要付出代价。

通缉画面中,横七竖八的“尸体”便是代价之一。想要强行用武力困住一位剑客,若是罗浮彦卿还下不去手,但这群陌生人,左右不会死,就当是让他们长个记性。

不过到底是手眼通天的星际和平公司,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自然也能被说成黑的。一个S级的通缉令便明晃晃地挂了出来。

彦卿转身,看向来者。“你也是追兵吗?”

神秘的女人便扶上胸口,微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流光忆庭的忆者,你可以叫我黑天鹅。”

流光忆庭?寰宇中很少有关忆庭的详细记载,彦卿也对这个组织知之甚少。

黑天鹅接着说道:“记忆不会说谎。其实我跟着你有一段时间了,知道你在寻找什么。”

一个的年轻人却有胆量孤身与公司对着干,不过这不是黑天鹅找到他的原因。

而是因为浮黎。

忆者即是记忆星神浮黎的追随者,他们受浮黎点化,舍弃肉身,随意穿梭在宇宙各处为祂收集记忆。

黑天鹅就循着浮黎瞥去的视线找到了彦卿,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份更为珍贵的记忆。不止如此,她现身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也是为了另一个目的。

“你想要寻找一个宇宙中不存在的人。”黑天鹅说:“其实还有一种办法能找到他。”

“什么办法?”即使彦卿在暗自提防她,也不免被引出几分好奇。

“成为忆者,加入忆庭。”

黑天鹅的这番邀请也是因为她看见彦卿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她那患上失忆症的母亲随着记忆的破碎已经不再,但只要她的记忆永存,母亲就永远存在。

而彦卿苦苦寻找的那个不存在的人其实也是如此。

“因为没有什么是不朽的,以宇宙的尺度来看,消逝只是在呼吸之间,唯有记忆能永远保存,记忆证明你脑海中那位叫景元的人曾经存在过。”

“而只要他存在于你的记忆中,他就不会被真正忘却。”

黑天鹅说:“加入忆庭,你甚至可以原封不动地复制出一个他。”

这是一个令人心动的邀请。

如果遍历宇宙而无果,或许靠着自己的记忆重塑一个景元是最好的结局。

彦卿却轻轻摇头,“感谢你的邀请,可是将军还在等着我。”

听到拒绝的回答,黑天鹅也没有意外,转而说:“为了报答你这份珍贵的记忆,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个线索。”

“等等,你已经读了?”

彦卿才反应过来一件事。无论是黑天鹅还是符太卜,她们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系统,玩家,和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如果说符太卜认为他疯了也能说的过去,但黑天鹅,一个认为记忆不会说慌的忆者同样忽略了系统和玩家的存在。还有将军的缺位,难道她们对这种超现实的东西接受良好吗?

彦卿问道:“在你读取到的记忆中,提瓦特是怎样的存在?”

“一个颇为有趣的星球。”黑天鹅微笑,“我很喜欢你这份经历,它色彩斑斓,有甜有苦,但总体来说是幸福的。”

忆者的描述朦胧不清。但她似乎没有察觉,是系统屏蔽了自己的存在吗。

彦卿思索着,听到黑天鹅突然说:“那个叫风之翼的东西,我曾在一个地方见到过。”

“空间站黑塔。”她说。

少年猛地抬头。黑天鹅接着说道:“它由公司出资建造,但为黑塔女士所有。不过她对忆者有些成见,若你要去找,请别提起我们。”

“或者,我来帮你一把。”忆者微笑。

接下来,黑天鹅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为什么黑塔对忆者有成见。一个被通缉的人在忆者的帮助下自由地出入了需要被邀请才能登上去的黑塔空间站。

直到彦卿走到那个被收藏的风之翼藏柜前,黑天鹅抚了抚自己的头发。

“我是不喜欢随意删改他人的记忆的。不过我期待你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值得收藏的经历。”

“祝你好运。”

忆者说完便消失在了彦卿眼前。

少年转头,精致的展柜里悬浮的确实是提瓦特的风之翼,黑色的翅膀与装饰。

他曾在旅行者那里见到过,听说要在蒙德考飞行执照才能用。

而这个展柜旁边,赫然放着一个熟悉的玉兆。型号和彦卿在罗浮醒来后身上消失的那个一模一样。彦卿犹豫一秒,拿了起来。耳边似乎响起一阵笑声。

玉兆还能打开,而且这无疑是彦卿遗失的那一枚,里面不止有玩家论坛还有一个○神online的游戏。

打开游戏的瞬间,消失已久的系统终于出现了。

【欸,你怎么在这儿?任务完成了吗,为什么我没收到提醒?】

【……你怎么还是被通缉的状态?!】

伴随着它的话音,空间站终于发现了彦卿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少年把玉兆套在手腕开始撤退。

空间站内的防卫系统层层封锁,有系统作指引比自己沿着来时的路离开高效多了。

自回来后就隔三差五练习跑路小技巧的彦卿,熟练用冰剑堵住通道,把追兵挡在身后。

系统似乎是在后台查看什么,安静了两秒突然发出尖锐暴鸣。声音和爆炸声交叠,震得彦卿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啊啊啊啊啊!!!景元呢???】

【卧槽神策将军没了,卡池怎么办?而且失去这么关键的节点……我本来把你送到o神就是因为你也不能缺位,怎么现在景元反而没了?】

系统开始怀疑人生,然后马后炮:

【怪不得崩铁到现在还没开服!!】

听不懂它在说什么,彦卿专心地按照系统给的路线四处逃窜,终于劫了一艘无人的飞船从空间站离开。

耳边它一直在碎碎念什么业绩,剧情之类的东西,在来到安全领域后,系统终于大叫:

【等等!你怎么还有一层玩家身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查不到吗?”少年面色冷淡。

【……】

被沉默以待,彦卿叹了口气尽可能详细地把自己和将军的遭遇说给它听。

关于那个东西用将军的脸骗人,还有景元与它的交易,以及不受控制的周本。

系统真实地卡顿了。

那东西要达成以上种种靠的不仅是提瓦特天理的权能。

像上帝一样把景元顶替掉,又给了彦卿进入玩家世界的权限甚至把他变成一位玩家。无疑是系统自己的权能……

【有病毒啊!!严重的违规操作,这用的是我的号吗?】

看起来系统也对这东西一无所知,彦卿抱着胳膊等待它缓和情绪后问道:“如果是病毒的话,你不能清理掉它吗?”

系统秒答:【不能。】

【这很复杂,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它虽然能使用我的权限,但它是提瓦特的东西,我们是不能下场干扰游戏发展的。】

玩家们玩到的剧情必须是水到渠成的发展,必须事出有因,不可能出现某个反派,然后它突然就被消灭了。

【俗称,不能机械降神啊!】

但不机械降神,怎么打的赢这玩意。

彦卿腹诽。

一个自己不能下场的系统,一个任务进度已经达成,被强制弹出世界的自机角色,要如何打败手握天理和系统权能的反派。

彦卿思考着问道:“所以现在我回不去吗?”

系统答:【你能回去,但对面也有权能把你再次弹走。所以最保险的,你只能回到玩家世界,顶多在过场动画时不受限制。】

这甚至多亏了彦卿得到的玩家身份,否则在系统失灵的现在,他根本回不了提瓦特。

彦卿瞬间想起了景元。将军早就算到了这一层吗?

浩瀚星海,一叶孤舟。

少年坐在冰冷的驾驶舱地板上,不自觉摸上自己的发带。那抹红色无声地温暖着彦卿的手指。如果是将军会怎么办呢……

两个世界之间有他作媒介,算是在这个东西的笼罩下打开了一道口子。

将军说这是自提瓦特滋生出的一股力量,但这股力量同样在迫切渴求其他力量,无论是对他下手还是对将军下手。

而天理为了让提瓦特积蓄足够的力量,打造了虚假之天,将提瓦特包裹其中。如果这个没有实体的存在有一个来源的话——

那一定是虚假之天。

机械降神。这个词启发了彦卿,就算系统不能直接下场……

“你当初把我带到了提瓦特。”彦卿站起来,望着数不尽的繁星,他问道:“那你可以把星神也拉过去吗?”

系统警觉:【可以是可以,你想干嘛?!】

彦卿笑一笑,坦然地说:“我是没有足够的实力,但帝弓必能一箭摧毁天理的封锁,摧毁虚假之天,也摧毁那个东西。”

彦卿想起自己查阅历史时关于符太卜的记载。

是符玄建议玉阙太卜引动帝弓。在此之前,没人知道还能使得动星神下场帮忙。

现在,他们仙舟人遇见解决不了的麻烦,彦卿思来想去,当然要叫家长啦!

【可你操作不了瞰云镜。】系统指出。

当初是玉阙太卜使用瞰云镜这样的重器发射求救信号才成功引动帝弓司命。

而彦卿没有这么强大的算力操作瞰云镜,即使系统能把帝弓司命跨宇宙拉去提瓦特,彦卿也做不到发射信号让帝弓下场。

“是这样的。”

彦卿点头:“但我身上有药师的污染,而帝弓必不会放过丰饶孽物。”

【你是说?!】

贯彻命途的巡猎无止无休地追杀丰饶孽物,如果他发现一颗星球被不死孽物占领甚至会出手将整个星球摧毁。

所以想要引动帝弓下场,如果是彦卿的话,他并不需要瞰云镜。

系统直接傻眼:【你是真不怕硬抗帝弓一箭啊,你人怎么办?等一等!那提瓦特又怎么办啊?!】

这办法确实能杀了对面的病毒,但岚的光矢可不会自动识别敌我,一箭下去不止彦卿,整个提瓦特都要被毁了吧!

“所以不能在提瓦特消灭它。”

彦卿转而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玩家也能影响提瓦特?”

“我的传说任务是听从旅行者和弹幕的意见进行的,而现在我也能以玩家的身份回到提瓦特。玩家们认为自己影响不了,但实际上是你们没有给过他们机会。”

“如果打通玩家世界和提瓦特……”

【你是说打破第四面墙?】系统计算了可行性。

的确那些弹幕和旅行者这个玩家化身能出现在提瓦特就是证明。

为了剧本的走向,旅行者是行走在固定道路上的,玩家也不能突然过完蒙德就去至冬。

但实际上系统可以开放权限让他们做到,甚至像彦卿说的,能让玩家世界与提瓦特相连。

引动帝弓在玩家世界里把这个家伙消灭,真正的提瓦特便不会受损。系统则可以靠停服维修,重新恢复玩家世界的正常。

而彦卿,系统决定拼一拼自己的手速,像当初把他从战场捞下来一样,在被岚一箭射穿后,从游戏世界还没完全消失的残骸里捞回来。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该怎么让这个病毒来到被打通的玩家世界而不自知。

一个从虚假之天里滋生出的意识。

“如果它以命运作眼睛。”

彦卿说:“那就用命运欺骗它。”

丑角曾向他提到过一个能改写现实的世界级武器。他们可以用命运的织机编织出一段虚假的事实,诱导病毒前往玩家世界。

愚人众的织机尚未完工,但这设定既然存在,身为系统……

“你不能下场。但都能拉来帝弓了,在玩家发现不了的地方开点便利是可以的吧?”彦卿抱着胳膊发问。

系统跃跃欲试:【想法很大胆啊!而且我甚至不需要开修改器现做一个,有人的命运织机刚刚已经完工了!】

【不过这剧情……】系统突然陷入沉默。

当初崩铁的师徒两人来o神,它打报告的时候还能用“彩蛋”跟头上一撮挑染的大领导据理力争。现在,作为基础设定一般的星神也拉过来……

报告要怎么写啊!

——————

而在○神Online:

最新的主线剧情里,玩家又接到了一个寻人的委托。

在这个委托中,他们认识了一个不存在的人,听完了一段睡前故事。而就在他们刚为卡利贝尔的彻底消失而潸然泪下时,最令人想不到的展开——

金发的双子在无主空间见面。

望着两人相见的一幕,所有玩家都感慨万千,公屏上的弹幕不断滚动着。

【啊啊啊啊!!是妹妹!我们终将重逢!这俩倒霉孩子终于见面了!!】

【卡利贝尔真的很温柔呜呜呜!】

【妹妹终于见到哥哥了,我眼泪掉下来!我玩o神四年就是为了看到这个!】

【欸,为啥喊的是空?!】

【什么叫只有你会这么叫我?那我是什么?!】

【呜呜呜让他们抱一抱,太美好了,别这么短暂啊!!!】

空和荧并肩坐在长着苔藓的木阶上聊天。

游戏里,一部分玩家在呜呜地抹眼泪找抽纸,一部分玩家在纠结荧的称呼像剥夺了玩家的身份,代党和非代党在公屏吵成一团。

不过,

混乱之际,有细心的玩家却发现——

【可是空确实不是旅行者吧?!荧说空间破裂后连空都记不住这次相遇,但旅行者是会记住所有的事吧!】

【细思极恐,还真是!如果连空都有记不住的事情,这下我们才是真正的见证者了。可是……不会吧?!】

【等等!别这么快结束啊!!!】

随着双子的交谈结束,玩家们的感动,惊恐,迷惑全都随着无主的空间不再稳定而化为统一的哀嚎。

屏幕前出现玻璃碎裂般的特效。

……

然而彻底破碎后,里面的空间不是黑色的,是更为鲜艳妍丽的彩色——如同雾蒙蒙的玻璃阻隔了整个世界,但现在,它终于被人打破了。

无主的空间里,双子怔愣地望着到来的第三人。

万千游戏中,玩家也呆呆地看着这个消失了整整一年的角色。所有人屏息凝神,听那意气风发的金发少年笑着问道:

“旅行者,你愿意改写一个结局吗?”

第63章 改写结局

随着彦卿的询问,所有玩家眼前出现了一个分支。

是否同意改写结局,选择加入后您的世界将会被捐献进本次行动。

「加入」 / 「拒绝」

玩家们这次面对的选项不再是看上去有差异但点哪个,后续都完全一致的走向。加入或者拒绝,直白简单的两个词,明晃晃地告诉玩家——

你拥有选择的权利。

刚才还乱成一团的玩家纷纷停止内讧,心中没由来涌出一股激动,难以置信。

【卧槽?真的假的?选了真的有不同结局吗?!o神这次玩这么大?!】

【这是打破了第四面墙??屏幕里只有彦卿,他到底是在对谁说话?】

【我大脑已经停止运转了。到底要选哪个呢,到底要选哪个呢~(唱】

【虽然加入很有诱惑力,但我真的想看看如果拒绝会发生什么啊,我有俩号我先替大家试试!!】

选择加入的玩家不在少数,但仍有玩家因种种原因选择了拒绝。

鲜活的世界重新笼罩上朦胧的玻璃,无主的空间彻底破裂,屏幕前一片黑色。

随着派蒙的一声哈欠,旅行者和派蒙在维摩庄的帐篷里醒来,她开始向旅行者询问此行的过程。

而旅行者的记忆只到卡利贝尔告诉了他命运织机的情报随后消失。

他并不记得失去主人的空间破裂之后的剧情。双子的重逢,彦卿的询问都化成了两个相似的选项:后来……发生了什么?

天亮了,睡前故事也结束了。

而选择加入的玩家则无缝衔接进入新的主线:一支清晨的歌。

【这次还真的不一样啊!!】

【哈哈哈哈!无论选了双子中的谁,彦卿都是对着屏幕前的我们。我就说双子都有记不住的记忆的话,果然我们才是真正的见证者啊!!】

【我去,这个基础设定揭晓得真是出乎意料,之前从没猜到过还能这么搞?】

【幸亏我有两个号!!!不过捐献世界是什么意思??改写结局又是什么意思?捐献了会怎么样,改写什么结局??】

最后这条弹幕也是许多选择了同意的玩家们此刻无比想知道的事情。而随着他们的疑问,过场PV终于出现:

那是一段在世界树中的回忆。

玩家们打完剑客周本后,掩藏在黑屏之下的真相:白发将军抱着浑身缠绕杏叶的少年,一道渺茫的声音却降临此地。

[你要交换吗?]

[交换这刻于虚假之天上注定的命运。]

那男人沉默片刻,交易达成。

于是永不变化的月亮背后,提瓦特深邃的天幕开始斗转星移。

燕子形状般相互呼应的六颗繁星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狮子形状的星座。

虚假之天的概念自1.1未归的熄星活动中被首次发现。星空本身是巨大的谎言。到了须弥,明论派的学者更是认为星空昭示着世间真理,正法,或者说命运。

现在有了这则过场PV,更是将考据党们的推测盖章定论。

【卧槽啊!!!真是大药一波接一波啊!这什么情况?!】

【结合剑客的pv和这个pv,所以景元是用自己的命运和这个声音换了彦卿的命运?】

【这声音和散兵改变世界树那个时候咱们听到的魔女N声音不一样啊,这是谁?天理没醒,它该不会是虚假之天的化身吧?】

【等等!!剑客被它整得这么惨,交换了这样的命运,顾问呢???将军——不要啊!!!】

弹幕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藏在这则隐晦的PV之下的真相与玩家猜测相似。

天理为提瓦特构建虚假之天,是为了让人们在世界毁灭前积蓄起足够的力量。然而这股自虚假之天诞生的意识却并不想走向被打破的未来。

它需要力量,很多力量。足够让提瓦特继续陷入循环还不够,永远不够。

于是,它盯上了拥有系统和另一个世界命途之力的彦卿和景元。即便它当时压制不了拥有令使位格的景元,却还是设计出步步陷阱。

用无法拒绝的交易困住这位令使,又用系统的权能压住他的存在。

在彦卿的进度条达成后,它便迫不及待地把他踢出提瓦特。那时的景元与旅行者和空的状态相似。

往生堂顾问。

他是一个和神策将军相同的人。不过顾问先生是纯粹的往生堂顾问,同时也是完全没有私心的景元。所以,他会说出景元不会对彦卿说的话。

那些理智的伤人的话说出口时,景元与它同样在听。景元默不作声,而恶意沾沾自喜。

[他不会回来也回不来了。]

曾经的它如是说,可现实却狠狠地扇了它一巴掌。

[……这怎么可能?!]

玩家们在PV中听到的空灵缥缈的声音此刻却带着气急败坏的味道。

被玩家们心系的景元本人此刻于往生堂枫丹分堂的院子里吹一捧红茶,独坐在棋盘前。

桌上棋局已经过半。

楚河汉界两边,虽是用棋子在对弈,却莫名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似乎赌上的是棋手的身家性命。

然而这盘棋却不容乐观。

即使红方占有先手优势,但黑方布局不徐不疾,像提前预知了红方所有的行动一般,打得景元节节败退。

黑卒前进一,堵住红方将的退路,下一步就能将军。

走了这一步棋后,恶意露出的惊慌重新被压下来。它如宣布真理一般说道:

[你赢不了我。你们都赢不了我。]

景元笑笑,抬手回马一将,棋局继续。“我说过彦卿会回来的,你要输了。”

但恶意并不理解景元的信任从何而来,在它看来景元向来运筹帷幄,可那一步棋称得上是昏招。

把命压在别人身上。如此无能而可笑。

景元淡然地望着黑方的将向后退一。

进攻与防守者瞬间便换了位置,他抿一口茶,继续上马一将。

“你为什么一定要彦卿死,因为你就是这些人的命运,你依托他们而生,彦卿影响了他们的结局,你的存在便随之减弱。”

“所以,你急了。”

“但你不敢惹出大的动静,天理即便沉睡,但祂还没死。故而,你只敢悄悄下手……”

“欺软怕硬,贪婪无度,阴沟老鼠。”景元微笑。所言如他的阵刀,毫不留情。

空荡荡的院子里突然连风也停止,只有落棋的声响。

[等着吧,我会让你知道你们输的有多惨。]

这声音已经缥缈空灵,实则……

景元抬手,稳稳地用马踩掉了黑方的相,再次将军。

而恶意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这场陡然开始反杀的方寸棋盘中,它开始寻找那个破局的年轻人,证明景元才是输家。

—————

于此同时,选择同意改写结局的玩家们进入了一个天地倒置的空间,头顶是提瓦特的大陆,脚下是星空般的海。

在玩家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进度条和这片空间的名字:[虚假之天·?]

这一次的剧情中,玩家们依旧使用旅行者进行战斗,但他们手里的旅行者竟然不再需要触碰七天神像来更改使用的元素力,而是能够做到在界面自行切换。

【四元素旅行者终于让我给玩到了!!能不能保留,能不能常驻?!可以的话我把旅行者练度拉到最高啊!!!】

【欸???我来拯救世界真的假的?!】

【打破天理囚笼,燃起来啊!!!】

【卧槽,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七国还没游历完,妹妹还没找到……】

【前面的,妹妹不是找到了吗?七国,嗯,抬头,那不是全解锁的七国地图吗。】

【好像……没毛病??】

两个世界就此在玩家未曾发现的情况下悄然融合。

他们不知道自己头顶看见的地图并非是一张可以用卡Bug来触碰到的局内贴图,而是真正的提瓦特。

越来越多的玩家选择接入这个世界,联系就越发牢固。

命运织机开始运作,现实编写成功——

‘提瓦特之外依旧是提瓦特。’

恶意也终于找到了站在现实与虚幻之界的彦卿。玩家战斗不断对这里造成破坏,它却并不承认自己慌了神,依旧说道:

[你们做不到的,少白费了力气了!]

这点毛毛雨的攻击根本打不破虚假之天的禁锢。没错,他们赢不了的……

“是吗。”

“可是,谁说只有我们了?”

彦卿扬起嘴角,尾调活泼。他手里的剑直指苍穹。被虚假的穹顶遮盖住的,真实的星空。

[……什么?!]

恶意能感觉到,在星空中有一个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般袭来,那样的体量已经超过了一整个提瓦特,不,祂充斥寰宇!

命途之力与行走在命途尽头的星神和区区虚假之天的体量比,犹如烈阳和尘埃之间的差距。

恶意已经被深深震撼,但它也清楚,如果祂降下神罚,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在这样的力量之下,天理又算得了什么。

[为了你师父,你要让整个提瓦特同归于尽?!你们师徒俩都有什么毛病吧?!]

正如它并不理解景元的信任,此刻,他也不理解彦卿的行为。

[等一等,等一等!!!]

恶意急切地喊道:

[我可以让你留下来!你想要的不就是和景元永远在一起吗……]

从彦卿踏进提瓦特时,就开始观察和布局的恶意恐怕比谁都清楚这两人之间的事,他也知道彦卿最想要的是什么。

[现在你拥有这个机会。]

[你也可以留下来,我以天理的法则起誓,绝对不会对你们做任何事情。你们在这里拥有绝对的安宁和幸福。]

[而且提瓦特只有你们两个人……]

面对彦卿,恶意有最为攻心的诱惑:

[你在提瓦特玩的不开心吗,这里没有让景元牵挂的其他人,也没有让他耗尽心力的公务,他的目光只会永远停留在你的身上……]

你遇见景元时,他仿佛永恒的烈阳,孜孜不倦地照耀着每一个人,在他宽厚的目光下,所有人都受过他的恩惠,有神策将军在的罗浮就是最令人安心的地方。

可是,在景元成为一个沉稳又靠谱的大人前,也曾是个年轻人。

在八百年的光阴间,有人带他爬上屋顶看整夜的星星。有人和他喝得酩酊大醉,再一起耍酒疯丢脸。有人与他并肩作战,险之又险地渡过生死危机,倒在地上笑得开怀。

那些莽撞的,青葱的岁月里他不是孤身一人,早就有人陪过他了。而那些最鲜活的爱和最浓稠的恨,你通通都没有见过。

等到那些人找上门时,景元的目光还会停留在你身上吗?到那时,那鎏金色的眼眸中不再是你……

[你真的不嫉妒吗?]

彦卿猛地滞住。恶意满意地继续说道:

[而提瓦特多好啊。轻松,愉快,有你们共同认识的朋友,有你们共同游历过的山川,还有你们一起为之奋斗的事业……你和你师父能在这里长相厮守,他哪儿也去不了。]

[这机会唾手可得,你真的不想要吗?]

……

郁郁葱葱的悬铃木与苍黄色的白梣木在院子角落随风婆娑,发出沙沙的声响。

棋桌前,一片浅黄色的叶子飘落到景元抬起的手臂上,许久,滑到纵横交叉的棋盘上。

景元望着这片落叶突然笑出声。

“哎呀,是问心呢。”

恶意为了让景元亲眼见证他输得有多惨,以一种联觉的方式共享了自己的视野。恰好让他见证了这一刻。

景元微微俯身,手撑着脸斜坐在棋桌前,任由丝丝缕缕的白发垂在棋子上。他闭上眼,隔着时空遥遥相问:

“那么彦卿,你想要吗?”

……

低着头的少年安静了很久,深吸一口气。他开口了,语气又轻又缓。

“如果我说不嫉妒,不想要,那一定假话。”

在那段安静的时间里,彦卿听着恶意的描述突然想起西衍先生,不夜侯的说书人。

无数个练完剑的午后,他擦着汗,挤在人群里一遍一遍地听西衍先生讲述将军曾经的故事,和那个辉煌而美好的云上五骁。

谁听完能不向往那些英雄事迹呢?更何况故事的主角之一,景元就在他身边,与他朝夕相处。

彦卿在撩起景元的白发时,也曾期待过自己能与将军并肩作战。他看到景元永远挂在脸上的温和表情时,也曾想那些与将军并肩的人是不是见过将军恣意欢笑的样子。

“可是。”

“正是那些人,那些事才构成了将军。”

温柔的将军,稳重的将军,通透而豁达的将军。会因为公文堆成小山而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看不见。也会在加班处理完后,带上两个梦貘卷和两瓶浮羊奶,坐在银杏下悠闲地等他练完剑一起吃。

彦卿的声音清亮。

“我爱他。无论将军愿不愿意,我都会一直一直缠下去等下去。直到将军答应我为止。”

“但我同样尊重他。即使将军不爱彦卿,我也不会因为一己私欲,让他再也见不到他牵挂的那些人。”

磨难洗涤少年的双眸,留下琥珀般的坚定。

“而且我,我们,罗浮上的大家都爱着将军。罗浮也不是他的负担和枷锁。提瓦特很好,但我们罗浮也很好,让将军来选,他也不会留在这里。”

念叨着让将军赶紧退位让贤的符玄,喜欢胡说八道的策士长青镞,妄自菲薄又重拾自信的侍卫长浴铁……

大家都心系着将军,即使他们都不记得景元了,却也会暗自支持他寻找将军。

而在神策府之外。

曾经,罗浮的星槎海中枢有一对练习相声的双胞胎,有卖力说书引得一众喝彩的说书人,有拿着纸鸢穿梭在人群中的孩童和她身后摇头晃脑跟着跑的小谛听。以及,微笑注视着这一切的景元。

我得把景元带回去,彦卿对自己说。

我要把景元带回去。

少年举起剑。头一次,缥缈的声音里能听出万分惊恐。

[……等一等!!你还有什么要求我都能满足你!你想要景元回去…好!好!我答应!!!]

那股庞大的力量已经接近了,恶意没想到它使出浑身解数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现在无论彦卿提什么要求,为了保命它都能答应。

然而彦卿罔若无闻。

玩家们不断攻击着虚假之天,进度条随着彦卿的加入终于达成。

这层牢牢封锁提瓦特的天幕裂开了一道缝隙,果不其然,丰饶之力开始无差别进行治愈,春水般的波动涤荡开来。

不等恶意欣喜,在更高的视角下。

丰饶之力如死水中的荡漾,在没有丰饶孽物的宇宙中,它如此显眼。

仅仅刹那,

一道裹挟毁天灭地之力的光矢破空而来。

其后是彩虹般的艳丽惊奇的轨道,而在轨道尽头,以光矢的着力点为圆心,世界层层塌陷,万物只剩尘灰。

世界的废墟混沌不堪,一位本该命陨于此的少年浑身完好,呆呆站在原地,依旧在回味刚才发生了什么。

在恶意的尖声哀嚎中,他捅破天幕的剑也随之产生变化。

原本他的剑早已断裂,一直以来都用冰将断裂的两截固定住。

然而在那一瞬间。

随着光矢的冲击,血肉之躯即将泯灭,象征生机的柳枝却从他握剑的手蔓延至剑身,生长,修补,焕新。

提瓦特外的宇宙中,不止巡猎星神岚亲至战场,另一道仁慈的身影也悄然到来。

岚的拯救与毁灭无疑,而药师的恩赐也伴随着痛苦和喜悦。

星神从来一体两面。

彦卿立于游戏世界的废墟之上,星空中的那两道注视已经消散,庞大的命途之力退潮般离开了提瓦特所在的宇宙。

阳光灼眼,泼洒在灰白的废墟,于混沌的尘埃间折射出光束。

年轻的剑客抚摸着手里这柄崭新的剑,从剑身感受到剑柄。良久,彦卿心有所悟,一抖腕骨,挥剑如雪。冰雪之下,是待发的绿芽。

收势,他笑着挽了个剑花。

这一招就叫——

“此心不惑。”

——————

春风拂叶,堂前燕子归来。

往生堂的院子里还有一局没有下完的棋,其中之一的对弈者已经不会再出现了。但这盘棋,黑方早已失势,任何一个人接着下,迎接他的都只会是二十连将,绝杀。

景元垂眸,听到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年轻人的步伐自信又悠闲,不过嘛,还是带了点等不及了的轻快。

年长者于是笑笑,站起身。门外的少年锋芒锐利,一身寒霜,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将军。

景元望着许久不见的彦卿露出微笑。

然后被搂住了。

“真是长大了。”他抬手回抱,轻拍彦卿的脊背,于是少年后襟那一只长命锁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彦卿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蹭着景元的脸,用接触来感受这令人安心的温度。

许久,景元都耐不住这个沉默了。

他开口说道:“彦卿回仙舟过的怎么样啊。只有彦卿回去的话,符卿估计该痛骂咱们一顿了,净给她找麻烦。不过,相信这段时间的将军之位,符卿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挺开心的……”

景元信口调侃,活跃活跃气氛。谁料正好戳到了少年的痛点。

“您是不是该向我解释一下?”彦卿松开这个怀抱,抿着嘴,认真地看着景元。

景元便眨眨眼,“彦卿是指什么?”

“所有。”年轻人重复道:所有。

所有的计划和所有的后果,将军藏的可真好,只告诉他要去打败敌人,只字未提,这背后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如果他没成功呢。是啊,没成功的话,彦卿也已经回到了罗浮,不会再受到伤害。

“将军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年轻人看似夸奖,眼中的不满却要溢出来了。

最坏的打算被戳了个正着,景元难得心虚了,清咳两声,展开手里的折扇。

“之前不是告诉彦卿了吗,这是留给彦卿自己解决的问题啊。要是我插手了,怎么锻炼彦卿呢。”

不过没想到动静这么大。

景元原本在与恶意交易时,便看穿了它的构成。一个自虚假之天诞生的意识。它当时高深莫测的命运也并非是什么无可挽回的东西,而是天理刻印在虚假之天的一份禁锢。

只是这东西在狐假虎威天理的意志之外,还侵蚀到了系统的权能,才稍微有些棘手。

但问题不大。

景元经常在玩家论坛那边冲浪,久而久之就开始着手了解这背后是怎么运行的,也找到了除系统之外的些许蛛丝马迹。

所以后来系统虽然掉线,但他给彦卿换了个玩家的身份有备无患。一份异常数据,游戏那边总会发现的,无论是联系上系统还是其他人总有人来管这个烂摊子。

要是没人管,他再和彦卿里应外合,打信息差解决恶意。

用命运的织机搞事,欺骗恶意让它以为他们要烧毁世界树,将提瓦特的数据删改转移到织机上。

再在世界树那片不被天理压制的空间薄弱点把虚假之天给捅了,误导它所有人的命运大洗牌,引诱它附身织机,实则把织机给烧掉。

没料到……好的坏的,简单的复杂的,景元都想到了,彦卿给出的答案却是引动星神下场。

岚到来的瞬间,身为他的令使景元立刻就感受到了帝弓司命的所作所为。不过,还好彦卿没事。

景元将彦卿不知道的事情一一道来后,少年依旧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相似的眼神在那个令人心碎的夜晚也曾出现。

景元便想起顾问先生的拒绝和彦卿一直以来的坚持,还有刚刚那番问心。

“我欠你一个答案。”

这话郑重。景元的眼神也郑重。彦卿屏住呼吸,眼睛却突然被手挡住。温热的呼吸激得少年红透了耳朵,景元的声音近在咫尺。

“不过,还是等彦卿成年了再告诉你吧。”扇子后面,鎏金色的眼眸狡黠地眨了眨。

“……啊?”

反应过来的彦卿大叫起来:“将军耍赖!”

“您怎么能这样?!”

景元笑而不语,迈步向门外。彦卿急急地跟在他身后发问。狡猾的大人当然能这样了,年轻人还是太年轻。

于是,少年便立下豪情壮志:“等彦卿回去就去参加成年考试!”

“嗯,哈哈哈…彦卿加油。”

金发的少年忍了又忍,还是喊道:“将军不许取笑彦卿!!”

景元摇摇头,“没笑,真的没笑。”

“…真的吗,彦卿不信!”

阳光,微风,白云。

蓝天之下回荡着少年的叫嚷和年长者忍不住的轻笑声。

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