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05（二更）
檀见深第一次收到时听鹿的信。
本来没有期望是她, 潦草敷衍地拆开，待看到信的内容时才猛然一怔。
他似不确信，眼睛又盯着那行字细看了一遍, 随后他将信重新折好塞回信封。
起身去卫生间仔细地洗了一遍手，从花房回来后一直没舍得洗。
他还在掌心挤了一泵柑橘清香的洗手液。
氤氲甘甜的香气扑面而来，一如他此时的心情。
将手擦净后，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 当作第一次拆信那样，轻而细致地一点点重新拆开信封, 唯恐有一点破损。
双手展开信纸，是一方娟秀漂亮的簪花小楷。
【今晚谢谢你的话梅排骨。】
没有任何指向性的话，只是出于客气和礼貌，但对檀见深来说已经足够。
至少，是一个她回应他的开始。
他又将信看了几遍后，才珍而重之地将信折好塞回信封, 放到了自己枕头底下。
打开电脑，处理了几份文件。
结束时, 他顺手又点开了叶溯给他制作的那份PPT。
视线滑过他所说的第二步——循序渐进四个字时, 他微微顿了一瞬。
然后毫不迟疑地将其删掉，重新敲了四个字上去——
直球出击-
时听鹿次日不到七点就起来了。
她下楼做了个简单的早餐，吐司面包裹上蛋液在锅里煎了下, 再铺上芝士片和午餐肉。
一个简易的三明治。
她端到餐桌，从冰箱拿了一盒昨日檀见深买的草莓樱桃味酸奶。
吃到一半时，门口处传来响动, 一道高挑纤细的身影从玄关处走出来, 是kiki。
时听鹿冲她打招呼，有些讶然：“你去晨练了吗？”
她穿着运动T恤短裤, 脸上浮着层汗，像是刚从外面做完运动回来。
果然，美女都很自律。
kiki嗯了声，走过来。
时听鹿问：“你吃早饭了吗？”
“待会儿去舞蹈室附近吃。”kiki本想直接回房间的，后又顿了顿，折身看她，“你在哪片区域工作？”
“CBD。”
“那你先吃，我洗完澡，跟你一起走。”
“啊……好呀。”
时听鹿有些纳闷，这些天没有跟kiki单独接触过，不知道她为什么提出要同行，看起来好像有话跟她说的样子。
她吃完收拾好餐桌碗碟，kiki正好从楼上下来。
后面还跟着道脚步声，是檀见深。
时听鹿下意识地就躲了下他望过来的眼神。
昨天的事是一团乱麻，她到现在都没理清头绪。
kiki喊她：“走吧，我开车。”
“好。”
时听鹿慌忙拿起自己的包，没有跟檀见深对视一眼，径直走出了门。
kiki车技不错，开得很稳。
驶离滨海道后，她放慢了速度，突然开口：“程意泽和檀见深，你更喜欢谁？”
时听鹿被一下问懵：“啊？”
“他们三个对你都有兴趣。但你对江鹤明显没有意思，那他俩呢？”
这让她怎么回答？
kiki转头看了她一眼：“别紧张哈，就当在闲聊了。”
时听鹿干笑一声：“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同样的问题，你想知道我的答案吗？”
时听鹿好像有些明白她的意图了，“嗯。”
“他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一个能让我开心但有些幼稚，一个性格长相都是我的菜但人太冷。”她笑着看了眼时听鹿，“还心有所属。”
“我对他们都挺感兴趣的，但眼下，檀见深让我更有征服欲。”kiki说得很直白，“现在都是彼此接触的阶段，同时对很多人心动也是很正常的事，不是吗？”
时听鹿沉默了几秒，回答她：“是。所以你跟我说这些的意思是？”
“提前告诉你一声，如果有女生发起的约会日，我会选择檀见深。”kiki又补充道，“但我不是让你相让的意思啊，你也可以选择他，咱们公平竞争就是了。”
时听鹿有些哭笑不得：“其实你不用跟我说的，大家本来就是可以平等、自由地去选择想要接触的人。”
kiki挑眉说：“还不是你俩给我一种已经锁死的感觉，我要背着你贸然去约他，有点像第三者插足别人感情一样，想想就受不了。”
时听鹿：“…………”
她算看出来了，kiki真的是个直性子，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而且对自我的道德要求极高。
“而且实话跟你讲，檀见深太让我挫败了。我不漂亮吗？身材不好吗？他眼里除了你别人简直跟死物一样。”kiki越说越气，“我非得从他这扳回一城不可，他拒绝我也没事，就当膈应他一次了。”
时听鹿失笑，没忍住小声说：“我觉得你也挺幼稚的呀。”
她之前还以为kiki是那种高冷御姐，没想到是炸毛可爱型的。
怪不得阿泽喜欢她。
两人性格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程意泽才叫幼稚好嘛，我怀疑他谎报年龄了，他应该都不足20岁。”
时听鹿眨了眨眼，忽然计上心来，故意试探她：“我想了想，如果你约檀见深的话，我就约阿泽了，他性格我还蛮喜欢的，长得也很帅气。”
“你不是更……”kiki话说一半，又急忙转口，“你想选谁就选谁。”
时听鹿一笑，心中有了谱，不再说话。
kiki的舞蹈机构离铭蓝隔着半条街，时听鹿随她一起下车，待会几分钟就步行过去了。
kiki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会儿，好像觉得这种扭扭捏捏的作风太不像她了，然后一咬牙，又问了一遍：“所以，他们两个你到底更喜欢谁一点啊？”
时听鹿不打算再隐瞒。
真诚的人应该回以同样的真诚。
“当然是阿泽。”
kiki：“……？！”
时听鹿狡黠一笑：“因为他是我弟弟呀。”
kiki瞳孔一震：“……”
时听鹿收敛了笑意，放轻声音，似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句。
“而另一个，是我不能用‘喜欢’去定义的人。”-
电视剧第二集，只有一个重要的剧情点。
高一元旦晚会，男主上台表演唱歌，他站在光芒的中心，万人视线的聚焦点，如星辰般耀眼。
而女主躲在暗处的角落，于人海中遥望那道永远不会属于她的光。
直到晚会结束，所有灯光熄灭。
礼堂内的人蜂拥而出，还有不少女生抱着鲜花涌进后台。
苏缇泠从座位上起身，低着头走进人流。
与去往后台的那些人背道而驰。
走出礼堂，新鲜空气涌入肺部，她抬头望了一眼星空。
那晚月亮高悬，分外皎洁。
她却无来由的有些难过。
明知隔云端，明知不可攀。
只是她难过的是，她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恍惚回过神时，周围人潮更加拥挤，她被推搡着向前，不经意间，似有人擦过她的手背。
如一阵夏风般，转瞬即逝。
她慌乱抬眸，只须臾间，便准确捕捉到了那道背影。
他一身疏懒，与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那人似乎在打趣他，他勾起唇笑骂了句。
偏头的瞬间，月色恰好落在他眸中。
……沈嘉澍-
画面定格在这一幕。
月色下，虚焦的人海里，隔着数米的距离，少女在身后默默凝望着那个清冷却明亮的少年。
时听鹿被相似的场景勾起回忆。
印象中，她也曾经历过这样一幕。
那是高一的军训晚会。
方阵表演结束后，以班级为中心，在操场上围了几片用于小型自由晚会的区域。
他们班早就提前勘测好了地点，选了一块空阔又安静的宝地。
文艺部的女生们拿出早就备好的灯带气球荧光棒等道具，开始布置场地。
男生们搬来了音箱，吉他，话筒等设备。
大家齐心合力，二十分钟就布置出了一个简型的舞台。
绿茵场上四周布满星星灯，所有人席地而坐，围成一圈，人手一个荧光棒。
氛围慵懒舒适，有人自告奋勇地上台表演，几曲下来后，大家热情都被点燃。
然后文艺委员乔影上去跳了一段舞。
她是班里公认的班花，长相明媚漂亮，身材高挑匀称。
跳起舞时自信又大方，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男生们正是躁动的年纪，不免跟着起哄。
时听鹿安静坐在角落里，欣赏着她的漂亮与自信。
耳边传来几句私语。
“乔乔这舞蹈准备了一个多星期，就为了想吸引那个人的目光，结果你看看，人家在干什么？”
如有所感般，时听鹿顺着那个女生的目光一同向斜侧方看过去。
他漫不经心地坐在草坪上，一条长腿散漫屈着，向上缩起的裤腿间，露出一截骨骼线清晰的脚踝，衬着冷白的肤色，有种难以言喻的欲感。
她呼吸一轻，视线向上移去。
少年微屈着的长腿上摊着份试卷，他眼睑淡淡垂着，落下一片灰色阴影。
几秒后，他向旁边勾了下手指。
宋炀脑袋立马凑上来，但视线还黏在跳舞的乔影身上。
对向乔影望过来的目光，他手肘怵了下檀见深，“能不能看完人家舞蹈，再讲题？”
檀见深眼皮都没掀一下：“就这一次机会。”
宋炀无能为力地看了乔影一眼，收回目光：“你这张脸真是暴殄天物，配上你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
檀见深随手从兜里摸出一块话梅糖，撕开糖纸，丢进嘴里，然后给他讲题。
“给我一块。”
檀见深不理他，他就顺手向他裤兜去摸，被他一巴掌拍落，“没了。”
“操，这么小气，我明明都摸到了。”宋炀震惊了。
两人就一颗糖打闹起来。
宋炀不依不饶：“不就一颗糖吗？难不成是哪位小美女送你的，不舍得给我？”
檀见深一顿，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她们目光，微微转头看过来。
时听鹿急忙收回视线。
心跳骤然加速。
他……看到她了吗？
还有那糖……是她送的那一盒吗？
他没丢？
仅仅只是他收下她礼物的这一种可能性，就足够她心口发涨了。
更遑论，那颗糖此刻正在他嘴里。
时听鹿垂下头，睫毛扑簌扑簌颤动，忍不住的窃喜慢慢浮上心头。
乔影跳完舞后，掌声雷动，但她却不太开心。
失落地走下舞台。
那晚最后一个节目，檀见深还是没逃过，被众人起哄着簇拥上台。
他所在之处，向来都是焦点的中心。
别的班同学也都慕名围拥了过来。
檀见深站在立麦前，手持着把白色吉他。
月光细雪一样铺在他身上，他眉眼低垂，漆黑的发丝半遮住他深邃昳俊的五官。
整个人静态得仿佛一幅精修画报。
全场瞬间静寂下来，只轻轻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
时听鹿偷偷拿出手机，点开了录音。
片刻后，一段安静的旋律从他指间缓缓淌出。
伴随着少年温润质感的歌声。
“我坐在床前，望着窗外回忆满天
生命是华丽错觉，时间是贼偷走一切
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以为能抓住夏天
十七岁的那年，吻过他的脸，就以为和他能永远
……”*
五月天是他们那代人的青春。
当时校园里，大街小巷，到处都在传唱他们的歌。
但很少有人能唱出五月天的味道。
一是他们的曲风大多偏摇滚，节奏感很强，难度大。
二是他们的歌词都很深刻有力量，没有一定的阅历和思想深度，唱不出那种深入人心的感觉。
但……檀见深做到了。
他做了点改编，增强了这首歌的旋律性，轻吟缓唱，仿佛一个娓娓道来的故事。
“有没有那么一朵玫瑰，永远不凋谢
永远骄傲和完美，永远不妥协
有没有那么一张书签，停止那一天
最单纯的笑脸和最美那一年
书包里面装满了蛋糕和汽水
双眼只有无猜和无邪
……”*
他音色本清冽，还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厚度和故事感。
像是清晨森林里，从树叶间隙透过来的第一缕阳光，无端带着几分治愈却直击人心的力量，让人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有没有那么一首诗篇
找不到句点
青春永远定居在
我们的岁月”*
一曲结束，余味悠长，台下阒然无声，久久未回过神来。
还有不少人红了眼睛，为他的歌声，为自己正在经历的青春，为以后不知飘往何方的未来……
很多年后再回想。
时听鹿发觉自己也许就是从这首歌中汲取到了力量。
人生只有一次，青春只有一次。
纵使有些遗憾终生难圆，哪怕拼尽全力也无法扭转结局。
可一定还有一些事，一些梦。
是只要凭着一息微弱光亮，就值得满怀希望，奋力一搏。
譬如，在正当最好年纪时，向喜欢的男孩表白。
譬如，下定决心医治嗓子，义无反顾去走她从小就梦寐以求的那条路。
所以，檀见深于她而言，从来不止青春时代一个戛然而止的符号。
他还曾是她的灯塔。
她的启明星-
晚会结束后，大家顺着人流离开操场。
夜色昏昧，时听鹿趁机将手机连接上耳机线，播放自己刚刚录下来的歌声。
少年的声音经过过滤后流进她的耳朵里，仿佛夹杂着细密的电流，她全身霎时窜起一阵麻意。
而且他唱歌时氛围很安静，没有录进任何杂音进去，隔着一条耳机线，少年声音更加清晰，仿佛就萦绕在她耳边。
为她一个人歌唱。
时听鹿忍不住用手指在腿侧轻轻打着节拍，而后用极小的音量随着他的旋律轻哼出声。
四周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步履匆匆。
而她一个人躲在隐秘的人群里。
怀揣着无人知晓的心事。
和他喜欢的少年，合唱了一首歌。
她感觉自己好像也化成了一缕烟，正在飘向云端。
直到手背处传来一丝蜻蜓点水般温润触感，她才恍然坠地。
双眼渐渐恢复焦距。
那抹熟悉的身影从眼前，如风如烟般，一晃而过。
可他指间的温度却长长久久地留在了她身上。
时听鹿僵在原地。
被他手背擦过的手指，触电般蜷起。
而她低头的一瞬，发现他们的影子竟然重叠了一瞬。
光影作美，从她的角度俯视过去，似是她的影子吻住了他的侧脸。
这时，耳机里的歌声恰好唱到这一句：
“十七岁的那年，吻过他的脸，就以为能和他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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