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算你懂点规矩,说吧,来这里求什么?我这阎罗殿专卖死者之物,你想要的,想求的,我这都有。”白无常弓着身子,踩着木梯而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极为骇人。
“晚辈需要两名良籍者的户贴。”
“这个好说,黄金二百,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可否再便宜一点?”
姜时愿她随身不过两块银艇,这还是在皇陵时变卖草药时积攒下的,来了汴京油贵米贵,处处需要花钱,久而久之,这荷包的钱越来越少。她也想赚钱营生,可惜贱籍不在五作十行之内,就意味着她根本不能寻找一个体面且能挣钱的营生。
白无常,人无其名,喜怒无常,听到姜时愿与他讨价,指着上方‘恕不议价’的匾额,大怒道 :“没钱来什么阎罗殿,本店不欢迎无财之人。”
话落,夜风大作,一股极强的风吹开窗牗、朱门开开合合,桌椅移位,甚至连姜时愿都不堪忍受这股强风,双眼闭合,只凭借听感,听到无数桌椅被掀飞的动静,这样强劲的风流让她身子的重心愈发飘忽,好似下一瞬就似风筝飘起来般。
艰难仓皇间,她只能躲到庭柱之后,抓紧机会道:“ 白掌柜,这两位良籍的户贴当真于我十分重要,可否允许我先赊账,等晚辈入京之后,定双倍奉上。或者,可否允许我在你手下寻份差事,以此抵消债务?”
白无常面色已经不大好看:“够了!老夫不缺伙计,只缺钱财。你若再在此妨碍我做生意,休怪我不客气。”
姜时愿愈发不能抵抗风力,即将被吹飞之际,一名靛青衣衫的小厮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神色慌乱:“白掌柜大事不好了,眼看快到亥正时分了,捡尸人这个点都还没有来,而且还联系不上了。现在该如何是好啊,要是误了贵人的正事,可就糟了....”
捡尸人?
姜时愿微微蹙眉,她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个营生....
风声一点点小了下来,白无常罕见地犯了难,阎罗殿除了出售各种市面上罕见的违禁之物,还有着更为主要的营生。
比如,现如今账面上主要的收入来源于替人收尸。
所谓捡尸人,又名收尸。主要是听雇主的命令,去往指定的地点,帮雇主掩埋尸体罪证,毁灭证据,亦或者是毁坏尸体,伪造致命伤痕,帮助雇主洗脱嫌疑,逃脱官府追查等。
小厮急忙道:“掌柜,这个任务还是金子号的任务,这背后的雇主必然是位高权重之人,我们不好得罪啊。为今之计,是得赶紧再找一名捡尸人,前往北邙山破庙。”
“你这话说得轻巧,我现在去哪找人,难不成街上随便抓一个?”白无常唉声叹气之余,殊不知姜时愿已然站在他的面前,腰背挺得笔直,言词铿锵:“我去。作为交换,事成之后,你要将我和三七二人编入正户,脱离贱籍。”
白无常诡异地笑着,松散的皮褶霎显沟壑,苍老的指尖,翻过金简:“小姑娘胆子可真大,你知道今夜是要去收谁的尸吗?””
伶仃一声,清脆悦耳。
金简上赫然纂刻四个字,沈氏余孤,沈浔。
第18章 018
两个时辰前。
巷陌间传来遥遥木鱼的敲打声,身后的高楼灯火已经泯灭。
青年站在月下高楼,衣袂翩飞,他的容颜隐于月色朦胧,半明半暗之间。
一念之差,神佛之别。
夜风飒飒,一只鹰隼夜行于坊间,越过高墙,最终停息在谢循的肩上,几梗捷羽展翅而抖下。谢循今夜的眸光中多掺杂了些怜悯,抚了抚雄鹰的鸦羽,顺势解下他爪子的信笺。
信上内容,与所想一致:
八年前洛州惨遭灭门的沈氏,还存有余孤。沈氏之后现逃亡至北邙山,性命垂危,还请魏国公出手相救。
观信之后,谢循眸色皎皎如霜色。
八年前。
洛州从未下过如此大的雨,官府接到民众报案,说沈府夜半传来凄绝哭喊。
等官吏匆忙赶到沈府之时,为时已晚。
所望之处全是血色,尸横遍野,一夜之间沈家上下百人惨遭灭口,就连妇孺及长者也未放过,都是被人一刀干脆利落地抹了脖子,死状凄惨。
杀手不仅手段毒辣,还极有意识,离开之时还一把火扬了沈府,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喧天的火光映亮了半边天,官府百人不停不休地打水灭火,从黑夜熬至天明,才将大火控制了下来。
此事怪哉,沈家之主,沈煜,是今朝的御史大夫,为人谨小慎微,因为不求高升,所以从不涉及朝中的权力之争,一心扑在官职事务上,为百姓称赞颂扬。
可就是这样的清官究竟得罪了谁,竟被人屠戮满门,不留活口...
这样的屠杀,不似单纯的复仇,在谢循看来更像是杀人灭口。
而如今,事情出现转机,当年杀手竟然遗忘了一个漏网之鱼,就是沈煜曾游历烟花之地时与一名花魁情投意合下生下的私生子。
当时的沈老夫人觉得其母身份低微,所从营生更是见不得人的,若是进了门可真就是败坏门楣了,故而狠心棒打鸳鸯。
所以,那位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养在外面,但也故而因此,有幸逃过一劫。
但如今沈氏余孤身份暴露,被杀手一路追杀,逃亡至北邙山。
谢循面无表情地将此信笺点燃,看着这噗噗直跳的烛火,一点点吞噬着指间的信笺,燃为灰烬,飘散在风中。
此时,一位黑影翻上高楼,跪在他的身后,颔首道:“对不起,主君,袁黎回来晚了,没有在亥时之前回到典狱,坏了约定。袁黎这就是面壁思过,并自领戒尺十下,此后再也不敢了。”
此时的沉默,更似无声的压迫,有些让袁黎感觉后怕。虽然谢循从不外显情绪,亦很少动怒,可他仍然是袁黎在这世间最怕之人,主君能不动声色地就看穿他所有的心思,而且好似这世间万事,就没有主君不知道的。
扇柄有节律地敲在膝上,谢循淡淡发问:“是什么人让你忘了规矩,莫不是刚从姜娘子那回来?”
“没。”袁黎下意识地想要狡辩,不想让谢循察觉他与姜时愿之间的交易,但又转念想到每次在主君面前说慌皆会被毫无保留地看穿,遂改口道:“是的...她说要用九转还魂草帮我捏这世间最独一无二的草兔。”
谢循推测道:“她帮你捏草兔的所求是什么,是求你帮她入鬼市,脱贱籍?”
“不不不。”袁黎赶紧摇手,面色一红,大放厥词:“姜时愿爱恋主君,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接近我,讨好我,就是为了探听主君的喜好。这是我推测的,当然她也默认了。”
话音甫落,袁黎便听见谢循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