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爹爹还没回来,也不知宫里的情况如何?
沈昭嬑心中暗叹,靠在炕上将五色的丝线编织成一缕,打了一个金刚结,和前世她送给齐雍的那条一模一样,那条金刚结后来叫齐雍挂在刀柄上,她后来注意到,齐雍每次抽刀时,手指就会拂过金刚结。
之前在静云寺时,齐雍说要接应北伐大军进京,她当时便想提醒齐雍,让他不要太冲动了。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殿下请珍重。
沈昭嬑听父亲说过,萧关一役十分惨烈,齐雍被困在城中,身为一军将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手底下的将卒们去送死,看着他们一个个倒在铁勒部的铁骑之下,铁勒部的士兵们起哄,驱着马匹来回踩踏,将他们的尸体踩成肉泥,城楼下血流成河,铺了残脚断骸无数。
萧关一役死了十多万将士……
齐雍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短短三个月,生生把自己逼成了疯子……齐雍对太后党,对显国公府仇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正想着,窗牖外面传来一阵规律的响动,沈昭嬑几乎没有犹豫,起身下炕,快步走到窗牖前,打开了窗扇。
一阵冷意扑面而来,令她遍体生寒,她生生打了一个寒噤,来不及反应,齐雍已经翻窗进屋,迅速关好了窗牖。
齐雍解下氅衣,搭在红漆椅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许是白日里睡得多了。”沈昭嬑身上有些发冷,坐到了炕上,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里,“庆功宴还顺利吗?”
齐雍脱掉皂靴,盘坐在炕上,觉着她这个问题很是奇怪,宫里办宴哪有不顺利的?难不成还有人,胆敢在宫里闹事不成?
不过,沈昭嬑既然问他,他也如实将庆贺宴上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我出宫时,沈侯正在与同僚与话,想来不多久,就会回府,一切顺利。”
他特地提了沈岐。
齐雍前世加了太傅衔,如今却加了太师衔……
因为显国公提前离宫,前世波折重重的太和殿行祭,这一世也顺利进行了……北伐大军进京后,齐雍和太后党的第一场交锋,齐雍大获全胜,齐雍平定铁勒部的威望,也会比前世更盛,对付显国公府的把握,应该比前世更大了。
沈昭嬑不觉弯起了嘴角:“恭喜殿下。”
许是喝了许多酒,眼前的人是她,齐雍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制了:“他们原本可以不死的,”他嗓音嘶哑得厉害,“他们不该死的。”
沈昭嬑喉咙里一阵涩然,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他的,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她看着齐雍,他喝了许多酒,双眼一片通红,眼神也不如平日里幽冷,她好像没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萧关一役是显国公府为了对付我,精心部署的一盘棋局,”齐雍的表情有些自嘲,“皇上亲政之后,朝中许多中立大臣,也渐渐倒向了皇上,同太后党形成了分庭抗礼的局面。”
“显国公担心我北伐立功,羽翼丰满,就无法继续压制皇上,希望能借北伐一战,除掉我,重创皇上,借机在朝中立威,削弱皇上的势力,彻底孤立皇上。”
第235章 比她想的还要歹毒
沈昭嬑心乱如麻,该说什么呢?
是该同齐雍说:显国公府偷鸡不成蚀把米……你彻底平定了铁勒部,封狼居胥,功勋盖世,已经有了与显国公府正面相抗的实力,显国公府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可是!战死萧关的十多万将士不可能活过来了。
身为罪魁祸首的皇太后、显国公,隆郡王……这些太后党,他们还活得好好的,还在朝中耀武扬威,依然踩着无数战士的血泪和尸骨锦绣荣华,高高在上!
齐雍不等她想好说辞,又道:“镇北侯屡次上疏皇上,要领兵北伐,皇上属意的人也是镇北侯,是我,”他嗓音微微发颤,显得有些艰涩,“是我贪功冒进,想借北伐立功,想以平定铁勒部的功绩,对付显国公府……”
皇上亲政之后,虽然得到了一部分,中立党的支持,但还有不少朝臣,还在左右摇摆,踌躇不定,皇上和太后形成了拉锯的局面,谁也奈何不了谁?东南沿海的局势,也一年不如一年,南昌还有一个成王虎视耽耽,三皇子还年幼,将来这朝廷,迟早是要交到他手中,如果不能打破僵局……待皇上年迈,三皇子主少国疑,太后党必反无疑。
沈昭嬑一颗心都揪紧了,齐雍一直以为是他贪功冒进,给了显国公可乘之机,这才害死了那么多将士。
他在自责。
原来前世的摄政王齐雍,在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后来那样仿佛无坚不摧,萧关一役险些打碎了脊梁。
齐雍轻声说:“如果当初北伐的人,不是我,而是镇北侯……”
“没有如果的,”沈昭嬑打断了她的话,抬眼看着齐雍,清淙的眼底,映着他黯然的模样,“太后党不希望您成长起来,就算没有萧关一役,也会有河谷一役,辽东一役……他们掌控了东南沿海的防务,还能从这入手。”
沈昭嬑又想到,前世老夫人死的那日,齐雍将她抱出了那间阴暗森冷的房间。
脑子回荡着齐雍的声音,沈昭嬑重复着齐雍曾经对她说的话:“齐雍,你要明白,害你的人只会千方百计,挖空了心思,用各种方法去害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心存侥幸没用,逃避也没有用,更不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内耗自己。”
“错的都是别人,与你何干?”
齐雍怔了一下,突然道:“不像你会说的话。”
沈昭嬑垂下眼睛。
齐雍突然平静下来,心里涌现了一股倾诉的念头:“妱妱,你知道北伐大军被困萧关三个月,朝廷为什么不派兵驰援?”
沈昭嬑被问得一愣,前世今生这是齐雍,第一次主动提及有关萧关这一役,这场粉碎了他所有的骄傲,一度将他逼至绝境,毁了他后半生的这场战役。
齐雍在这场战役,患上了髓海之疾。
齐雍说:“朝廷在各地都修了直道,遇山开山,逢水搭桥,保证在战时,粮草走一条直线栈道,以最快的速度支援前线,可为什么萧关粮草出现问题后,朝廷运送粮草如此迟缓?”
沈昭嬑听爹爹提过,是太后党刻意拖延了有关萧关的军情,想要拖死齐雍。
萧关和河谷两地,是河西抵御外族入侵的两大要关,萧关失守,河西防线会全线溃败……两地整整三十五万大军,会全军覆没。
齐雍又问:“你知道围点打援吗?”
沈昭嬑愣了一下,轻轻点头:“抽出部分兵力围困据点,然后使用主力部队打击救援据点的援军。”
齐雍说:“满朝上下只有镇北侯能与铁勒部一战,其他人没有把握带兵驰援萧关,铁勒部定了围点打援的计策,就是设好了陷阱,等镇北侯自投罗网,这一战输赢难料,所以越是这个时候,镇北侯就越不能驰援萧关,镇北侯作为大周朝抵御铁勒部最后一道防线,要防着萧关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