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卑微的屈就,没有换来任何回应,公主心想完了,她怕是直接被埋进墓里了。
那位叫谢邀的大哥就在旁边吧?公主吓得心都快蹦出来了,却不敢出声,怕不小心引发尸变。她只有沉住气继续自救,因为棺盖有松动,至多部分固定,于是咬紧牙拿背扛住,抽出妆刀沿棺盖一圈划过去。中途遇到阻力,摸索着用刀尖一点点挑断,快了……快了……最后再发一回力,这次居然成功了!公主蹦出棺材,看着割断的大红绸子喜极而泣,他娘的,简直比出娘胎还要欢喜。
墓室里燃着一盏长明灯,这是唯一的一点亮,谢老哥的棺椁居中放置着,上好的阴沉木,发出乌油油的光。
公主抬头看看,墓室不大,青砖拱顶。谢堡主再疼爱这个独子,墓葬规格也不敢逾越,因此除了陪葬品堆得满满当当,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天岁的墓,大多有封土堆,也就是说墓门之外还有很厚的一层土,要想出去,就得挖出一个洞来。于是公主哭哭啼啼砸碎了一个陶罐,趁着墓门砖缝间的米浆还没凝固,抠出了几块砖,然后开始奋力刨土。
墓室之中一灯如豆,朦胧照亮阴森静谧的四周,唯有沙沙的一点轻响,和公主偶尔忍不住的悲怆呜咽。
太倒霉了,史上最倒霉的公主就属她。公主刨累了,想停下休息的时候就回头看一眼,谢邀那口漆黑的棺椁是她重新振作的动力。这密闭的空间像一个容器,再耽搁下去油灯该灭了,人也该喘不上气窒息而亡了。
那厢墓外,月色照得四野澄明。
一片清辉下,有个白衣的僧人蹲在墓前刨挖,他的身侧已经堆起好大一抔土,他背向月光,脸没入阴影里,只看见瘦削的侧脸,和高挺的鼻梁。
出家人挖了别人的墓,这是何等的罪过,也许会下阿鼻地狱,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人命关天,再不加紧就来不及了。
刨挖的工具是就地取材,粗壮的桑树枝干将他掌心磨出血来,好在夯土并不深,约莫又开挖了三尺左右,隐约听见里面传出嚓嚓的声响。他忽然松了口气,知道墓里的人还活着,也在努力,担心再大力挖掘会弄伤她,便抛开树干,蹲下用手刨挖。
终于泥土松动,露出了一个小孔,接下来大片坍塌,里面霍地伸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来。就着月光看,乌眉灶眼满脸泥泞,饶是他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被她吓了一跳。
公主手脚并用爬出墓室,一下瘫倒在地大口喘气。心里说不尽的委屈,但委屈里还夹带着一丝欣慰,没想到释心大师良心发现,居然来救她了。
一个往内一个往外,狭路相逢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在破土的前一刻她还回头看了一眼,那盏长明灯的火光越来越微弱,空气也越来越稀薄,如果没有他,她应该坚持不到挖穿夯土层了。
释心蹲在她身边,什么也没说,默默看着她。
过了好久公主彻底活了过来,偏过脑袋,带着哭腔问他:“我这样,不算二婚吧?”
第18章
她是个奇葩,释心早就知道,但事关生死,他以为她死里逃生后会痛哭崩溃,会心态失衡,然而没有。
公主依旧很坚挺,从一个磨难中全身而退,立刻整顿心情,又以积极饱满的精神状态投入了下一轮的战争。问这个问题的目的很明确,先确定好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以便更好地定制合适的攻略。
出家人毕竟是善良的,释心开解她:“施主是遭人算计,不是自愿陪葬,一未定情二没有婚书,自然不算二婚。”
公主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边说边幽幽瞥了他一眼,“大师,你又坑了我一回,欠我的债这辈子都还不完了,就算我是二婚,你也得认。”
说起这个,确实让他亏心,他蹙眉道:“贫僧没想到,军中会出这样的败类。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把我带在身边多好,我就不用经历这种事了。“公主说完,忽然想起来应该装柔弱,于是尾音马上化成呜呜的悲哭,“吓死我了,他们给我灌了砒霜,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还来救我,我总算明白你的心意了,你心里有我。”
她自作多情胡扯一通,趁他不备钻进他怀里,借机搂住了他的腰。
全身心地放松了,抱住他立刻就有了安全感,真奇怪,这是个镬人啊!
夸张的呜咽转变成细微的抽泣,这回哭得比较实在了,公主勇猛是不假,此时也确实需要一个怀抱来抚慰受伤的心灵。毕竟这场经历太玄妙,喝毒殉葬,还被埋进墓里,公主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头一回穿上嫁衣,竟是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位大哥也挺无辜的,被迫接受了父母的安排,弄得坟头上开天窗,无端在别人的人生中露了一回脸,也算不负他的大名。
公主见缝插针,身心舒爽,释心大师却如临大敌,口中念着阿弥陀佛,将她从身上扒了下来,“施主万万不可。”
公主眼泪汪汪,“你这人,念佛念得没有心了?我被人倒卖也是因为你,你害了我这么多次,安慰我一下怎么了?”
他拂袍转过身去,那模样仿佛自己不干净了,得念几句经,才能洗清一身红尘浊气。
公主恼怒地瞪着他,“大师,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劝你不要不识抬举。既然把我从墓里挖出来,当着谢大哥的面,你得给我个说法。”
结果话音刚落,墓室里的长明灯居然熄灭了。有常识的都知道是风吹灭了灯火,但饶是如此,公主也还是吓得蹦了起来。
彼此终于都意识到,这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墓门没有了墓砖支撑,无法往上填土,释心便找来树枝纵横编织出一张网,把掏出来的土又填了回去。
公主在边上看着,“下两场雨,这墓就塌了吧?”
释心念了句佛号,“因果循环,祸福相承,前人不修德行,后人常历涅槃。”
公主听明白了,这叫报应,不过佛有更高深的说法,不像她这么直白。
释心办事终究留了一线,他把先前刨土用的木棍靠在了谢邀的墓碑上,算是给谢家人提了个醒。谢堡主要是聪明的话,勘查一下封土堆,就知道墓里出了变故了。
这地方不能久留,释心问公主:“施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公主说:“江湖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见他迟疑,又补充了一句,“和你一起。”
这回他没有再推脱,经过了刚才的种种,他悟出一个道理来,这么蠢的人不放在身边,好像真的会有生命危险。况且这次的意外确确实实是因他失算造成的,他心里也有愧疚,所以把她带到云阳和她手下的人汇合,他便尽了人事了。
他背起包袱,提起了锡杖,“走吧,尽快离开这里。”
公主一喜,忙提着裙裾跟上去,先前的恐怖经历没有给她留下太大的阴影,她卷起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我忘了问你,你怎么知道我被他们埋进墓里了?”
他说碰巧,“贫僧路过这里,听说谢家堡弄了个飧人殉葬。送碑的人说,是从泾阳城送来的,贫僧疑心是施主,所以跟来看看。”
当然实情隐瞒了半句,据送碑的人描述,那是个绝色的美人,出家人不打诳语,论相貌她确实无可挑剔,外人第一眼看见她,绝对只重视她的容貌而忽略了她的脑子,所以他心里知道,必定是她无疑。
只是来得太晚,墓门已经封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挖开墓穴,但愿砒霜的药力也能被她中和,这样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事实证明公主确实是个福将,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居然真的活了下来。她爬出墓穴的时候,他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就如她说的,这趟要是出了差池,他难辞其咎,生生害了她的性命,还吃什么斋,念什么佛。
他敷衍得好,公主也没想那么多,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快活。
看看这云高月小,天地广阔,月光将山川道路都蒙上了一层银蓝色。她痛快地吸了口气,清凉的空气充盈她的心肺,她背着手兴高采烈说:“天不亡我,安排你挖出了我,你放心,我一定会助你渡过情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