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愿忽然打断道:“沈浔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性。”

她不知沈浔是当真没听懂安瑛的意思,还是存心挑衅,但这种眼下这种情形,面对身前无数只准备射穿自己胸膛的箭矢或冷刃,挑衅掌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绝非明智之举,简直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说!”安瑛明显已经不快。

“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真正杀害段脩的凶手并非融雪阁中的我们。或者还有其他五处的考生与段脩结有私仇,趁着夜深人静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开阁外司阍的监察,进入融雪阁,杀了段脩,然后顺理成章栽赃嫁祸与我们五个。”说这话时,姜时愿明显感觉心中毫无底气,可为保沈浔,她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自圆其说。

可没有想到她随意编排的谎话,出口的瞬间就被沈浔肯定,“夫人所言不无道理,而安大人竟然疏忽了这么重要的可能性。”

安瑛死死盯着眼前的姜时愿和沈浔,结舌道:“你们夫妻俩在与本官说笑吗!”

她提出的缓兵之计逐渐在沈浔的挑衅之下愈发偏激,安瑛已然勃然大怒,攥着拳头,沈浔还不以为然,继续夸赞姜时愿的聪慧,仿佛这场谈判,占据主导、玩弄困兽心智的乃是他沈浔。

沈浔轻笑一声,将计就计提出心中所想:“若大人不信,可否允我们三日时间查明真相,届时沈某的夫人必定将真凶亲自交给三处,好让安大人开眼。”

安瑛似笑非笑,眼露杀意:“好啊,那本官便等着。可若因你们的猜测耽误了案情,放跑了真凶,本官必定将你们二人定个不治之罪,可好?”

“好。”沈浔干脆回答,“届时麻烦大人看清楚,谁才是真凶。”

这场无声的刀光剑影终于在沈浔的落誓之后落下帷幕,安瑛终于罢手,领着三处的司使们离开了融雪阁。威胁虽走,可死亡的威胁还在院中无声地弥漫,余梅软在地上仍在对断脩的死亡耿耿于怀,双眸微红,而方氏兄弟则抱在一起,声泪俱下,抱怨着这下清水县是彻底回不去了....

唯有姜时愿还算平静,低沉个脸,凑近沈浔,贴着他的耳侧低声说了一句‘跟我走’,两人便一路缄默不语地到了房间之中,沈浔率先走了进去,姜时愿则在后头再次确认四下无人,“唰”的一声!阖上门扉,木门松动...

不出所料,这应当是生气了..

沈浔终于意动,他盯着那扇门,喉咙轻滚,他想他应该先解释解释...

可姜时愿并未给她开口的机会。

“你为什么要特意激怒安瑛,给自己添麻烦?”关键是这麻烦还连带着扯上了她,姜时愿心中虽怒,但还是极力压抑着异样的情绪,“你是怕安瑛口中的十八烈狱,害怕受刑吗?”

沈浔倒也没藏着,压声说道,“对。"

他并非胆小,怕扒皮断骨这种骇人的刑罚,倒不如说他早就一心就死,只不过世上有人告诉他要他活着,他便听话活着。有人真心真意待他,他便不惜自身安危要护她周全。他从不怕酷刑,只怕这承受酷刑的不是他沈浔,思及此,他望向姜时愿,神色松动,刚开想出口,又被姜时愿打断。

“你有没有想过因为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有给自己留丝毫退路,便是把自己逼到绝境。这样的做法并非缓兵之计,而是自找死路。”

姜时愿想得周全,继续说道:“除了赌气立下生死誓,我们明明还有很多方法解决,比如先稳住安瑛,自然会有人来救我们。安瑛提前两个时辰吹哨,承手段脩之死,就是想将我们押入牢狱,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我们六人毕竟是今年四处今年唯有的人选,陆不语绝对不会允许我们全部折损在安瑛的手上,安瑛提前两个小时来到融雪阁就是想敢在陆不语前扣住人,先斩后立。”

明明方才盛气凌人的安瑛都不能耐沈浔分毫,而眼前的女子轻而易举地做到了,沈浔规矩地坐在软塌上,眉目微垂,宛若一个学生听着先生教诲,不敢辩驳。

听到姜时愿的这番分析,沈浔仰头,黑眸蕴有赞许之色,温声道:“很有道理,但有一点阿愿错了,安瑛真正害怕的并非是空有架子的陆不语,别忘了四处在典狱可没有实权。”

“那他怕的是谁?”她看见沈浔轻挑眉梢,给出暗示,心中咯噔一下,立马想到,“安瑛真正害怕的乃是陆不语的兄长,陆观棋!”

“等等,说明你早就想到这法子,为什么还要特意激怒安瑛?”姜时愿不解。

“刚刚也是经阿愿一点拨才想到。”沈浔答道。

姜时愿显然不信,沈浔轻叹一声,指尖轻捻起棋盘上的白子,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冰凉的质感,蹙眉沉思:“安瑛不是暴戾之人,做事向来规矩本分、公正严明。他此次忽然插手,显然是故意针对四处,这其中缘由,应当是涉及典狱六处之间的内斗,阿愿与我皆是幕后之人的棋子罢了。”

“可沈某此人最讨厌被视为棋子,任人摆布,更不愿有人将你算计入棋局中。”沈浔垂首,叫人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咔嗒一声,白字落下,杀机显露。

姜时愿随着那声心头一紧,觑见沈浔琥珀色的眸中腾起杀意。

沈浔无悔落子,而后对姜时愿道:“以眼下的情况来看,我们再入典狱之时,就已然被人布在棋盘之上。想要脱身的办法,就是打破下棋人的棋路,自动出局,攻其不备。”

他握着一把黑子,力道微松,黑子零星般簌簌而落,如玉器撞在棋壶璧上发生清脆的响声,他看着黑白混杂的棋局,说道:“想来,我做的一切,已然开始让幕后之人开始头疼了。”

....

虽然听沈浔一番分析,姜时愿点头,有点信了七分自己已在局中的事实,也逐渐理解沈浔的做法,但沈浔的对赌还是一个潜在的风险,他的第一步就已经错了,杀人者很明显就藏在她们五人之中。

她这么想着,忽然听见沈浔对她说道,“阿愿,我们分头行动。你负责查清段脩之死,而我负责揪出这藏在暗处布棋之人。”

“你要留我一人查案?我并不会查案...”

她心下微沉,刚说出口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似已经开始逐步依赖沈浔,沈浔不在时,她难以心安,这种怯弱和不安显然是她不该有的。如若怯懦,她又该如何查明兄长冤案向谢循复仇,况且这试炼本就是她一人的,不是沈浔的。

思及此,她语气笃定,“三日期限,我必将查明此案,洗刷融雪阁众人的冤屈。”

破案的第一步,首要是验明尸体,还原死者死亡真相。方氏兄弟虽然已经给出死因和死亡时间,但姜时愿还是想要亲自验尸,从旁人口中得出的结论不见得为真,最为可信的还是自己。

融雪阁西南角的厢房内放着段脩的尸体,她提着夜灯走了进去,将烛台小心翼翼放在验尸台旁边,小心翼翼地解开尸体身上的白布,倏然尸体忽然诈尸而起,双眸圆瞪,眼角泣出两行血泪,哭喊着:“姜时愿,是你杀了我!还我命来!我要你血债血偿!”

姜时愿显然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整个人僵直着身体,努力保持着冷静...

死人绝对不可能时而复生,这其中必然有诈!

莫非...段脩没死?

说罢,那段脩的尸体就要向她扑来,双手展开,看似恶鬼缠身,实则他的手暧昧环过她的腰侧,仿佛是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哪想猎物已经提前一步察觉危机,让恶鬼扑了个空,狼狈地倒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痛。

刚抬起头,就姜时愿踩着他的影子,说道:“鬼是不会有影子的,麻烦你下次学得像些?”

“姜小姐认出我的速度真是愈来愈快了,说明你愈发了解我了。”慕朝盯着‘段脩’惨死的模样,似笑非笑,这才是最为渗人的,姜时愿努力平复呼吸,终于忍无可忍的说道:“你先换张脸,我看着有些反胃。”

慕朝慢吞吞撕去人皮,撕去人皮,略显抱憾地说,“可惜了,这可是我不眠不休三夜为姜小姐准备的惊喜呢,你当真一眼也不肯多看?看我一眼呗。”

姜时愿扭过头去,去往对岸的验尸台,掀开真正段脩身上的白布,道:“说吧,为什么突然过来寻我?”

“我听闻娘子遇到麻烦了,当然得马不停蹄地赶过来,难道要等着你的那位假夫君把你害死吗?”慕朝道:“你可不知道要伪装成今年新入选的司使有多麻烦,入典狱前三关四审,要不是我老道机智,都差点进不来。原本昨夜就想进院子来见小姐...只不过...”他欲言又止。

“你怎么知道我是假成婚?”姜时愿立即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