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真的
名不正则言不顺。
无论什么时候, 做什么事情,正名都为第一紧要。
因为师出无名,便会让人心生疑虑, 不能让人心安,减少支持者。
只有讲清楚——哪怕是欺骗式的讲清楚, 也会减少阻力, 得来支持者。
而还有比皇帝更师出有名的么?
没有了。
所以萧君泽需要一位皇帝, 尤其是在前期, 这种的文化上的正统, 汉人门阀必然不会坐视不理——那些大儒们有着一种恐怖的学习能力, 他们能吸收所有合适的知识, 用来为封建王朝服务,并且剔除其中不利于统治的部份。
他很期待, 这种情况下, 会激起什么样的火花。
……
就在萧君泽正在编写新版教材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影响了他的计划。
三月十九,北方快马传来消息, 太师京兆武公冯熙于十日前, 在平城去世。
这个消息引发了很大震动, 他是文明太后的兄长,皇帝的岳父, 尤其是对冯诞的震动极其巨大——这位冯太师,就是冯诞的亲生父亲。
冯诞知道消息后,整整一天没吃东西, 急得拓拔宏团团转,还催着让萧君泽去劝。
“这有什么好劝的, ”萧君泽平静道,“他此时正伤心呢,需要一点空间,你抱他在怀里大哭一场,睡醒了他便会缓过来,我去没用什么用的。”
拓拔宏觉得有道理,回了车驾便没有再下来。
魏知善在一边多看了少年一眼:“你还真能找到办法?”
“电、咳,书上看到的。”萧君泽随口掩饰。
“什么书啊,居然还写这些。”魏知善十分好奇,要知道纸笔昂贵,如今的书本简略至极,恨不得一句话能表达一百种意思,怎么可能写这些杂记。
“什么都问会让你死得过早,”萧君泽转移话题,“你最近少去一点伤兵的营,有人告你行巫蛊之术,都告到陛下那去了。”
“不知好歹!”魏知善冷哼一声,“为了给他们手术,我可是用了您最贵的酒精来消毒。”
“可你都没找到麻沸散,”萧君泽大感头痛,“把人捆起来手术,能不让旁边的伤兵吓得早逝么?”
“我有什么办法,”魏知善觉得自己也很冤枉啊,“羊踯躅虽能做麻药,可那东西是剧毒,这陛下的车队,根本不准出现这东西,只是委屈一下那些士卒了。”
“那你动了手术,倒是给他们用药啊!”萧君泽头痛道。
“哪里没有用药?”魏知善理所当然道,“但蒜已经用光了,除了你给冯诞用的,剩下几瓶需要留着应急,我都是用的上好止血药,还用了新配方……”
她热情地介绍,在用高温给刀具消毒后,她的手术存活率终于不是零了,已经达到十之一二的程度,只要多多练习,再加上药品 到位,一定能有更高的技术。
最近她还尝试着蒸馏其它药物,比如金银花、苦碟子、夏枯草等物,别说,还真让她找出一些蒸馏液比熬煮更有效果的中药制剂……
“还有你说好的注射器,到现在都没给我。”魏知善叹息道,“如此耽搁,你这是在阻碍我救人啊!”
萧君泽瞥她一眼:“我分明是在阻止你杀人,那些蒸馏液让他们先喝着,在没有更好的保存过滤办法出来之前,你想都不要想。”
开玩笑,静脉注射这些莫名其妙东西,是真的要死人的,他就是能加个班,用拉长铜管的办法做出针头,拿杜仲胶来做针推筒,也不敢给她折腾啊。
魏知善一脸遗憾,悻悻做罢。
但冯熙死亡造成的影响还在继续,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做为嫡长子,冯诞必须离开大部队,回平城给父亲奔丧,这是天理人伦,皇帝就是再不舍得,也要让他去,否则一个不孝的罪名扣下来,就能打碎冯诞先前的所有努力,再踩一万只脚。
拓拔宏是皇帝,如果都城还在平城,他回去倒是无碍,可如今已经迁都洛阳,他断没有专门去旧都给一位臣子奔丧的道理,他的妹妹乐安公主也是同理。
尤其是这次迁都,许多王公贵族不愿意回洛阳,都一起上表,表请求皇帝返回平城参加冯熙的葬礼——这已经关系到迁都洛阳是否正确的大事,拓拔宏就算再想和冯诞一起,也不能动摇。
冯诞走的时候,很不放心君泽:“阿泽,若你不怕奔波,便与我一同去平城吧,我既认了你这阿弟,我父亲,也算是你半个义亲,你可去为他上一柱香。”
萧君泽还没开口,拓拔宏已经瞬间不满意了:“这像什么话,我不能陪你,乐安不能陪你,你便带君泽去,不知底细的,还以为他是你家大妇呢!”
“你休要无理取闹!”冯诞怒道,“君泽姿容出众,年纪幼小,若是无名无份跟在你身边,不知道会被议论成什么样子,他无权无势,一个不慎便要被人害了。”
他是从宫廷里斗出来的赢家,在一位皇帝身边有多少暗流汹涌,再清楚不过了。
拓拔宏本想说这不可能,但看着恋人那发红的眼睛,最后挥挥手:“好了,依你便是。你到了平城,早些回来……”
冯诞这才点头,低声问萧君泽:“阿泽,你可愿与我去平城?”
拓拔宏目光用威胁的目光瞟了一眼的少年,又在冯诞的目光下装出关切之情。
“好,我与阿兄同去。”萧君泽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平城不但是北魏旧都,还是鲜卑势力最庞大的地方,将来北方的底层鲜卑叛乱起义,也与此地息息相关,他要知道草原是什么情况,这才能做出最好的剧本。
拓拔宏面露不悦,但也不好多说,只是哼了一声。
他虽然对少年的理论欣赏,可这理论毕竟还不完善,不过是几个月罢了,又不是不回来,自己春秋正盛,倒也等得起。
……
萧君泽要去平城,他的三位跟班当然也要和他一起去,魏知善虽然遗憾接下来没有几千伤兵为她验药,但在知道平城附近的太行山是羊踯躅这药的主产地,且四五月正是花期后,兴奋异常,恨不得亲自驾车飙过去。
青蚨、许琛、池砚舟都听他的,当然也无异议。
于是,一波人在带好人手和补给后,便在阳平郡城脱离了大部队,改变乘船,顺着淮河支流的涣水,一路北上。
他们会顺着鸿沟运河,到达大梁,顺运河进入黄河,再去黄河北岸换马车,到邺城,最后翻越太行山,到达平城。
路程很远,但和跟在皇帝身边完全不是一回事,至少,萧君泽随意走动,随意买卖药物,都不会再被严查。
一连行进了大半月,快到黄河了,冯诞终于从失去父亲悲伤中走出来,只是眉宇间的疲惫十分醒目。
“我就知君泽你生得聪慧,定会与我同行。”冯诞坐在船头,靠在萧君泽身边,凝视着远方河岸上的炊烟,“你我不在他身边,他才能更专心地处理迁都之事。”
“迁都,不是去岁便已功成了么?”萧君泽明知故问。
“哪那么容易。”冯诞苦笑,“去年夏时,他以南征为名,迁都洛阳,可那时,洛阳凋敝百余年,宫廷、市井都不完备,再者,百官家眷、文臣,尚在平城,哪是说迁便可迁?到如今,平城之中,还帝族十姓、宗室,百官家眷几乎都未动弹,就连陛下的后妃,都还在平城,就带我一人南下……”
“六宫粉黛无颜色了属于是。”萧君泽感慨。
冯诞伸手在他脸上用力一捏,然后一扯:“阿泽,你这诗才上佳,但用来调侃为兄,便是无礼了!”
萧君泽嗷叫了一声痛,忙说我错了,这才被放过。
冯诞放下手,脸色复杂,神情惆怅,立刻转移话题:“正因如此,若是陛下带百官回了平城,这次迁都,便算是败了。”
萧君泽点头:“毕竟大学朝廷都还在拖延搬迁的时间,也难怪了,那么,朝廷还有哪些人反对迁都?”
反对是正常的,就比如后世首都觉得太挤了,没说迁都,只说迁一些大校和大企业去旁边的省里,结果无论哪个被点名的学校和企业,都只说去建个分校分部,搬迁总部是万万不能的,死也不能的。
“只有汉臣愿意迁都,”冯诞直接道,“任城王等近支宗室,原本反对迁都,可看陛下心意已决,又有汉臣相助,担心生出祸事,最终支持了陛下,压制了其它鲜卑帝族。”
“什么是帝族十姓?”萧君泽随口问,这事他也知道,迁都之后,平城都试图拥立孝文帝的儿子,把北魏分裂成南北两个呢。
“鲜卑立国时,共十支部族助太武立国,后来太武帝将这些部族打散,安置在平城周围,而这十姓便是大魏‘国姓’,是为国人。”冯诞有些委婉地解释,“大魏开国以来,凡举征兵,便皆自这十姓而来。”
萧君泽听懂了,也就是说,在之前,只有这帝族十姓才是鲜卑的兵员,也是鲜卑真正的国人,其它人,其实都算是北魏治下的奴隶,所以汉人人多,也基本不从汉人中征兵,只让他们当民夫、役丁。
而这次孝文帝迁都,对这帝族十姓来说,σw.zλ.是一种重大背叛——你居然要让奴隶与我们这些正统国人平起平坐?
“陛下还有打算,要易去胡服、禁胡语。”冯诞想到这事,就无比担心,“若真如此,平城必生大乱。”
“这也太急了,”萧君泽点头道,“这些虽是德政,但事缓则圆。”
衣服代表的种族文化是非常重要的,孝文帝这次改得不太好,后世清朝和金国都翻了孝文帝的错题本,逆着来搞了剃发易服。
冯诞这才轻声道:“正是如此,有他在时,我不好问你,如今,你大可说说,有什么法子,能让他那改制,推行得更顺些?”
他若是当着拓拔宏的面直接问,容易落下口舌,他不想君泽也落个媚惑君王的名声,至于说私下问——他在陛下身边,还真没什么私下的时间。
萧君泽思考片刻:“有两个办法。”
冯诞一喜。
“一个是注音,”萧君泽道,“但我不会鲜卑话,还需要去平城学学,才能出些章程。”
“这是小事,”冯诞立刻道,“鲜卑语我甚熟悉,这一路都能教你。”
萧君泽点头。
“那另外一个呢?”
“穿汉服嘛,不一定非得是南边的汉服,”萧君泽微微一笑,“你可以让陛下,弄一套,‘属于魏国的衣服’啊。”
冯诞不太理解,目露疑惑。
“我见鲜卑胡服,是窄衣紧身,左衽箭袖,腰间束革带,配窄口裤子和皮靴。”萧君泽微笑道,“那只要将衣服改为右衽,其它不变,就算是汉服了。”
冯诞更加疑惑:“这,汉臣也不是傻子吧?”
“放开思想,”萧君泽谆谆善诱,“官服,不但可以有文服,还可以有武服啊。而且,便是文服,也可以有不同形制,你让帝族十姓也参与进绘图改形之事里,不就可以了。”
“衣服而已,鲜卑帝族难道缺衣服么?缺的是他们失去的权柄。”萧君泽随意道,“只要衣服好看,能与汉人有所区别,他们便能支持。”
“那汉家门阀那边,又作何解?”冯诞还是担心。
“那就保留右衽、宽袍广袖,还可以用圆领,”萧君泽觉得讲起来不生动,干脆把大宋的官袍形制拿炭笔在纸上轻松地画出来,“比如加个曲领方心,就说是天圆地方,上边贴身,便于做事,下边宽敞,便于行走,加个口袋,按口袋材料分级……”
大宋虽然武德不畅,但他们的衣服是真心好看。
冯诞在换一种办法帮他,他当然要回报,别看只是几件衣服,他要是参与进去,必然得到鲜卑核心宗族的天量好感。
“此计甚妙,”冯诞欣赏着那简洁的图画,赞道,“这官袍倒是十分好看,陛下必会喜欢。”
萧君泽点头:“那当然,你穿这个能迷死他。”
冯诞沉默了一瞬。
“哎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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