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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琴溪山庄五

“师姐, 是我。”

后腰上的手只是虚虚拢着她,他靠在她的颈窝处,衣衫布料柔软, 带着少年干净的气息。

云念缩在他怀中,能清楚听到规律有力的心跳。

“师弟?”

“嗯。”少年唤了声:“师姐,我来了。”

云念还有些回不过神,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明明留信让他回玄渺剑宗。

他抱着她, 揽着她的腰身,莹白的下颌抵在肩膀,两人体型差距太大,若是从他的背后看, 根本看不见他怀中有个女子。

云念也终于回过神了。

她慌忙从他怀中退出来, 想起自己方才还在他脸上乱摸,脸颊滚烫燥热。

她尴尬一笑:“抱歉, 我现在看不见,想确定一下你的身份。”

轮廓熟悉, 肌肤温热有弹性, 不是软若无骨浑身冰凉的傀儡,确实是谢卿礼没错。

谢卿礼笑了:“无碍, 师姐的眼睛一会儿便能恢复。”

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胳膊肘, 他的掌心很大, 将她稳稳扶着。

云念跟着他走,他将她按在了一方石板上。

谢卿礼蹲下身,刚好与她面对面。

云念的眼睛是一片深邃的灰, 被一层灵力蒙着,造成了假盲的现象。

她穿着一身婚服, 傀儡师留在她身上的障眼法还没消除,她依旧是幻境中的模样。

大红色婚服穿在她身上一点不显庸俗,她的额上点着金箔,妆容艳丽明媚,唇红齿白,自婚服中延伸出来的玉颈纤细冷白。

因为看不见,她的视线直勾勾落在他身上,这个高度他们可以对视。

他还是第一次这般仔细地看她。

她很好看,特别漂亮,这张脸越看越清丽,灰蒙蒙的眼睛让她看起来像是个深山的仙灵,茫然无措地望着他时,他的喉口干涩,冰冻的血液好似沸腾了起来。

“师弟,你为何会来这里?”

云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卿礼垂下眼,替她烘干身上的水,懒洋洋道:“瞧见了师姐留的信,终归放心不下,便寻着灵丝绳来了。”

云念皱了皱眉:“你没有传信给师父吗?”

谢卿礼手指一顿,沉默片刻后道:“忘了。”

云念搭在膝上的手忍不住揪了起来:“傀儡师有将近千年的修为,起码得是大乘了,我们几个是打不过他们的,师兄也被抓走了,现在还带着个沈——”

不对,怎么没听见沈石见的声音?

云念拍拍谢卿礼的手,“师弟,沈石见呢?”

谢卿礼瞥了眼角落里蜷缩着的人,漫不经心道:“他吓昏了,没事。”

刚醒的沈石见:“?”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说话的少年。

明明是你小子把我甩昏的!

云念还没扑进他怀里,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拎着他的衣领,将他狠狠砸向了身后的石壁上。

沈石见:“你——是的没错你说得对,我太害怕了要吓死了吓昏过去也很正常不是吗?”

沈石见的话前后急转弯。

谢卿礼凉凉收回了视线。

沈石见自打出生来,鲜少有这种生死一线徘徊的感受。

他委委屈屈地缩在角落。

云念的脸看向沈石见的方向,道:“你受伤了吗?”

沈石见:“受——受伤是绝对不可能的。”

谢卿礼又收回了威胁的目光。

沈石见: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他抱住膝盖蜷在一起,眼巴巴看着远处云念的手向前伸去,似乎是想要碰什么。

然后——

半蹲在她身前的白衣少年愣了一下,将手往她身前递了递,修长白皙的手顿时便被少女握住。

沈石见目瞪口呆地盯着谢卿礼微勾的唇。

他爽了,他绝对是爽了!

云念握住了谢卿礼的手,心下稍微安稳了些。

听到谢卿礼没有传信给扶潭的时候,她是真的慌了。

傀儡师哪有那般容易对付的?

她攥紧谢卿礼的手,“我们得快点去找师兄,他与那傀儡动过手,他被抓去了炼偶室。”

可他们根本不知道炼偶室在哪里?

谢卿礼直接将傀——

不对,傀儡师呢?

“傀儡师呢?”

方才她与沈石见演戏之时那傀儡师还在,现在谢卿礼来了,他为何没有动静!

谢卿礼拉住将欲起身的云念,柔声安抚她,“傀儡师不在这里。”

“什么?”

“方才在这里打分的,是假的傀儡师。”

云念听不太懂:“什么意思?”

谢卿礼拉过她的手,让她触摸身边的东西。

云念摸到了一只微凉的手。

她尚未摸出那是什么,谢卿礼便握着她的手收了回来。

“这个便是刚才为你们打分的东西,你们看到的那些是虚妄境。”

所谓虚妄境,就是用灵力打造出一个假的世界,所以云念才能看到那些人和物,包括她身上的衣服和她假盲的眼,都是傀儡师留下的灵力在作祟。

“这也是他做出来的傀儡,只是这傀儡里融了傀儡师的精血,与活人无甚区别,能说话,能自主行动,傀儡师便用它来混淆我们,他的本体并不在这里。”

云念问:“有他的血?”

谢卿礼应:“是,他是千年大妖,一滴精血也包含了不少的修为,他用人皮混合泥土做出来傀儡,捏好模样,再融合进他的血经业火炼制三十天后,傀儡便栩栩如生,本是泥土的身体也可变为血肉,因此很难辨别。”

“所以方才那些演戏的傀儡,之所以那般丑和僵硬,是因为缺了这血?”

“是。”

云念不免有些担心江昭:“师弟,我们快去找师兄吧,他想必出事了。”

都过去这般久了,江昭定是打不过那傀儡师。

她的眉心紧拧,眼睛有些凉,应当是在逐渐恢复视力。

谢卿礼的声音带着安抚,依旧柔和:“师姐别担心,我有办法,等你恢复视力再说。”

云念推他:“你别管我了,先去看看这傀儡身上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谢卿礼顺着她的力起身,云念的视力应当还得一会儿功夫恢复。

他瞥了眼墙角缩着的人。

沈石见悄悄抱紧自己。

谢卿礼哂笑了声,踱步来到这些傀儡身边。

方才那泼了云念水的傀儡在他脚下,双目瞪大麻木冰冷。

他漠然踩碎了它的头。

云念的眼睛很凉,眼前白雾渐渐散去,冰凉的触感之后,好似一层纱被揭开,眼前出现模糊的光影。

傀儡师留在她身上的灵力逐渐衰弱,她的衣服换成了自己原先穿着的青衣,视力也慢慢回归。

她看到高挑的背影,能依稀辨别出来站着的那人是谢卿礼。

角落里蜷着的人应当是沈石见。

云念眼也不眨地看着最为熟悉的人,直到彻底能够看见。

月光从洞穴外洒进来,他站在阴影里显得有些冷淡,侧脸的轮廓干净清晰,依旧是貌如谪仙的少年郎。

少年浑身上下都是慵懒,微微歪头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傀儡,安静地站在那里,但周身的气质像是变了个人般,诡异的令她有些不安。

而谢卿礼并未察觉到她已经能看见了。

他将那三只傀儡碾为醴粉,从始至终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长睫扑闪垂下,目光森寒没有温度,宛如地狱爬上的修罗。

云念恍惚间以为看到了剑境中的谢卿礼。

浅笑着杀人,温柔又强大,剑过之处倒下满地尸骸。

系统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他这什么模样,怎么感觉像是变了个人】

云念捏紧了衣袖:“或许是错觉吧……”

她仔细盯着谢卿礼,目光灼热到他终于察觉出了。

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仿佛春风过境,少年脸上的冰冷烟消云散。

他收回脚乖巧地半蹲在云念身前,笑意盈盈:“师姐,你能看见了?”

云念点头:“嗯。”

“是方才看见的吗?”

云念犹豫了瞬,颔首:“嗯。”

上挑的眼尾弯起,谢卿礼的笑容依旧:“我恼它险些害死师姐,便踩碎了它,你别生气。”

他太乖了,眼眸依旧澄澈温和,云念面对他这模样根本生不起来气。

她揉了揉他的头发,触感光滑柔软,“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这是个傀儡。”

谢卿礼的笑意越发深邃,轻声道:“师姐,这山里东南方向有处地方布了隐匿阵法,想必炼偶室应该就在那里,而我们如今这般大阵仗,那傀儡师还未出手,应当是不在这里。”

云念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丝毫没察觉到谢卿礼的话有多少漏洞。

急忙问:“当真?”

谢卿礼:“当真。”

他瞧见她笑了起来,像是开心的模样。

谢卿礼眯了眯眼,眸底沉黯,笑意也敛去几分。

他看了眼洞穴外,傀儡师确实不在这山里,他没有察觉到强大的灵力波动。

云念急着救江昭,赶忙起身便要朝外走:“那我们快走啊,趁傀儡师如今不在这里。”

她起身的动作太快,衣摆打在了少年的膝上,他看了眼。

云念路过沈石见的时候,他安静地缩在角落。

她问沈石见:“你是跟我们走,还是等你的家人来寻你?”

沈石见看了眼外面漆黑幽深的密林,一阵风吹过,穿梭在密林中掀动宛如婴孩啼哭的声音。

他微笑着转过头,真诚炙热道:“云姑娘,我选择跟你走。”

他见到她便有种格外强烈的安全感,尤其是在那少年的眼刀杀又扫了过来后,沈石见蹭的一下便爬起了身来到云念身边,生怕落后一步便被那小伙子一刀砍了。

洞穴外的阵法早已被谢卿礼打碎,此时已经后半夜,狭长的月光照射在繁茂的密林中,他们的身影被拉的很长,能听见周围隐约的虫鸣和风声。

沈石见一步也不敢远离云念,像个小鹌鹑一般缩在她身后。

他瞧了眼四周的密林,幽幽泛着绿芒的兽瞳出现,林中隐匿着数十只野狼,伏低身子安静地看着他们。

沈石见颤巍巍伸出手想要去抓身前的人。

在触碰到云念的衣袖前,一柄长剑拦在他的身前。

沈石见强撑着微笑看过去。

少年面无表情,意思很明显:

脏手拿开。

沈石见:好嘞您是大爷您说了算。

云念走在最前头,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勾心斗角。

傀儡师将自己的老巢建立在深山之中,一路上来遇见不少猛兽,若非她与谢卿礼是修士,沈石见这个普通人想必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谢卿礼走在最后面,悠悠然朝一旁的密林扫了眼。

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首狼伏低了头,沉沉呜咽了一声,身后的狼群便跟着它一步步撤退,直到完全消失在密林之中。

林中压抑的胁迫感消散。

云念终于能喘了口气,天知道那些狼群围在周围,体味又如此冲人,满脑子都是它们身上的血腥味和体毛味。

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少年来到她身边,若有若无的青竹香拯救了云念的鼻子。

“师姐,就在前面,有个洞穴。”

云念寻着谢卿礼的目光看去,入目的仍是一片郁郁森森的密林。

她别过头问他:“你确定?”

她明明什么都没看到。

谢卿礼笑了笑,上前几步走到云念前面。

云念抱剑望着少年挺拔的身影。

碎荆剑应声出鞘,剑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卷起的绿叶在剑身四周盘旋,无形的力量吹动少年的衣袍和马尾飘摆。

感受到强大的剑意,云念身侧的听霜激动地嗡嗡作响。

她赶忙按住听霜,与沈石见一起膛目结舌地望着谢卿礼——

一剑劈开了眼前的密林。

像是整片地皮被挪开,相拥紧簇生长的古木齐刷刷向两侧移开,仅容一人通过的林间小径出现,路的尽头……赫然是个诡异深邃的洞穴。

原来又是个阵法。

谢卿礼回到她身边,周身的气质柔和,与方才凛冽的模样大相径庭。

云念神色复杂。

大家本来在同一起跑线,如今他已经成了小佬,而她依旧是个菜鸡。

系统:【他拿了碎荆,修为本就该一日千里。】

这何止是一日千里了。

坐火箭也没他飞升的快。

【你也不差啊,从故陵剑墟出来短短一月便跨了一个境界呢。】

云念也并未有心理不平衡的感觉。

毕竟是男主,光环跟她这一个书中一笔带过的炮灰还是不一样的。

她拍拍谢卿礼的肩:“苟富贵勿相忘。”

谢卿礼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却也早已习惯她时不时冒出的奇怪的话,他顺着她的话弯了弯唇应了一声:“好,师姐。”

他在前带路,云念撇开心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沈石见跟在云念身后,三人成队进入洞穴。

进来之后,云念才发现这里面根本不是洞穴。

像是进入另一个空间,一条条隧道贯穿整个洞穴,石壁上挂着的满是……人皮。

云念几乎要吐了。

到底是什么恶趣的癖好。

“呕。”

云念还没有所行动,身后传来一阵呕吐声。

她面无表情地回头看。

沈石见撑着石壁吐得撕心裂肺。

谢卿礼嗤笑一声。

声音几不可闻。

他走上前挡在云念和沈石见中间,看也不看身后吐的撕心裂肺的沈石见。

“师姐,我们去找师兄吧。”

其实他想说,别管这个废物了。

云念瞧了眼身前四通八达的隧道,摇头道:“不,我们分开走,这里太复杂了,聚在一起太过浪费时间,师兄不一定能撑这么久。”

谢卿礼的脸色凝滞了几分。

“师姐这般担心师兄吗?”

云念一脸困惑:“当然啊,你被傀儡师抓走我也会担心啊。”

谢卿礼唇角的笑意彻底消失。

云念已经来到沈石见身边,弯下身子问他:“你呢,跟我走还是跟我师弟走?”

沈石见虚弱伸出手:“我跟……呕,我跟你……我跟你走……呕……”

云念眼角微抽。

她瞧这人实在无力的模样,伸出手正准备拽他一把,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抢先她一步。

“我瞧着沈公子实在虚弱,我师姐还得抽空照顾你,不如我来,我修为高些。”

沈石见被拽了起来。

少年一脸笑意。

沈石见笑的颇为牵强,带着最后的希冀看向了云念。

奈何云念觉得这个提议很好。

她沉思了一瞬,道:“你说的有道理。”

沈石见眼里最后的一丝光也破灭了。

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谢卿礼走了。

他们离开后,云念沿着主路的隧道朝前走,这里太过幽暗,她点燃灵火能勉强视物。

一路走来,本就狭窄的过道处立着形貌不一的傀儡,每隔几步便有一只,有的还能依稀看清五官,有的画着奇怪的符篆纹路,有的有针线裁缝过的痕迹,走线歪歪扭扭。

【应当是他做废了的傀儡。】

云念皱了一路的眉,对这种心理变态的人根本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摩他。

这条隧道不知究竟有多长,云念已经走了将近两柱香的时间,除了石壁就是石壁,这洞穴像是将整个山都给凿空了一般。

灵火燃尽了,云念垂着头默念法决准备重新聚起灵火。

系统在此刻开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云念:“什么?”

【你听。】

云念转过身屏息凝神,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沙沙——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挪着,声音实在粗粝,宛如鞋底摩擦石板的声音。

如此熟悉的声音,好像她不久前才听过。

云念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苦笑着:“不会吧……”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借着昏暗的灵火,云念瞧见了自己来时的路,出现了数十只傀儡。

方才安静站立在隧道两侧的傀儡一股脑地涌了过来,或直立奔跑或四肢攀爬,皆都披着干枯如乱麻的头发,五官扭曲神情呆滞,瞳仁漆黑毫无眼白。

这些傀儡不是残次品。

这是傀儡师故意放来诱敌的。

目的便是等她深入隧道,将其堵死在里面!

不出意外,其余的隧道也是这样,那谢卿礼……

【现在不是担心他的时候,你先解决这些傀儡!】

一只利爪已经冲着她的面门袭来。

听霜剑应声出鞘,长剑冲入傀儡群,瞬间砍断了十数只傀儡的头颅。

踏雪峰的剑法极柔,靠的便是灵敏,从来不是硬刚。

云念游走在这些傀儡之间,听霜极通人性,跟随着她一剑一颗头颅的斩落,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杀死这些傀儡。

但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云念听见后方的隧道中也出现了沙沙的声音,接着便是更多的傀儡冲了出来。

她忍不住骂了声国粹小草。

那傀儡师到底是炼了多少傀儡!

他都不休息一下的吗?

云念咬咬牙,微俯身子便要冲上前,足尖轻点方离开地面——

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脚踝,将她狠狠拖了下去。

云念:“!”

可她并未砸到地上。

失重感包围住她,还未坠落在地面,一只手钳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翻了过来,以面朝大地的姿势把她……

夹在了胳膊肘下。

头顶上方的石门合上,将那些傀儡阻隔在外。

云念闻见刺鼻的腐臭味,夹杂着熟悉的气息,她微微抬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师兄?”

江昭皱着眉,满眼的嫌弃,一只胳膊夹着她。

“啧,丢人。”

他松开手,云念被他扔在了地上。

她握紧了拳头,“江昭!”

江昭拍拍手,一身青衣已经破损不堪,俊朗的脸上挂着几道血丝,周身凌乱像是经历过一场混战一般。

他安静看着云念,虽然神情依旧欠揍,但眼底含了丝笑意。

云念的怒火忽地就散了。

两人沉默对视了许久,云念问:“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江昭笑了出来,揉揉她的头发,“没事。”

云念绕着他左看右看,确定他都是些皮外伤后,悬起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她长呼口气,却发现江昭身边少了个人。

“苏师姐呢?”

“她不在这里。”江昭道,“她在琴溪山庄。”

云念忍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我来到这里便发现了那傀儡身上有你的灵印,担心你出事了,便一路跟着来了,可你不应该去琴溪山庄了吗”

江昭收了笑意,唇线紧抿。

云念:“是出什么事了吗?”

江昭的目光复杂,道:“琴溪山庄有妖。”

“什么意思?”

难道说这一切与琴溪山庄有关?

江昭又道:“你也收到了百花贴吧,我与阿楹此番除魔归来,也收到了请帖,我们五日前就提前到了,但入住山庄的第一天便发现了不对。”

“发生何事了?”

“皇帝和贵妃在这里,身为修士在情分上也要确保他的安全,当晚我于南厢巡夜,贵妃……死了。”

云念也不免诧异。

皇帝如今近五十,虽为人族之首,但后宫并不丰盈。

少年时娶妻,封为宜淳皇后,但皇后于二十五年前便已病逝,只留下一子,便是当今的太子。

宜淳皇后病故半年后,皇帝纳了妃嫔,便是当今的贵妃,此后只有这一位妃嫔。

皇帝有多宠爱这贵妃人尽皆知,不仅允她一同上朝,还将当今太子过继到她膝下,由她抚养长大。

贵妃也颇疼这太子。

可如今这贵妃死了?

江昭接着道:“事态严重想必你也清楚,贵妃横死,虽说修士独立于人族外,皇帝无权差遣我们,但你知道,妖祟是归修士管辖的。”

就算傀儡师杀的是一个寻常百姓,他们也得出手。

云念:“所以你便来查?”

“对。”江昭点头。

他查到了这傀儡师头上,于是心生一计,知道那傀儡师有抓人排戏的癖好,故意被傀儡抓来演砸寻到这炼偶室。

云念:“那傀儡师呢?”

江昭眉头微蹙:“走了,我被傀儡带到这里,与他打了一架,他的修为很高,我完全不是对手,在他动手杀我的前一刻突然停了手,像是有什么急事一般,急匆匆便离开了。”

“你可见到他长什么样了?”

“个子很高,声音很粗,脸上带着面具没有看清五官,应当是个男人。”

云念的脑子很乱,原书中的傀儡师,有对贵妃下手吗?

系统连忙翻看原书,很快便上线:【没有,按原书的时间线,他现在应该在秦郡,怎么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云念呢喃着:“原书剧情出现了偏差,这是为什么?”

【你的存在不就是为了纠正剧情,偏差是迟早会出现的。】

但不应该这么早。

“云念!”

“我在!”

江昭晃晃她的肩膀,云念瞬间回过神来。

江昭拧眉:“你发什么呆呢?”

云念摇头:“没事,想到了些无关紧要的。”

她这才有空看了眼四周,都是石壁,光秃秃的实在没什么好看,但起码没有人皮了。

上方的撞击声还未消失,那些傀儡还在,现在不是冲出去的时机。

也不知道谢卿礼那边怎么样了。

云念叹了口气。

没想到本意是带谢卿礼出来玩一趟散散心,如今却卷入一桩棘手的事情。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当与这傀儡师的身份有关。”

江昭拽着她的衣袖来到了一处石壁前,他点燃几簇灵火,照亮了眼前的石壁。

石壁上画着一幅画——

不,应该说这一面石壁,便是由这幅画组成的。

是只巨鹤。

即使是石画,每一根毛发也栩栩如生。

鹤身高挺,两爪粗壮直立,鹤眼镶嵌着碧绿的宝石,居高临下睥睨着它们,像是活了一般,遍布威严与庄重。

它的尾羽很长,长到拖地,贴着珍贵的金箔。

江昭又道:“你来听。”

他挥剑劈斩上去,整个石壁没有一丝损坏,连块石头都未曾掉落。

但那尾羽上贴着的金箔在振动,一声接着一声的尖啸响彻整间地殿。

叫声尖细响亮,回音一声声,一阵阵,仿佛垂死的哀鸣,回绕在不大的石室中。

云念只感到一股寒意自脚底涌上头顶,沿着经脉游走,到达肺腑冰冻浑身血液,呼吸好似都困难了起来,头皮隐隐发麻。

系统也愣了:【云念,这……】

这怎么可能呢

江昭收回剑,说:“这声音是从它的眼睛中发出的,那两颗宝石是留音石,这叫声是这种鹤濒死时录下的。”

云念低声道:“金尾鹤……”

江昭:“你认识这鹤?”

云念讷讷颔首:“当年杀害谢卿礼母亲的人,身上挂着的令牌上雕刻的便是这种灵鹤,他们是个组织。”

她一眼不眨地用目光描摹壁画,与江昭细细说着她知道的消息。

地殿中只余环绕的哀鸣声,以及云念沉重的声音。

鸟啼声遮住了外面的动静,两人都没有注意头顶上方的碰撞声已经消失,石板被人从外打开,少年安静站着,望着这下面荒谬诡异的一幕。

直到云念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两人的交谈被打断。

云念回身看去。

谢卿礼不知何时来了,并未点燃灵火,清晰的轮廓线条隐匿在阴影处,脸色有些苍白。

云念脑子一嗡,后脊背一僵,下意识想要遮住壁画,刚抬手却觉得自己有些蠢。

她来到他身边嗫嚅道:“师弟……”

谢卿礼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比起云念的紧张,他好像从未见过这些壁画一般淡定。

他垂眸看她侧颈的一道伤痕,很小很浅,甚至都未出血。

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师姐,你受伤了吗?”

云念摸了摸脖颈,唇瓣抿了抿道:“我没事。”

少年并未看一眼那壁画,抬起手轻碰云念脖颈的伤痕,用灵力修复后收回了手。

他点点头:“师姐,我们离开吧,沈公子的人找了过来,外面的傀儡已经被清理干净。”

这下连江昭都愣了,没想到他这般淡定。

“师弟……”

谢卿礼转身,翻身利落地跳上去,对着云念伸出了手。

“师姐,我拉你上来。”

云念与他对视,少年耐心地等待着她,并未出言催促。

寂静过后,纤细的手交叠在修长的大掌之间。

谢卿礼握紧手,将云念提了上来。

江昭也跟着翻身而上。

在被谢卿礼拉走的前一刻,云念回身最后看了眼那张壁画。

那只灵鹤。

一路上畅通无阻,这里的傀儡确实都被清理了,谢卿礼握着她的手腕并未松开。

他看似淡然,但力道很重。

云念的手腕被他牢牢攥紧,他的体温比之以前更加冰凉。

一连走出洞穴很远,少年松开了她的手腕。

云念看去,手腕上已经红了一小片,他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淡然。

“师弟……”

“谢卿礼。”

云念和江昭一起出声。

天已经蒙蒙亮,微亮的银光划破了漆黑如墨的夜幕。

谢卿礼并未应声,上前几步来到洞穴口单手执剑。

江昭看出了他想做什么:“他要毁了这里。”

这洞穴深处不知道还有多少傀儡,他要尽数毁了这些傀儡。

刺亮的剑光自碎荆的剑身上迸发,剑身虚化成遮天蔽日的剑影,冷冽的剑气带动所有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挥剑而下,身后巨大的剑影划破虚空,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然砸去。

地面寸寸塌陷,轰鸣的炸裂声过后,整个洞穴爬上裂痕。

烟尘荡起,洞穴被掩埋地下。

树木也随之倒塌掉入深不见底的地坑,遮住了这些令人发指的罪恶。

烟雾散去,谢卿礼站在倒塌凹陷的地坑前。

风吹而过,树影婆娑,他背着月光站立。

沈石见上前几步,声音颤抖:“不是,谢公子这么强吗……”

江昭的瞳仁微缩,呼吸微微粗重:“他真的是金丹吗?”

他一直疑惑但得不到回答与解释。

谢卿礼,当真是金丹吗?

江昭的困惑尚未解决,便瞧见身旁的人一闪而过,待他回神之时已经跑出了甚远。

“云念!”

云念来到谢卿礼身边。

他太高了,方才那股厉风将他高束的马尾吹的凌乱,有几缕挡在面前遮住了眼,云念便绕到他的正面探头去看。

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白皙如玉的脸上被碎石划出了些伤痕。

云念轻声喊:“师弟。”

少年长睫轻颤。

云念拉住了他的手指,凉到像握了块冰块。

“师弟,别看了,你受伤了,我们走吧,回去帮你疗伤。”

谢卿礼眨了眨眼,云念牵起僵硬的肌肉,扯出了个笑容。

很僵硬,不如之前十分之一的生动。

闷笑声响起,谢卿礼周身的霜寒瞬间消退。

他动了动指尖,云念蹬鼻子上脸握住他的手。

谢卿礼说:“好。”

任由云念拉着他离开。

见他发泄了心中的情绪,将他拉远了些,云念这才放下心来。

她有时间看了眼周围,才发现原来来了这么多人。

沈石见的身后是一队穿着黑铁盔甲的人,为首的那青年还有修为,且修为不弱,比江昭还要高些。

为首的青年上前几步,朝云念和谢卿礼行了一礼:“元奚在此多谢姑娘和公子相救太子殿下,此番陛下在琴溪山庄设宴,几位请随我离去。”

云念原地刹住。

太子殿下

元奚

元奚是皇帝的宠臣,官居太傅啊!

而太子沈之砚——

不对,沈之砚。

砚,石见。

沈石见。

沈石见是沈之砚!

云念刚反应过来,元奚已经站直了身。

他瞥了眼已经塌陷的洞穴,面无表情说:“傀儡师陛下会追查到底,贵妃身死,此事必不能——”

“你说什么!”

他的话还未说完,沈之砚几步并作一步上前。

他拽住元奚的小臂,目呲俱裂问:“太傅,你方才说什么?”

元奚弯下头,单膝跪地双手作拱:“太子殿下,贵妃娘娘已于五日前……薨逝。”

沈之砚几乎站不稳,脚步踉跄后退,唇瓣抖动眼球微颤,几乎在瞬间便红了眼。

“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母妃怎么可能死……”

“你骗我,你骗我!”

泪珠断线般落下,沈之砚颓然跪倒在地,身形一点点佝偻,成串的泪珠滴落在泥地上,绝望的哭声如同困兽。

无一人说话。

太子沈之砚五岁便被过继到贵妃膝下,贵妃对他极尽宠爱,虽非生母,胜似生母。

谢卿礼的目光落在跪地哭泣的青年身上,喉结微动,唇角渐渐抿起。

琴溪山庄。

沈之砚最终还是哭昏了过去,元奚命人将他送下去休息。

处理好沈之砚的事情后,他道:“诸位一晚没睡,如今已经天亮,先去休息吧,晚上陛下要设宴,会有人带诸位前来。”

江昭挂心苏楹,已经将近三日未见,回到琴溪山庄的那一刻便去找了苏楹。

偏殿只剩下云念和谢卿礼。

她欲言又止,要说不说的模样让谢卿礼先忍不住开了口:“师姐,我没事的,你先去休息吧。”

但云念终归放心不下:“师弟,不然我们聊会儿天吧。”

谢卿礼却摇了摇头,瞧着有几分疲态:“师姐,我累了。”

他都这般说了,云念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他。

“那你早些休息,晚上见。”

“好,师姐也是。”

云念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的一刹那,谢卿礼吐出了大口鲜血。

他跌跌撞撞脚步虚浮地进了屋,眉峰和长睫上结了层冰霜,逐渐顺着脖颈向下蔓延,直到浑身都是薄霜,整个人像是从冰窖中捞出来的一般。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鲜血几乎是喷溅而出,挂在苍白的唇上分外明显。

碎荆悬浮于虚空之中,淡蓝的剑光自剑身上迸发,化为千万缕丝线涌入少年的经脉之中。

谢卿礼无力倒在地上,血水从鼻腔、唇齿、耳洞处涌出,少年浑身都是白霜和血。

长睫半垂遮住暗淡无光的眼,他徒劳伸出手探向一旁的墙壁。

一墙之隔,云念就在那里。

“师姐,师姐……”

第27章 琴溪山庄六

另一边, 云念懒散泡在浴桶之中,浑身的疲惫都消解了分,终于能缓过来劲了。

思绪成了一团乱麻, 一夜之间接受的信息量太大了些。

杀害谢卿礼母亲的人,和囚禁他的是一个组织,这个组织的标志是刻有金尾鹤的令牌。

傀儡师杀了人族贵妃, 老巢内也有金尾鹤的壁画。

系统:【是一伙儿的吗?】

云念也想不通:“傀儡师是千年大妖, 谢卿礼的仇人是何门路, 能拉拢傀儡师入伙,还是说……傀儡师便是我在听霜剑境中看到的那人?”

“不,不可能。”系统还没回答,她自己先否定, “在剑境中我与那人交过手, 他不过才两百多岁,这傀儡师可千岁有余了。”

不是一个人, 便只能是一伙儿的。

这个组织到底想干什么,杀害谢卿礼的母亲, 囚禁谢卿礼, 连贵妃都敢害,简直胆大包天。

云念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杀贵妃有可能是为了引起皇族骚乱, 也有可能不是, 但总归还有个可以解释的理由。

可谢卿礼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为何会被这组织盯上,又为何要花几年功夫囚禁他?

再对比今日谢卿礼的表现,他那一剑可是堪比扶潭真人了, 甚至云念觉得他还收了力。

谢卿礼有事情瞒着她,并且是与这件事紧密相关的事情。

【总之, 它的势力不容小觑,我们都低估了它,你须得更加仔细谨慎。】

云念缩进水中并未说话。

江昭说那傀儡师有急事匆匆忙忙走了,那他什么时候还会出现

他们唯一的线索便是贵妃,弄清楚这傀儡师究竟为何要杀贵妃,或许便顺藤摸瓜查到些什么。

云念一阵头大,捏着眼角放松。

夜幕降临后,皇帝果然派人来请了几人。

云念出门之时,谢卿礼早已在院中等候。

他换了身衣裳,身上还有沐浴后的清香,马尾高束,但脸色有些不好。

非常苍白,像是重病未愈的模样。

她靠近他,能感受到他身上刺骨的寒意。

两人跟在内侍身后,云念皱眉悄悄问:“你怎么了?”

谢卿礼回的很快:“无碍,师姐莫忧心,只不过没睡好。”

“你当真没事?”

“当真。”他弯了弯眼,语气无奈:“师姐,我真的只是没有睡好。”

他这般说了,云念的那些话便被堵了回去,就是有再多困惑也只能安下心来。

皇帝设宴的地方就在琴溪山庄的正中,今晚并未宴请太多人,想来也是,知道贵妃薨逝的人不多,还未抓到傀儡师前,皇帝为了稳固民心,此时只有少部分人知晓。

云念和谢卿礼进来之时,江昭和苏楹已经到位。

皇帝端坐高台。

修士与人族独立,见到皇帝并不用行礼。

两人在内侍的指引下就位。

皇帝如今近五十,在人族寿数已过半,但看起来仍不显老态,长相依旧俊朗,身上的威严甚至还不如扶潭真人严厉。

只是眼眶通红,眼底的血丝明显,看起来有些颓靡。

他强行扯出笑意问道:“便是这两位小友救了太子?”

谢卿礼话不多,云念只能想办法多说些:“是太子聪慧,我们也并未做些什么,那些傀儡是元太傅带人歼灭的。”

皇帝也点点头,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

“将东西拿来。”

他摆摆手,一旁的内侍递上来几个精美的盒子。

云念和谢卿礼,包括江昭和苏楹人手一份。

云念看了眼江昭,江昭冲他们点头:“既是陛下赏赐的,便接下吧。”

几人这才动手接下:“谢过陛下。”

兴许是见云念和谢卿礼年纪尚小,皇帝并未多问他们,只随口聊了几句便揭过了话题。

他又看向江昭,问:“江公子身子可还好,此番你以身涉险,辛苦江公子了。”

江昭恭敬垂首:“除妖是在下应该的。”

那边皇帝与江昭你来我往地说着话,这边云念悄悄夹了块糕点给谢卿礼。

她压低声音:“师弟,你尝尝,我方才尝着还不错。”

谢卿礼心下轻笑,明明修士早已辟谷,但云念总喜欢吃吃喝喝,一日三顿若非特殊情况,那是必定顿顿不落的。

“你尝尝。”

那块糕点被她推了推。

谢卿礼夹起糕点轻咬一口,软糯的淀粉裹着细糖,入口便化开,甜意像是能从唇齿蔓延到心尖尖。

她凑过来,瞳光明亮,眼里的期待显而易见:“好吃吗”

谢卿礼点点头,柔声回她:“好吃。”

他食欲寡淡,也吃不太惯甜食,但云念想让他吃,那他便吃。

果然见他说了好吃后,云念的笑意越发深。

她拿过小盘子,每份糕点都给他夹了几块,模样形状各异的糕点摞成小山摆放在他面前。

云念:“那师弟多吃些。”

谢卿礼想说,他吃不完。

但话到嘴边,瞧见她看过来的目光后,霎时间变成了:“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低声说着话,皇帝不知何时也结束了与江昭的寒暄,他的本意本也不是在这里跟一群小辈闲聊。

皇帝清了清嗓子,云念立马放下咬了一半的糕点,这点眼色她还是有的,皇帝明显是要说什么。

屋子内侍奉的內侍与婢女们福身告退,走之前还替他们关了窗。

除了他们四个,整个屋内就剩下皇帝还有元奚。

云念也不由得端正了姿态。

皇帝既然清场了,那么要谈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或许便与这次傀儡师一事有关。

高台上的皇帝神色肃重,脸上的颓废也消失,帝王的威严一览无遗。

他直接切入正题:“三天前的晚上,贵妃被发现横死在榻上,从背后一击毙命。那邪祟被江公子发现,便一路追了出去。”

皇帝说到这里停下了,大殿内寂静无声,元奚立在皇帝身后。

云念知道他的目的并不是说这些,而是另有其他。

果然听他接着道:“但是,贵妃死的时候,穿的是朕的寝衣。”

云念和江昭的神色立马变了。

云念敏锐觉察出了他的话中意。

贵妃是一击毙命,说明那傀儡师下手的目的纯粹,就是为了杀她,而不是像以往那般带回去演戏玩玩,再炼制成傀儡。

贵妃死前穿着皇帝的衣服,从背后一击致命,那很可能傀儡师也没看清她的脸。

那说明——

“他要杀的,是朕。”

皇帝站起身,声音冷凝带着杀意与怒意。

没有人说话。

元奚始终垂着首站在人皇身后,江昭和苏楹下颚微张,云念忍不住缩了缩手。

在场最淡定的反而是谢卿礼。

少年垂着头抿着茶,长睫盖下遮住眸底的情绪,人皇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也并未生气。

“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朕,只是贵妃……”人皇的声线颤抖哽咽,一瞬间像是苍老了许多,“贵妃不该陪朕来这里的,是朕害了她啊……”

毕竟相伴了二十多年,皇帝的后宫只有这一位妃嫔,两人极近恩爱,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

元太傅突然出声:“陛下说的对,我赶到之时,他似乎正要带走贵妃的尸身,随后傀儡师逃了,江公子去追。”

带走尸身,难道是要替换成自己炼制好的傀儡,代替皇帝成为人皇

云念是见过傀儡师炼制傀儡的本事,她与沈之砚排那出戏之时,打分的那假傀儡师逼真到根本察觉不出是个假人。

用傀儡做假皇帝,一言一行都受傀儡师的控制,没有人知道自己信奉的是一只妖。

若真是这样,这已经不止是简单的妖邪作祟的问题了。

系统弱弱道:【云念……这可不是小事啊,人族若是动乱,这个世界一样得崩。】

云念也知晓事态严重:“那傀儡师知道陛下没死,肯定还会再动手。”

皇帝点头道:“所以除了那晚在场的修士,不能有旁人知晓,切莫引起动荡,反而利于他趁乱下手,这傀儡师一事拜托诸位了。”

江昭回:“傀儡师作祟,此事理应由宗门弟子出手,陛下尽可放心。”

“只是。”他坐直了身,问:“太子是如何被傀儡师抓走的?难道是为了取代太子?”

皇帝坐在高台上,周身都是颓靡的气息。

“不是,太子便装成平民,偷从京都跑来琴溪山庄,于路上被傀儡师劫走,若非京都的人来报太子来了,朕到如今都不知晓太子竟失踪了,派元太傅出去寻了许久才发现是被傀儡师抓走了。”

也就是说沈之砚被抓只是无意,并不是傀儡师事先计划好的。

傀儡师喜欢看戏,沈之砚刚好是那个被捉来的倒霉蛋罢了。

【你或许可以从傀儡师下手,能顺藤摸瓜查到些关于那组织的事情,未尝不是一条线索。】

云念若有所思收回了视线。

谢卿礼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他冷睨着高台上的皇帝,皇帝和元奚正与江昭两人商议着后续的行动。

皇帝将此事交给了江昭处理,傀儡师要杀皇帝,这可不是小事。

自皇帝说了那些话后,云念这顿饭吃的心不在焉,殿内气压低迷,谢卿礼一口筷子也未动过。

直到云念实在受不了了,拉着谢卿礼便向皇帝辞行。

从主殿出来后,夜色已经深透,云念拎着壶酒慢悠悠走着。

谢卿礼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远处传来悦耳的乐声,灯火通明,云念看到来来往往进出的许多人。

她停下了脚步。

谢卿礼也停在了她的身后。

“师姐?”

“师弟。”云念侧过头,指着那边问他:“今日琴溪山庄设宴,我们去玩吧。”

她满眼的紧张与期待,谢卿礼知晓她是担心他因为傀儡师的事情多想。

他笑了笑,“好。”

云念松了口气,拽着他的袖子便朝那边跑:“快走快走,一会儿都结束了。”

她跑的很快,谢卿礼被她拉着跑,根本没有看脚下的路,视线全在她身上。

琴溪山庄很大,修士和人族们聚集在这里,来的人多是各大宗门杰出的修士,或是人族的贵胄们。

云念看了会儿歌舞,又拉着谢卿礼挤进呼声最大的一处人堆。

站在高台上的男子一身玄金色劲装,腰间别着一把宽刀:“我乃玉虚派沁阳真人座下弟子,此匹霓裳乃上品,是苍梧冰蚕吐的丝制成的,谁若是能打败我,我便将这霓裳送给他!”

云念懂了。

“原来是在押宝比武。”云念踮起脚凑到谢卿礼耳边,大声道:“修士们有时会互相比试,在比武前压下至宝,若谁能赢,便能拿走对方压的宝物!”

周围太嘈杂,她怕谢卿礼听不懂,便加大了音量。

热气喷涂在少年的耳根,莹白的耳垂悄悄染上了一抹红晕。

谢卿礼垂眸看了眼她,问:“这霓裳好看吗?”

云念看了眼那男修手上托着的霓裳。

通体银白,周身好似泛着粼粼波光,做工质地一看便是上乘,属于有钱都难买的那种。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亮晶晶。

她点点头:“是挺好看的。”

但云念不打算打擂,首先她没有什么对等的宝物可压,其次这霓裳再好看也就是匹布,云念拿着也没什么用。

“但其实也就——欸,师弟!”

她的话说了半截,余光白影一闪,少年撑起身子轻盈跳上高台。

云念连忙小声喊他:“师弟!”

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什么,谢卿礼并未看她。

少年个头很高,压了对面小半头。

谢卿礼漠然收回眼,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把刀。

通体是压抑的黑,没有刀鞘,刀身裸露在外,刀刃锋利,像是跟随着主人见了不少血,血腥气浓重,刀柄上刻着两个镶金的小字。

但那刀修的眼忽地便亮了。

“陨……陨祭!”

天下第一铸器师陨祭炼制的刀!

身为修士人人都想求他为自己打一把合适的武器。

但陨祭接单全凭心。

总之就是,看脸。

那刀修的手都在抖:“你,你确定要压这?”

谢卿礼将刀搁置在小桌上:“赌不赌?”

刀修连连点头:“赌!”

谢卿礼这时候回身看了愣神的云念一眼。

他无声示意她安心。

刀修拱手:“在下秦木,请道友赐教了!”

谢卿礼点点头没说话。

秦木:“……行,道友果真利落干脆,那便来试试我的剑!”

话音刚落,他拔刀朝谢卿礼冲来。

谢卿礼并未用碎荆,而是随手取了把木剑。

他的神情平淡,秦木是个左撇子,左手抡起大刀划破虚空带起簌簌声,丝毫未留情面朝谢卿礼打去。

谢卿礼只抵挡,并不做任何进攻。

在外人看来,便是少年不敌节节败退。

只有秦木自己知道,节节败退的是他自己,他的额上冷汗直流,握刀的手腕被震得发麻。

他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那少年不知道是何来头,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但修为完全看不出来。

他这把刀也算中品,跟随了他十来年,砍在谢卿礼的木剑上,竟被那柄剑震得发麻。

不出一炷香,他执刀的手必定要废。

秦木的大脑飞速运转,还未想出来应对政策,少年动手了!

方才还在他眼前的人身形一晃,竟直接消失了。

他愣神之际,身后一阵寒意,濒死的威胁铺天盖地朝他的后心刺来。

秦木几乎用了所有的修为,迅速转身左手横刀抵挡。

咔——

是碎裂的声音。

跟随了他十几年的刀身上爬上道道裂痕,在他眼前碎成渣。

这场比武才半炷香,便已经定了胜负。

只几招而已。

秦木看着地上的碎屑愣了许久。

他并未觉得生气,技不如人,没什么好生气的。

只是觉得惊骇,修真界何时出了个天资卓群的少年。

他明明记得,当今年轻一辈的第一是玄渺剑宗的江昭。

“你输了。”

谢卿礼收回剑。

秦木抬起头,神情复杂分辨不清。

少年沉静地看着他。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毁约之时,他起身来到放置宝物的小桌,端起了那匹霓裳,拱手将它奉上。

“今日是在下技不如人,能与道友一战,是在下之幸,请道友收下这匹霓裳。”

云念也不免挑眉。

这修士倒是个输得起的。

谢卿礼“嗯”了一声,端着那匹霓裳跳下了高台。

他并未拿那柄作赌的刀,秦木连忙捡起来喊他:“道友,你的刀没拿!”

谢卿礼头也不回:“送你了。”

秦木愣在原地,巨大的惊喜冲击的他回不过神。

谢卿礼一手拿着那匹霓裳,一手拉起了云念的手腕挤出人群,这里人太多了,他实在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气味难闻,空气燥热,太吵还烦。

秦木的声音自身后遥遥传来:“多谢道友,若有机会再见,我定会重谢!”

谢卿礼已经带着云念走出很远。

“师弟,那边还有人唱歌跳舞呢,不要看了吗?”

“明日再看吧,今日太晚了。”

他并未松开手,云念也并未挣扎。

两人并肩回到流光榭。

这里只安排了他们两人入住,江昭和苏楹住在隔壁。

流光榭中有个湖泊,湖正中央是个亭台。

少年拉着她在亭台中坐下,将手上端了一路的霓裳收起来:“师姐,做好衣裳后再送你。”

云念:“你是想要送给我?”

“嗯。”少年点头,“这匹霓裳若穿在师姐身上,一定很好看。”

云念老脸一红。

他可真是……总能顶着这般无害的脸说出这种令人误会的话。

谢卿礼靠在长椅上,下颌微扬示意云念看虚空。

“师姐,赏月。”

云念寻着看去,圆月当空,浓云已经散去,零丁散着几颗星,清清冷冷。

她学着他靠向身后的长椅,放松下来吹着晚风。

两人坐的很近,微风将乌发吹起,少年少女的头发交织在一起。

越缠越多,越缠越紧。

时间好似慢了下来。

好像过了很久。

云念能清楚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出了一直犹豫的话:“师弟,你到底在瞒我什么呢”

谢卿礼回过头看她。

月光洒在她脸上,本就白皙的肌肤越发剔透。

他早就知道她这般聪慧,从看到那副壁画的时候,便应该猜出了他有事情瞒着她。

谢卿礼的声音很轻:“师姐,我不会害你。”

有些事情他会与她说。

但是在那之前。

“请等等我。”

等他有勇气将那些罪恶又绝望的过往摊开在她眼前。

骨节分明的手朝她伸来,竹香密不透风将她包围。

云念嗓子干涩,心跳微快。

少年在她的发髻上轻扫,替她拨去了飘落在上的枝叶。

他的视线在她的发髻上停了一瞬。

那两朵绒花本来明日便能送给她,如今怕是要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才能去取。

他正要收回手,温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指腹正好搭在腕间的那根红绳上。

是截然不同的温度。

很温暖。

谢卿礼看去,云念的眼睛很大,点漆般的眸中倒影的全是他。

他看到红唇微启:

“无论傀儡师也好,这莫名其妙的组织也罢,你不想说的事情我不逼你,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告诉我,好吗?”

她顿了顿,又道:“我想帮你。”

不想他黑化毁灭修真界。

不想他放弃大道自取灭亡。

不想玄渺剑宗的人惨死在他手中。

她是为他而来的,是为了改变既定的结局才来到这个世界。

所以。

云念握紧了他的手腕:

“师弟,以后的路,一起走吧。”

谢卿礼问:“走多久?”

云念回:“很久很久,我在这个世界的每一天都会与你一起。”

“与我一起可能会遇到很多危险,师姐确定吗”

“当然。”

谢卿礼看了她许久。

他听到风声,虫鸣声,以及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好,师姐。”

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抱抱她。

他也确实这般做了,微俯下身,抱住了她。

第28章 琴溪山庄七

他虽然清瘦, 但比她高上整整一头,从背后看像是将她揉进骨血一般,除了一抹湖绿的裙摆在白衣一侧显露出来, 俨然看不见少年怀中拥着一人。

莫名其妙来上这一遭,云念下意识想要推他,刚抵在他的肩膀处, 毛绒绒的脑袋埋在了她的颈窝。

“师姐。”

声音模糊不清, 像是小狗哼哼唧唧。

云念偏头看他:“怎么了?”

“累了, 想有人抱抱我。”

怀里的人很久没说话,过了许久,一声微弱的回应似有若无。

“好。”

她回抱了他。

谢卿礼的手在抖,心跳如雷震动, 难以言喻的情绪蔓延, 一颗心好似被揪了起来。

她缩在他的怀中,小小一团乖巧的要命。

“师姐……”

他越抱越紧, 收紧双臂。

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

云念有些喘不过气,他毕竟是个男子, 这般重量压在她身上, 将她抵在椅背上,咯得她后脊背都在疼。

谢卿礼抱得太紧, 云念的呼吸不畅。

她推了推他, “师弟, 我有些呼吸不上来。”

少年的手松了一瞬,依旧环着她的腰身。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

云念也不挣扎,掌心轻拍他的脊背, 像哄幼崽一般。

少年并未抬头,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侧脸, 鼻息间都是她的桃花香。

从前他觉得腻人。

如今却觉得,这大抵是世间最好闻的味道。

他抱了许久,久到云念一直仰着脖子,酸痛感已经隐隐见势。

她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弟,我脖子酸。”

少年的力道又松了几分,从她的颈窝中抬起头来。

云念找准机会迅速退出他的怀抱。

怀里的人忽地撤退,少年下意识便要去拉住她,瞧见少女微红的脸后,伸出的手换了个方向。

“师姐,我帮你擦汗。”

他抬起手帮她捋顺鬓发,揩去额上细密的汗珠。

冰凉与滚烫,截然不同的温度。

云念惊了,他这般喜净的人,竟会为她揩汗

谁不知道谢卿礼极为洁癖龟毛

她下意识朝后退去些许躲过他的触碰,少年的胳膊停在半空中。

他愣了一瞬,抬起黑沉的眼看她。

眼底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空气滞停,难以言喻的沉默蔓延开来,延伸成线裹缠住两人。

云念只觉得他有点奇怪,从故陵剑墟出来后就很奇怪。

她现在需要醒醒脑子。

双目相对,云念尬笑两声:“我回去自己收拾一下就行,就不麻烦师弟了。”

她站起身,捏捏酸软的脖颈:“天色太晚了,你早些休息吧,明日我们还有事情。”

语毕,她根本没有给谢卿礼反应的时间,急匆匆便朝屋内走,背影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空气中好似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谢卿礼并未挽留,他收回手,指尖摩挲,还能感知到她的温度。

少年垂下眼,长睫掩住眼底的晦暗。

云念回到屋内躺在软榻上,皇帝送的礼物被她搁置在一旁的小桌上。

隔壁房间隐约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音,谢卿礼应当回了屋。

脸颊有些滚烫,额上的汗水还未干透,她浑身不舒服,索性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

身体清爽之后,脸上却还是滚烫绯红,云念干脆打开了窗户瘫在榻上,闭眼调息着自己紊乱的心跳。

脑子乱成一团。

少年带着冷意的怀抱与指尖,意味不明的眼神,似有似无的侵占欲。

云念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年是不是都是这样多变,一天一个样,谢卿礼自从故陵剑墟出来后便变了许多。

从前的温柔是带着疏远礼貌,他对谁都是这般。

现在的温柔侵入骨髓,渗透在一举一动,只对她。

她想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她穿书的经验不足,根据自己在联盟学到的知识,也只能将其归咎于少年对阿姐的依赖。

云念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又这般躺了许久。

系统也一直没说话,它一个人工智能更分辨不出来这般复杂的情感,没办法为云念提供什么帮助。

云念一直没听到隔壁的动静,料想谢卿礼应当已经睡下了。

她看了眼月色。

已经很晚了。

云念起身关上窗,卷起被子侧过身准备睡觉。

闭眼之前,视线却在小桌上放置的木盒上一瞥而过。

是皇帝送的礼物。

她支起身体取来那方木盒,翻身趴在床上打开。

是个玉镯,晶莹剔透,通体是渐变翡翠色,在光下似乎还能瞧见里面的流光,纵使她是个外行人也能瞧出来材质的上乘。

毕竟是皇帝,出手确实大方。

云念取出来玉镯,这镯子却一点也不显冰凉,反而有股暖意。

系统这时候倒是开口了:【镯子还挺好看,不要戴上试试吗?】

云念将玉镯放回盒子中,漠然将它收进了乾坤袋。

“不戴,太贵重了,一打架就碎了。”

【……那你不能不打架吗。】

“那你把傀儡师给我捆来啊。”

【……你睡吧。】

云念裹紧被子蒙头就睡。

系统:【……年轻就是好。】

日头高升,鸟啼清脆,云念被吵得实在睡不着,这才悠悠转醒。

她躺床上愣了会儿,忽的想起来今天还有事情要处理,利落翻身下床。

去隔壁敲了敲门,屋里没人,谢卿礼起的倒是怪早。

云念不多留,转身来到皇帝居住的地方,也是贵妃遇害之处。

出了那件事情后,元太傅的人对外只说皇帝偶感风寒,身体不适需要卧床休息,近来不宜见客。

皇帝住的地方在琴溪山庄的正中间,更像是个小型宫殿,十数个侧殿、花园、水榭,最后才是皇帝住的房间。

云念沿着小路走,能看到虚空中若隐若现的阵法。

【你能看出来什么?】

云念微微仰头。

她被温观尘抓去练了许久的阵法,温观尘于阵法上的天赋无人可比,云念也成了个半吊子。

眼前的阵法虽然少见,但云念依旧认得出,这是阴转曲环阵。

这种阵法得是阵法大能才能布下,破阵也不是一般人能破的。

傀儡师就算是有千年的道行,面对这种阵法怎么也得磋磨一会儿,而就在他破阵的这段时间,闹出来的动静应该不小,江昭这般敏锐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

她还没想明白,缓慢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云念回身,青年今日换了身衣裳,穿着雍容华贵的锦袍。

系统:【更贵了,这一身是绝品的云锦,供你们踏雪峰一年的开销。】

云念:“……”

好吧穷的只有他们剑修。

沈之砚的面色苍白,与她一起并肩而立。

他周身的气质好似都变了,与洞穴中那有些吊儿郎当的人大相径庭。

“太子殿下。”云念想了想,还是道:“节哀。”

沈之砚没有说话,神情沉静。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有张口,云念心下叹气,准备离开将这里留给他。

他却叫住了她。

“云姑娘。”

“殿下?”

沈之砚问:“你觉得我父皇如何?”

云念愕然,沉思一瞬才回:“陛下自然是极好的。”

沈之砚道:“我这老爹是个很好的皇帝,在治国一道上虽然手段强硬蛮横,但从未做错过决定,一心为了百姓,包括与你们修士结交,也是为了拉拢势力帮助人族抵御妖域和魔域。”

“但他也将治国一道用在了我的身上。”沈之砚笑笑,不知是在笑谁,“我从未见他对我笑过,他对我严苛到近乎绝情,要求我一举一动都要有储君的风范,可我不喜欢皇宫,不想当皇帝。”

“云姑娘。”沈之砚侧首看她,问:“他爱子民,但你说他爱我吗?”

云念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皇帝的住处谈论这些,这实在有些诡异,更何况如今死的是贵妃,谈论皇帝做甚。

她想了会儿,支支吾吾道:“为人父母终归是爱孩子的,只是太子殿下毕竟是储君,陛下对你要求高也是正常的。”

沈之砚看了她许久,眸底的情绪让云念看不懂。

很复杂。

他的唇瓣翕动一瞬,却什么都没说。

“太子殿下想说什么”

沈之砚失笑,像是突然间又变回之前那个她认识的沈石见。

他笑得有些恶劣:“云姑娘,有的时候,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云念云里雾里什么都没听懂,根本不知这太子殿下来这里是作甚。

她方才瞧见他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硬是没有说出来。

“太子殿下……”

“云姑娘。”沈之砚打断她,下颌微扬示意她看身后,“你那小师弟来了。”

云念忙回身看去。

谢卿礼不知何时来了,走路竟没一点声音。

少年依旧是白衣高马尾,看她的眼神专注又温和。

云念莫名便想到了昨晚的那个拥抱,带着少年的气息,伴着夜晚的风。

“师姐,殿下。”

他礼貌唤了声。

“谢公子不必多礼。”

沈之砚挑眉,还是第一次瞧见这谢公子对他这般客气,突然有种翻身农奴把哥唱的爽快感。

云念直接问他:“你不是与师兄师姐在一起商量如何布防吗?”

谢卿礼道:“师兄师姐自己有把握,我只是个听命的。”

“这样啊……”

她低声应下,一缕碎发自额前滑落遮住了眼。

谢卿礼瞧见了她微红的耳垂,笑意不经意间显露,抬手缓缓凑近她,想要帮她别过去那缕碎发。

但一人很快走了过来,吸引了云念的注意。

那人弯腰拱手:“太子殿下,元太傅找您。”

云念扭头望去,刚好躲过了谢卿礼。

谢卿礼:“……”

他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沈之砚轻轻颔首后道:“好,我知晓了。”

云念瞧着一身黑衣的人有些眼熟。

她试探性问:“秦木?”

黑衣的男子毫无反应,视线都未分给她一分。

谢卿礼微眯眼看过去,握剑的手紧了紧。

云念又喊:“是你吧,昨晚你与我师弟比试过,秦木。”

那男子似乎意识到是在喊他,神情一愣,随后连忙点头:“是我,抱歉,方才我走神了。”

有些怪异。

秦木的眼神陌生,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们一般,可他们明明昨日才见过面的。

沈之砚有些诧异:“你们认识?”

秦木抬头的姿势有些僵硬。

云念抿了抿唇,旋即释然一笑:“是,见过,我们昨天还约好一起吃饭呢。”

谢卿礼看了过来。

沈之砚道:“原来你们竟有这层关系,秦公子是我父皇请来保护我安全的,若要吃饭,过几日我请你们吧。”

秦木低下了头:“姑娘,秦某有要务在身,过段时间再一起吃饭。”

云念颇为善解人意:“好的,秦公子和太子殿下慢走啊。”

云念的笑意在秦木转身后瞬间消散,与谢卿礼对望一眼。

少年颔首,折了根树枝冲了上去。

秦木下意识拔刀回身抵挡。

沈之砚:“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秦木面无表情,眸无情绪。

谢卿礼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轻挑手腕便将树枝上挂着的东西扔到了地上。

“一条小蛇,担心伤了殿下。”

沈之砚这才发现地上扔着一条小蛇,是很常见的草蛇,无毒但性子胆小,受惊了容易咬人。

他长舒口气:“原来是这样啊,多谢谢公子了。”

谢卿礼:“殿下客气。”

秦木也收回刀,朝谢卿礼微微拱手便随着沈之砚离开。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后,谢卿礼垂眸看了眼手中的树枝。

树枝上只有轻微的划痕。

秦木本是刀修,蛮力大,就算再收力,也不应该只留下一道划痕。

云念上前瞥了眼树枝上的划痕,眸中寒光一闪:“我没记错的话,秦木是左撇子。”

可方才那人是右撇子。

“而且,我们昨日并没有约好一起吃饭。”

她只是试探。

秦木听见她喊他的名字,却没有立刻反应,就好像刚得了个新身份还不太熟悉,瞧见他们后满眼的陌生,好似他们没见过面。

方才谢卿礼出手,他下意识抵挡,却出了右手,且力气甚小,动作虽快却依然显得僵硬,竟连这一根树枝都没砍断。

这只能说明——

“他不是秦木。”

他们昨天晚上见到的秦木,被替换了。

第29章 琴溪山庄八

他们现在见到的秦木, 是个傀儡。

没有生命的傀儡。

阳光正好,日头高悬,这个季节本该是温暖明媚的, 云念却觉得好似坠入冰窖之中。

“师姐,别多想。”

垂下的手被人牵住,少年依旧面无情绪。

“师弟, 我们可能想错了。”云念的呼吸微沉, “我们——”

话还未说完, 谢卿礼捏了捏她的手。

云念立马懂了他的意思。

隔墙有耳。

主殿寂静无声,门口站着整排身穿盔甲严阵以待的守卫,保护皇帝的阵法也还在。

就算要谈也不该在这里说。

他牵着她朝流光榭去。

直到回到流光榭,关上了殿门, 谢卿礼布下隔音阵法。

“师姐, 可以说了。”

云念直接引入正题:“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被引入了误区,傀儡师的目的不是皇帝。”

谢卿礼坐下, 为云念倒了杯茶。

他温声开口:“为何这般说?”

“我们一开始以为傀儡师的目的是皇帝,为了炼制傀儡取代他, 却让贵妃白白当了这个替死鬼, 但这些都是皇帝所说,只是他的片面之词。”

“再者, 皇帝寝殿的阵法是阴转曲环阵, 就算傀儡师有千年修为破阵不成问题, 但也绝不是轻易便突破的,就在他破阵的功夫,师兄如何会察觉不到?”

云念说的口干舌燥, 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谢卿礼失笑,又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师姐慢慢说。”

云念道:“还有, 既然目的是皇帝,为什么要杀修士?昨晚上还好好的,今天秦木便成了傀儡。”

更重要的是。

“我记得在洞穴之中,你与我说过,这种如真人一般的傀儡与之前抓我的那些残次品不一样,秦木这般精细的傀儡,得用人皮混合泥土,提前捏好模样,融合他的精血炼制整整三十天,才能达到这般以假乱真的效果。”

既然需要提前三十天捏好脸,那便说明秦木在三十天前便被选中了。

脑海里思绪繁杂。

系统问她:【三十天前秦木应当还在玉虚派,尚未来到琴溪山庄,傀儡师是如何选中他的?】

云念似乎有了答案。

除非……

是先选中秦木,才邀请他来到琴溪山庄。

若这样的话,此事的性质便完全不一样了。

云念垂眼,视线无目的地落在掌心中的茶盏,茶水微漾,将她的脸缩小倒映在水面上。

谢卿礼懒散舒展身体靠在身后的椅背上。

他问:“师姐,我们可见过贵妃的尸身?”

好似平地炸起了惊雷,云念忽地便抬起了头。

少年唇角含笑,表情玩味,直勾勾地看着她。

对啊,他们根本没有见到过贵妃的尸身。

那贵妃是死是活,真的死了吗?

【你师兄江昭也没真的见到贵妃尸身,当时在场的只有皇帝和元奚,随后傀儡师逃窜,赶来的江昭追了出去。】

云念脑海里那团缠着的线忽地便捋顺了。

系统说的对。

他们四人当中,江昭是当时最先接触到傀儡师的人,得到的信息要比他们多。

但就连江昭也没见过贵妃的尸身。

贵妃是死是活,怎么死的,死的时候究竟是不是像皇帝说的那般穿着他的寝衣一击毙命,这些都只是他们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是他人想让他们看到的真相。

但不一定是真正的真相。

云念喃喃道:“皇帝说贵妃因他而死,傀儡师的目的是炼制傀儡取代他,我们也以为傀儡师的目的是皇帝。”

可现在秦木被替换了,傀儡师起码提前一个月便计划了替换他。

秦木是皇帝邀请来的。

那皇帝在这之中扮演的,究竟是怎么样的角色?

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

谢卿礼笑意盈盈,尾调上扬带了些俏皮:“师姐,或许你今晚得晚些睡了。”

云念知道他想干什么。

她凑近他,压低声音学他,轻飘飘的声音带了明显的笑意。

“师弟,熬个夜吧?”

她凑的很近,眼睛很亮。

谢卿礼滚了滚喉结,捏着茶盏的指尖微蜷,又慢慢伸展开。

“好,师姐。”

小径无光,已经后半夜了,整个琴溪山庄安静沉寂,唯有偶尔几对人马巡逻。

今日的云层厚重,遮住了圆月,光线昏暗看不太清什么。

云念回到流光榭之时,正门刚好经过一队守卫。

她没敢走前门,担心被巡夜的守卫瞧见,于是绕到后墙利落地翻进来。

湖泊正中央的亭阁里坐着两人,正是谢卿礼和江昭。

云念朝他们走来,端起桌上的水猛灌了大口。

她微喘着气,擦去额上的汗,扭头看向江昭道:“我按照你给我的名单,前去那些弟子的房内探查了他们的经脉,其中有五人是傀儡,没有脉搏呼吸,其余弟子尚未被替换。”

桌上摊开了三张麻纸,三人的面前各有一张。

今日江昭和苏楹从皇帝那里回来后,云念便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了他们。

江昭很聪明,不过沉思了一瞬,便猜到了些始末。

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在傍晚之时拿过来了四张名单,四人一人一张,上面写了些弟子的名单和住处。

那是江昭潜去皇帝住处寻来的,此次琴溪山庄宴请的弟子。

他只挑出了其中一百人。

云念道:“我这张名单上有五人是傀儡。”

谢卿礼言简意赅:“六人。”

江昭瞥了眼自己面前摊开的纸,有的名字被用笔杆圈了起来。

他压低声线:“四人。”

云念注意到江昭身边的空位,问他:“苏师姐呢?”

江昭摇摇头:“尚未回来,她那张纸上的弟子住的稍远些,路上的时间或许长了些。”

夜风吹来,刮动石桌上的三张麻纸,江昭用茶盏压住。

卷起的页边盖住的是一个个名字。

云念呢喃:“这才七十五人,便已经有十五人被替换了,整个琴溪山庄除去普通的贵胄,修士有整整五百人,还只是抽出了这么点……”

不敢想整个琴溪山庄有多少人被替换了。

江昭道:“这些弟子无一例外,都是金丹期。”

虽说来参加的弟子最低也得是筑基后期,金丹比比皆是,但元婴也不少,为何只有金丹的修士被抓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被替换的弟子去了哪里呢?

被杀了吗?

琴溪山庄布防严密,元奚已经命人加强防守了,那傀儡师如何能进来的?

“他一直都在琴溪山庄。”

一直不发生的少年开了口。

是肯定的语气。

谢卿礼微微敛眉,道了一句:“苏师姐早就传了信,但师父一直没来。”

他抬头看了眼虚空,“苏师姐的信被拦截了,整个琴溪山庄地底下埋着个杀阵,我们出不去,外人进不来。一旦开启,足以将我们所有人绞为肉泥。”

一语惊起浪涛。

江昭的声线忍不住拔高:“你如何知道?”

云念的手无意识攥紧。

谢卿礼发现,他这师姐一紧张便会蜷起手,好似这样便能给自己安全感。

他抬手,将手中握着的剑搁置在了桌面上。

碎荆嗡嗡作响。

“碎荆察觉的。”

谢卿礼一本正经胡诌。

江昭和云念自是不信。

“听霜也是名剑,为何听霜察觉不出杀阵?”

谢卿礼漠然:“可能是师姐的剑太过柔和,就如师姐一般,对这杀阵不甚敏感。”

云念脸一烫。

这要是别人说,或许会显得阴阳怪气。

但他用这张脸说出来却一点不显假,让人生不起来气。

但江昭气笑了。

他指着桌上的剑:“你玩我呢,这柄剑也能感受到杀阵?”

谢卿礼点头:“嗯。”

“……你怎么证明?”

“证明不了,不如师兄将琴溪山庄一剑劈平,看看这下面究竟有没有阵法?”

江昭:“……”

他绝对是在阴阳怪气。

他抱胸靠向身后,脸色黑沉骇人:“谢卿礼,我从一开始便觉得你很奇怪,在傀儡师的老巢处,你那一剑几乎堪比我师父扶潭真人了,你倒是说说,你是吃了几个大能才能有这般水平?”

谢卿礼一脸正经:“我不吃人,师兄。”

云念扶额。

江昭又怒了:“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是在问你为何会有这般修为?”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有着堪比大乘的修为,一剑劈开了整个山坡。

“谢卿礼,你到底是谁?”

他的话出口,周围陷入诡异的沉默。

云念有些心累,不知为何这又扯到了谢卿礼身上。

她也曾怀疑过他的修为,但谢卿礼是原书的男主,书里写的他就是在取得碎荆后,修为一日千里。

他是男主,这是他的光环。

因此云念纵使怀疑,也只能用这些来说服自己。

谢卿礼在江昭的逼迫下,淡然地抿了口茶,随后指了指碎荆:“在剑境中裴前辈说我是个天才,或许是吧。”

江昭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他倒是脸不红心不跳。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云念扯了扯他的衣袖:“现在的重点不是解决琴溪山庄的事情吗,你揪着谢卿礼作甚,师弟不会害我们啊。”

江昭很想反驳她这句话。

谢卿礼不会害的是你啊笨头鱼!

不是他和苏楹!

谢卿礼看云念和他们的眼神区别对待的十分明显。

奈何自己这小师妹是个木头脑袋。

他抵着云念的额头将她推远了些。

江昭瞥了眼谢卿礼,少年依旧垂眼抿着茶水,认识这么久以来,似乎就没见他慌过。

“诚如你所说的,这下面有个杀阵,你觉得是傀儡师布下的还是皇帝布下的?”

谢卿礼摇头:“不知。”

他放下手中的茶,“但不能告诉皇帝我们目前知道的东西。”

云念思索着:“若皇帝与傀儡师有关系,想要杀掉这些修士……人族与宗门交好已经数千年,历代皇帝每十年便会在琴溪山庄宴请修士们,他应当知道,若修士们死在琴溪山庄,宗门与皇族势必起冲突,遭殃的不止是皇族,更有那些失去了宗门庇护的普通百姓们。”

不是所有宗门都会不计较这些,依旧救死扶伤。

皇帝应当知道这对于他的威胁不小,他是疯了才会这般做吧。

他要什么有什么,已经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些年的功绩足以名垂青史,他做这些总得有个理由。

可云念他们找不到理由。

根本想不通是什么能让一个明君做出这般事情。

也不知道这些事情与他有关系没。

皇帝与傀儡师,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江昭站起身:“总之,私下调查。”

他望向天际,昏暗的看不见一颗繁星。

“苏师姐怎么还没回来?”

江昭脊背一僵。

对啊,都过去这般久了,她为何还没回来?

不过是探查一下这些弟子是不是傀儡,傀儡的修为不高,伤不到苏楹的。

莫非是……

被别的弟子发现了?

江昭的心一提。

拇指间的玉戒忽地一闪一灭。

他急忙抬起手来,心下一颗心像是要跳到了嗓子眼,许久都没有过这般的恐慌。

云念也站起身来。

“是苏楹,这玉戒是我给她防身的,她出事了。”

江昭拿起剑,身影一闪而过,利落地翻墙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云念来不及多想,担心苏楹是遇见了傀儡师,跟在江昭后面也追了出去。

亭阁之中只剩下谢卿礼。

少年喝完手中的最后一杯茶水,拿起桌上搁置的碎荆慢条斯理走出去。

他并未翻墙,而是直接从正门出去。

门外巡逻的守卫们像是没有瞧见他一般。

云念一路追着江昭,他跑的实在太快,难得尚存理智并未御剑,但也已经明显瞧出来慌了阵脚。

一路上横冲直撞,若非云念在身后帮忙掩护,他早都被守卫发现了。

云念知道他急,因此也只是跟在他身后替他收拾这些烂摊子。

江昭远远地便瞧见了地上躺着的人,一个黑影正弯腰要抱起她。

“滚!”

他挥剑而去,那黑影来不及躲,顷刻间便被长剑穿胸而过。

云念也已经赶到。

江昭连剑都没抽,慌张扑到苏楹身边。

“阿楹!”

他不敢碰她,她就躺在地上安然闭目,右肩上一个血窟窿在往外涌血。

云念只是看了一眼,强行镇定的心跳了起来。

江昭的手在抖,眼泪在眼眶打转,茫然地想要去捂那血窟窿。

云念挥开他的手,“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来。”

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仙丹,一连给苏楹喂了好几颗。

江昭抖着手将身上的灵丹一股脑都倒出来,胡乱扒着想找到什么。

“在哪里,在哪里啊……”

“灵丹呢,在哪里……”

云念抬眼看了一眼。

一贯沉稳的人此刻慌张无措的像个迷路的孩子,泪水砸落在地上晕染出一片水渍,手上都是苏楹的血。

她看了眼满地的仙丹,精准从中拿出自己需要的。

云念将仙丹碾成粉末洒在苏楹的伤口上,点住她周围的穴道,汩汩的血瞬间便止住。

她想要去探苏楹的脖颈,可指尖微微颤抖。

江昭抬眼看她,仿佛云念一句话便能将他打入地狱。

云念嗓子干哑,怎么都下不去手。

万一呢……

万一呢?

“师妹……”江昭的声音很轻很轻,脆弱又无助。

云念狠下心,正要探下手。

一只手先她一步,骨节分明。

他轻搭在苏楹的脖颈上。

淡声道:“有呼吸,还没死,只是昏了过去。”

江昭突然泄力,高大的脊背颤抖的不成样子。

云念提起的心掉了下去。

谢卿礼起身,来到被江昭一剑穿心的黑影身边。

他俯下身握住凛寻剑的剑柄,微微用力便将它拔了出来。

鲜血迸溅。

谢卿礼微微歪头。

不过一个傀儡,用泥土做成的血肉,融合进这傀儡师的精血后,竟还化为了真的血肉。

他半蹲下身,轻触上地上的鲜血。

冰凉的。

谢卿礼哂笑了声,原来是这样。

就算再逼真,人跟傀儡最大的不同便是人有体温,而傀儡没有。

这傀儡师并不是这般无所不能。

谢卿礼直起身,踩碎了已经不能行走的傀儡。

直接将它震为醴粉。

他使出清洁术,将地上的血迹收拾干净,免得被守卫发现横生事端。

云念还顿在苏楹身边,拉了拉江昭的衣袖:“我们得尽快离开,免得被守卫的人发现。”

“嗯。”

江昭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

他抱起苏楹,她毫无声息,面色苍白。

江昭咬了咬牙,抑制住自己的怒意,大步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云念无奈拐回来,从谢卿礼手上接过了江昭的凛寻剑。

她瞥了眼不剩一物的空地,便知晓应当是谢卿礼清理了这些。

“又是傀儡是吗?”

“嗯。”

云念微抿唇瓣。

傀儡师在琴溪山庄,他炼制的傀儡也在。

他通过这些傀儡先杀了人,将尸体处理好后便取出来事先准备好的傀儡替换。

云念问:“他能将这些傀儡放置在哪里呢?”

谢卿礼道:“傀儡没有生命,安置在乾坤袋便可。”

云念一愣。

对啊,这些傀儡是没有生命的,乾坤袋中虽然不能存活物,但傀儡是死物啊!

那便难搞了,傀儡师只需要自己乔装隐匿起来便可。

这偌大的琴溪山庄,便是挨个搜查都得花上两三天功夫。

云念颓了。

他笑了声,动作轻揉替她捋顺碎发。

“没事的,我会把他们都揪出来。”

这话有些自大,但云念莫名对谢卿礼有种信任感。

就好像如果是他,便什么都可以做到。

“师姐,走吧。”

云念点点头,跟在他的后面躲避着那些守卫。

系统冷嘲热讽:【你是不是脸红了。】

云念摸了摸脸,一连冷漠:“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你明明就是——。】

它的话没说完,云念直接关闭了连络通道。

系统:【……】

屋内。

云念替苏楹盖好被子,脸色微微苍白,起身之际眼前一片模糊,白光闪烁,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胳膊被人拉住,托着她起身,这才免于摔倒。

“没事吧?”

云念冲他摆摆手:“没事,小问题。”

她直起身看了眼身边的江昭,他的情绪稳定了些,不似方才那般慌乱。

方才他慌得连止血术都不会使。

苏楹身子骨太弱,一点小伤或许便会要了命,他怎么可能不慌。

于是只能云念来疗伤。

云念拍了拍他的肩:“你别担心,苏师姐的伤不严重,那傀儡尚未下死手便被我们发现了,我已为她疗伤,后半夜便能醒。”

江昭将身上装的灵丹塞进她怀中:“抱歉,今日是师兄拖你后腿了,灵丹你拿回去,今夜好好调养。”

云念有些无奈,将他递来的丹药还回去:“苏师姐也是我的师姐,你说什么呢,我不需要,你留着给师姐吃吧。”

她说完脚步匆匆便朝外走,将江昭一人留在身后。

云念刚走出殿门,本来舒然的五官顿时皱在一起,呲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脖颈。

灵力损耗太多,现在浑身疲惫,双腿疲软有些走不动路。

她呢喃着:“浑身都疼……”

刚走出殿门,就被门口靠墙站立的白影吓了一跳。

云念慌忙后退,白影抬起头,月光正好照在他脸上,清隽的五官毕露。

是谢卿礼。

“你吓死我了。”

她拍拍胸口,稳住自己紊乱的心跳。

谢卿礼的笑意一闪而过,在她身前蹲下身:“师姐,我背你回去。”

云念倒也没虚弱到这地步,闻言拍了拍他的脊背:“我没事,不用背我。”

少年没有应声,拖住云念的双腿便将她扛上了肩。

双脚离地,失重感吓得她一惊,下意识便揽住了他的脖颈。

少年的马尾贴在她的脸侧,柔软的发丝浸染着他身上纯净的气息。

“师弟……”

云念挣扎着想下来。

他的手臂穿过她的膝窝,力道不大却让她毫无挣扎的余地。

“师姐,马上就到了,别动。”

谢卿礼的声音很柔。

云念趴在他的脊背上。

夜风很凉,回去的路明明不长,他却好像走了很久。

“师弟。”云念唤他,“谢谢你。”

谢卿礼唇角微微上翘,问她:“师姐为何要道谢?”

“嗯……”云念沉思了瞬,将脸贴在他的肩膀处,侧过头看他的侧脸:“我今日真的很累,而你背了我。”

其实更主要的是,她有些害怕。

她不知道这傀儡师想做什么,不知道他现在藏在琴溪山庄的哪里,不知道没有扶潭真人的相助,凭他们几个能不能应付得来这傀儡师。

但奇怪的是,想到有谢卿礼在身边,那些虚无的恐惧好似也削减了些。

云念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觉得谢卿礼可靠。

兴许是近些时日来谢卿礼所表现出的不同。

他知道很多事情,修为也让人捉摸不清。

云念和系统将其归为男主光环。

总之与他在一起,好似便有个底,不会太过害怕。

她盯着少年莹白的侧脸呢喃道:“师弟,谢谢你背我。”

少年笑了瞬。

他微微侧首,对上少女靠在他肩头的双眸。

“师姐,应该是我谢谢你。”

“嗯哼?”云念眨眨眼:“谢我什么?”

谢卿礼弯了弯眼,避重就轻回:“师姐帮了我很多次。”

她帮了他很多次。

曾经他以为恨足以支撑他走完这段艰难的路,在碎荆剑境中,他却险些被恨意困于其中。

可那时听见了她的声音。

他不再是被杀戮道驱使的奴隶。

第30章 琴溪山庄九

云念靠在椅背上, 微凉的手替她揉着肩。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介于刚刚好的境地。

不多时云念便昏昏欲睡。

她的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少年的视线专注在她脸上, 时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的身子一斜,本来老实靠着的头猛地下砸,谢卿礼眼疾手快, 赶忙伸出右手托住了她的额头。

光洁的额头挨着冰凉的掌心, 云念被冰了下, 眉心微蹙长睫扑闪着睁开了眼。

云念有些懵:“师弟?”

“嗯,我在。”谢卿礼面不改色将她托起来,用灵力将已凉的茶温热,替她倒了杯茶递过去:“师姐, 喝点茶早些休息吧。”

云念接过茶小口小口喝着, 看了眼谢卿礼,又悄咪咪收回眼。

她一连重复好几次, 自以为掩盖的十分隐秘,实际上所有的小动作都映入了少年的眼中。

谢卿礼看的有些想笑。

“师姐想说什么?”

云念被抓了个现行有些尴尬:“没什么。”

“师姐, 你我之间不必有什么顾虑, 想说什么便说。”

云念沉默了瞬。

系统催促:【你问啊,你不是一直都想问吗?】

她是有一件一直想问谢卿礼的事情。

但始终顾及着他的情绪没有问出口。

“师姐, 问吧。”

谢卿礼神情平淡。

云念一口气干完手里的热水, 茶盏搁置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砰击声。

“师弟, 你的经脉到底是怎么回事?”

扶潭真人说谢卿礼的经脉严重损伤。

他的体温常年冰凉,好似刚从冰窖中捞出来一般。

云念探过他的经脉,她的灵力在其中行走的颇为困难, 像是处处结满了冰碴一般。

偏生他的灵力不受限制,在傀儡师的老巢外还能挥出那一剑。

她搬着椅子朝他凑近了些:“师弟, 你的经脉若是能治好,修为定是要比现在好上许多的。”

谢卿礼垂下眼,目光施施然落向自己的手腕。

云念看不出来,他自己能察觉出经脉之中的暗潮汹涌。

经脉逆流之时,他浑身的血液都好似被冻住,周身结满冰霜,一动也不能动。

“师弟?”

谢卿礼收回手:“没事,师姐。”

他笑得无害:“老毛病了,小时候中了毒。”

他轻描淡写试图揭过这些。

云念皱眉:“师弟,你说过我们之间不必有什么顾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现在又要隐瞒我了吗?”

谢卿礼一噎。

这话是他方才才说过的,没想到被云念拿来举一反三了。

他微微抿口茶,指结无意识轻叩。

云念一口气问:“到底是因何中的毒,中的什么毒?”

她挨得很近,眸里满是关切,毫不作假。

谢卿礼吞咽了下,握住茶盏的手微微摩挲。

要跟她说吗?

她会被吓哭的吧。

谢卿礼心下喟叹,放下茶盏装作毫不在乎的模样,语调一如平常。

“被囚禁的那些年中的毒,是那人用来控制我的,不知道什么毒,解不掉,便只能这般了。”

云念没听说过有什么毒可以令一个人的经脉霜寒如冰川。

况且,有什么毒是寒酥丹不能解的。

寒酥丹能解天下百毒,谢卿礼服下寒酥丹后,火毒立刻便清了。

云念冷了脸色:“师弟,你在骗我,你明明服了寒酥丹,就算中毒了也早就该解了。”

谢卿礼一僵。

倒是忘了这一茬,他服用过寒酥丹。

他看向云念,她的神情很严肃,像是学堂的先生一般。

谢卿礼不觉得吓人,反而觉得有些……可爱。

像是纸老虎,外强中干。

他的语气无奈:“这都瞒不过师姐,毒已经解了,只是中毒已久,经脉难免受了些损伤。”

瞧见云念担忧的延伸,他又立马安抚:“早都无事了,除了手脚冰凉外一点事情没有,你看我现在不照样活着,修为也算是不错。”

“你不要骗我。”

“我真没骗你。”

谢卿礼作发誓模样:“师姐,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裴凌前辈不还夸我是个绝世的天才吗,这样的我怎么会被区区一个经脉损伤困死?”

他被她一脸正经的模样弄笑了:“我真的没事,师姐与其担心我的经脉,不如担心一下苏师姐。”

云念一愣。

苏楹。

“傀儡师怕是盯上了苏师姐。”

云念喉头一紧。

对啊,今夜那傀儡明显便是要杀苏楹,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怕是苏楹早已被傀儡替换了。

她倒是忘了,苏楹也是金丹。

“师姐,你拿着。”

谢卿礼递过来件东西。

云念看过去,是个龙凤扣。

龙凤扣可以分为两半,谢卿礼手中放着的正是其中一半。

他拉起云念的手,将那块玉佩搁置在她掌心之中。

“此为凤扣,两块玉扣上有法令,你可在千里之外与我传音,若遇到危险就轻敲三下,我马上便能确定你的位置。”

听起来功效倒是像江昭给苏楹的玉戒。

云念触碰玉扣,触感温热,有些像皇帝赠的那玉镯,她从乾坤袋中取出玉镯,放在一起仔细对比。

系统犹犹豫豫开口:【这似乎是同一种玉。】

在光下都泛着流光,整体成墨青色,手感温和细腻,摸起来暖和,连玉里的纹路走向似乎都一样,颇像对双生子一般。

就像是同一块玉打磨出的。

“师姐。”谢卿礼笑得温柔:“能否让我看看这玉镯?”

云念并未觉察出他的异样,闻言毫不犹豫便将玉镯递了过去:“这是皇帝赏赐的,我担心碎掉,便也没有戴过。”

谢卿礼拿过玉镯。

晶莹剔透的玉镯在莹白如玉的手上映衬出微光,屋内点着的蜡烛照在少年一侧的脸上,他的睫毛很长,阴影遮住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一直不说话,翻来覆去看着玉镯。

云念提起了心,微微伸头问他:“怎么了,你看了这么久,是玉镯有问题吗?”

谢卿礼笑了声,收起眼底的幽暗,拉起云念的手腕将玉镯套了上去。

“没有,玉镯很好,这是墨翡玉,没那么容易碎掉,且对经脉有温养的奇效,师姐戴着吧。”

玉镯已经被谢卿礼戴了上去,贴在皮肤上确实温温热热。

云念却有些犹豫:“可是……这是皇帝送的东西……”

皇帝现在还没摆脱嫌疑,很可能与傀儡师有关,他送的东西不一定便没有坏心。

谢卿礼抬起眼,摇了摇头:“没事的,这玉镯里面没有法令,也没有毒。”

他顿了顿,又道:“我在你隔壁住,不会离开你分毫,听霜也会护你。”

云念险些被口水呛到。

这小子真是,从故陵剑墟出来便总是一本正经地说着让人误会的话。

她尴尬别过头,“天色不早了,再有几个时辰便该天亮了,师弟回去休息吧。”

从谢卿礼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她微红的耳根。

他的眼里漾出笑意,那些戾气一点点消散。

在她身边他很难生气。

“好,师姐早些休息。”

谢卿礼起身出了房门,屋门被他带上。

云念坐了一瞬,听见隔壁的房间房门打开关闭的声音。

她松了口气,打开了窗子。

凉风吹在脸上,吹去了些燥热。

她待了会儿,稍觉有些冷意便关上了窗。

云念收拾好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有三个时辰便天亮了。

手腕上的玉镯发着莹莹的微光,吹灭蜡烛后越发明显。

她抬起手腕看了许久。

她始终想不明白皇帝在件事当中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他不至于这般想不开要与傀儡师合作杀修士吧,这是在毁修士与平民之间的桥梁。

他也没有理由这般做啊。

更何况,太子也被傀儡师抓了去。

皇帝总不能连太子也不在乎,那是他唯一的孩子。

但总觉得有些诡异,或许他们得去看看贵妃了。

她真的如同皇帝说的那样吗?

云念拉起被子盖住自己,侧身面对着墙,余光瞧见阵边的玉牌。

她拿起那块玉牌。

这般贵重的玉牌,谢卿礼是如何会有的?

传家宝吗?

那他的家族也非寻常辈,定是非富即贵。

她无意识摸着那玉牌,直到少年的声音响起,清清冷冷如切冰碎玉,隐隐含着笑意。

“师姐,怎么了?”

云念这才反应过来。

她慌忙解释:“没事,我不小心碰到了。”

对面的人静了会儿,“嗯”了一声。

“师姐,晚安。”

云念拉上被子,将玉牌搁置在枕侧。

她细声回他:“师弟,晚安。”

云念不知道怎么挂断玉牌,听见对面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以为谢卿礼先挂断了。

她翻了个身闭眼酝酿睡意。

已经太晚了,今天累了许久,困意如潮水般来势汹汹。

谢卿礼等了许久,听见了规律的呼吸声。

像小猫一样,一阵一阵的。

他仰面看着床帐,耳边是她的声音。

碎荆盘旋在虚空之中,荧光在他的经脉之中游走。

谢卿礼抬起手,少年的小臂线条流畅,骨节分明,手背青筋毕露。

此刻上面结了些细小的冰霜。

谢卿礼面无表情。

他动用灵力游走在经脉,不过一会儿冰霜便融化,化为颗颗水珠挂在他的肌肤上。

谢卿礼闭上眼,侧过身微蜷起身体。

他想去见她。

谢卿礼呢喃了声:“师姐……”

那边的人下意识应了声,微弱的嘤咛让他的心软成一滩烂泥。

谢卿礼笑了笑。

“我有点冷。”

云念看见白茫茫的一片。

她穿梭在白雾中,除了一片朦胧的白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她在脑海中喊着系统:“你在吗?系统?”

无人应声。

连系统都消失不见了。

她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系统与她共生一体,不可能会离开她的。

除非……

她的魂被人单独拘走了。

她的身体不在这里,只有神魂在这里。

云念皱眉,心下一沉。

难道是那傀儡师搞出来的?

拘魂这种禁术他也会?

她茫然向前走着,分不清方向,看不见路,只能凭着一股直觉走。

云念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听见了些许动静。

很轻很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她寻着这道声音放轻脚步,越走越近,那道声音越来越清。

是个孩子。

是孩童的啼哭声。

云念停下了脚步,像是觉察到她已经来到,一阵风吹来,将眼前的白雾吹散。

她闻到清淡的熏香,像是某种木质的香气,应当是安神香。

周围温暖,银炭燃烧发出噼啪声。

云念看清了这里。

是一处宫殿,装潢华丽,青绿色的地砖上放置着好几盆炭火,窗子微微开了条缝,外面是漫天大雪。

殿内温暖如春。

“安之,你看看这是什么?”

温柔的女声。

榻边的摇床被人轻轻晃着,婴孩的啼哭声渐渐小了下来。

站着的女子着一身素服,满头青丝仅由一根玉钗簪起,五官柔美清丽,额上印着一方花钿。

她一手拿着只拨浪鼓,一手轻轻晃着小榻。

满眼都是初为人母的喜悦与温柔。

安之,安之。

如果她没记错,沈之砚的字便是安之。

这是……贵妃还是皇后?

不,沈之砚是五岁被过继给贵妃的,这时的沈之砚还尚在襁褓中,皇后此时还未病逝。

这是皇后。

云念有些惊讶,这皇后穿的……也太素了些。

连沈之砚的一根腰带都比不上,不是说皇族奢侈吗?

皇帝连价值连城的玉镯说送都送,怎会让皇后穿成这般模样?

“安之,睡吧,阿娘看着你。”

女子轻轻柔柔哄着孩子,细语唱着云念听不懂的歌谣。

那女子应当是看不见她,云念就站在她身侧,她却毫无反应。

她就看着摇床中的人,神情是云念读不懂的复杂。

云念陪她看了许久。

她一直都是这个姿势,好像已经麻木了。

莫名有些骇人。

云念看着她,就好像在看一坨枯木。

天色渐渐昏沉下去,云念始终没找到离开的办法。

紧闭的殿门突然被叩响,那呆坐了许久的女子动了动,僵硬转过身。

一婢女打扮的人进来,福了福身行礼:“娘娘,陛下来了。”

女子垂着头沉默了许久,回头看了眼摇床中的孩子。

她站起身,俯身轻吻了婴孩的额头。

“将殿下抱下去吧。”

“是。”

婢女上前,将摇床中熟睡的婴孩抱去了侧殿。

接着殿门再次打开,身穿玄色华服的青年携着一身风雪走进来。

五官俊美,棱角分明,即使是刻意放柔了神情,周身久居高位的威严仍旧掩饰不住。

是青年时期的皇帝。

他站在门口拍去了身上的雪花,这才朝殿中站着的女子走来。

“阿清,朕下朝了。”

云念觉得这对帝王夫妻有些诡异。

明明是皇帝,神情却带着刻意的讨好,小心翼翼搂着怀中的女子,生怕她生气不满的模样。

明明是皇后,见着皇帝却不行礼,漠然的好似见到陌生人一般,在皇帝搂住她的那一刻微微瑟缩。

皇后点点头:“陛下辛苦了。”

就这一句话,年轻的皇帝却笑了起来。

他凑上前想要吻她:“朕想着你,恐你无聊便急忙忙下朝来陪你。”

皇后微微别过头躲过了皇帝的亲吻。

青年愣了一瞬,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不过很快他便调整了情绪。

皇后冷着声音:“陛下,用餐吧。”

皇帝亲了亲她的额头:“好。”

传膳的宫女走进来。

皇帝揽着皇后坐下。

云念也搬了个凳子坐在他们对面,看着皇帝几乎是亲力亲为伺候着身旁的女子。

虾是剥了皮的,鱼是剔了刺的。

“你身子骨弱,朕唤人做了药膳。”

皇后别过头:“臣妾身子不舒服,不想吃。”

皇帝也不恼,只管夹菜:“多少吃一些。”

这一顿饭吃的艰难,云念算是观察出了。

皇帝宠幸皇后,不惜放下帝王的尊严,话里话外都是在讨好和顺应。

皇后似乎对皇帝有气,总之就是一直冷着脸,字里行间都是拒绝。

倒是奇怪。

直到这顿艰难的晚膳落下帷幕,宫女们进来收拾残局。

皇帝起身:“朕今晚留宿景宁宫。”

云念明显看出皇后的身子一僵,本来舒展的手都蜷了起来。

内侍们进来伺候主子梳洗,皇后始终坐着不说话。

直到屋内的人都清干净了。

皇帝脱去外衣,露出高大健硕的身子。

云念吓得转身就朝殿外走。

但一步也走不出去,就好像被困在了这宫殿。

云念:“……”

淦,她真的不想看现场直播啊!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夹杂着些推拒和低哄。

云念耳根通红,恨不得当场聋了。

直到一声尖利的女子哭喊声划破了寂静,打碎了来之不易的平静。

云念下意识回身。

皇后的外衫掉落在地,内里只着一身薄纱内衫,被青年抱着按在桌上。

她哭喊着:“滚!滚!”

云念瞳孔微缩。

那可是君主,皇后竟敢这般辱骂?

秀丽的女子此时歇斯底里,满脸的泪痕。

被她推拒的青年眼眶通红,攥着她细腕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哑着嗓子:“你为何总是一而再再而三推拒我,难道那件事之后,我们这些年的情分便烟消云散什么都不剩了?”

女子掩面哭泣:“求你了陛下,废后吧,废后吧!”

她推开他,摇摇欲坠跪倒在地,脆弱纤细若蒲柳。

“我快疯了,我快疯了啊……你废后吧,放过我吧,放过我们吧……”

皇帝脊背微弯,身形不稳,几乎靠攥着一旁的椅背才能稳住身子。

云念看到他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泪珠。

他咬紧了牙,道:“安之呢,你也不要了?”

皇后身子一僵,抬眼看他,泪珠成串滑落。

她哽咽颤抖:“殿下是皇嗣,留在皇室最好,只求陛下废了——”

“你做梦,你做梦!”

绝望的嘶吼声将她未说完的话打断。

皇帝目呲俱裂,全无平日的镇定与光风霁月。

像个走投无路的困兽。

他单膝跪倒在女子身前,一字一句:“安之是太子的前提,是你为皇后,若没有你,他什么都不是,朕即刻派人溺死他。”

皇后急促喘着气,美目中滚落大颗的泪水。

青年温柔吻去她面上的泪珠:“阿清,朕只爱你,只要你,只有你,别说傻话。”

滚烫的唇从女子的额头吻上面颊,划过鼻梁,落在唇瓣,辗转厮磨。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不想明天见不到安之吧?”

云念全程不敢置信。

这是在威胁吗

她见到皇后颤抖着唇吻上青年,细白的双臂攀上皇帝的脖颈。

皇帝脸上并无笑意,在皇后看不见的角落,一颗泪珠快速滑落。

他俯身抱起女子朝内殿走去。

云念动不了,察觉到一股猛力在撕扯着她。

最后一眼,她对上了一双泪水朦胧的美目。

“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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