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金花说,潘女婿人脉广、路道粗。求伊去想想办法。玉宝说,我不想。薛金花说,玉宝不想,我和玉凤去求潘女婿,跪下来求。玉宝眼眶发红说,姆妈,不要这样。薛金花忽然哭了,我命苦啊,我一生要强,临到半身入土,还要受这些罪,我的老脸,早被丢光了。哪能办呢,我前辈子作孽,欠那的。玉宝说,不要哭了。薛金花说,我也不想哭,我这气管炎,一哭就要命的痛。
玉宝凄凉说,潘家当初一定没料到,娶到我,娶到个大麻烦。薛金花说,啥。玉宝说,怪不得人家讲,婚姻嫁娶,最好门当户对,就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体了。薛金花说,瞎讲八讲,门当户对,就不犯罪不闯祸了。该来的终归要来,命定的劫数,逃脱不得,只有潘林两家,同舟共济,才能人定胜天。玉宝站起说,我自会讲的。转身往外走,一开门,差点撞翻偷听的玉凤,玉凤摸着额骨头说,那姐夫的命,就掌握在妹妹妹夫手里。
玉宝心生厌恶,懒得理睬,咚咚下楼,灶披间里,玉卿听到响声,望过来说,阿姐要走了。玉宝说,嗯,我去华亭路。玉卿说,吃好馄饨再走。盛一碗递过来。
玉宝接了,舀了只,咬半口,嚼两下,一股肉革气,直冲喉咙,跑到水槽,吐一通。玉卿狐疑说,阿姐。玉宝说,馄饨没熟。玉卿吃了个说,没问题呀。玉宝说,这几天,总归不适宜。玉卿说,不会怀孕了吧。玉宝怔住,一时不知该哪能才好。
第29章 求助
玉宝来到华亭路,接近春节,人民有穿新衣的习俗,生意更比往常火爆。
赵晓苹脖颈吊着拎包,蹲在椅上收钞票,同时眼观四方,有人说,改裤脚管的、哪去了。赵晓苹说,抱歉,今朝请假,可以明天来改,免费。有人说,我穿红的好看,还是蓝的好看。赵晓苹说,侪好看,红的喜庆,蓝的显肤白,欢喜嘛,侪买了,我再打个九五折。赵晓苹拔高嗓门吼,阿叔,不买就算,戴了我的蛤蟆镜,拔腿跑路,算啥事体。忘记拿下来,理解,下趟勿要忘记。
看到玉宝,舒口气说,总算来了,玉卿呢。玉宝说,有事体。为啥蹲在矮凳高头。赵晓苹说,登高看得远,差点被个阿叔、顺走副蛤蟆镜。一个时髦女人说,有红颜色羽绒服嘛。玉宝说,红颜色。女人说,是呀,最近有部电影,叫街上流行红裙子。我想买红的羽绒服,一条街,从头到尾巴,竟没一家卖。玉宝笑说,我还真有,但没带过来,有心要,明天再来。女人说,好。转身走了。
赵晓苹凑近,激动说,我认出来了。玉宝说,认出啥。赵晓苹说,张瑜。演庐山恋的张瑜。玉宝说,真的假的。赵晓苹说,我火眼金睛。比电影里还要瘦、还要好看。玉宝笑说,明天还会来。赵晓苹说,我要买个笔记薄,来了讨签名。
有人说,收钞票的人呢。赵晓苹说,旁人没,收钞票的人一定有。两个人继续忙碌,直到黄昏,全部卖空,玉宝感觉腰酸,坐在矮凳,靠着油汀休息。赵晓苹中饭没吃,此刻前胸贴后背,买柴爿馄饨去了。
庄南洋溜达过来,笑说,生意好,又售罄。玉宝说,彼此彼此。庄南洋说,我透露个商机、给玉宝,旁人我没告诉过,玉宝自己晓得就好,不要传扬出去。玉宝笑说,嘎神秘。庄南洋说,晓得北京青年,流行穿啥。玉宝说,山高路远,我哪里晓得。庄南洋说,我晓得,流行军大衣,羊剪绒雷锋帽、白色拉毛围巾,卖疯了,日进斗金。玉宝说,我好像看到有人穿。庄南洋说,是吧,玉宝要抓紧,我不能多讲了,点到为止。
赵晓苹拎着钢盅锅进来,兴冲冲说,庄阿哥,馄饨吃吧。庄南洋说,那吃,我不饿。准备走了,看向玉宝,食指竖在嘴边,比个嘘字,晃悠悠才离开。赵晓苹说,啥动作,吓人倒怪。玉宝笑。赵晓苹说,让庄阿哥少来,每趟来,隔壁孟阿妹,眼睛血血红。玉宝笑。
赵晓苹说,馄饨吃吧。玉宝说,不吃,看了泥心。赵晓苹用脚勾过矮凳,先吃两勺汤,打个嗝说,鲜的眉毛落下来。再吃馄饨,一口一个,狼吞虎咽。玉宝笑说,啥样子,当心嫁不出去。
赵晓苹说,庄阿哥来讲啥,鬼鬼祟祟。玉宝讲了一遍,赵晓苹急说,发财生意,哪能办。玉宝说,凉拌。赵晓苹说,啥。玉宝说,春运期间,火车票、汽车票、一票难求,哪里也去不了。庄南洋来眼馋我们。赵晓苹说,有意思嘛。玉宝说,无所谓,再讲南北气候、文化、审美有差异,我觉得,北方流行,南方未必。赵晓苹想想说,也对,我就不欢喜穿军大衣,戴雷锋帽,笨重。玉宝说,我也一样。
赵晓苹馄饨吃光,玉宝才说,上趟沙河市场进的货,我仔细想过。赵晓苹说,卖吧。玉宝摇头说,我们做生意的标杆是啥。赵晓苹说,主打质量优质、款式新潮,价钿稍贵。玉宝说,现在这批货,价钿便宜,款式新潮,但质量堪忧,拿出来卖,顾客会讲啥。赵晓苹说,讲啥。玉宝说,我们的名声,已经打响,现在再卖这种劣等货色,顾客会质疑,从前货再好也不好了,以后价钿也难起来。名声建起不易,毁掉太容易了。赵晓苹惭愧说,侪怪我贪小便宜,闯大祸。玉宝安慰说,这算啥,花钱买教训,也是好事体。赵晓苹说,那这批货。玉宝说,以后再讲吧。
玉宝吃过夜饭,和潘家妈在客厅,看电视,潘逸年也坐过来,伤腿翘在茶几上,一道看新闻。玉宝先翻中国广播报、又翻每周广播,潘逸年笑说,忙死了。潘家妈忍不住说,玉宝在寻啥。玉宝说,我在寻上海滩。潘家妈说,上海滩,外滩啊,中山东一路,万国建筑,黄浦江边,对岸浦东,问我就好哩,寻啥报纸。潘逸年大笑。玉宝也笑。潘家妈说,笑啥,我又没讲错。
玉宝说,有部电视剧,叫上海滩。周润发、赵雅芝演的。潘家妈说,没听过,不认得。玉宝说,还没播出。潘家妈说,这样。玉宝坐有片刻,返回房间,算生意帐,潘逸年继续看电视。
玉宝帐算好,去小房间汰浴,再出来,潘逸年倚着床头看书。玉宝凑近说,天天在看,看啥书。潘逸年说,福尔摩斯探案集。玉宝说,不去揩面刷牙擦身体,我帮逸年。潘逸年说,不用,在对面房汰过了。玉宝说,逸年今天辛苦吧。潘逸年说,还好。玉宝说,我来替逸年按摩。不由分说开始捏腿。
潘逸年笑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玉宝没响,潘逸年握住手,温和说,讲吧,啥事体。玉宝将黄胜利倒卖劣质蜂窝煤,艰难地讲一遍。潘逸年面容凝肃,想半晌说,我先去打听打听。玉宝立刻说,好。潘逸年说,我只是个商人,虽有些人脉,也仅限行业圈子。这种司法部门,打交道不多。恐怕帮不上大忙。玉宝听了,反倒松口气说,没关系,我就提一嘴,姐夫目无法纪,利欲熏心,有啥后果,本就该一己承担。潘逸年笑笑说,玉宝能想通更好。
翌日,玉卿忙里偷闲,背过赵晓苹,悄声说,阿姐,姐夫哪能讲。玉宝说,逸年拒绝了。玉卿微怔说,为啥。玉宝淡淡说,逸年也不是万能的。玉卿说,大阿姐被姆妈骂,抱着小桃,哭了一夜,看着也蛮作孽。玉宝说,大姐夫不争气,吃过阿桂嫂一次亏,还死不悔改,没大能耐,又不肯脚踏实地做生活,只想挣快钱,最好一夜暴富,这世间,哪有这种好事体。
玉卿说,乔科长蛮有本事,上趟我看到,和派出所所长也熟悉,要么,请伊帮帮忙。玉宝皱眉说,打死我、我也不会向乔秋生求助。玉卿说,非常时期。玉宝打断说,不要讲了,不可能。玉卿抿唇没响。
第30章 喜讯
这天,华亭路人流如常,玉卿哒哒踩缝纫机,缝好裤脚管,正在熨烫时,抬眼间,竟看到乔秋生,从此地经过,乔秋生也在张望。
玉卿放下手中活计,迎上前招呼,笑说,乔科长有空来啦。秋生说,办公务。玉卿说,进来坐坐,吃杯茶再走。秋生说,不忙,还有事体,那生意好吧。玉卿说,蛮好。当初多亏乔科长帮忙,才有我们的今天。
秋生笑笑说,其它人呢。玉卿说,晓苹往银行,阿姐去医院。秋生说,玉宝不适宜。玉卿说,好像肠胃有点问题。秋生说,生意忙,更加要爱惜身体,吃饭要有规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玉卿说,其实阿姐是心病。秋生说,啥意思。玉卿说,大姐夫闯了大祸,我们营救无门,故此烦恼。秋生不动声色说,哦,是吧。
玉卿讲不下去,也只好笑笑。秋生看手表说,我得走了,有啥困难,让玉宝打电话把我。玉卿说,好。
秋生走出华亭路,坐进路边轿车,还有两位同事没到,点根香烟抽,吐口烟圈说,有种女人,不好帮忙的。驾驶员说,从何谈起。秋生说,帮一次忙,就觉着、还可以帮第二次、第三次,可笑吧,又不欠伊。驾驶员说。这种女人,拎不清。秋生说,是呀,拎不清。
玉宝回到华亭路,已是午后四点钟,赵晓苹说,医生诊断结果是啥。玉宝笑说,讲精神不大好,要劳逸结合,其它没啥。赵晓苹说,这没啥事体,玉宝早点回去休息。玉宝点头,站起说,我先走了。
玉卿说,阿姐,等歇。玉宝说,做啥。玉卿把玉宝拉到边角,低声说,上半天,乔科长从门前经过。玉宝心一提,没响。玉卿说,我们聊了聊。玉宝说,有啥可聊。玉卿说,聊大姐夫的事体,我想试探一下、乔科长的态度。玉宝生气说,脑子进水了。我讲的话当耳旁风。玉卿说,乔科长愿意帮忙,但要阿姐亲自出面。玉宝严厉说,想也不要想。玉卿还要劝,玉宝拂袖而去。玉卿怏怏,坐回缝纫机前,赵晓苹说,讲啥了,难得见玉宝嘎生气。玉卿难过,不吭声,继续做生活。
夜饭吃猪脚黄豆汤。吴妈给玉宝盛一碗,笑说,冬天就要吃这种,油水足,暖热。潘家妈说,给老大也多盛点。逸文说,吃哪补哪。玉宝抿嘴笑,潘逸年说,我腿好了,已经下地走路。潘家妈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要当心。
玉宝看碗里,汤水奶白,猪蹄酥烂,有些想呕。潘家妈说,吴妈,趁这几天太阳好,把被头晒晒透,勿要有霉气。我收到逸武的电报,礼拜天下午两点、到上海站。
玉宝挟起猪蹄,到潘逸年碗里,潘逸年看去,玉宝笑眼含水,没讲啥,继续吃饭。逸文说,要去接么。潘家妈说,当然。老大腿脚不便,逸文逸青去接。潘逸年说,不用接。潘家妈说,为啥,一家三口回来,千里迢迢,行李交关多,不接哪里行。
潘逸年皱眉说,玉宝从新疆回来,一个人背三只旅行袋、一大麻袋土豆,也没人接。逸武难道比玉宝还娇弱。潘家妈无言,逸文笑说,阿嫂结棍,看不出,我肃然起敬。玉宝脸红,笑说,原本姐夫要来接我,临时有事体,也没办法。礼拜天休息,小叔们有空闲,能接就接一趟,不是为逸武,是怕弟妹有想法,觉着这家人骨肉亲疏。潘家妈忙说,对,对,我就是这意思。逸文说,懂了,我和逸青去接。潘逸年没响。
待回到房间,准备困觉时,玉宝抹雪花膏,想想说,不许再讲我、扛一大麻袋土豆了。潘逸年说,是事实,又没讲错。玉宝说,错没错,但逸文眼神明显变了。潘逸年说,哪能讲。玉宝说,逸文把我当男人看,这样不好。潘逸年大笑。玉宝说,还笑。
潘逸年忍住笑说,黄胜利的事体,我去问了问。玉宝说,嗯。潘逸年说,现在解决办法。一点,去老夫妻煤气中毒这家,和子女进行赔偿协商,只要撤诉就好办。二点,现在实行价格双轨制,个体户、作坊、集体工厂日益增多,倒买倒卖和投机倒把,实则界线模糊,灵活度大。玉宝说,那黄胜利还有救。潘逸年说,这两点成立基础是,黄胜利去公安局自首,老实交待出上家,配合调查。我认得个律师,霞气能耐,打官司没输过,只要黄胜利自首,其它侪交由律师处理。潘逸年说,我只能帮到此地。
玉宝心生柔情,搂住潘逸年脖颈说,已经很厉害了。潘逸年说,是吧。俯首亲吻嘴唇,玉宝闪躲,娇嗔说,不要。潘逸年手伸进衣底,摩挲发烫的腰肢,鼻音微重说,真不要,假不要。玉宝笑说,真不要。
潘逸年说,瞎讲,吃夜饭辰光,一直勾引我。玉宝说,奇怪了,我哪能不晓得。潘逸年说,冲我笑眯眯,抛媚眼,挟猪蹄。玉宝咯咯笑说,这叫自作多情。潘逸年翻身压上说,勿管蓄意勾引,还是自作多情。今晚这趟跑不了。
玉宝要讲,被堵住嘴唇,几下撩拨,身软成一团棉花。潘逸年往下亲吻脖颈,胸脯,含混说,这里变丰满了。玉宝喘着说,我今天去医院一趟。潘逸年继续往下,没等到反应,玉宝说,我怀孕了。潘逸年顿住。玉宝重复说,我怀孕了。眼前一花,被潘逸年搂着大翻身,改成趴在怀里姿势。耳朵恰贴在心脏处,听到怦怦急跳。
玉宝抬头,这一向沉稳的男人,难得大惊失色,觉得好白相,伸手捏捏脸颊,笑说,戆嗨嗨。潘逸年抓住手指,目光炯炯说,真的,没骗我。玉宝说,骗侬做啥。我去医院尿检,医生讲,大概两个多月了。
潘逸年迅速在心底算过,粗声说,前两天,还往死里折腾。月经没来,玉宝也没注意。玉宝说,有几趟做过后,出过血,我以为。
潘逸年面孔发白,抚摸玉宝肚皮说,医生还讲啥。玉宝说,让四个月后,再去检查一趟。潘逸年说,哪个医院。玉宝说,瑞金医院。潘逸年说,瑞金医院不灵,我们去红房子。玉宝说,好。
潘逸年说,刚才压到肚皮了,痛不痛,我还蛮重的。越想越发慌,坐起来说,走,去医院。
玉宝说,不要动。伸手捧住潘逸年下颌,凑近,眼观鼻,鼻观心,不由失笑,忽然觉得,这男人真可爱,狠狠亲一口,神气说,我没事体。我可是一个人、背三只旅行袋、一大麻袋土豆,独自从新疆回上海的林玉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