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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家的卖鱼夫郎 稼禾 179627 字 1个月前

第 71 章

陶青鱼这一晚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曾今熟悉的床铺现在睡起来也忽觉有些不习惯。他索性睁着眼睛盯着漆黑的屋子, 等听到鸡鸣声响起时,才堪堪睡着。

第二日一早,陶家人天不亮就起床。

陶青鱼正睡得熟, 然后就被他小爹爹掀了被子叫醒。

“还睡,起来收拾收拾该走了。”

陶青鱼迷茫眯着眼睛看他小爹爹,双眼像被黏在一起, 难以睁开。

方雾拍拍他脑袋:“别傻坐着了,不是说要跟我们一起去县里。”

“知道了……”陶青鱼闭了闭干涩的眼睛。

他艰难爬起来, 打开窗户让凉风一吹, 顿时清醒了一半。

吃过早饭, 陶青鱼看着外面蒙蒙亮的天光。

他打了个呵欠,眼角沾着泪花,慢吞吞地随着他小爹爹一起走路上县里。

早春雾气重,路两边又多山林。走过一截, 睫毛上甚至蓄起了露水。

眼睛一闭,就能感觉到眼缝沁出来的凉意。

走了一半,陶青鱼脚丫子隐隐发疼。

他摇晃着走到他小爹爹身边, 拉着他衣角借力。

方雾牵住哥儿手腕, 好笑问:“这就走不动了?”

陶青鱼点头:“脚疼。”

“看把你给娇气的。”方雾嫌弃。

陶青鱼吸了吸被冷风吹得不舒服鼻子, 小声道:“我只是很久没走了, 多走几次就好了。”

“还多走几次?”方雾拉着他,“要有车, 你以为我们愿意走。”

“既然现在日子好过, 就别想着再过回以前的苦日子。脑子都不灵光了?还想着又去遭这个罪。”

陶青鱼从善如流点头:“小爹爹你说得对。”

“那咱家现在条件好点了, 去县里这困难事儿, 花点银子也可以解决。”

方雾看他:“又有什么主意?”

“买牛啊,咱家有现成的板车。套上牛不就可以不用自己走了。”陶青鱼看向边上闷头往前的汉子, “爹你说是不是?”

陶大郎道:“牛不便宜。”

“但家里挣钱不就该添点东西。”

“正好快春耕了,地里要人,铺子里也要人。总不能你、三叔还有小爹爹,再加上二叔一家全丢了手里的活儿回去挖上半个月的田吧。”

“买了牛,上下县里方便不说,地里的活儿也轻松些不是?”

陶大郎是有这个想法,全家也通了气儿的。

“可家里春耕有人,但缺好地。”

“哪有那么多人轻易就卖了自家良田的。倒不如先买牛,到时候要买田缺钱我帮你们垫垫就是。”

方雾戳他脑门:“哪能这样,从流听到了不说你。”

陶青鱼:“嘿!他敢说我吗?”

几人听了一笑。

陶大郎问:“老三,你怎么看?”

陶兴旺闷头道:“我听大哥的。”

他大哥现在醒了,陶老三觉得自己也不用动什么脑子了。一天干活就费点力气,比他哥睡着的时候轻松了不止多少。

陶大郎后半程一直在想,最后看哥儿已经累得趴在他小爹爹肩上,最后一丝犹豫也没了。

他道:“成,等会儿就去看看。”

陶家人都是打定了主意就不耽搁的人,说买就买。

上了街,赶着牛市开门,陶大郎赶紧跟陶兴旺一起去看牛。

陶青鱼跟着他爹一块儿,凑热闹。

鸣水县牛市在枇杷巷北边,这里不仅有牛,还有骡子、驴、马等等。再外面一点是卖的活鸡活鸭。

里面一股牲畜的粪味儿,好在是早春,味道没夏天那么冲。

陶青鱼稍稍屏息,跟着他爹往里面走。

正值春耕,牛市生意也比平日好些。不过大多是租牛的,买牛的倒少。

他们鸣水县在南边,多水,牛市上卖的几乎都是黑色的大水牛。

牛被照顾得很好,脚下铺着干草,皮毛油光水滑的,眼睛也清亮精神。

牛贩子这会儿生意还没开张,聚在一起靠在栓牛的栏杆上闲侃。

见了陶大郎来了,几个牛贩子立马迎了上来。

“陶老大,租还是买?”为首那个中年汉子一开口,其余人对视一眼,就知道今儿这生意落不到自己手里了。

“张哥,买牛。”

陶青鱼不解地看向他三叔。

上来就说买,不多看看?

陶兴旺对上哥儿迷茫的眼神反应了会儿才道:“你爹以前卖鱼认识的兄弟。”

陶青鱼扬眉。

他爹人脉还挺广。

陶青鱼:“不会被坑吧。”

陶兴旺闷声道:“坑我都不会坑你爹。”

陶青鱼嘿嘿一笑。

他们老陶家,就三叔脑子最不灵光。

牛市上的牛都在官府那里登记过,陶家买了牛还得去官府一趟。这是为了方便耕牛的管理,以免出现随意杀卖耕牛的情况。

他爹在牛市没待到两刻钟,一头刚成年的大水牛就被买了下来。

加上他兄弟帮忙介绍的卖犁头的铺子,他爹靠着人脉愣是省下了几两银子。牛跟犁头也刚好的凑个整,花了三十两。

陶大郎给钱给得干脆。

他们走的时候他那牛市的兄弟还笑着邀他一块儿喝酒,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陶青鱼之前跟着他爹卖了那么久的鱼,竟然都知道他什么有这么个兄弟的。

买牛登记也没费多少时间,牛买回来之后套在了河边的柳树下,等下午回去的时候,他们再牵回去。

陶青鱼在铺子里晃悠一圈儿,然后因为呵欠连连,被他小爹爹赶回去睡觉了。

回院子前,他先去隔壁看了眼他舅。

他撑在自个儿做出来的大木海,正在看不久前才选出来的鱼苗。

金鱼是人工选育出来的,一尾品质好的金鱼,在长到一旬后就开始进行挑选。

木盆里是今年繁育出来的小鱼苗,细得跟叶芽似的。

几个小盆里都是陶青鱼熬了几日,用瓷白的小勺子盛着,一尾一尾挑出来的。

他见他舅舅盯着鱼苗看区别,眼睛瞪成了斗鸡眼,他哈哈一笑,在他舅舅要收拾他时撒腿就跑了。

选苗是个经验活。

发育不好的,比方说身子歪曲,眼残尾残,单尾、歪尾等等,都需要挑选出来。

这既费眼又费神。

在盆边一蹲就是一日,还费体力。

这事没诀窍,急不来,等他三叔慢慢看个几年,自然就会了。

回到小院儿后,陶青鱼立马钻被窝里。舒服地蹭了蹭沾满了淡淡木香的枕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窗内光影变换,陶青鱼一觉睡到中午。

整个人像吸饱了水的禾苗,精神抖擞,气色红润。

他一个人在家不想做饭,干脆拉上他养鱼养得废寝忘食的舅舅去铺子里蹭饭。

一路上,他舅舅不停地问:“鱼哥儿,第一盆选出来的鱼怎么全不能要了?”

“那第二轮选出来的鱼我看着问题不大,要不留下试试?鱼脑袋只是歪了一点,尾巴短一点,没准人家能长回来呢?”

陶青鱼就听着他一直叨叨了一路,进了铺子立马扔下人进去干饭。

他舅舅偏偏跟求学若渴的书呆子一样,还抓着他不放。

陶青鱼要不是看在他是他舅舅的份儿上,早躲人了。

吃完饭,他迅速撤离。

进了家门就把门锁了,看他舅舅还进不进得来。

等到下午,门被敲响。陶青鱼还以为方问黎回来了,一开门,结果是他舅站在门外。

陶青鱼吓得要拍上门,方雨气道:“小兔崽子!你关一个试试!”

“不关不关,老舅你有何贵干?”

“你小爹爹让我跟你说一声,过两日青书定亲,叫你回去一趟。”

“哈?”

方雨很不满自家外甥对自己的态度,黑着脸凶道:“耳朵聋了?!你大弟弟定亲。”

陶青鱼乖笑卖好:“听到了听到了。”

“舅舅你赶紧回吧,回去晚了小心舅母不给你开门。”

方雨:“闭嘴吧你!”

*

怎么忽然陶青书就要定亲了。

陶青鱼估摸着算算,他弟今年十七还是十八了?也不知道跟谁家的姑娘定的。

陶青鱼正想着事儿,又听门外过了一群人。

他站在门边瞧了眼,阿修真带着他夫郎过来。

阿修道:“主君。”

陶青鱼将门拉开,目光落在对面。

“许家怎么这么热闹?”

阿修压低了声音道:“他家哥儿过几日说亲,族辈都叫过来商量定亲事宜。”

陶青鱼一惊:“也定亲?跟谁家?”

阿修:“不知道。”

陶青鱼想了想陶青鱼跟许棋两人凑在一块儿……他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让两人进门坐,陶青鱼弄了些瓜子点心出来。

现在阿修娶了夫郎,他也多了个说话的人。往往是阿修过来做事,祁薄荷就跟他闲聊。

一来二去,两人也玩儿在一块儿了。

不过显然,阿修的夫郎比他的消息灵通不少,祁薄荷抿了一口茶道:“许家说的人家是闻家。”

“闻……”陶青鱼回忆了下,“鸣凰酒楼的东家?”

祁薄荷温温柔柔一笑。

“是,听说他家嫡子跟庶子一天定亲,嫡子定的是这许家,庶子定的是你们宝瓶村的人。”

“谁啊?”

“也是陶姓,不过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小鱼小鱼!”门一下被推开,陶青鱼转头,忽然就被秦竹扑过来挡住了视线。

陶青鱼将小哥儿按在旁边。

“你来得挺巧。”

“薄荷。”秦竹转身又给了祁薄荷一个大拥抱。

祁薄荷给秦竹递上手帕,温柔笑着。

自从他嫁了阿修,便跟陶青鱼来往频繁。久而久之,也跟秦竹一块儿玩儿起来了。

阿修是方问黎的小厮,周令宜是方问黎的兄弟。

算来算去,他们三个怎么都能玩儿到一起。

秦竹抓了帕子往头上一抹,随后压低声音道:“猜猜我知道了什么?”

“猜不到。”陶青鱼不给他捧场。

祁薄荷温柔一笑,像小白莲盛开,漂漂亮亮的。

“小鱼你快说吧。”

秦竹夸张地睁大了眼:“陶杏,小鱼堂弟,要跟闻家那个的玩儿得很花的小儿子定亲了。”

陶青鱼一愣。

祁薄荷也呆住:“闻家那庶子定亲的是……小鱼家的人?”

秦竹重重点头:“你们刚刚也在说这个?”

陶青鱼嗯了一声。

秦竹拧眉道:“我相公说那闻二可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他有病,那种病……”

他挪着凑近陶青鱼,纠结道:“看在你二爷爷的面上,要不告诉他一声?”

陶青鱼摇头。

这会儿想起来那天在万梅林里听到的声音为什么那么熟悉了。

他遗憾道:“恐怕是不行了。”

“为什么?”

“难不成……”祁薄荷轻轻抵住唇,猜测道,“已经染上了。”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病?”秦竹笑嘻嘻往祁薄荷身上扑,跟个流氓似的挑起人小哥儿的下巴,怪模怪样地嗅了一口,“美人,如实招待……这档子事儿你怎知?”

祁薄荷很瘦,那一截腰似乎一折就断。

人似弱柳扶风,笑起来那张清秀的脸美得不行。他又喜欢脸红,所以秦竹很喜欢逗他。

祁薄荷躲不开,只得告饶。

他脸红扑扑的,不好意思道:“我……我以前常去鸳鸯楼卖东西,也见识了不少。”

这也是陶青鱼为什么之前会在柳街那边遇到他。

也就那边价格高,看他可怜也收他的东西,一来二去怎么都知道一点。

这事儿阿修也是知道的。

不过他忐忑地看着陶青鱼二人。

却见陶青鱼始终笑盈盈的,秦竹还靠在他身上乱摸。祁薄荷也松开抿紧的唇,害羞般笑了。

他从小没朋友,如今嫁了人,没想到遇到两个贴心的知己。

他不似表面上这么无害,但小鱼跟阿竹似乎也不在意。

祁薄荷拉下秦竹的手,轻轻道:“谢谢。”

“谢什么?”秦竹迷茫。

陶青鱼浅笑:“谢谢你逗他笑?”

“嘿嘿嘿嘿,那就再来。”秦竹伸手,小圆脸上笑得阴恻恻的,看着不伦不类。

祁薄荷直躲,实在躲不过,只能被挠痒痒挠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闹一通,好歹又重新坐好。

他浑身无力趴在桌上,脸绯红,眼中还残留着几分笑意。他慢吞吞问:“陶杏是不是跟小鱼不合?”

秦竹恨声:“他想抢小鱼男人!”

陶青鱼默默点头:“这样说也没错。”

祁薄荷皱了皱鼻子。

“那干嘛还要告诉他,让他自食恶果吧。”

秦竹轻轻戳他脸:“薄荷,你这话跟你长相不符。”

祁薄荷一副柔弱可怜样:“我说什么了吗?”

陶青鱼看他装无辜,噗嗤一笑。“算了,就当不知道吧。反正现在说也迟了。”

他手杵着下巴,换了个问:“过两天我又得回宝瓶村,你们要不要一起?”

祁薄荷眼睛一弯,矫揉造作道:“我要跟我着我相公哦。”

秦竹垮脸:“我好不容易背完了书,才这一会儿能玩儿。”

陶青鱼无所谓。

“行吧,我就自己回。”

“那你们给我出出主意,弟弟定亲我该送什么?”

祁薄荷:“银子。”

秦竹:“银子。”

陶青鱼:“面子上总得有?”

祁薄荷眼珠一动:“送布?”

秦竹:“吃食。”

陶青鱼将两个一综合:“那就买些糖果点心,外加几匹布,至于银子……他成婚时候给,如何?”

两人脑袋一点。

陶青鱼当即拍板:“既然如此,那你们就陪我买去?”

“现在?”

“凡是趁早。走!”陶青鱼一手拎一个。

祁薄荷冲着厨房探头出来的阿修,轻轻摆了摆他白色的丝帕。“相公哦,我去去就回。”

阿修笑容一柔。“去吧。”

祁薄荷顿时跟吃了糖一样,晕晕乎乎,一脸红晕跟着他俩走。

秦竹戳戳他脸蛋。

“都成亲多久了,要不要这样肉麻。”

“关你何事。”

“哼!”

陶青鱼摇摇头。

幼稚!

青书定亲,陶青鱼自然是重视的。有两个参谋在身边,他们从一条街逛到头,东西几乎就齐了。

布选的是结实耐用的细棉布,买了两匹,一红一青。

点心先定好,都是定亲用的那些喜饼喜糕,到时候直接来取。

又转了一圈,没什么买的了,两人将秦竹送到医馆然后回小院里吃饭。

天已经黑了,祁薄荷跟阿修吃完了就离开。

陶青鱼沐浴出来,披头散发掰着手算着方问黎何时回来。他都忘了,今日是他离开的第几日了。

数着数着,陶青鱼靠在枕上睡熟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摸到身边有人,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老流氓钻被窝。

结果摸到熟悉那张脸,他翻身往人家怀里一钻,手下意识往那硬邦邦的腹肌上摸。

比流氓更像流氓。

“相公,你怎么回来了?”

“不想待在山上。”

陶青鱼手肘撑起来,挪到他胸口趴着:“那你明早岂不是很早就要出门?”

方问黎闭嘴了。

陶青鱼心里又高兴又心酸。

他在男人肩窝拱了拱,也不敢再闹他。“睡吧睡吧,明早我送你。”

说完这话,陶青鱼靠着方问黎睡得更沉了。

他也不知道方问黎回来是如何发现锁了门,又是如何直接翻墙进家门的。

次日一早,方问黎一动陶青鱼就醒了。

他打着呵欠爬起来。

方问黎要哄他睡,陶青鱼直接往人身上一挂,念道:“家里没什么事儿,你回来一遭多麻烦。让我送送你嘛。”

“没事。”

陶青鱼又黏糊糊地亲了下方问黎的下巴,然后从他身上下来,去套马车。

天还漆黑,将人送到山脚下时,陶青鱼看到山下也有三三两两的学生陆续往山上爬。

他目送人离开,才打着呵欠回家。

但事儿就是这么巧。

他们住在进福巷,这边住着的人家不是达官显贵就是有钱的。陶青鱼刚拉着马车到巷口,忽然就见一个人从一家三进院的后门悄摸跑出来。

那人正好迎面冲着他走来。

陶青鱼就看着这哥儿将马车来肩膀一哆嗦,低着头匆匆离开。

陶青鱼嘀咕:“要是二爷爷家知道这么好好一个哥儿钻人家里一大早又离开,怕是要气得厥过去。”

转念一想又不一定。

“没准照着黄氏那歪脑子,还得指着哥儿夸两句,鼓励人家的再接再厉。”

他长叹一声。

他觉得二爷爷一家脑子都有问题。

他只当不知,万一挑明了照着陶杏的脑子,还要连带自己一块儿恨上。

*

两日后,陶青书定亲。

陶家的人都要回去。铺子里就只剩元大虎一家。

陶青鱼想着今日方问黎正好休沐,他打算在村里吃过午饭,就回到县里。

枇杷巷铺子。

陶家人走后,元大虎一家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早上最忙的时候过去,元大虎坐在店里面休息。

正就着外面绵绵春雨打瞌睡,铺子里又进来一个人。

元大虎下意识招呼:“客人,吃点什么?”

“大哥,是小弟我啊。”元老幺得意看着自己大哥一家,活像看什么肥肉,“怎么,几年不见,认不出来了?”

元大虎一家齐齐一惊。

“元老幺!你怎么出来了?!”

元老幺大声笑出来:“大哥这是不欢迎小弟我了?小弟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大哥一家啊。”

他背着手,转悠着打量起这间铺子。如主人一般,又想往后头走。

元大虎往中间一站,黑着脸拦住他。

“元老幺,这可不是元家的东西!”

“大哥,跟我就别见外了。”元老幺吊儿郎当往边上一坐,“我可打听了,这卖鱼丸的生意,可不知多红火。”

“你都做了这么久了,我不信你没学会。”

他市侩地笑道:“弟弟我是来帮你的,你怕什么?”

“元老幺!”元大虎气得直接拽住他衣领。

元老幺笑容一收:“大哥,我可是你亲弟弟。你现在日子好过了,就忘了爹说的话了。”

“你还好意思!是谁把爹气死的!”元大虎一拳打过去。

元老幺嘴上一疼,他不怒反笑。

“大哥,你打我?”

“你给我滚!”元大虎将他扔出铺子,“再让我看到你,我见一次打一次!”

元老幺爬起来:“你当我怕你。”

元大虎:“这可是书院夫子的铺子!”

元老幺眼珠一转,笑着道:“我当然不会动。”

“大哥,小弟先告退了。”他怪模怪样拱手,随后拐弯消失在西街。

元大虎媳妇担忧地抱住两个孩子:“相公……”

元大虎:“别怕,他不敢。”

元家两兄弟。

老大不受宠,老幺往死里宠。元大郎娶了媳妇后为了家里就出来做活,但弟弟是个混混,成日里惹事。

偏偏两个老的向着,元老幺从最开始的偷鸡摸狗变成了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后头因为欺凌到一个富家哥儿的身上,被人送进了牢房,那富商家又让陶家赔得个底朝天。

老两口听闻这事儿,直接气没了。

元家卖田卖地才还了债。

而他为了养活自己一家,只能带着全家人出来当长工。

本以为就此摆脱了元老幺,好好干活就能过上好日子。谁知道这个趴在他们身上吸血的人又被放出来了。

元大虎一家脸色灰暗。

只想想,就知道以后得日子又是怎样的灰暗。

第 72 章

县里铺子的事陶青鱼一概不知。

陶家正热闹, 二叔的亲家已经带着浩浩荡荡二十几口人到了。

二叔跟二婶还有爷奶陪坐在外面跟亲家说话,三叔早早带着青芽去放牛还没回来,杨鹊、方雾在灶屋里打转。

陶青鱼帮着烧火, 他爹被他小爹爹安排了活儿,在一边选豆子。

与他陶青书定亲的是个姑娘,姓郭。

听长辈说, 还是这姑娘家的姑姑上酒楼里吃饭见青书不错,主动牵了这个媒。

陶青鱼来的时候见了那小姑娘, 鹅蛋脸, 见人三分笑, 嘴巴也甜。圆圆胖胖的,看着很是讨喜。

晃眼青书也定亲了,陶青鱼看向旁边问:“爹,青书成亲是不是之后住县里了?”

陶大郎将手里的瘪豆子扔进筛子上放着的碗里, 道:“多半是。”

“你二叔二婶原本想着在县里买个小院子,但青嘉念书,这院子就买不成。不过听你二叔说, 青书外公打算以后将他的房子留给大外孙。”

青书外公就只有二婶宋欢这么一个女儿, 必定是全力支撑二婶一家。

“但宋家外公房子就那么大, 不可能现在就住进去吧。”

陶大郎点头:“成亲日子定的是年末, 还早。不过多半不会住在家,兴许你二叔在县里给他们租个地儿也说不定。”

陶青书成亲后, 家里就住不开了。

要不然就再盖房子, 要不然就分家自己, 再或是自己单独想法子。

但爷奶还在, 分家是不可能的。

建房子……

陶青鱼随口一句:“咱家这茅草屋修修补补也住了几十年了,什么时候拆了修成大四合院就够住了。”

方雾笑他:“从茅屋变成大四合院, 咱鱼哥儿口气不小。”

陶青鱼将两根红薯扔进灶孔里,笑嘻嘻道:“想一想又费不了银子。”

杨鹊插了一嘴:“我倒是想住住砖瓦房,听说冬暖夏凉,还不漏水。”

陶大郎道:“茅屋没破没烂的,爹娘指定不同意。”

老两口住了一辈子了,从原来的一间茅屋后来又扩展到三间,怎么也是费了心力才修好的。

虽说漏水吧,修修补补也还行。

且家里现在开销大,茅屋又不是不能住,若跟老爷子说拆了,指定杵着拐杖追着打。嘴上还骂着“败家子儿,家里才有点起色眼睛就高了”。

陶青鱼光是想想都能笑出来。

他道:“除非一把火烧了,不然短时间内小三叔你是住不上砖瓦房的。”

方雾瞪着陶青鱼:“呸呸呸!小兔崽子说话注意着些。”

陶青鱼一脸无辜:“我说错了?”

陶大郎温和看着陶青鱼:“真烧了,你爷奶知道不得气得厥过去。”

“相公!”方雾瞪了小的又瞪大的,“豆子选好了没有!一个二个嘴上没个把门。”

陶大郎嘴巴一闭。被夫郎凶了,他像夹着尾巴的大狼狗,不敢反驳一句。默默低头继续做他夫郎给派的活儿。

陶青鱼悄悄瞄了他小爹爹一眼,又看他爹。

妻管严。

*

外头,郭家那边第一次过来的亲戚看见陶家几座茅草屋,说实话,心里对陶家的评价不算高。

他们家族怎么说大半都在县里混,家境不算多好,但至少房子住了人还有剩的。

而陶家三间茅屋,家里这么多人,他们姑娘嫁过来怕是都不知道住哪儿。

但见姑娘的亲爹亲娘对陶青书满意得不行,也就没多说什么。

他们对陶家人没多大热情,打量完陶家的情况,只脸上挂着客气的笑。

宋欢不是没感受到。

但看自己儿子被亲家拉着高高兴兴去村里转悠,她心里也舒服了些。

没过多久,陶兴旺抱着青芽从后头斜坡慢悠悠回来了。

他们身后跟着的水牛健壮,皮毛油亮。四个蹄子走在地上哒哒轻响。

这年头,能买得起牛的人家那在村里也只有独两三户。

这甚至是地位象征,在村里能被人高看一眼的。

陶兴旺出去的时候,二叔的亲家一大家子还没来。

这会儿牛喂饱了,也快到吃午饭的时候回来,众人齐刷刷的越过那相貌一看就是陶家人的陶兴旺,目光落到他身后的牛上。

“这牛好!”

“是哪家的?”

宋欢笑着道:“我家的,也是才买。”

瞬间,那些看不上陶家的几个亲戚顿时眼神变了。他们瞧着套在院外棚子的牛,都起身过去看。

这可是壮年的牛,市价比小牛、老牛都贵。

他们家族里也有人想买,去问了人家开价三四十两,都顶得上一间小青砖房子了。

三十四两就是郭家混得最好的那住在县里的姑姑,也不是说拿出来就能不肉疼地拿出来的。

水牛悠闲甩尾,嘴巴还在一动一动的,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倒是小黄趴在门口,耳朵机敏竖起。

看陶兴旺抱着青芽进院门,尾巴也跟着摇了摇。

将小孩放下,陶兴旺被郭家人围着问牛的事儿。

青芽则知道陶青鱼回来了,乐陶陶地跑到灶屋。

软软糯糯叫了一声大哥哥,然后往陶青鱼怀里一窝,笑眯眯不动了。

陶青鱼蹭了蹭小娃娃软乎的脸,将人提抱在腿上。

杨鹊见了道:“瞧瞧你,一来就粘着你哥。”

“就粘就粘~”

家里小哥儿都宠着养,青芽也不例外。方雾帮着小哥儿说话:“好不容易见一次,青芽心里欢喜还不对了是不是?”

“就是就是!”青芽软乎乎抱着陶青鱼,本就有婴儿肥的小脸又被挤出小奶膘。

陶青鱼抱着这个小孩,想起另外两个。

他问:“我好久都没见过青嘉跟青苗了,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好着呢。”方雾眼神柔和,“读了书就是不一样,性子都安静不少。”

杨鹊眉眼含笑,微微点头。

“回来都知道说些什么……之啊乎的,做完功课就喜欢围着教导青芽了。”

“那青芽喜欢听吗?”

“不喜欢。”小哥儿抗拒摇头。

陶青鱼摸摸他的脑袋:“不喜欢就算了。不过偶尔听听也是好的。多认几个字。”

“嗯嗯!”

几个大人相视一笑。

还得是鱼哥儿的话,这小崽子才听得进去。

刚到午时,饭菜也好了。

陶家在堂屋摆了三桌,也还坐不下。后头又添了几根凳子,才勉强能坐。

陶青鱼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太过热闹,在饭桌上需要跟许多人维系关系的场合。

他默默吃着饭,时不时帮身边青芽夹菜。

但吃着吃着,饭桌上的几双眼睛就落到他身上了。

问了问去,多半是问他家那位的。陶青鱼只能笑着答。

好不容易吃完饭,家里客人又坐了会儿才被二叔一家送走。

陶青鱼往椅子上一坐,连连几个呵欠打下来,立马被他小爹爹推着进屋睡觉去了。

睡了一觉起来,陶青鱼精神回来了。

他爹正在安排春耕的事。

春耕是大事,连二叔一家也得回来帮忙。

不过今年家里有了牛,活要松快些,耕田的事儿一人三亩。他爹、二叔、三叔轮换着回来干活儿。

今年春耕没陶青鱼的事儿。

不过为了自己之前买下的二十亩田,他也提出租用家里的牛。按照市价,一日五十文。

陶家人不应,但陶青鱼坚持,大家都拿他没法子。

商量好了了春耕,陶青鱼跟他爹提了一嘴,等天气再暖和一点就接爷奶上县里住上几天。

他爹跟几个叔都同意。

想着老两口在县里,出了问题他们也都及时照顾得到。

没了事儿,陶青鱼惦记着今日方问黎要回来。跟他爹几个说了几句,就回县里了。

到县里后,陶青鱼先去看了看铺子。

元大虎一家见了陶青鱼,提起的心落下。主家人回来了,他们也不用担心元老幺明目张胆到铺子里来捣乱。

陶青鱼待到关铺子时,才提了两三斤丸子走。

回巷子里,院门半掩着。他隐约听到方问黎说话的声音,还没推开门,笑容就挂在了脸上。

“愣着做什么?”

陶青鱼将门打开,方问黎立在门后。他笑道:“我才刚到,倒是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进了院子,陶青鱼将阿修也在。

听方问黎赶人了,陶青鱼将鱼丸分了一半出来让阿修带回去。

等人走了,门一关,陶青鱼就被勾在了方问黎腿上坐着。

他双臂随意搭在方问黎肩膀,笑看着他:“什么时候到家的?”

“不久。”方问黎虚虚环住陶青鱼后腰,指腹随意在那柔韧的腰上按捏,“我还以为夫郎要再村里歇上一晚。”

“歇不惯了。”陶青鱼往他身上一趴,拱着他脖子嗅着淡淡的香味儿,“再说知道你要回来,我还待在村子里做什么?”

方问黎顿时扬起嘴角。

他收拢胳膊,勒得陶青鱼紧紧的。

夫郎这句话哄得他高兴。

“对了!”陶青鱼忽然坐直身子,“舅舅走没?”

方问黎:“走了。”

“他没说什么?”

“没有。”方问黎鼻尖贴着陶青鱼鼻尖,深邃的眸光笼罩着怀中人,“明日夫郎不用早起吧?”

陶青鱼认真想了想。

铺子那边没他什么事,舅舅痴迷于养鱼,但来得也不那么早。他现在确实没什么事儿。

正好,有空闲看看家里的铺子了。

陶青鱼点头:“不用。”

“那就好。”

身体忽然腾空,轻柔的衣摆在空中层层叠叠似波澜。陶青鱼双手抱紧方问黎的脖子。

方问黎一身青衣,腿长腰窄,抱着陶青鱼毫不费劲儿。

他感觉脖子上的手抱得紧,笑了一声:“怕什么?”

陶青鱼嘀咕:“你不会是想白日宣那什么吧?”

方问黎大胆承认:“有何不可?”

……

微风轻拂床帐,一段墨发垂在床沿微微飘动。

白日又一晃而过。

屋里点了蜡烛,淅沥的水声从屏风后传来。陶青鱼软趴趴贴在方问黎胸口,在铺天盖地的吻又袭来时,抬手抵在男人唇上。

他有气无力道:“相公,歇一歇。”

方问黎叼住他的指节,手上微微将人提起。陶青鱼眼神一晃,闷哼一声,水声又起。

陶青鱼手指无力搭在方问黎手臂,歪头靠着他肩膀。

他半阖着眼睛想,是不是他男人上山素久了,每次回来都必须吃个饱才行。可想着之前在山庄那几日,每日那样,不也还生龙活虎。

他间或哼出声,落在身上的视线灼热得烫人。

陶青鱼淹没在水中的脚趾紧紧蜷缩。既然拒绝不了,那就享受吧。

方家小院里只卧房的一盏微光从窗纸上透出来。

一直到蜡烛烧烬,自己熄灭。

子时,人已经睡得很熟。

枇杷巷,临桥的铺子后头,一张木梯悄无声息地搭在了墙头。穿着一身黑的人影像融入了夜色中,灵巧爬上楼梯后,又将梯子扯上来悄悄下放到院内。

他这事做得极为熟悉。

待无声无息落在院里后,他径直往前面去。

在柜台前翻箱倒柜,瞧着手中搜刮出来的银子,他蒙着面只露出来的一双眼睛闪过浓烈的阴狠。

才这么点儿!

他见前头搜刮一遍,目光放在了那一家五口住着的屋子。

“相公,他来了。”女人紧紧抓着男人的衣袖,闷在被窝里小声道。

“别出声。”元大虎拍拍女人肩膀,掀开被子抄起一直放在屋里的棍子,看着那道在屋外晃动的人影,悄无声息走到门后。

“吱呀——”

元大虎目光一狠,棍棒破风而下。

但那道人影更为警觉,几乎是撬开门的那一瞬间,几个掠步跑回墙边。

他爬上梯子后顾不得转移梯子,愣是直接从墙面上跳下。

元大虎抓着棍子追出去,元立业从屋里隔出来的小屋跑出来,守在门口。

不多时,元大虎归来。

“爹。”

“没抓到。”元大虎抹了把脸,瓮声瓮气道,“谅他短时间也不敢来了,回去睡吧。”

元大虎回屋又坐回床上。

他媳妇道:“要不要告诉主家。”

元大虎沉了沉眼色,叹道:“明早他们来了就说。”

人是他们招来的,要是主家因此将他们赶出去,那也没话说。

*

第二日一早,陶家人上县里就知道昨晚铺子里出了事。

陶大郎看着还架在院子里的梯子,还是先去官府走了一趟。

捕快来过,查了查的周围,只让他们多警惕些,下次发现情况即使上衙门叫人,随后就走了。

铺子里的老顾客问出什么事儿了,陶大郎将遭贼了一事儿一说,顿时引得大家愤懑不已。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遭贼的铺子一连好几家。”

“不止我们?”陶大郎皱眉问。

“不止。”老顾客摇头,“正街那几个大铺子都遭贼了。”

元家人听了纳闷。

元老幺有这么个能耐?

挨家挨户偷了都没被抓到?

他们一时间怀疑,昨晚那人到底是不是元老幺了。

而在铺子外,小河对岸的人群中,在捕快走后一个身影慢慢从柳树边出来。

他抛了下手里的二两银,嗤笑一声,吐出嘴里的草叶。

“能耐了,居然敢报官。”

……

因着铺子里出了这么一桩事,不仅陶家警惕,县衙也严抓。

风声紧了,一时间也没人敢下手。

而陶青鱼现在不管铺子里的事儿,只拿每月的分红。所以得他没去铺子那边也不知道今儿这情况。

开春后,巷子里处处是青草味道与花香。

方家院子里的葡萄藤也冒出毛绒微白的嫩芽,少几片绿叶已经舒展开,只等天气再暖和一点便拼了命地长。

陶青鱼日上三竿才起,再躺下去他人都要废了。

方问黎这会儿忙着给他做顿好的补补,陶青鱼便撑着腰,慢悠悠地绕着墙根的花圃走。

去岁院子里移栽进来葡萄藤,不过陶青鱼觉得太过单调,又随意抱回来一盆人家养得快死了的菊花栽种在墙根。

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方问黎看不过眼了,又陆续添了各式各样的菊花。

像绿牡丹,墨菊,玉壶春等等。

陶青鱼不赏菊,但一眼也能瞧得出来这些都是名品。

可惜被方问黎和阿修带回来之后就随意种在这墙根儿。还是他偶尔想起来了浇点水。

菊花好养活,往地里一埋,这会儿扒开杂草便能看见地里已经冒出来的子子孙孙。

陶青鱼慢吞吞地拿了个小矮凳子放在花圃边,自个儿坐下。

他苦恼地揉了揉酸得不行的腰,就怕哪天真就给方问黎折了。

他吸了吸气,默默将花圃里的草连根拔起。

阳光碎裂如金,天湛蓝,有结队的大雁在天上飞过。

陶青鱼默默背对着厨房那边,扯完了这一个花圃里的草。

太阳烘得人全身暖和,陶青鱼鼻尖出了一层细汗。

当头顶的阳光忽然消散,陶青鱼下意识抬头,却见方问黎笑着立在他身后。

方问黎擦掉他脑门上的汗水:“也不嫌累。”

陶青鱼:“难不成就让这草疯长?”

“叫阿修来就是。”方问黎佝偻着圈住哥儿的腰,直接将抱着站好。

陶青鱼:“人家现在成家了。”

方问黎:“成家了又如何?”

陶青鱼靠在他肩膀,上仰头看着人,无言以对。

方问黎笑着吻了下他额头,嫌不够,又将人转过来搂着勾缠着亲吻。

陶青鱼身子顿时一软,眼中生起一抹水色。

亲够了,方问黎若即若离咬着哥儿唇瓣。

陶青鱼眯着眼睛,再这样下去他非得被榨成干儿。他道:“下午你带我去家里的酒楼铺子转一转吧。”

“好,先吃饭?”

“嗯。”陶青鱼闭眼,懒得走。

*

下午太阳大了,陶青鱼被方问黎戴了个帷帽出门。

家里铺子七八间,做的都是寻常的生意。位置好的有主街上的酒肆,杂货铺,位置一般的有布坊,茶楼。都做的是寻常百姓的生意。

生意最好的就数临水酒楼了。

都下午了,酒楼二楼还开着窗的几个雅间还见人影晃过。其中一个有人趴在窗口,瞧那醉醺醺的样子,定是喝高了。

陶青鱼去主要是看看家里的产业,这些阿修管着也没出过什么岔子。他心里暂时还没有想法,只当考察。

转完一圈,阳光也不那么炽热。

陶青鱼取下帷帽,随意在脸颊边扇了扇。

正好看见周家医馆,二人想要进去讨一杯茶喝。忽然,陶青鱼瞳孔一缩,拉着方问黎往边上一让忽然举起帷帽挡着。

转瞬,一个缩头缩脑的瘦削人影从二人身边经过。

陶青鱼放下帷帽,看人捂得严严实实,他摇了摇头,拉着方问黎进门。

“夫郎认识?”

“陶杏。”

方问黎问完就牵上哥儿的手,没再问下去的意思。

“稀客啊!”

夫夫俩抬头,见笑得一脸欠揍的方问黎,忽然就不想进门了。

两人对视一眼,方问黎率先拉着陶青鱼就要走。

“诶,别别别!”周令宜拦住二人,“进来了不看病那就喝杯茶。”

两人被带到后头的院子里。

秦竹听了动静,也放下手里的药材跑到院子。

“小鱼,你来了。”秦竹往陶青鱼边上一坐,挎着他的手整个人靠了过去,“累死我了。”

陶青鱼:“还以为你学医性子能沉稳不少。”

“那可不。”秦竹一下松开陶青鱼的手,正襟危坐,眼睛滴溜溜地转,“咳咳!如何?”

陶青鱼喝完一杯茶,慢吞吞摇头:“一眼假。”

秦竹骨头一下就软了。

“出师还早着呢,一眼假。”

“诶!听说你弟弟定亲了。”秦竹撞了下陶青鱼肩膀。

陶青鱼点头:“嗯,消息挺灵通。”

“那可不。”

“不过你知道陶杏不?他那婚事恐怕不行了。”

“为何?”陶青鱼随口一问。灌了这么多茶水,喉咙总算不干了。

周令宜见秦竹看着自己,断了跟方问黎的话道:“今日我爷爷被闻家请过去了。人病得挺严重。”

陶青鱼:“那我二奶奶怕是要气得哭出来。”

这边还说着人呢,枇杷巷的铺子里就去了人。

太阳落山,铺子本来是已经要关门了,黄氏带着陶杏到了陶家的铺子门口。

“大侄儿,还有丸子不,上两碗。”

都跟二叔家撕破脸了,陶大郎对祖孙两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鱼丸卖完了,明日赶早。”

黄氏笑容一僵,但她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她眼睛看着陶大郎手上拎着的木桶,笑眯眯道:“都是一家人,难不成大侄儿还舍不得那两个丸子。”

方雾拉着自家相公,径直往外走:“是舍不得,二奶奶还是别跟那没吃过米粮的耗子似的,直勾勾盯着了。”

黄氏被方雾刺得脸扭曲。

“大侄儿,你也不管管你夫郎,不敬长辈,像什么话!”

陶大郎不想跟他掰扯,只道:“我夫郎用不了您这样唆使哥儿抢侄孙相公的长辈来说教。”

“好你个陶兴永!杏哥儿,咱走。”

陶杏被他奶奶拽得踉跄。

他虚弱道:“奶奶,我走不动了。”

他本来想叫奶奶坐牛车,可他奶舍不得那几个铜板。说来陶家这边碰碰运气,指不定能坐到马车。

陶杏难受得厉害,他摇摇欲坠。风吹过,他那张捂在帷帽下的脸顿时露在外面。

方雾顿时握紧陶大郎的手。

陶大郎皱眉,拉着夫郎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而陶杏却惊叫一声,捂着脸瑟瑟发抖。黄氏张开手臂像暴怒的母鸡护在陶杏面前,恶狠狠道:“看什么,不过是水痘!”

说罢,她拽着陶杏衣袖就走。

方雾喃喃:“相公……那是……”

“不是水痘。”陶大郎紧握住自己夫郎的手,“以后见了他,别靠近。”

第 73 章

陶大郎混迹于县里卖鱼, 也算见多识广。陶杏这症状,他几乎瞬间想到了曾今在柳街那边见过的人。

想着黄氏与自家不对付,回去之后, 他也叮嘱家里人少与那边来往。

而本来陶杏还着急上火地回去吃药治病,但谁料到,闻家那边忽然传来消息, 说要退亲。

陶杏顿时宛若天塌了似的,在屋里好生发泄了一通。

陶家二爷爷坐在院外顾着他手上的背篓, 听到声音眼里闪过厌烦。

黄氏送走闻家的人回来, 陶有地沉了沉眸子。

黄氏骂骂咧咧坐到他身边, 脸色阴沉。“杏哥儿现在没用了,攀不上闻家倒还贴钱出去治病,明儿我给他送回他爹那儿。”

陶有地张了张嘴。

黄氏以为他不许,打断道:“如今他什么也做不成, 养着也是吃白饭。甚至一不小心家里人都得染病!”

陶有地:“他毕竟是亲的。”

黄氏气冲冲道:“亲的又如何,染了这脏病,家里有多少钱去治!”

陶有地闭眼叹气, 道:“依你吧。”

黄氏闷哼一声, 转身就回去收拾闻家送来的大包小包的赔礼。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村里又是些喜欢打听的碎嘴婆子夫郎, 没多久,陶杏这事儿就在村子里传遍了。

众人这一下看陶有地家的眼神就变了。

甚至见他家人来了还躲得远远的, 就怕染上了自己。

黄氏跟陶有地两个老的一商量, 干脆直接用闻家送来的银子在县里买了一宅子。

谁也没想到, 最无可能在县里买宅子的陶老二家居然先一步住上了大宅子。

如今除开被病痛折磨的陶杏, 还有生他的爹,家里其他人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

春日晴好, 初春那股凉意散尽。

春色满园,绿意盎然。方家小院里的葡萄牵了藤,光裸的杆子上已经被嫩绿的葡萄叶完全覆盖。

夏日若到这葡萄藤底下乘凉,还能看到上头挂着的晶莹葡萄串。

陶青鱼这会儿正给葡萄掐去徒长的枝,院儿里祁薄荷随意坐在院中石桌边,悠悠哉哉吃着点心。

忽然听到门被拍得急响,祁薄荷扶着腰起身。

陶青鱼瞧着他那已经显怀的肚子,叫人坐下,自个儿匆匆拉开了门。

见地上蹲着的人,陶青鱼眸光一颤。

“陶杏。”

“小鱼哥哥!小鱼哥哥,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祁薄荷听声儿过去,被陶青鱼拽住往身后一拉。

“你离远一点。”陶青鱼蹙着眉道。

祁薄荷隔着缝隙往下,却见一个宛若被吸干了的人跪在地上。

他瘦得只剩下骨头和外面一层皮,双颊凹陷,露出来的皮肤上斑斑点点,人不人鬼不鬼的。

祁薄荷心中惊骇,忙用帕子捂住口鼻。

“他怎么来了?”

陶青鱼往后摆摆手,垂眸道:“我帮不了你什么,要活命,自己去求你大夫。”

“不!”陶杏眼看着陶青鱼要关门,忙伸手来抓。

祁薄荷就见他那露出来的胳膊上,已经烂了。

他胆寒,忙转了身回去不敢再看。

陶杏虚弱地哭求着:“你帮帮我好不好,帮帮我!之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求求你借我点银子,借我银子看病。”

陶杏这么一闹,隔壁都有人探出头来看热闹。

陶青鱼平心静气道:“据我所知,你家在县里买了房子,用的是闻家给的赔礼,应当也不缺银子。”

“且……你惹了我,我凭什么还要帮你,没收拾你就是好的。”

“趁我现在还能好好说话,你快点走。若不然,这里可没你奶奶能帮你。”

陶杏颤颤巍巍抬头,却见陶青鱼眼神里的杀意吓得惊惧。

他瑟缩着痛苦哭泣,双手紧紧握拳,指节苍白。

“我错了,求求你……帮帮我吧。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帮我!我奶奶不要我,他们把我赶出来了!”

“求求……”

陶青鱼闭眼,烦躁着冷下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求我也无用!”

陶青鱼将门一关,背对着门听外面的人嚎啕大哭。

祁薄荷担忧地看着他。

陶青鱼摇头:“竹子哥儿说过,这病治不好。”单看闻家之前都把周令宜祖父都请过去了,现在不也放弃让他等死。

“若他还有点用,就该自己立起来。”

算起来,陶青鱼跟陶杏交集不多,除了之前他勾引男人和背后说他坏话的事儿,两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但他落得这般境地,也怪不了别人。

自作自受罢了。

外面哭了一会儿,声音就没了。

陶青鱼知道陶杏走了。

看家里还有这么个孕夫郎,他到底是回去换了身衣服再走到他对面坐下。

“我以为你要帮忙呢。”祁薄荷看着桌子上酸酸甜甜的点心,现在是一点也吃不下了。

甚至想着刚刚所见,胃里隐隐翻滚。

陶青鱼轻叹。

“若我没猜错的话,他过来,应该有他奶奶的唆使。”

黄氏贪婪,杏哥儿都这样了,但也不妨碍要求他过来给他家添个堵。若能得些治病的银子,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陶杏口中的家里人将他赶出来……

五分可信。

他二爷爷看着虽懦弱,但却是个极其注重面子的人。要真是赶出来的,只需要去门口一闹,他二爷爷必定让黄氏将人领进去。

陶青鱼到底是被搅扰得生出烦了。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怎么说?”祁薄荷一身青绿,手撑着养得圆润的下巴好奇看他。

阿修着实将他养得好,如今白白嫩嫩的,眉眼灵动又温柔。装起无辜来,没人比得上他。

陶青鱼喃喃:“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家里穷,他们兄弟三个娶妻难。尤其是不会说话的二爷爷,不愿意娶哥儿,非要姑娘。”

“所以就有了我那个一家都看不上的二奶奶。”

黄氏当姑娘时风评就不好,偏偏勾得他二爷爷非娶不可。娶妻娶贤,反之,现在的二爷爷家就是结果。

这事儿还是他小爹爹跟他说的,陶青鱼吃听了一二。

反正他俩是成亲前就勾搭上了。

如此想来,陶杏正好继承了他二爷爷家的传统。

也无甚好说的。

祁薄荷生在小庙村,后又一个哥儿独自拉扯弟妹,见到的恶事儿多了,听听也没觉得稀奇。

“那你就不担心他又跑到铺子里去闹?”

“他不敢,我爹他们在。”陶青鱼笃定道。

他爹是他们那一辈的老大,威信挺重,又长得人高马大的,陶杏自小也怕他。

“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做出什么恶心事儿?”

“主君,夫郎!外头掉东西了。”

陶青鱼一惊。

祁薄荷担心阿修,忙捂着肚子过去。

陶青鱼一把拉开门,看着地上。

“相公!”祁薄荷踉跄。

阿修一个提步托着他的后腰往自己怀里带,低头看人的眼神饱含担忧:“你慢点。”

“没碰吧?”祁薄荷也盯着地上的东西问。

阿修道:“没有,是谁来过了?”

祁薄荷:“陶杏。”

阿修或多或少也知道一点,闻言脸色一变,又搂紧了怀中人几分。

祁薄荷安分趴他身上,乖得不行。“没事,我没出去。”

阿修顺着他微散的长发,道:“主君坐着,我把这拿去烧了。”

陶青鱼早已习惯他俩这么黏糊,只当看不见。

他此时注意力都在地上。

门前落着一块帕子,湿乎乎的,细看上头还沾了血印。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陶青鱼皱眉,点头离开。

阿修过来帮忙做饭,陶青鱼又和祁薄荷说了会儿话,再去打理他的葡萄。

吃完饭等阿修将人接回去,陶青鱼立马关了门去铺子。

虽说心里觉得陶杏应该没胆子去,但是看到门外那乱糟糟的帕子,陶青鱼还是打算去一趟。

毕竟人心险恶。

万一二爷爷家那些个脑子不好的记恨上了自家,想让陶杏跟自家来个鱼死网破也不是不可能。

*

枇杷巷。

这会儿正是午后,来吃东西的客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陶青鱼进去就见他小爹爹一脸愁地坐在屋檐下,心里咯噔一声,上前问:“小爹爹,我爹跟三叔呢?”

方雾抬头,见是自家哥儿,脸上挂起一点笑。

“他们去你二爷爷家了。”

“去做什么?”

“你二爷爷家在闹着分家,他们过去瞧瞧。你爹不让我去。”方雾拉住陶青鱼手腕,“你也别去。”

陶青鱼:“陶杏上午还跑到进福巷来闹过一通。”

方雾点头:“他爹也来过铺子,你可……可别靠他太近。”

陶青鱼想着还是将家门前的事儿跟他爹细说了下,也好对他二爷爷家多警惕些。

方雾听了是又急又怒,暗骂:“真不是个东西!”

“我爹他们……”

“放心,只是去看看就回。”

虽说闹僵了,但人又低声下气来请。去看看也成,也好回家跟哥儿他爷爷说说。

方雾拍拍哥儿手背,轻声道:“这些你就别管了,你爹他们不会有事。”

陶青鱼安了心,转而陪他小爹爹闲聊。

“最近铺子里生意可好?”

“还成。”方雾眼中带笑。

“那小爹爹你累不累?我给你按按。”说着,陶青鱼就站在了方雾的身后。

方雾拍拍他手背,舒服享受,嘴上道:“做着做着也习惯了,倒也没多累。”

他动了动肩膀,眯眼笑道:“脖子那块儿力道重些。”

陶青鱼笑道:“好好好。”

“我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过几日就将爷奶接来县里住几天吧。”

“好,等你爹回来我跟他说。”

刚提一嘴,没曾想人就回来了。

方雾拉着哥儿,几步走近:“没事吧。”

“爹!”

陶大郎冲着陶青鱼点头,随后道:“没事儿。暂时分不了,二叔老两口不答应。”

陶青鱼问:“那他家可给陶杏银子看病?”

陶大郎道:“这我就不知,去的时候也没看见陶杏。”

*

下午,铺子即将关门。

原本这个时候大家也就走了,但下午耽搁了会儿,鱼丸还不够。陶大郎几个趁着还有空,去将明日大集要交付的鱼丸做完。

这会儿铺子里偶尔过来几个买鱼丸的食客,拿了丸子付了钱就走。

元家小子在前头跑,已经是个机灵的小二了。

从铺子里望出去,这会儿彩霞橙红,似缎带绕在天边。

视线中隐约出现个小点,从河那边的柳街过来。等近了,才看清是个摇摇晃晃的酒鬼。

酒鬼披头散发,看不清脸。

这会儿摇进了铺子,他顿时迎上去。

一股混杂着酒味儿,馊味儿脂粉味儿这些杂七杂八的味道袭来,元立业顿时将人拦在外面。

“这位……”

话没说完,酒鬼却正好摇晃着绕过他,直接进到铺子里往凳子上一坐。

元立业忙道:“这……”

酒鬼正巧抬头,露出那张脸,元立业惊骇得后退一步。

“立业?”陶青鱼在柜台前帮忙算账,酒鬼被元立业挡着,他见状还以为是小孩被人推了一把。

元立业连连摇头:“没、没事。”

元老幺冲着元立业笑了一声,声音嘶哑:

“大侄子,又见面了。”

元立业身体僵直,瞬间警惕起来:“你,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吃饭啊。”他目光一转,落在陶青鱼身上。没曾想,这当家的哥儿竟是这么个漂亮的。

他淫邪地舔了舔舌头。

这么嫩的,他还只尝过一个……不巧,不小心弄死了,连累自己也差点死在牢里。

但谁叫他命好,这不又出来了。

陶青鱼察觉到这股强烈的视线,眉头拧紧。

抬头正好与那一双浑浊晦暗的眼睛盯上,他心里犯恶心。

“立业!赶出去。”陶青鱼早看出小孩不对劲儿了。

“你快走!”元立业见元老幺如此,立马挡住了他的视线,捏起拳头来催促人离开。

“呵……小兔崽子,你动一个试试?”

陶青鱼听见了。

他直接从柜台后走出来,见人一把推开元立业冲着他走来,那恶心视线像黏腻的蛆,还是进了粪坑出来的,臭气熏天。

他今日吃进去的饭险些一口吐出来。

陶青鱼见人真敢动手,他毫不留情地抬脚冲着人踹过去。

元立业吓了一跳,飞快进去叫人。

“爹!东家,有人闹事!”

陶大郎先跑出来,然后是陶兴旺、元大虎。

“元老幺!”元大虎惊惧。

陶大郎跟陶兴旺见人看哥儿的眼神,脑子轰的一声,火冒三丈。

他们冲着人就打过去,元老幺嘴角挨了一下,眼神瞬间清明。

看清形势,他毫不留恋,当即冲着铺子外面跑去。

陶大郎追到一半,人就追丢了。

“哥儿怎么不早叫人!”铺子里,方雾追出来,抓着陶青鱼上上下下看。

陶青鱼摇摇头:“没事。”

陶青鱼可惜自己刚刚那一脚被他让开了点儿,不然踢正了位置,那人多半就废了。

他问元家人:“那人会武?”

元大虎站在后头闷声道:“以前做过赌坊的打手,会点拳脚功夫。”

陶青鱼点头。

怪不得能避开,跑得也快。

“下次见了人直接收拾。”陶兴旺头一次这么恶声恶气道。

元家人闷闷点头。

人是他们招来的,如今东家不怪罪他们已经就很好了。这份活儿他们做得很舒心。

*

又几日,陶青鱼每日去铺子里用饭,好在没见到那元老幺再来。

想着今日方问黎又要回来,陶青鱼干脆在县里逛了逛,直接从铺子边的桥上过去从西街往东街走,再穿过水廊直接去枫山那边等着。

不巧,刚见着那立在湖面上的水廊,陶青鱼就听到后头细微的脚步声。

吃一堑长一智,他已经受过教训了。

他顿时警惕,手中也瞬间抓住袖袋里的东西。

忽然侧边一模白影,他瞬间屏息,抄起肩上的手直接来了个后空翻。又迅疾折过抓住的那只手按着人后背,瞬间倒出了粉末。

陶青鱼几息做完后退,离开了四五米才放开来呼吸。

他盯着地上的人。

一息,两息……

咚的一声,那怨恨盯着陶青鱼的人瞬间脑袋砸地,晕死了过去。

陶青鱼捏紧手中余下的瓷瓶,看着人皱眉。

怎么是陶杏?

他慢慢走近,刚弯下腰,跟前忽然出现一道阴影。他飞快将手中东西投掷出去,连带着往边上一滚。

来人正被砸中,药粉纷纷扬扬,扑了他一脸。

那猥琐的人甩了甩头,见势不对,疯了一般往后逃跑。

陶青鱼脸色一沉。

那瓶是致幻的毒药,不能立即将人放倒。

他闭了闭眼,轻轻晃了晃脑袋。

好在他现在随身携带周小五跟周小六给的东西,否则第二个人出来必然要中招。

陶青鱼衣袖捂住口鼻,用脚将地上睡在药粉里晕死过去的人翻过来。

是陶杏。

但陶杏什么时候跟元老幺搅和在一起了?

“夫郎!”

陶青鱼转身,还没看清,忽然眼前一黑,被熟悉的气味包裹。

陶青鱼听到耳边跳得急切的心跳,轻轻拍了拍来人的后背。“我没事。”

他甚至还有闲心道:“今日回来得挺早。”

方问黎放缓呼吸,尽量语调平静道:“下午没课,在书院吃了午饭就回来了。”

“在家里等来等去没见着你回,又去铺子问了,我才一路找过来的。”

越往东边走,周围人越少。

方问黎心中不安,好在转角就见到陶青鱼。

这会儿看着地上的人和那方沾了血的帕子,方问黎背脊发凉。

方问黎紧搂着陶青鱼,埋头贴在他颈窝。

他一下一下顺着哥儿的脊背,动作轻柔至极,也不知道是在安慰陶青鱼还是在安抚自己。

他盯着地上的人,面色阴沉。

陶青鱼问:“相公刚刚过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往这边过去的人?”

“没有。”方问黎抵着哥儿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陶青鱼:“跑了一个。”

“夫郎认识?”

“元老幺,铺子里请的那一家长工的弟弟。”

方问黎:“为何会盯上你?”

“前几日他跑到铺子里闹事,我动了手。”陶青鱼到底是吸入了一点点迷药,这会儿松懈下来,有些眩晕地将下巴搁在方问黎肩膀。

“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陶杏勾搭上了?”

“或许也也不一定。”陶青鱼猜测,“没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说着说着就开始迷糊,周小六的药果然药力强大。

“相公我晕。”

“我送你去医馆。”方问黎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果断抱起自己的夫郎离开。

陶青鱼靠在方问黎肩上还在迷糊想,陶杏为什么总想着拉他下水呢?

一次两次,居然没死心。

还挺顽强,不过这股劲儿没用对地方。

*

周家医馆。

当周小六知道陶青鱼中了自己之前调配的药的时候,立马给了人一颗丸子。陶青鱼吃完,脑子也不迷糊了。

他刚刚注意了的,最多吸入了一丁点儿。不然现在倒在那地上的就是两个人了。

清醒后,陶青鱼问:“陶杏呢?”

方问黎眼神冷漠:“没管。”

陶青鱼点头:“哦。”

他也不想管。

陶青鱼往方问黎肩上一歪,抓着他的手玩儿。

“得把人抓到。”

“我叫阿修去办。”陶青鱼冷飕飕道。

“好。”陶青鱼将方问黎手指张开,十指紧扣,“不过那人狡猾,很擅长躲藏。这会儿中了药,不知道翻到谁家院子去了。”

“只要他敢出来,那就一定能逮到。”

两人走后,水廊那边瘫在地上的陶杏被人偷偷摸摸拉到了墙角。可才贼兮兮地扒开衣服,瞬间吓得甩开了人。

男人骂了一声晦气,往远处跑了几步,白眼一翻却忽然倒在了地上。

一连两三个如此,最后还是来了好心人,将几人打包送到了医馆。

不过这些陶青鱼一概不知。

入夜了,沐浴过后方问黎将陶青鱼圈在身前。他蹭了蹭人白生生的脖子上的细肉,低声道:“在人找出来之前,夫郎跟我去书院住一段时间吧。”

陶青鱼:“能进人了?”

方问黎:“去山庄,离得近我也能时时照看。”

陶青鱼摸着腰间的手臂,想了想还是摇头:“我爷奶明日要来县里,之前说好了的。”

他拍了拍方问黎胳膊:“还有,这事儿我不打算告诉我爹他们。徒增烦恼。”

“好,我不说。”方问黎鼻尖蹭过哥儿的耳垂,一口叼住轻磨,“真的不去?”

陶青鱼脖子往他那边骗了偏,呼吸微乱。“在抓到人之前,我保证不单独一个人出去。”

方问黎看他坚持,只能咬了一下哥儿耳垂。

陶青鱼闷哼一声,干脆转过身,一个扑抱将人压倒。

方问黎安安心心受了陶青鱼的投怀送抱,并将人狠狠欺负了一番。

事后他将人搂得紧,心底还残留着一丝丝后怕。

他想,有必要找个人时时跟着夫郎了。

第 74 章

第二天一早, 陶青鱼先去隔壁将门打开。

如今阿修不住在这儿,这边的大院子就成了方雨的天下。他一人占了两个院子,一个里面放了十几个大木海, 都是他自个儿做的,里面养着今年繁育出来的几批鱼。

一个他收拾出来用作做木工活儿的地方,偶尔中午在这边歇一歇。

这边屋子怎么用方问黎也不问, 要不是陶青鱼时不时拉着他过去看看鱼,他一般不会涉足。

陶青鱼原本想着让爷奶到他们这边住上几日, 也在这边收拾出来了一间屋子。

但他在进福巷这边等了半晌, 等不到人只得找到铺子里去。

细雨朦胧, 杨柳依依。小桥边的柳树下套了个大水牛。

陶青鱼一看就知道人来了。

他径直走过铺子,去到里面。

院儿里正热闹,他小爹爹带着老两口在介绍铺子。小三叔也带着青芽过来了,那小孩正跟元家最小的两个孩子蹲在地上拿着蛐蛐笼子玩儿得开心。

陶青鱼打眼一瞧, 除了家里还在念书的两个孩子,余下的都来了。

陶青鱼脸上带着笑,走到老两口的另一边将他奶奶搀扶着。

“爷奶,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都不叫我一声。不是说好了去我那儿住?”

“都一样。”邹氏拍了拍他手背, 慈爱笑道, “在这边还能帮着做点事。”

陶青鱼:“是让你们来玩儿的,可不是来做事的。”

这地方虽是租的。

但铺子不小, 后头院子更是大。老爷子一辈子没进过这么好的地方, 走走停停, 看得心中越发满意, 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

“咱家还是鱼哥儿最厉害。”

一旁的方雾也笑道:“爹,你可别夸他老。瞧他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逛完了铺子, 老两口找了个地方坐下就让方雾忙去了。

陶有粮道:“昨晚在你爹回来,说陶杏去你那边闹了?”

陶青鱼点头:“也没什么,说了两句就让他走了。”

陶有粮双手交叠搭在拐杖上,肃着脸道:“我倒不担心你吃亏,但陶杏敢那样做却让邻里看了笑话。”

“你们还要在那地方生活几十年,哪能不跟人接触。远亲不如近邻,跟他们处好了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也能帮衬着……他那样子,就跟当初村子里的那些人一样,想败坏你名声。”

陶青鱼听着他爷爷唠叨,两眼放空。

他心里想着,昨天下午那事指定不能让他俩知道。他爷念叨他脑袋疼,也担心把人气着。

老爷子年纪大了,受不住。

春风习习,陶青鱼乖巧听劝,最后实在坚持不住,脑袋一点一点地开始打瞌睡。

自从他爹之前出了事之后,老两口就没上过县里。看来他爷奶在家里还是待久了,这不,一出来话都多了。

等老两口骂了二爷爷一家,又教他为人处世……终于他小爹爹看不过去,将二老请去休息。

陶青鱼等人一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想着刚刚二老还意犹未尽的神情,陶青鱼捏了捏眉心。

方雾在他身边坐下。

陶青鱼脑袋一歪,靠着他小爹爹闭目养神,顺带让嗡嗡嗡的脑子清静清静。

“你爷奶也是关心你。”

“知道。”陶青鱼懒洋洋道,“我不也乖巧懂事一直听着。”

方雾笑了一声,揉了揉他头发:“哥儿长大了,以前遇到这事儿都要跑的。”

陶青鱼享受着被他小爹爹呼噜毛。

看着院中忙着做鱼丸的几人,他放空了一会儿。

想着他爷奶难得上县里,陶青鱼跟他小爹爹提议:“要不我们今天中午一家人去酒楼里聚一聚,顺带也把二叔他们叫上?”

“家里现在渐渐也挣银子了,二老还没怎么去过酒楼呢。”

方雾目光一定,看着院中搅鱼肉的陶大郎。他下巴微扬:“去问问你爹。”

“那小爹爹是同意了?”

方雾看自家哥儿嬉皮笑脸,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忙着呢。”

方雾一走,陶青鱼立马蹿到他爹身边。

“爹,咱一家人今天中午上酒楼聚一聚如何?小爹爹答应了。”

陶大郎抓起脖子上搭着的汗巾擦了擦额头,想了想便点头道:“去你小爹爹那里拿点银子。”

陶青鱼笑眯了眼:“诶!我立马去!”

他爹真是好说话得很。

*

阿修去处理昨天下午那事儿了,陶青鱼今天身边跟了个不认识的小跟班。

知道是方问黎安排的人,陶青鱼也没有拒绝。

跑了一趟临水酒楼,跟掌柜的订了一桌席面。然后他又带着人去二叔他们做工的地方,也将人一起叫上。

安排妥当,就等着到时间吃饭。

*

宝瓶村。

快午时,村中各家烟囱上都冒出青烟。

秦梨花看着隔壁紧锁的大门,呸了一声。

老天爷也不长长眼,凭啥他陶家就能又养鱼又开铺子,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转头又瞧见堂屋坐着抽旱烟等着吃饭的男人,她面上发青。

没用的东西!

秦梨花动作极为暴躁回到灶屋,手上拿着刀,砍得案板砰砰乱响。

尤大郎见秦梨花进屋,敲了敲烟杆儿,靠在椅背悠悠哉哉想着赶明儿又去县里一趟。

想着想着,他鼻腔喷出浓烟,嘴角忍不住提起。

至于秦梨花搞出来的那些动静,他只当没听见。

忽的,鼻尖传来一阵阵的火油味儿。尤大郎吸了吸鼻子,微微坐直。

是火油,且携带着浓烈的烟雾席卷鼻腔。

尤大郎吓了一跳,他撑起身子就往外面跑。

“媳妇!”

秦梨花此时也举着刀出了灶屋。

她家灶屋门正对着陶家,她怔怔看着隔壁忽然烧起来的大火,整个失了声。

她吓得哆嗦,神色惊惧。

地上砰的一声,手中菜刀落地,发出嗡鸣。也好似将秦梨花的魂儿找了回来。

好半晌,她扯着嗓子喊:“走、走水了……走水了!”

“来人啊!走水了!!!”

……

熊熊烈火带着极高温度将空气烤得扭曲,秦梨花边喊边跑,叫声凄厉响彻整个村子。

尤大郎吓得往外冲,他跛脚勾着门槛,直接在台阶上摔了一下。

“救火啊!媳妇救火!不然我家的房子也烧没了!”尤大郎抱着脚爬起来,面上惨白,比秦梨花还惊恐。

火舌舔舐茅屋屋顶上的干草。

只叫喊的几息,陶家三间屋子火光冲天。茅屋前的燕窝里,飞燕惊空,盘旋着久久不离去……

这陶家,又是招了谁人妒。

伴随着叫喊,数不清的乡亲们抓着桶拎着水来。

里正陶清河跑在后头,在见到眼前的被火舌包裹的茅屋,两眼一黑。

他赶紧组织人救火。

看尤家两口子往外冲,他抓住尤大郎问:“陶家人呢?”

“不在,都不在!”

陶清河松了口气。

不在就好,看这架势,但凡家里有个人必定出不来。

没有伤亡,他只能让乡亲们尽量扑灭火,最后还能留下什么东西,他就不保证了。

……

“汪汪汪汪!汪汪——”

村西边一团乱,坡下路尽头狗叫一声接着一声。

小黄从山脚下岑猎户家出来,见坡上冲下来的人影,凶恶得龇出尖锐的犬牙,张嘴冲着人咬去。

叫声引来更多的大黄狗。

住在山脚的岑猎户被惊动,拿了匕首出来就见被一群狗围攻的男人。

他见人面生,那眼中慌乱明显。

熟知几条狗性子的他当即过去将人制住。

男人想跑,但外圈狗围着。

他又不是岑树的对手,打了几下便被压着脸跪趴在地上。

“大黄,去家里叼根绳子来。”

小黄亲娘大黄歪着脑袋,耳朵动了动。听懂了后立马冲着后头回家。

岑树看地上的生人,见他要反抗,干脆一手刀将人劈晕。

“呜——”大黄飞快咬着尾巴从林子里出来。

岑树取了狗嘴里的绳子将人绑得严严实实,望着坡上那冲天的大火,滚滚浓烟将那片天都熏黑了。

他眼神暗了暗,回去将门锁了,拎着人往坡上走。

坡上正混乱,整个村里人全来了。大伙儿拿着木盆水桶,从井里、田里、自家的水缸里飞快取水。

但奈何这是草做的,又浇了火油,很难扑灭。

秦梨花跟尤大郎这会儿也镇定下来,只专注守着自家,势必不能让陶家的火星子落到自家屋顶。

一个时辰后。

“呜——”一声含着庆幸的哭声惊扰了瘫软在地的众人。

他们转头看着泪流满面的秦梨花。

瞧着他家屋顶好好的,再看隔壁陶家那已经烧得焦黑,只剩浓浓的烟灰挂在黑黢黢的短梁上的房子。

心里不免更为同情。

陶家也是,先是鱼塘被下药,后又房子被烧,该叫他家人去拜拜佛。

陶清河也累得不轻,但这火灭了,他还有的忙。

他问:“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除了锅碗缸子,能烧的都烧没了。”几个脸被熏黑了的汉子道。

陶清河叹了一声,喊自己大儿子:“老大,你去县里叫你陶叔回来。”

“知道了爹。”

岑树看着废墟中呜咽的小黄,将它唤出来,蒲扇一般的大手拍了拍狗脑袋,让他呆在自己身边。

大黄舔了舔自家崽子的脑袋,又紧盯着地上已经醒过来的人,汪汪叫了两声。

陶清河盯着人,沉了脸色。

他道:“将这人带去祠堂。”

*

临水酒楼。

陶家人还是第一次聚在酒楼,各式各样的菜式滋味甚好,与自家做的很是不一样。

既舍得材料,又舍得放油。大伙儿甚至都不敢在两个老人面前问这一顿饭要吃下去多少银子。

但刨去银子,陶家人也吃得开开心心,老两口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在他们看来,现在就是享福了。

吃完饭后,陶青鱼拿了从自家小爹爹那儿取来的银子,自己再垫上一半付了饭钱。

他小锦叔打着算盘笑望着他:“鱼哥儿出息了,还带上你爷奶来下馆子。”

陶青鱼笑眯眯道:“那等下次我把二爷爷也叫上。自然,小锦叔也不会忘的。”

陶锦点点头:“那我可就等着了。”

吃饱喝足,他小爹爹跟小三叔带着两个老人还有青芽在县里闲逛。他二叔他们请了半个下午的假,也陪着一起。

陶大郎跟陶兴旺不想去,就一起回铺子里继续忙。

陶青鱼下意识跟着他们。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吃饭的时候总觉得不得劲,心里慌慌的。

待看到铺子门口面色焦急,不停往街口望的人,他眼皮子一跳。

陶大郎兄弟二人疾步上去,就听人道:“永叔,你们快回去吧!有人放火烧了你家房子。”

陶青鱼瞳孔骤缩,心中骇然。

看跟前愣住的两个汉子,他忙上前一步:“爹!”

“怎、怎么……烧了?!”陶兴旺咽了咽口水,还没有反应过来。

陶大郎食瞬间转身去牵牛。

他走了几步,定了定心神忽然道:“老三,你跟我一起回去。鱼哥儿,你在这儿等你爷他们。”

他深吸了口气,眼中冷静异常。

“鱼哥儿,这会儿不能让你爷奶知道这事儿。”

“老三,你也清醒点!快点走!”

“爹!坐马车吧,快些。”

“你们直接去小院隔壁,他舅舅在,门没关。”

陶大郎看到水牛,想到自家夫郎还有老三家的也得走,果断转身去进福巷。

来报信的人紧跟陶大郎。

他们没走可能遇到老两口的路,直接从进福巷尾进。

方雨看着三个汉子匆匆来,拉了马儿套上车厢又飞快离去。他问都没来得及问一声。

看这样子,恐怕是出什么事儿了。

*

半个时辰不到,陶大郎跟陶兴旺回到了村子里。

他们一到,先去看了自家房子。

原本三间茅屋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几面黑漆漆的土墙,房梁黑灰,已经断裂了……

陶大郎闭了闭眼睛。

“大哥。”陶兴旺红了眼眶,声音发闷。

陶大郎握紧拳头,声音沉沉:“这事一定不能让爹娘知道,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陶兴旺抹了把眼角,牙齿咬紧,腮帮子都在发颤。

两人又进去看了看。

东西都烧没了,水缸也烧裂了,衣柜、床、梳妆台……全毁了。

牲畜也死了。

这时,有人叫他们去祠堂。

陶大郎道:“老三,你留在这儿将能用的清理出来。”

陶兴旺点头。

陶大郎跟着来人走了,等到祠堂看见地上被绑着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陶大郎:“清河叔。”

陶清河让两人坐,指了指地上人道:“你家……”

“哎!我们尽力了。好在人没在里面。”

陶大郎冲着围在祠堂的乡亲们鞠了一躬:“多谢乡亲们,谢谢叔。”

“都是一个村的。”

“就是,也别客气。”

“……”

大家七嘴八舌,让陶大郎起来。

等众人安静,陶清河才道:“听尤家人说,火是一下子起来的。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烧了你家中间那个屋顶。”

“救火的时候,大伙儿都闻到了火油味儿……岑树也刚好在坡下抓到这人,你瞧瞧,可认识?”

“认识。之前在铺子里闹过事儿。”

“这事就好办了。”

元老幺扭曲着身子,裤腿都被狗撕破了,上头还有几口牙印。

他咒骂几声,陶大郎暗下眼。

“叔,这事……”

“陶叔,我们带去官府。”阿修带着几个人找来。

在此之前看到陶家那房子,就知道晚了一步。他们之前找人都是在县城里,没想到他竟然狡猾到直接到了宝瓶村。

陶大郎看着阿修。

阿修道:“陶叔,这人身上背了人命。”

乡亲们顿时被吓了一跳。

陶家怎么惹上这样的人!

在他们看来,平日里谁偷了谁家的鸡,谁挖了谁家的田坎就已经是大事了。但眼前这个却杀了人。

陶大郎看阿修来,还了解这人,就知道在此之前自己儿婿定是因为什么要抓他。

在烧他家房子之前,他定是做了其他事。

想明白后,陶大郎点头:“我跟你们一起。”

他回身,再次拱手道:“谢谢叔还有乡亲们。这事儿我们自己解决,就不麻烦各位了。”

“至于家中的事,还请大家帮忙瞒着点。家中老人年纪大了,怕让他们有忧心。”

陶清河看了一圈村里人,当着大家面儿要求:

“这事别在外面乱说。”

“要扰了村中名声,以后其他人都怕从咱们村娶哥儿姑娘,也怕嫁人过来。”

陶家接连出事,再有之前西边山上起火,难保其他人不会觉得村中风水不好,或者怕村子里惹了祸事怕被殃及不愿意来。

他往大了说,也能让大家紧紧皮子。

“晓得晓得,里正放心。”

“对,我们不乱说。”

涉及到自家利益了,众人才会将里正的话真正放在心里。

阿修示意两个手下将人带走。

元老幺还不乐意,拼命挣扎。

但两个手下按着他的胳膊用力,只听咔嚓两下,元老幺惊叫一声,眼中多了一丝恐惧。

村里人有那个心思的,顿时也畏惧了几分,不敢去撺掇人到陶家老人面前说事儿。

他们都认得阿修,知道是鱼哥儿他男人的手下。

这手段用到他们身上,他们也受不住。

出了祠堂,陶大郎让陶兴旺留在村子里处理后续的事儿,他则拉上马车跟阿修他们一起上县里。

阿修他们是骑着马来的。

路上,阿修问:“叔,这人要送官府吗?”

陶大郎架着马车,定定看着阿修。“你们原本怎么打算的?”

阿修:“抓到人,收拾收拾。”

“哥儿之前是不是还出了什么事?”

陶大郎不傻,若是因为之前铺子里的那一遭,方问黎费不着让人四处抓这人。

定是出了事,且多半是冲着自家鱼哥儿来的。

阿修不知道陶青鱼跟方问黎说过,不能将之前水廊那边的事告诉陶家人。

他简单将事情说了说,陶大郎脸沉得发黑。

马车走着走着停在了半路上。

清风徐徐,树林幽静。

忽然几声呜咽痛呼伴随着拳拳到肉的闷响随风而过,留在马车边的马儿打了几个响鼻,好似掩盖了什么咔嚓声。

很久很久,林间窸窸窣窣。

一团看不清模样的东西被人从林子里拉出来,他姿态扭曲,双手弯折,像个破布麻袋。

陶大郎随手将人扔在马车上,又重新驾车。

阿修默默跟在后头,想到自己刚刚看到的,心中对自家主子这个岳丈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以为是个老实人,结果是个表面老实的狠人。

手断脚断无妨,子孙根都断了……

不过他们是良民,不会暗地里做什么取人性命的事儿。

所以还是打算将人带到县里后,立马将人送进了县衙。

*

一个时辰前。

枇杷巷,铺子。

饭后走累了的陶有粮跟邹氏又回到了铺子打算睡个觉。到铺子时,却不见自己两个儿子的人影,陶青鱼便说他们送货去了。

等老两口进屋里睡了,方雾才将人拉到一边,紧了眉头道:“货早送完了,你跟小爹爹说实话。”

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他们,待杨鹊过来时,他让二人跟他一起出了铺子。

小河边,陶青鱼吸了口气道:

“家里出事了。”

“房子被烧了。”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陶青鱼看他俩险些站不稳,忙一手拉住一个。他面色凝重:“爹跟三叔回去处理这事了,他说不能让爷奶知道。”

方雾恍惚重复:“是……是不能让你爷奶知道。”

杨鹊着急,飘飘忽忽又没有实感。

“那……我、我也会去,回去帮忙。”

方雾撑着陶青鱼的手,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缓过来。他是家中长夫郎,肩上也担着担子。

这事太大了,得等他相公回来一起商量。

他道:“你要回就回吧,那两孩子相必也快下学了,得要人接。”

“青芽就不要带过去了,我晚上带他一起回来。”

杨鹊胡乱点头:“那好,我就走了。呆在这儿我怕我瞒不住。”

陶青鱼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干脆套上牛车送他。

走到半路遇到他爹跟阿修。

阿修又让手下驾上马车将杨鹊先送回去。

陶青鱼则掉过头来,跟他爹一起。

“爹,房子如何?”

“全没了,要重建,还要快。”路上刚刚发泄过那一通,陶大郎现在脑子清醒得很。

陶青鱼扫过那个挂在马屁股上已经看不出模样的人。眼色沉静,脸上似挂了冰。

阿修甚至在他身上看到几分自己主子的影子。

陶青鱼问:“这人送县衙,能一直关着?”

阿修道:“能关到他死。”

陶青鱼呼出一口浊气,跟他爹商量:“那我帮着留爷奶待在县里,爹你那边动作快些。”

到时候老两口知道房子没了,但能看到新房子,心里面总比现在见到废墟好受点儿。

“我晓得。”

第 75 章

星辰闪烁, 零星几颗挂在天幕。

陶青鱼踏着夜色从二叔那边回来。到家门口后,他让跟着自己跑了一天的小跟班回去休息。

院门一关,陶青鱼背靠着门缓了口气。

望着家里厨房跟卧房亮起的蜡烛, 习以为常地慢吞吞地挪向屋里。

他推开卧房的门,转头却瞧见了坐在榻上看书的男人。墨发堆叠,衣衫松散。

陶青鱼怔然。

“你怎么回来了?”

方问黎将书放下, 冲着哥儿张开双臂。

陶青鱼慢慢走到床边,往他怀里一扑, 抱住人的脖子整个压在他身上。

他在男人颈窝使劲儿蹭, 熟悉的味道让他绷了一天的精神缓缓松懈下来。这一松, 他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方问黎圈住陶青鱼的腰,轻声道:“阿修传了信儿,说家里出事了。”

“房子被烧了, 东西也没了。”陶青鱼藏在他颈窝,声音发闷。

方问黎摸到哥儿头上的发带,问:“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 在二叔那边吃的。”

“嗯。”方问黎解了哥儿的发带, 顿时长发垂落。他顺着那一头柔顺的青丝, 将人又往怀里拢了些。

陶青鱼逮住他的手握紧。

“家里的事儿除了爷奶, 其他人都知道了。现在爹他们忙着重建房子,要想个办法将爷奶留在县里, 越久越好。”

方问黎垂眸, 手心朝上托着哥儿的手掌, 他揉搓着又拉着放在自己脖子上。

“瞒不了多久。”

老人念旧, 像她外婆那样在县里呆个三五日都待不住。

且哥儿爷爷并不傻,反而有大智慧。哥儿拦个几次, 他们就能察觉到端倪。

陶青鱼眼尾耷拉,闷闷道:“好歹不能让他们回去看见一片废墟吧。”

方问黎鼻尖蹭了蹭哥儿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忽然一口咬了上去。

陶青鱼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依旧是一动不动。

“相公你帮我想想办法。”

方问黎松嘴,瞧着哥儿脸上的牙印,满意地将人团了团。

“安心。”

“他们不是正好住在铺子,那边那么忙,爷奶见了也必定会帮忙。你让岳父松松手,慢慢让他们帮着做些活儿。至少能拖十天半个月的。”

“十天半个月,爷奶回去只能看到地基。”

方问黎低声笑了笑,唇角碰了碰哥儿鼻尖。“我让阿修带了不少人去帮忙,能看到墙。”

陶青鱼一下抬起脑瓜子,眼睛灿亮。

这位置正正好,方问黎瞧着眼前红润的唇瓣,托着哥儿后脑勺立即吻了上去。

陶青鱼圈紧了男人脖子,随后被卷入汹涌的浪潮中。

和风细雨润了一方小院。

葡萄藤花谢后结了串串绿豆大小的果子,雨水冲刷,凝聚成细密的水珠。

院中新移过来的瓷盆里几尾小金鱼摆尾游动,啪嗒一声,被叶片上的水珠惊扰得散去。

微凉的水汽从窗口送入,雨声轻轻浅浅,最是好眠。

被床帐遮掩的雕花大床中,陶青鱼睡得极沉。

他枕在一瀑墨发,下半张脸藏在被子里。

露出来的一双眼紧闭。眼尾泛着红,睫毛低垂,润润的还含着水色。像被蹂躏过后的桃花瓣,透着冶丽。

方问黎出去了一趟,回来时陶青鱼还在熟睡。

进了屋,他褪去被细雨浸得湿润的外衫,悄声走到床边。轻轻撩开帘子,他弯腰将捂住哥儿口鼻的被子往下拉了拉。

瞧着人红润的鼻尖跟微肿的唇,方问黎目光一柔。

哥儿睡下的时候已经是今日清晨,方问黎抱着人收拾干净又喂了些东西下去,哥儿这一觉怕是要睡到傍晚。

方问黎坐靠在床沿,正想着县衙里的那人还能活多长时间。

听到哥儿呓语,他目光一顿,收回了思绪看着身边人。

方问黎指腹摩挲着哥儿耳垂,上面有小小的凹陷,是他咬上去的痕迹。

他干脆脱了衣服躺下去,将人搂进怀里。

今日他请了假,加上明日休沐,有两日的时间陪着夫郎。

旁的事用不着他忧心,眼前还要好好想想,夫郎要是醒了跟他生闷气该如何。

傍晚,细雨密密匝匝,还未停下。

陶青鱼是被饿醒的。

他睁开眼,捂着肚子只觉头晕眼花。

方问黎看他动作,当即将锅里温着的银耳羹端过来让他吃下。

陶青鱼三两口吃完,那饿得眼睛发黑的状态才慢慢缓解。

吃饱了,他额头抵着方问黎肩膀,酸软无力的手搭在方问黎腰间。

然后两指一掐,微微一拧——

“你是要我的命。”

方问黎面色不变,笑着一口咬住陶青鱼的耳垂。“我怎么舍得。”

陶青鱼手上松了劲儿,歪倒在他胸口。他现在全身酸痛,像被车碾过几遭,连手都使不上劲儿。

方问黎在陶青鱼耳朵上亲了亲,勾着人的下巴抬起来。

瞧着他眉间郁气散了,方问黎也舒心些。

“可要起来?”

陶青鱼没好气瞪他:“我起得来?”

方问黎托着人的腋下将他抱坐起来,又拉了被子将哥儿拢住。

方问黎抵着他额头,诚恳道歉:“为夫错了。”

陶青鱼翻个白眼:“下次还敢。”

方问黎闷笑道:“是,夫郎说得对。”

陶青鱼又伸手揪了他一下。

方问黎眉头都不皱,只好生揉捏着怀里的软面团,帮他松松筋骨。

陶青鱼手指颤颤巍巍,喘.息着趴好。

捏着捏着,他忽然盯着人问:“你今日不是不休沐?”

“告了假。”

陶青鱼默默帮方问黎揉了揉刚刚他拧了的那块地方。

方问黎笑得胸口颤动。

陶青鱼瞪他:“笑什么笑!闭嘴!”

方问黎往陶青鱼肩上一栽:“夫郎可爱。”

“你才可爱!”陶青鱼微微红了脸。

闹腾许久,天已经黑了。

陶青鱼撑着床柱子,两条腿哆哆嗦嗦,颤颤巍巍下了床。

他叹息一声,只庆幸好歹不是天天如此。

解决了生理问题,陶青鱼回到床边。往后一倒,像个大字一样摊开。

他盯着头顶的房梁,又想到昨日的糟心事。

方问黎托着哥儿的后腰跟脖子横抱起来坐靠在床头,又拿了枕头放在他后腰。

他拨了拨哥儿额前的碎发,安慰道:“别想了,没事。”

陶青鱼眼帘微抬:“房子多久能建好啊?”

方问黎:“两三个月。”

话音刚落,院外有人敲门。那声音砰砰作响,急切不已。

方问黎皱眉。

“快去看看,是不是……”陶青鱼焦急要起,就怕是他爷奶知道了,出了事儿。

方问黎:“不会。”

他出去将大门的门栓拉开,一人直接直接闯进来。方问黎闻到一股浓厚的酒气,他下意识往边上撤了一步。

来人倒在地上,闷声喊痛。

屋里的陶青鱼还是不放心,干脆取了衣服穿好,绷着脸颤颤巍巍挪到门口。

见地上躺着个人,方问黎一脸淡漠地立在几步之外。

他顿了顿,抄了院子里放着的扫帚走过去。

“相公,这谁走错门了?”

方问黎:“不认识。”

他脸色看着可不像是不认识的。

陶青鱼用扫帚戳了戳,醉鬼一把扒拉开,囫囵道:“大、大胆!”

地上的人翻过身,陶青鱼靠在方问黎身上松懈下来。

“你爹?”

“嗯。”

“怎么办?”

“扔出去,不管他。”

“要是还敲门怎么办?”

“扔远一点。”

陶青鱼点头:“好。”

喝醉的人重得厉害,但方问黎却直接抓着人的腿像拉死猪一样往院外拖。

陶青鱼想帮忙都无从下手。

看蒋书利脑袋撞在门槛,脸一皱。

应该挺疼的。

方问黎很快回来了,他洗了手,然后抄起院子里还慢慢挪着的陶青鱼一抱,将人带进了厨房。

“炖了汤,夫郎尝尝味儿。”

陶青鱼勾着他的脖子,有些忐忑问:“不会出事吧?”

方问黎:“不知道。”

*

两个月后。

陶有粮老两口在县里待了两个月,这期间,他们在铺子里做着最简单的活儿,只提过一次要回去。

不过被方雾绕了过去,自此之后,老两口便没有再问过。

五月,书院放田假。

陶青鱼跟方问黎一起,和收拾了大包小包东西的爷奶回陶家。

马车后头跟着牛车,一路西行。

陶青鱼坐在牛车上,抓着方问黎的手微微出汗。

方问黎:“别担心。”

陶青鱼抿唇:“就怕……”

方问黎低眉把玩着哥儿细长柔滑的手指,随口道:“夫郎就没想过,县里两个月,他们鲜少提家里,难道就不可能是已经知道了?”

陶青鱼抓着他的手一紧。

“可他们没反应啊。”

“多半是不想让你们担心。”

前面的马车进了村里,沿着晒谷场旁边那条明显又修整拓宽了的路往里。

陶有粮坐在马车上,手抓着他那根拐杖。

“也不知道房子怎么样了?”

邹氏笑道:“要是没弄好,老大几个敢开口让我们回。”

老两□□了这么久,什么没经历过。房子烧了就烧了,人没事就成。活了大半辈子,都看开了。

不过儿孙担心他们不说,他们也只能当不知道。

马车停下,他俩被老大老三搀扶着下去。

见到眼前的青砖瓦房,老两口脸都没变一下。

陶有粮目光从拘束杵在一边的儿孙身上扫过,问也不问,杵着拐杖先进了门。

他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儿。

同样是三座瓦房,不过都比以往的茅屋大了不少。方方正正,东西屋也多了几个屋子。

里面东西也都是新添的,进屋还泛着浓重的木头跟桐油味儿。

老爷子一人逛了一刻钟,角角落落都仔细看过。

待杵着回到亮堂堂的堂屋,他在正对门的主位上坐下。

见院中儿孙脸上皆是忐忑,陶有粮绷着脸问:“我草房子呢?”

三个男人心脏一跳,踟蹰着往堂屋里走。

陶家几个媳妇夫郎跟在自家男人后头,闻言对视一眼。

方雾跟宋欢眼中了然。

杨鹊一脸迷茫。

陶兴隆小心问:“爹……瓦房不好吗?”

为了不让老两口发现,他大哥跟老幺照常待在铺子,只偶尔回来一趟看看。房子几乎是他监督着建起来的。

看他爹这样子,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方雾跟方雾随在自己男人身侧,早看出老爷子心里咋想的了。

明明高兴得不得了,还装模作样。

陶有粮对上邹氏不赞同的眼神,闷咳两声:“瓦房也就还行吧,我问你草房子呢?”

陶青鱼算是看明白了。

“爷爷也是,大把年纪了还折腾我爹几个。”他凑在方问黎耳边嘀咕。

邹氏听了,笑着给几个儿子解围:“行了,别折磨这些小子了。”

陶有粮嘴角咧了咧又立马绷紧。“老头子我问个几句话还折磨人了。“

“陶有粮!”

陶老爷子老脸一红,小声道:“给我留点面子。”

邹氏瞪他,然后坐在他身边。

陶大郎道:“爹,草房塌了。”

陶二郎忙补充:“我们怕你们伤心就赶紧重新起了。”

陶三郎憨着一张脸,闷闷点头。

陶有粮嘴角翘了翘,忍不下去了。

他笑呵呵地环顾这间通透明亮的大瓦房,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老头子我没想到死之前还能住一住青砖瓦房。”

方雾皱眉:“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陶大郎三兄弟皆是松了口气,无奈看着他们爹。

“走走走,老婆子跟我再去转转。老二你好好跟我说说这房子。”

老两口又往其他屋子走。

两人也不遮掩那股欢喜,这摸摸,那看看,时不时问上一问。

要哪处材料贵了,还要骂骂咧咧说几句。

他人上了年纪,时常是萎靡状态。这样欢快的时候还挺少见。

陶青鱼不跟他们一块儿,拉着方问黎往自己以前住的那间屋走。

家里布局没怎么变,他打量了下,他道:“比以往大了不少。”

方问黎盯着那张能两人摊开睡的床:“床也大了。”

陶青鱼往床沿一坐,往身侧拍了拍。

方问黎在他身边坐下。

“这房子建下来,加上家具,我爹他们的家底儿应该也空了。”

“不过还好,爷奶没追究草屋的事儿。”

陶青鱼侧头看着方问黎,见他正好盯着自己,眼神一下对上。陶青鱼弯眼,双腿一抬搭在他腿上。

“我忘了问,烧我家草屋那人,县衙里怎么判的?”

方问黎揽着哥儿的腰将人抱坐在腿上,他捏着哥儿手道:“本来是死刑,不过后面又变成了流放。”

陶青鱼疑惑:“怎么还变了?”

方问黎垂眸道:“死了一了百了,生不如死才是最折磨人的。”

陶青鱼戳戳他胸口:“心黑。”

方问黎将胸口上的手按住,认真看着陶青鱼道:“黑不黑我不知,不过夫郎可以掏出来看看。”

他眼神黑漆漆的,没开玩笑。

但陶青鱼并没有被他吓到,他抱紧人问:“你想让我守寡吗?”

“不许。”

腰上被勒得疼,陶青鱼却笑得眉眼灿烂。他男人有时候还有点病娇属性。

他环住方问黎脖子,珍而重之。

“我舍不得的。”他仰头看着人,“你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

陶青鱼或许懂得方问黎处处寻求安全感的行为。

但通过伤害自己达到让他心疼的目的,即使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心里也堵得不行。

方问黎鼻尖蹭了蹭哥儿鼻尖,抱紧了人低声保证:“不说了。”

“以后都不说了。”

*

陶家一辆马车,一辆牛车经过村子,大伙儿见状,纷纷凑了过去。

“陶家这房子真气派。”

“可不是,据说花了百两银呢。”

“能有百两?”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光来修房子的人就有五十来个,要不然你觉得两个月能建好?”

陶有粮逛完了屋子,瞅见院子外的人,当即招呼人进来坐。

陶家院子里,板凳两边排开,带回来的什么瓜子花生全端了出来。

“大伙儿吃。”陶有粮乐乐呵呵道,“先前家里遭了事儿,还没来得及谢谢大伙儿。”

“都是乡亲……”

都是一个村的,陶家也不是所有人家都得罪了。

这会儿院子里热热闹闹坐满了人,都好奇地看着他家屋子。

邹氏见状,将方雾招来跟前,耳语道:“带回来那些,挨家挨户送去吧。快中午了,正好让他们早做了吃。”

“知道了娘。”

方雾拉着宋欢跟杨鹊从人堆里离开。

他们将牛车上带回来的丸子全部拿出来。陶兴旺见状,立马去帮忙提着,几人挨家挨户送。

大伙儿在陶家吃了东西喝了茶,聊得意犹未尽。瞅见陶家烟囱已经开始冒烟了,才一拍大腿急急忙忙回去做饭。

陶青鱼拿着扫帚重新将院儿里打扫干净。

新家第一顿饭,陶家人供过了祖宗。

陶有粮唠唠叨叨说了好些话,才让祖宗散了席,全家人坐一桌吃饭。

饭后陶青鱼也没留,和方问黎一起回县里了。

余下半日,陶青鱼跟方问黎先回去睡了一觉。

醒来后,陶青鱼领着方问黎去隔壁看他舅舅,顺带教人再挑一次鱼。

十多个大木海里生了青苔,鱼儿游弋在清透的绿水中,灵动漂亮。

天气正好,院中的湖里也被用来养了大金鱼。

人过去,鱼儿听见动静纷纷聚过来。

陶青鱼扔了几把鱼食下去,他舅舅立马跑出来道,嘴上叭叭不停:

“小兔崽子!我已经喂过了!你丢那么多,胀死了怎么办?!”

陶青鱼拍拍手,笑眯眯道:“一点点而已。”

“你那是一点点!”

方问黎立在哥儿身侧,笑着打招呼:“舅舅。”

方雨颔首,抱了栏杆上的鱼食狠狠瞪了陶青鱼一眼,立马钻进了屋里。

陶青鱼:“我舅可宝贝这些鱼了。”

“夫郎不也宝贝?”这里没什么好呆的,方问黎牵着陶青鱼的手往外走。

陶青鱼粲笑:“你说的也是。”

“天热了,明日我想吃锅子。”

“晚上好吗?”

“相公有事?”

“嗯。学生回来了,邀我去聚一聚。”

陶青鱼点头:“那我在家把东西准备好,晚上咱一起吃。我把阿竹、阿修他们都叫来。”

方问黎笑着应下。

*

第二日。

阿修带着祁薄荷过来,秦竹也难得空闲,被周令宜先送过来。

陶青鱼领着两人出去买菜,路上才知道请方问黎吃饭的学生是顾观茗。

今年春闱过后,顾观茗在殿试上被点为榜眼。

后又靠着顾家在朝中的一些关系,如今在江阳府下一个县里做事。

这种大家族费尽全族之力供养出来的人,只需在外历练几年,凭他榜眼身份跟顾家打点,回到京城后步步高升是没有任何问题。

如今他已经从京城回来,也趁着方问黎有空,就连同其余下了场且得了成绩的学生,办了这场谢师宴。

知方问黎不喜热闹,这场谢师宴来的人不多。

围满了一桌子后,几个学生轮流给方问黎敬酒,嘴上说着感谢的话。

这种情况下,再喝不得方问黎也要沾点儿。

但他酒量实在是不行。

微醺时候,面前放了一盘鱼。

“听闻夫子最喜欢吃鱼,这是今日专门送来的海鱼,夫子尝尝?”

方问黎半阖着眼,眼中水光潋滟。

“倒也不喜欢。”他说话慢吞吞,一个字一个字试图咬得清晰。

“不喜欢?!”

这些学生都喝了点儿,酒水麻痹了思维,加上考取了功名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也不那么怕方问黎了。

“我记得夫子不是最爱吃鱼,三五不时要买一条。”

“哪里哪里,咱……咱们小师爹之前不是卖鱼,夫子既然不喜欢吃鱼……那不就是为了小师爹呗。”

学生们嘿嘿笑着拱手,脸上两团醉酒的红晕。

“还是夫子高明!”

“夫子高明!”大家胡乱应喝。

方问黎双眸微微涣散,嘴角耷拉着。

他恍惚扫了一圈,没见着相见的人,下意识又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少议论。”

“夫子!我们都没在书院了……”

“说真的,夫子你对、对小师爹是不是也这么冷冰冰的吗?”

“没准小师爹就喜欢咱夫子这样的!”

方问黎抿唇翘起,湿润的凤眼明亮:“嗯……喜、欢。”

“看吧!咱夫子除了不爱笑,哪儿差了!”

“嘿嘿嘿……一点都不差!喝酒!”

这饭吃着吃着又是一轮敬酒,方问黎摇头不想再多喝。

但这些学生被灌了酒后胆子大,反正今儿必须要让夫子喝趴……不对,喝得尽兴!

雅间里热热闹闹,小二上菜上酒来回进出。

少许客人从雅间外走过,话也听了几耳朵。有人瞧着里面那玉面郎君,心里五味杂陈。

为何那这般郎君偏偏看上个卖鱼郎呢……

第 76 章

方家小院。

陶青鱼几人很快买了东西回到院子。

午间三人随意做了一顿饭菜吃了, 陶青鱼安排两人先去隔壁休息休息,他则在家等着方问黎。

午时过半,门外响起马蹄声。

阿修架着马车将人送回来。

“主君, 主子喝醉了。”阿修下马车,将脚凳放下。

陶青鱼点头,等阿修让开, 他探身撩开帘子。

一股浅淡的酒味儿混着方问黎身上的冷香徐徐飘来,陶青鱼吸了吸鼻子, 就知道人没喝多少就醉了。

里面的人正襟危坐, 瞧着是在闭目养神。

但陶青鱼看他泛红的脸, 笑了一声喊:“相公,到家了。”

方问黎睁眼,然后伸手。

陶青鱼掌心向上将人托住,小心领着他下车。

“薄荷他们在隔壁。”他对阿修道。

话没说完, 背上一重。陶青鱼侧头看肩上搁来的大脑袋,伸手揉了揉,驮着人进屋。

阿修拉着马车离开, 陶青鱼又重新将门掩上。

“夫郎……”方问黎鼻尖贴着陶青鱼颈侧的软肉, 声音含糊。

陶青鱼抓着肩膀上的两个手臂, 问他:“喝了多少?”

方问黎:“五、杯。”

“好喝吗?”

方问黎唇角贴着陶青鱼跳动的脉搏处, 张嘴厮磨。哼唧了一声:“不。”

陶青鱼偏头躲开,哄道:“要不等咱家葡萄熟了我酿点葡萄酒喝?”

等了会儿, 背上的人慢吞吞说:“好。”

“不一定好喝。”

“……好喝。”

醉了的男人说话更直白, 也更能哄人。

陶青鱼心情颇好。

他抓紧方问黎手臂, 快走到屋檐下时提醒:“脚下有台阶。”

方问黎收紧胳膊, 圈住陶青鱼在他脖子上小幅度地乱蹭乱咬,嘴里说着:“晕, 不动。”

陶青鱼一直眼中带笑,躲不开就让他磨。

将他带进屋里,让人坐在床上。

等他端着盆回到卧房时,方问黎还是那副端正坐好的样子。

陶青鱼走近,看着人迷蒙的眼睛,忽然生起逗弄的心思。

他曲指将方问黎的腰带一勾,男人迷茫仰头。

陶青鱼点点他腰侧,看方问黎身子一颤急忙伸手来抓。陶青鱼放轻了动作解了他腰带。

瞥见方问黎红了耳朵,陶青鱼弯唇。

羞赧的方问黎,他稀罕得不得了。

放在平日可不多见。

不过担心人难受,陶青鱼也只过了下瘾。他三两下将方问黎脱得只剩中衣,看人半点无反抗的样子,又莫名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他捧着男人脸在他嘴角亲了一口。

还没撤开,立马被缠住轻咬。

陶青鱼气息微乱,偏头绕开男人的唇,回身从温水里拧干了帕子。

陶青鱼拉开他衣服,细细擦拭。

方问黎手指轻颤,忍不住动手缠住陶青鱼手腕。

“夫郎……”他啃着陶青鱼衣服敞开的肩。

“在呢在呢。”陶青鱼随口应答,加快动作。

方问黎痴痴缠缠,像个磨人的狐狸精。擦完后正要抱自个儿夫郎,忽然被陶青鱼一掀,整个人直接躺在了床上。

方问黎懵懵地望着房梁,眼神恍惚。

“夫郎,晕。”

“晕就对了。”

陶青鱼拢了拢衣服,去柜子里给他重新找了一身中衣。草草给人穿上,拉着薄被搭在他腹部。

他随手拍了拍:“你乖乖睡,我去给你煮点醒酒汤。”

说完端了盆就走。

方问黎举起的手抓了个空,眼里欢喜骤然沉寂。他呆望着门口,眼睛都不眨。

好在陶青鱼知道他的德行,材料放进锅里,他抽空过来瞧了一眼。

方问黎盯着门口的眼睛一亮,陶青鱼好笑。

他凶道:“闭眼!”

“夫郎……”方问黎低眉垂眼,凤眼溢满失落。长发散开落在肩上,锁骨若隐若现。

很勾人。

陶青鱼喉结滚动,差点就把持不住。

他男人醉酒前后反差真的很大,但缠人的功夫是一点没变。

他软和了语气道:“我就在厨房,等会就过来。”

方问黎巴巴看着陶青鱼,眼前一黑,温热的掌心贴在了眼皮。

“睡吧。”

轻柔的声音抚平了他的不安。

方问黎感觉到睡意的拉拔,睫毛颤了几下,慢慢就睡了过去。

陶青鱼等了会儿,担心灶孔里的柴火落下来,才轻手轻脚离开。

……

醒酒汤熬好给人灌下去,陶青鱼也困了。

他拉开被子将自己塞到方问黎怀里,枕上他的手臂。

又感受到腰间迫不及待揽上来的手,他唇角翘了翘,靠着方问黎闭上眼睛。

两刻钟后,陶青鱼睡醒。

他将伸进了衣摆里的手拿出来,瓷白的手指让他忍不住捏了捏。仰头见方问黎还没醒,陶青鱼小心翼翼下床。

披上外衫,他伸手摸了摸还残留着方问黎手心温度的肚子。

好像软乎了不少。

腹肌都消失得只剩下轮廓。

他摇了摇头,感叹着家里的伙食太好。

又想到晚上那顿火锅,他窸窸窣窣穿好衣服,立马出门。

没一会儿,秦竹几个也睡醒了过来。

陶青鱼将一应食材拿到葡萄架下。

今天天气好,有风,阴凉处不热。

秦竹仰头看着一串串慢慢变紫的葡萄,有些馋:“葡萄是不是可以吃了?”

陶青鱼片着肉道:“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祁薄荷眼睛微亮,声音柔润似水:“我尝过,极甜。”

秦竹不信:“你别唬我。”

“骗你作甚。”祁薄荷弯眼,慢条斯理剥着手里的花生。

秦竹真就上当。

他摘了一个放嘴里,顿时酸得五官皱起。

“祁薄荷!你又骗我!”

祁薄荷肩膀一颤,帕子抵着嘴直笑。

看秦竹气得鼓起的脸蛋,他立马收敛,好似真的疑惑道:“不应该啊,明明我上次吃的就很甜。兴许是你找的那个不好吃吧。”

秦竹控诉:“骗子!”

陶青鱼摇摇头。

都被骗了多少次了,还不长记性。

祁薄荷肚子里忽然一动,他拧了细眉,轻唔了一声。

“怎么了?!”秦竹给他吓了一跳。

陶青鱼凑近看了看。

薄薄的衣衫下,祁薄荷的肚子已经有六个月大了。

祁薄荷:“他在动。”

秦竹一脸好奇,也不闹了,忙凑过来坐在祁薄荷身边。“我能摸摸吗?”

祁薄荷抓起他的手往肚子上一放。

等了一会儿,秦竹问:“他怎么不动了?”

祁薄荷摇头,正要松开哥儿的手,他忽然又拧着眉闷哼一声。

那把嗓子娇滴滴的,一拐三个弯儿。听得陶青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能不能正常点儿?”陶青鱼跟秦竹面无表情道。

祁薄荷挑眉。

然后他俩就看见厨房里的阿修听到外面动静,急忙跑出来。

秦竹默默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狐狸精。”

陶青鱼点头:“好手段。”

“夫郎……”

“没事,小家伙又在闹。”

阿修再三询问,祁薄荷温声安抚。陶青鱼跟秦竹俩盯着他俩卿卿我我,黏黏糊糊……

他想,没准阿修就是被薄荷这哥儿各种手段勾搭上的。

阿修确定人没事,这才安心回去继续熬他的锅底。

祁薄荷回头,见身边两个哥儿还盯着他,他翩然一笑。

“夫夫情趣,你们两个木头懂什么?”

陶青鱼目光划过他肚子,默默闭嘴。

秦竹回了一句“你才是木头”,然后又满脸兴奋,拉着祁薄荷继续摸。

祁薄荷看他俩一个高高兴兴,一个不知所措。他轻声问:“小鱼,你要不要摸摸?”

陶青鱼慢慢摇头。

他忽然想到,他也能生来着。陶青鱼咽了咽口水,觉着喉咙有些干涩。

秦竹盯着陶青鱼,上上下下打量一圈,忽然道:“小鱼,你胖了。”

陶青鱼点头:“是有点。”

腹肌都没了。

秦竹:“没准就有了。”

陶青鱼:“不可能!”

秦竹下巴一抬:“你伸手,我给你把把脉。”

陶青鱼立马抱起切好的肉就走:“我把肉放了。”

祁薄荷跟秦竹盯着离去的背影,两个脑袋一碰,嘀咕起来。

“小鱼是不相信我的医术?”

“我也不相信。”

“薄荷!”

“哎呀!重点不是这个,你看你说把脉的时候小鱼跑得多快,难不成是不喜欢孩子?”

“不是。小鱼怕。”

“怕疼?”

“不是,好像就是怕生崽崽,他觉得有点奇怪。”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秦竹肯定地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我记得很清楚,他七岁的时候我俩过家家他跟我说的。而且每次都是他当爹,我当小爹爹。”

祁薄荷噗嗤一笑。

他揉搓着秦竹面团一样的脸:“换我,我肯定也让你当小爹爹。”

“什么嘛!都占我便宜。”秦竹嘴上这样说,但却没见他的手拉下来。

没多久,陶青鱼从厨房出来了。

哥儿身高腿长,容貌清俊。他确实长得与传统审美的哥儿有点差异,没那么秀美。

此时人唇角绷得紧紧的,乍看还是那副淡定的样子。

可两人谁不知道,他在装。

祁薄荷目光在他脸上逡巡,陶青鱼被盯久了,默默抓着菜盆儿转个身背对着他们。

秦竹:“小鱼小鱼,你转过来啊。”

祁薄荷看了秦竹一眼,笑眯眯学他:“小鱼小鱼,你看看我呀。”

陶青鱼回身瞪着他俩:“晚上还想不想吃了?”

“自然是想的。”

“那就闭嘴。”

祁薄荷跟秦竹对视一眼,齐齐笑了。

真不经逗。

*

入夜,方家小院里围满了一圈。

木头打的菜架子上,一盘盘处理好的菜放在上面。

近处圆桌的小炉子上架着鸳鸯铁锅。银丝炭烧起来无烟,锅中一边是红油翻滚,另一边挤满山珍。

而桌面上,猪肉、牛肉、鱼肉、羊肉乃至鹿肉都片成薄片。经过一下午的腌制,藤椒的、麻辣的、牛奶的……应有尽有。

锅里沸腾后,夹着肉片在翻滚的锅里停个几秒,鲜红的肉顿时卷曲变白。

再放碗里的料碗里一滚,裹上油碟里的香葱蒜蓉。

入口香浓,口舌生津。

桌上喝的是周令宜带来的梅子酒,陶青鱼又念着两个哥儿不喝酒,下午又起锅熬了一盆奶茶。

这会儿锅里咕噜咕噜直冒泡,几人头一次吃到如此鲜香麻辣的锅子,皆是胃口大开。

周令宜动作斯文,但速度飞快。

吃了好几口解了馋,立马问:“小鱼老板,你家这锅子底料可还有?”

陶青鱼:“没了,都在这儿了。”

“不过有方子,你们要想吃拿回去也能做出来。”

周令宜赶紧应下:“那可好,我回去也让我爹娘尝尝。”

饭桌上,阿修顾着给自个儿夫郎夹菜,偶尔跟周令宜小酌。

方问黎中午没吃多少,光顾着喝酒,这下饿了也吃得快。

陶青鱼在这里鲜少吃得这么辣,但着实过瘾。他目光绕了一圈,见大伙儿都吃得满足,心里又高兴几分。

火锅就是要跟朋友一起热热闹闹吃嘛!

阿修抽空问:“主君,我觉得这样的锅子能开店了。”

陶青鱼一顿,道:“我就动动嘴皮子,你要有想法试着做就成。”

陶青鱼动手不行,但好歹上辈子吃过那么多的火锅。加上家里男人是会厨的,试着试着他也做出来了。

以后再改进改进,辣锅的味道他敢说,鸣水县他家第一。

方问黎头微点:“还有家酒楼,好像生意一般。”

阿修道:“是,西街那边的云客酒楼。”

阿修看他这样的态度就知道是同意了。

没想到吃个饭还能给自己揽个活儿,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相公,要拉辣锅的。”

祁薄荷一声将阿修注意力拉回来。

看自家夫郎巴巴盯着红油锅,他安抚地摸了摸祁薄荷的手。他夹了一片肉,不过过了三道水才放进祁薄荷碗里。

哥儿吃得高兴,阿修眼神也是一柔。

再等等,夫郎现在肚子大着要他照料,等孩子生了他再去忙。

方问黎余光扫过他俩,感觉到手指被扯了扯,他偏头。

陶青鱼凑过来,小声道:“安心了?”

方问黎收拢哥儿的手,不答反问:“安心什么?”

陶青鱼斜睨过他一眼。

方问黎凤眼微弯,给陶青鱼夹菜:“夫郎吃。”

……

一顿饭吃到晚上,宾客尽欢。

月轮载空,清辉落进人间。

周令宜喝得微醺,被秦竹拉上了家里来接的马车。阿修带着呵欠连连的祁薄荷告辞归去。

这一方小院热闹又散尽,归于平静。

陶青鱼靠依偎在方问黎肩上,凝视着繁星灿烂的夜空。墨云似的长发散开,与身后男人的交缠,不分你我。

若打眼一看,还以为他们在谈风弄月。

“嗝——”

方问黎轻笑一声,掌心贴在哥儿肚子。平坦的肚子微微凸出,摸着还是软绵绵的。

“夫郎又贪多了。”

陶青鱼耳朵一红:“都怪这饭太好吃。”

方问黎笑声放大,鼻尖亲昵地蹭蹭哥儿耳垂:“我给夫郎揉揉。”

“赶明儿去医馆拿些消食的丸子放家里备着,免得夫郎以后又吃多了夜里难受。”

“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嘛!”

肚子上的手一抬,轻轻拍了拍。

仿佛在说,这不就是?

陶青鱼臊得脸红,反手捂住方问黎的嘴,恼羞成怒:“你别说话了。”

方问黎好心情地在哥儿颈侧蹭蹭,手下轻柔地揉着。

两人靠在一起同看一轮月。

陶青鱼被熟悉的气息包裹,肚子上又被摸得舒服。

他昏昏欲睡,喊了一声“相公”,随后翻个身更舒服地蜷缩在方问黎怀里。

“夫郎。”方问黎轻轻应答。

他眼神温柔,下巴轻蹭哥儿头顶。

注意到边上驱蚊的香燃尽,他抱起已经熟睡的人,脚步轻缓回了屋内。

*

入了夏,身上衣衫一件比一件薄。

陶青鱼又是个容易出汗的,方问黎早早让阿修把家里的冰给定上了。

日子一天天过,陶家那边陶青鱼不再操心,回去得也不那么频繁。

倒是外婆那边,他偶尔送他舅舅回去,也常去看老人家。

担心她一人在家孤单,陶青鱼还专门送了几尾鱼去。

在此期间,陶青鱼发现他舅舅在养鱼这方面极有悟性。

除了舍不得那些被一择二择选出来的鱼,从做盆到养水再到择鱼,他都上手极快。

安稳了一些日子。

来隔壁买鱼的人多了,来的男子偏多,但女子哥儿也常常跟着来。

陶青鱼正好领了人看鱼。

出来时,见外面湖边栏杆上一群人背对着他。

“来了来了。”

“先前我哥他们出去吃酒,遇到方夫子了。还听了一件趣事儿。”

陶青鱼挑眉。

他直觉这趣事怕是说给他听的。

“先前说方夫子娶了个卖鱼郎就是喜欢吃鱼,但人醉酒了却明明白白说的不喜欢。”

“放他跟前那盘鱼啊,动都没动。”

“那又如何,不还是娶了个卖鱼的。”

“娶了又如何,又不喜欢。方夫子五日一回,你们可知是为何?还不是书院里山长的女儿有意于他,我哥说时常见两人有说有笑的。”

“你们谁见过他对谁笑过。”

陶青鱼听罢,后退一步,转身进了屋内。

“他走了。”

“这都听不得。”

“不过他长得真的好看。”

“不过是一个鱼郎罢了!”

当晚,家里做了全鱼宴。

陶青鱼让祁薄荷教了教他,见卖相都不错,他端上桌。

方问黎见状,笑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这么多鱼。”

“寻常日子就不能吃鱼了?”陶青鱼反问。

“自然可以。”

陶青鱼默默看着碗中被男人清理了鱼刺的肉,余光又见他筷子沾了鱼肉入嘴,眉头微不可见一皱。

且次次如此,吃得斯文,但也比往常慢上一点。

不仔细,丝毫察觉不出来。

陶青鱼心里一叹。

他轻轻握住方问黎的手:“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吃鱼。”

“是很喜欢。”方问黎反握住哥儿的手,往嘴里塞了一整块。

那鱼滋味并不好。

即便是陶青鱼,也并没觉得好吃。

但仔细数数,从他进了方家门,几乎三天一顿鱼。他以为方问黎喜欢,方问黎以为自己喜欢。

且每次,方问黎是吃得最多的。

可这么多次,他如今却是头一次注意到他吃鱼时会下意识皱眉。会吞咽几次,会抿嘴平息那股不喜欢的味道。

他明明不喜欢。

陶青鱼看他还吃,且吃多了眉头紧紧皱起。

陶青鱼又气又恼地拿下他的筷子:“不喜欢就别吃。”

“喜欢的。”方问黎有些执着道。

陶青鱼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眼眶微红。

今日那话他并未放在心里,他知道自己男人有那个招人的本事。

但他气自己。

气自己对他也非自己想象那边了解,偏偏还沾沾自喜。

也气他。

鱼肉而已,不喜欢为什么不说。

是他听不得,还是觉得他会因为这事而对他怎么着。

他明明也会心疼啊。

陶青鱼看着有些无措放了筷子的人,心道,这问题得说开了。

他想了个法子。

他悄悄拧了下自己大腿,状似又气又急,可不自觉就添了自己几分真实情绪。

“不喜欢吃鱼你不说,还让我才旁人耳中听到。”

“那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要与那书院山长的女儿有说有笑,成双成对。”

“不是!”

“夫郎,你从哪里……”方问黎几乎瞬间想到他在谢师宴上说的话。

他望着哥儿眼角的泪,心神忽然慌了。

“夫郎,不要乱听别人的胡话。”他眼神沉得吓人,偏偏出口的话不敢重了一点。

他干脆将人搂过,抱得紧紧的。

“我……是不喜欢吃鱼。”

他飞快道:“但不如此,夫郎不会与我相交。我心悦夫郎,只能想到这些笨拙的法子。”

“至于书院的事,纯属无中生有。夫郎不信跟我上书院看看,里面从未有女子。夫郎你信我,我不知道你从哪里……”

陶青鱼下巴抵着方问黎肩膀。

他抱着男人的腰,听他着急解释,失了冷静,他只觉心揪得慌。

方问黎从来都是骄傲的,为何偏偏在自己面前这般卑微。

他不喜,也不愿。

可这男人不是个多言的,不逼一逼,他鲜少说自己的事。

陶青鱼冷静下来,问:“相公,我自认自己一个卖鱼的,与你成亲前也只有买卖那点交集,你如何就认定了我?”

这是他一直未明白的问题。

陶青鱼撑着方问黎肩膀。

看他慌乱的眼神又起了不忍,还是心软地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他轻声道:“劳烦相公为我解解惑,可好?”

方问黎观察着陶青鱼的表情,知他没气,后怕地抵着他额头。

“夫郎,别吓我。”

陶青鱼手掌贴在他脖子:“谁叫你瞒我。”

方问黎忍不住啄了一下哥儿的唇,看他不拒绝,又迫不及待压着人深吻。

陶青鱼感受到后腰处挡住桌沿的手,眼神柔软。

这个男人在生活中处处对他照顾,处处彰显那毫不保留的爱护,但他不知也不懂何来的对他要这般纠缠。

何来如此深深地爱他。

他想知道多一点。

直到将刚刚那股不安驱散,方问黎才缓缓道:“不是那一点交集。”

“是很多年,在夫郎看不见的地方。”

陶青鱼:“请君一言。”

方问黎淡淡笑了笑,搂紧了他,将深远的记忆翻出,徐徐道来:

“我儿时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现在的书房,父母对我并不好,一心拘着我念书。”

“五更起,亥时睡。日日如此。”

“那时候我常看着窗外高墙,院中空荡,不见春花秋月。我拘在这一方,想过反抗,闹过,逃过……无一例外,他们会变本加厉对我。”

“我日渐麻木。”

“我有家,却依然踽踽独行。”

看着哥儿眼里的心疼,他温柔笑了。

“好在老天待我不薄。”

“偶有一天,我听见了一声稚嫩又脆嫩的叫卖声。”

“说的是‘卖鱼嘞,鱼好次’。明明小鱼郎话说不准,但只那一句,我听进了心里。”

陶青鱼脸渐渐红了。

他不知还有这一段。

虽羞臊,陶青鱼也只是埋在方问黎肩膀,等他继续说。

方问黎眸光柔情似水,一下一下顺着哥儿发。

“后来小哥儿偶尔来,偶尔不来。”

“日渐一日,我听成了习惯。习惯后又生起惦念,惦念最终变成绮念。”

“我想要你。”

“想得痴,想得入骨。”

“所以父母分离后,我依旧待在这一方小院。我在等,等你踏入我的网中。”

“一步一步,成为如今这样,也会心疼我的夫郎。”

方问黎擦过陶青鱼眼角的水光。

在方问黎心中,共同经历过了不少事情的此时此刻,面对自己夫郎已经没什么不能说的。

即便是他那些拙劣的心思。

但从前夫郎不问,他也没那个意识去说。

反倒是以往他会拿这些让夫郎心疼他。

可在已经感受到夫郎对他同样的欢喜后,他不会再去试探。就像他之前保证的那样,保证不说那些伤害自己的话,同样也包括行为。

他端正了态度:“夫郎,此事是我不该。以后我定会直言。”

陶青鱼闷声道:“没有下次。”

“自然。”

“那夫郎与我一起去江阳府。”

陶青鱼红着鼻子弯眼:“自然。”

两人相视一笑。

“好了,吃饭。鱼肉我吃,还有别的菜我去端。”

“我能吃,夫郎做的。”

“还有什么不喜欢的菜?”

“芫荽、葵菜、萝卜、香椿、鹿肉、木耳……”

“别说了!吃饭!”

陶青鱼给人打断,无语看他。

也太挑食了,没个家业还养不好他。

“好……”方问黎浅笑。

第 77 章

已是盛夏。

院中架子下的葡萄粒粒饱满, 紫得发黑。

陶青鱼拿着剪子将熟透了的葡萄剪下来。

这葡萄种也不知道阿修从哪儿寻来的,味道清甜,汁水充沛。一串比巴掌还大。

方问黎立在一旁提着篮子, 与陶青鱼配合摘葡萄。

“待会儿给阿竹和薄荷他们家送些去。”

“好,夫郎慢些。”

方问黎目光紧跟着陶青鱼。

哥儿一席绿衫,青白如翠竹。腰带勾出窄腰, 体态修长,看着便觉清爽。

不过钻在葡萄架下, 发带随意绑着的墨发勾下几缕, 搭在白皙的后颈。

这会儿一折腾, 汗湿了些。哥儿不舒服,拧着眉扒拉了好几下。

陶青鱼剪葡萄的间隙,瞥见方问黎盯着他的眼神,心中一跳, 又稍稍避开。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说开了,他总觉得方问黎看自己的眼神猫盯着一条肥美的鱼,那点占有欲是半点不遮掩了。

匆匆剪满了一篮子, 枝头上的葡萄还有一半有余。

陶青鱼汗湿了衣服, 转眼看方问黎清清爽爽的样子没忍住手背在他额头上擦了一把。

方问黎握住哥儿垂在身侧的手:“怎么了?”

陶青鱼:“热。”

他还以为方问黎不出汗呢, 结果手心滚烫, 润润的。

陶青鱼晃了晃手:“大夏天,还牵。”

“嗯。”方问黎拉着哥儿进屋, 还得寸进尺, 十指紧扣。

陶青鱼感叹:“方夫子, 你好粘人啊。”

方问黎:“夫郎不喜欢?”

陶青鱼一愣, 随即眼尾一弯,加快了几步往方问黎背上一跳:“喜欢。”

“不过热也是真的。”

好在立马进了屋。

屋里放了冰盆, 凉丝丝的。

方问黎洗了一串葡萄端回卧房,开门就见陶青鱼衣服脱到一半。

一双琵琶骨像蝶翼。

陶青鱼只看了他一眼,又任由衣服从背上划过。

方问黎便从脊背看过后腰,目光流连两个腰窝,正顺着衣服往下,眼前一黑。

“吃你的葡萄。”

方问黎轻轻拿下头顶的衣服,见哥儿已经在往身上套寑衣。

方问黎眼神一柔:“夫郎可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陶青鱼系着衣袋往方问黎身边走,他拿过方问黎手中的衣服放在脏衣篓里,转身在桌边坐下。

方问黎看着哥儿揪了个葡萄入嘴。

唇瓣上沾了葡萄汁,口齿间该是如葡萄一样变得清甜。

方问黎:“夫郎说了帮我酿葡萄酒。”

陶青鱼眨眼,顿时揪了一颗葡萄抵在方问黎唇边。看他吃了,才笑道:“没忘。”

“我酒坛子都准备好了。”

“不过事先说好,不一定好喝。”

方问黎:“嗯。”

方问黎凤眼注视着哥儿,薄唇微扬,丰神俊朗。

陶青鱼短暂失了神,愣了下后,他干脆按着人肩膀就坐在了他腿上。

“你在勾我。”陶青鱼声音笃定。

“夫郎看错了。”

方问黎受用地圈住哥儿后腰,顺着脊背贴在了两个腰窝上。

顾及上头残留的淤痕,他动作轻轻的。

“勾就勾吧。”

陶青鱼倾身舔了舔男人的唇,甜甜的。试探着吻下去,方问黎眼中笑意溢出,安分让他作乱。

等哥儿歇了,他才反客为主,将人亲得衣衫凌乱,双眼绯红。

他轻笑着挨蹭着哥儿的脸。

“夫郎不长记性。”

“没办法,相公太勾人。”陶青鱼气还喘着,又忍不住勾着方夫子下巴耍流氓。

方问黎脑袋微扬,顺从地露出脆弱的喉结。

他轻声道:“要不要睡一觉?”

“你又想白日宣淫。”

“夫郎多虑了。”

陶青鱼盯着他,发现他确实没别的意思。“我都被你带坏了……睡吧,正好困了。”

傍晚,陶青鱼将葡萄给两家人送了葡萄。

他舅走之前又给摘了一些让他顺带捎回去给两家外婆。

第二日,陶青鱼正在屋里酿酒,忽然听到门外响彻不停地鞭炮声。

对门许家客似云来,挂满了红绸。

“这是要成亲了?”

方问黎见外面巷子里的人往院儿里看,看到自己夫郎时眼中闪过惊艳。他眼色一暗,当即挡在陶青鱼面前,几步过去将门也给关上了。

陶青鱼捏着手里的葡萄,不解问:“你关门做什么?我还没看完呢。”

“夫郎,葡萄酒。”

陶青鱼看着方问黎低垂的眼,忽然笑了一声。他低下头继续将表皮有果粉葡萄粒剪下来。

方问黎忍不住离近了,用手贴了贴哥儿的脸。

陶青鱼:“别捣乱。”

将葡萄剪下,在水里过个两遍,陶青鱼将其放在筛子里阴干。

“相公,帮我看看罐子好了没?”

“干了。”

酒罐子用沸水烫过阴干,将晾好的葡萄用手挤烂。一层葡萄一层糖,铺到罐子底部三分之一处便密封起来。

方问黎一直守在哥儿旁边,陶青鱼见他好奇,干脆让了位置叫方问黎来试。

弄好了后,两人将罐子搬到卧房角落。

这屋里夏日整日放着冰,温度正适宜。

“这便好了?”

“等发酵。”

陶青鱼洗完手,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忽然甩了几滴水在方问黎脸上。

方问黎眼睫倏尔一颤。

陶青鱼笑道:“若是做好了,兴许你会喜欢。”

男人喝不了烈酒,但果酒正适合。

方问黎抓住哥儿作乱的手,用帕子擦拭。

葡萄发酵期间,陶青鱼隔三差五去看。等十五日后,葡萄皮全部浮上来,也没烂掉。

陶青鱼将其捞起来,过滤。

葡萄酒再倒进小罐子,酒液会经过二次发酵。

此时的罐子里便有浓浓的酒味儿,颜色呈胭脂一般的润红。

*

转眼盛夏落幕。

陶青鱼还没吃几个西瓜,天就降温了。

方问黎稳定地去书院上课。

因着去年学生下场取了不少好成绩,书院对他格外优待,他夫子的名声更甚。

府学那边让他去,但方问黎死守玄同书院,愣是不走。

人家无法,只好退一步,让他去讲学。

陶青鱼知道这消息的时候,还在跟他老舅卖鱼。

一对胖嘟嘟的狮子头品相一般,只去了五两银子。不过这是他舅舅养出来的,也算这快一年了的收获了。

银子跟他五五分,他舅卖了两对,得了五两。

欢欢喜喜送走客人,迫不及待拿着银子回了家。

陶青鱼也将隔壁门关上,回到小院。

等了一日,方问黎回来了。

陶青鱼还没开口,人就被他按在屋里蹂躏了一通。等气息浅弱问起这事儿,方问黎又要了他一次。

这人!

陶青鱼捧着人的脸,强睁着眼睛坚持不睡过去。

他哑着嗓子问:“你好好说话,去多久?”

“余下两月。”方问黎压着眉头,显然不高兴。

怪不得呢,这是要把这两月落下的房事提前补上是吧。

他没好气道:“就没想过带我一起?”

方问黎语塞。

陶青鱼看他默默移开的眼,捏着他脸扯了扯:

“怎么?是放心我让你在外两个月呢还是你不觉得我能跟你去外面住上两个月?”

方问黎示弱:“夫郎,你……随我一起。”

察觉到男人话里的不确定,陶青鱼哼了一声,咬牙转身背对着人。

一回来就折腾他,憋着气话也不说一句,是欠收拾。

“夫郎……”

陶青鱼打了个呵欠,不管他,直接沉入梦乡。

方问黎想问又不敢继续。

他额头抵着哥儿后颈,自嘲一笑。

出去讲学是书院安排的。

地方书院再好,与府学还是比不上。

方问黎去府学学习过,也讲学过。不过那都是短暂的几日,哪里想到这次会是两月。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下意识想到陶青鱼。

他担心夫郎一人在家,潜意识里就没想过夫郎会主动跟他走。

可如今听到他毫不犹豫地提出来,他心里酸酸涨涨,难得不知所措。

他惹夫郎不开心了。

……

一觉睡醒,陶青鱼发现自己又窝进了方问黎怀里。

他抬眼,方问黎没睡。

陶青鱼看着他有了血丝的眼睛,轻叹一声,勾着他的脖子弯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跟你去?”

“嗯。”

“你想我去吗?”

“自然是想的。”温热的躯体紧挨着,大片肌肤相贴,于方问黎而言就是最好的安抚剂。

他额头抵着陶青鱼:“夫郎,我错了。你随我去可好?”

陶青鱼收拢放在他脖子上的手:“好。”

“下次这种事记得开口问,别一上来就让我下不来床。”

方问黎耳根微红。

拢着人低声道:“好。”

*

八月末,书院让方问黎归家准备去府学的事。

陶青鱼将家里酿好的葡萄酒拿出来,方问黎尝了尝,一杯倒。

陶青鱼严格按照以前看的酿酒法子做的,但就怕人甲醇中毒。慌慌张张将人带去医馆,周令宜好笑:“只是醉了。”

“小鱼老板葡萄酒酿好了,不给我们试一试?”

陶青鱼看着醉了的人,摇了摇头。

“家里还有,回去叫人给你送来。”

人没事,陶青鱼又带人回去。

进了家门,方问黎又抱上了酒坛子。

陶青鱼立马将酒收了。

算了,给他留一小壶就好,余下都送了。

*

他们如今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陶青鱼去铺子给自己爹说了一声。又去医馆跟阿修家转了一圈。

秦竹依旧在学医。

周令宜接过医馆后,他如今日日跟在旁边观诊。

薄荷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近日就要临盆。陶青鱼看得胆战心惊,叮嘱阿修好生看着人。

县里该告知的都告知了,该安排的也都安排了。

八月二十五,陶青鱼跟方问黎坐上马车,一起去往府城。

架车的是个高大汉子,长得魁梧,衣服都遮不住他身上垒块的肌肉。一看就是练家子。

走到路上,没人敢惹。

从鸣水县到府城,马车走了三日。

出鸣水县县城后,一路崎岖,路况也差。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陶青鱼好久都没晕车,这次被折腾得下马车吐了几次。

方问黎见他如此,脸色漆黑。

边上大高个儿都瑟瑟发抖,委屈不已。

陶青鱼拉了拉方问黎,示意他将冷气收一收。

此后的路马车又走得慢些,经过小半日,路没那么陡了,多是下坡。

陶青鱼晕乎乎靠在方问黎肩膀,嗅着他身上的冷香才好受一点。

第一日从山林渐渐过度到平地,日暮时分,他们住进了一家小客栈。

修整一晚,陶青鱼精神气儿回来了。

之后两日,出了鸣水县的地界后,湖泊渐多,水网密布。地势一下变得平坦不少。

连走的官道都平平整整,开阔宽敞。

第三日晚,马车驶入江阳府。

与鸣水县漆黑的夜色不同,即便是晚上,也能窥见府城的繁荣。

各家灯笼高挂,灯火辉煌。

楼宇林立,气派的榫卯建筑一座接连一座。

陶青鱼一时间看得眼睛都不眨。

“夫郎喜欢?”

“好看。”

“今日休息一晚,明晚我带夫郎逛逛。”

“好啊!”

马车没去客栈,而是直接拐入居民巷子里。陶青鱼看大高个开锁,问:“租的宅子?”

“以前就买了。”

陶青鱼笑道:“你给我那些我都没细看江阳府的。”

大高个开了门就拉着马车走了。

方问黎先去将灯点上,陶青鱼见着又是一方一进的小院儿,瞧着是收拾过的。与进福巷的方家小院布局相差无几。

他跟进屋里,方问黎将带来的包袱放在桌上。

“今晚不做饭,我叫人送来。”

“好。”

陶青鱼将包袱里带的衣物整理出来放进柜子,又将里面的被子褥子拿出来铺在床上。

屋里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陶青鱼转去厨房,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他洗锅烧了点开水,沏了一壶茶。

方问黎寻着声响找到厨房,顺手将陶青鱼手中的茶壶拎过来。

他道:“等会儿就来了。”

陶青鱼点头,眉头微皱:“随便吃点就成,不太有胃口。”

卧房里,方问黎放下茶壶。

他将哥儿拉到身前,就着灯光仔细打量。

见哥儿唇色莹润,但眼神透着疲乏,他心疼地摸了摸哥儿眼角,拉着人坐在腿上拥住。

“夫郎受累了。”

陶青鱼蔫巴地靠在方问黎肩上:“只是头一次出远门,不习惯而已。”

方问黎:“府学就在城里,离宅子近。我每日都回来。”

陶青鱼闷声一笑:“又没说住不习惯。你别把我当小孩儿哄。”

方问黎:“将夫郎带来这陌生地方,又留夫郎一人在家,为夫心中有愧。”

陶青鱼追问:“那你中午回来用饭吗?”

方问黎笑叹着额头抵着哥儿。

还说不要哄。

陶青鱼耳尖一红,别开头去。

方问黎鼻尖蹭了蹭那红似樱桃的耳垂,温声道:“回。”

陶青鱼欢喜得双眼一弯,他也不羞了,抱着方问黎赖赖呼呼道:“我可不是粘你。”

“是,夫郎只是不习惯。”

陶青鱼被他清润的嗓音诱得耳根子发热,他清了清喉咙,连忙转移话题:

“我来时取了不少银票跟江阳府的地契,正好你忙的时候,我也给自己找点事做。”

“夫郎想如何?”方问黎配合着问。

陶青鱼:“做老本行啊。明日你先带我去看看铺子。”

方问黎下巴抵着哥儿头发轻轻蹭了蹭,将人搂紧。

“要不先歇息几日?”

“只两月,算起来也没多长。走之前得弄好。”

方问黎无奈一笑:“好,依夫郎的就是。”

晚饭是县里酒楼送的,都是些清粥小菜。两人一起用了,沐浴后就回房睡下。

第二日一早,宅子里也听不到吵闹声。

陶青鱼动了动,半睁开眼睛见方问黎还躺在身边。

他一个翻滚趴在男人胸口,又往上拱了拱,脸贴在他颈窝。手脚将人缠得紧紧的。

方问黎被他亲昵的动作弄得心情颇好。

他轻轻顺了顺哥儿的头发:“辰时三刻了,可要起来?”

“再眯一会儿。”

方问黎碰了碰他的额头:“好。”

秋日不冷不热,也正好眠。陶青鱼睡得舒服了爬起来,已经是辰时末了。也就快到九点。

昨晚只喝了些粥,现在肚子咕咕叫唤。

方问黎听见他起身的动静后进屋,拿了一套与自己身上相似的锦衣蓝袍过去。

陶青鱼从热乎乎的被窝里钻出来,头发凌乱,身子微热。

他懒洋洋挂上方问黎的脖子打了个呵欠。还带着刚醒的鼻音,声音软乎:“这个天真好睡觉。”

方问黎搂着软乎的身子低笑:“夫郎也说冬日好眠。”

陶青鱼一点都不脸红道:“春困秋乏夏打盹,冬日要猫冬。我一个闲人,无事时不正好睡觉嘛。”

方问黎:“夫郎说得在理。”

他掌心划过哥儿腹部,轻轻摸了摸。伺候着夫郎将衣服穿好。

陶青鱼打了个呵欠,看着镜子里给自己梳头的男人道:“我发现你太纵着我了。”

“都快把我养废了。”

方问黎从心道:“养废了好,这样夫郎就只能依靠着为夫过活了。”

“你还真直白。”陶青鱼猜也知道这是方问黎心中所想,也不怕他害怕了提出个和离。

方问黎从镜中看着哥儿滴溜溜直转的眼睛,缓缓道:“我不会同意。”

“你还能读心?”

“夫郎心思好猜。”方问黎顺了顺哥儿头上蓝色的发带,笑着道,“好了。”

陶青鱼起身:“谢谢相公。”

“应该的。”

“毕竟还未将夫郎养废。”

陶青鱼拍拍他胳膊:“得了,想想就行。我可不想当个小废物。”

方问黎拉着哥儿的手,低声道:“可是我想。”

“不,你不想。”陶青鱼说完就溜了出去,徒留方问黎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淡淡一笑。

若夫郎不会心悦他,他兴许就那样做了。

将哥儿圈养起来,只他一人能看。

他自信能润物细无声,在哥儿发现并害怕自己之前,做到这一切。

不知为何,陶青鱼觉得后背发凉。

他甩了甩脑袋,应该是又降温了。

洗漱完,陶青鱼站在屋檐下伸了个懒腰。昨晚没注意,这院子里竟还有一方鱼池。

他刚走个几步正要看,被方问黎拉住手腕拐了个弯。

“先吃饭,吃完随夫郎怎么看。”

“看一眼能耽搁多少时间?”

“面快坨了。”

“快些快些。”

早上吃面。

方夫子做的阳春面,里面放了个煮好后剥了壳的鸡蛋。

陶青鱼胃口大开,坐在方问黎身边,三两下就吃完一碗。

方问黎一顿,慢慢将筷子放回碗上。

“可还要?”

陶青鱼仓鼠一样鼓着腮帮子,笑着点头:“还能吃点。”

宅子里没多少食材,方问黎又不喜欢其他人涉足自己的私人领地。所以大高个儿将他们送过来之后就不见了。

米面鸡蛋这里都有,但缺点新鲜菜。

方问黎又给自家夫郎揉饼做了个蛋饼,陶青鱼吃完才舒坦了。

随随便便的一个饼,他家方夫子都能做成开店的那种水平。

陶青鱼摸摸肚子。

他肯定,自己真的是胖了。

方问黎也纳闷将手贴在他肚子。

“今日吃得多了些,可有不适?”

“好着呢!”陶青鱼吧唧一下亲在他脸上。

方问黎凤眼里笑意点点,被他的欢快感染。

他摸了摸哥儿的脸。

夫郎好生招人喜欢。

饭后,方问黎洗碗,陶青鱼想插手被人哄去看鱼池。

陶青鱼抱着人在他另一边脸上亲了一口,乐乐呵呵就走了。

鱼池不大,几方而已。

里面养着几尾红色的大鲤鱼,只色彩鲜艳些,也才陶青鱼巴掌的样子。

鱼池收拾过,陶青鱼蹲在池边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腥味儿。

他眉头一皱,顺着胸口压下那股瞬间起来的不舒服,后退着离远了去。

遭了,吃多了开始难受了。

“不喜欢?”方问黎擦干了手出来。

陶青鱼摇了摇头:“可能刚刚蹲下的时候压到了肚子。”

他抓上男人又白又修长的手,揉揉捏捏,问道:“池子里的鱼买成多少银子?”

“十两一尾。”

“好贵。”陶青鱼抿嘴。

“在江阳府,按金卖的也不少。”方问黎撩过哥儿身前的一缕长发,轻声问,“夫郎拿铺子可是想做金鱼生意?”

陶青鱼:“不做,现下金鱼的规模连鸣水县都满足不了呢。”

“我还是想着能做鱼丸继续做鱼丸,小本生意,也不用太过操劳。且咱家业不小,用不着那么拼。”

“好。”方问黎笑道。

锁了门出去,大高个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他俩坐上马车,走走停停一刻钟才到地方。江阳府的铺子不多,就跟前这两家。

位置偏僻,在一条不算繁华的商业街街尾。

但胜在面积大。

尤其是后头两个院子打通,更是开阔,能修一个小型园林了。

“可好?”

“不错。”陶青鱼双眼极亮,“正好可以做个大型的工坊了。”

鸣水县那个因着是想帮帮家里。家族生意,也要不了多少人。

如今江阳府这边的,有门面有后院,着实适合招人来搞个工坊。

第 78 章

府城繁华。所见皆为重楼飞阁, 雕梁绣户。

大道平阔,南北通达。

路上商客往来,车马不绝。

富贵人家身着绫罗绸缎, 骑马坐轿子出游;

沿路商贩捧着货物揽客招人,嗓门洪亮笑容讨喜;

街角百姓逛街买菜,为着省下几个铜板讨价还价……

人世百态皆有。

而那穿身着襕衫, 头戴儒巾的书生穿插其中。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同吃同乐, 兴之所至吟诗几首, 更是意气风发。

陶青鱼走在方问黎身侧, 二人衣摆下藏着的手交叠。

他望着这繁闹喧嚣的府城,一时间看花了眼。

瞥见那些书生,他问:“那些人就是府学的?”

方问黎侧身挡住那边投来的视线:“不知。”

看陶青鱼面露不解,他捏了捏哥儿手道:“府城书院极多, 私塾、族学更是无数,书生多做这样的打扮。”

陶青鱼点头,藏在衣摆下的手勾了勾方问黎手指, 弯着眼睛笑问:

“相公以前去府学念书念了多久?”

“一年而已。”他想着自家夫郎还没去过, 便道, “我带夫郎认认地方?”

“好啊。”

两人容貌上乘, 身形挺拔。

眼神与肢体交流,都透着一股亲密。明眼人一看不是相好就是夫夫。

一路上或遗憾的, 或惊艳的皆有。

少不得有人心里思索, 府城里谁家少爷公子长着这样一张脸还瞒着这么多年。

陶青鱼走着走着, 头顶忽然戴了一定帷帽。

他头微偏, 眼前的纱帘轻轻飘动。

“家里不是有?”

“热。”方问黎冷着脸付了钱。

“不热啊。”陶青鱼撩开纱帘。

方问黎抓住哥儿的手牵好:“人多。”

陶青鱼听他冷飕飕的声音,粲然一笑:“明明都在看你, 给我戴有什么意思。”

“那我也戴。”

方问黎做势要再拿一个。

陶青鱼忙抱住他手臂拉回来:“可别了,买多了浪费。反正人是我的,叫他们羡慕嫉妒去。”

只一句话就哄得方问黎翘了嘴角。

陶青鱼:“快走了,不是看府学?”

“好。”方问黎抬头,笑意敛下,冷然的神情吓得悄悄打量的人心惊。

好吓人的郎君!

府城极大,建筑呈南北对称分布。

府学在中心位置,是一座大隐隐于市的园林建筑。府学门前并不空旷,小贩如长龙一般分列在街道两侧做着书生的买卖。

打眼一望,竟全是小推车。且比他们之前做的那些还改进了许多。

陶青鱼心想:谁这么会做生意!

这一个府城的摊车下来,也能赚不少钱了。

*

不管什么时候,学生的钱都好赚。

陶青鱼大致扫了一眼,卖糖水、糖葫芦、糖人的,还有饭团、烧饼、面粉、饺子的……种类也算丰富了。

陶青鱼估摸着自己吃过的那些小吃,扯了扯方问黎袖子。

方问题偏头,他笑着凑近男人耳边:“要是你不当夫子了,我们还可以在学校外面摆摊卖小吃。”

“我出点子,你出手艺,保管五年之内在府城里能买得上一套宅子。”

方问黎一顿,随后宠溺地捏了捏哥儿的脸。那凤眼里笑意如涟漪泛开,能将人心神都吸进去。

“为夫还不至于让夫郎沦落到那个地步。”

陶青鱼左右看了看人,一把揪下脸上的手。

他红着耳垂咽了咽涎水:“知道你厉害,这不是咱发家致富不止一条路嘛。”

方问黎揉揉哥儿的头发,不想让他做这些。

他道:“地方也认了,回去吧?”

“好吧。”陶青鱼眼睛盯着那又红又大的糖葫芦,口水快速分泌,“那糖葫芦不错。”

方问黎失笑:“买。”

怎么出来一趟,倒还成了馋猫了。

陶青鱼立马挑了一串自己一眼看上的,闻着那甜丝丝的味道,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方问黎给了钱,牵着哥儿往回走。

“先去买些菜。”

“红烧排骨?”陶青鱼含糊道。他嘴里还吃着,不忘点菜。

方问黎笑道:“依你。”

陶青鱼双眼一弯,贴着方问黎肩膀磨磨蹭蹭上了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马车。

府城菜市有几个,陶青鱼二人去的就近的猫儿菜市。

陶青鱼还是听这名字来了兴趣,往里走也过真见到有卖猫的。

不过……

“都好贵!”陶青鱼脸一皱。

“夫郎若是喜欢……”

“不不不,不买。家里还有鱼呢,请个祖宗回去把鱼吃了怎么办。”陶青鱼就是想见识一下。

看完后各式各样的金被银床、踏雪寻梅、滚地锦……拉着方问黎就出了装潢精致的店。

买了些新鲜菜,方问黎又要了排骨。

陶青鱼跟在后边看物价。

府城果然是府城,菜都比县里贵了一半,一斤芋头要七文。

东西买好,两人就打算回了。

碰巧,路上碰到马车事故,又被拦在路中间走不动。

陶青鱼饿得肚子直叫,他却还有心思手抵着胃,听下面的人掰扯。

方问黎无奈拉开哥儿的手,给他喂了一块刚买的糕点。

“不是饿了?我们走着回吧。”

陶青鱼摇摇头,竖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下面是两个家里的少爷遇上了,听声儿都知道他们不对付。

一个说:“冯庭你家马夫是不是随你一样不长眼睛!”

叫冯庭的回:“我竟不知顾观宇你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小爷我还没怪你惊了我的马呢!”

“相公,评价评价。”

陶青鱼鼓着腮帮子,嘴里吃着方问黎投喂的点心。

双眼睁得圆溜溜的,满脸兴味。

“两个纨绔。”方夫子如是说道。

陶青鱼噗嗤一笑,仰倒在他肩上。

方问黎喂了两块就收好,提起哥儿身子放在腿上。看他唇角的点心碎末,唇贴上去抿了抿。

“还饿不饿?”

“饿。”陶青鱼巴巴望着他收好的点心,“还要。”

“不能吃了,再吃吃不下饭。”

方问黎手贴着哥儿肚子。

总觉得夫郎最近吃得多,饿得也快。

他眉头轻轻皱起。

外面两人也不知还要闹多久,凭方问黎的猜测,这种家族里被宠坏的少年人我行我素,吵着吵着说不定还能打起来。

“啊——”

“顾观宇,你敢动小爷!”

“打就打了!有本事……嗷!我草你爹!”

方问黎眼神淡漠,只搂好了歪着身子去拿点心的陶青鱼。

陶青鱼听到声音顿时坐直。

“顾观宇?好熟悉。”

方问黎摸了摸哥儿气色红润的脸,他道:“之前有个学生叫顾观茗。”

“对哦!”

“一样的姓,一样的字辈,可能是兄弟。”

“可冯庭呢?也熟悉。”

方问黎托着哥儿的手捏了捏,随意道:“此前花了一百两买了金鱼的买家。”

陶青鱼眼睛一亮。

“对!”他欣喜地勾住的方问黎脖子,小狗一样蹭,“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呢。”

方问黎:“记性好罢了。”

高兴过后,陶青鱼蔫儿了。他软趴趴窝在方问黎腿上:“回去吧,好饿。”

“好。”

被堵着的马车不止他们,这边两人打起来,府城也总有能管住事儿的人。没多久,两人就被带走了。

街上恢复秩序,陶青鱼忽然就感觉胃里饿得烧得慌。

明明他早上吃了那么多,刚刚还吃了点心。

陶青鱼摸上肚子,结果摸到了方问黎贴在他腹部的手。

他疑惑:“是不是因为胖了之后消耗大,所以容易饿?”

方问黎:“夫郎不胖。”

“明日带夫郎看看大夫。”

“不去,我好着呢。”陶青鱼笑着拒绝。他潜意识了抗拒,但此刻陶青鱼也没意识到。

方问黎摸着陶青鱼的小肚子,心中略微焦躁,却不敢表现出来。

他容不得自己夫郎有一点问题。

到家后,方问黎立马去做饭。

陶青鱼给他打下手,偶尔往嘴里塞一块点心。他腮帮子鼓了又消,肤色红润光泽,脸上养出的一点软肉极招人喜欢。

也不见问题。

方问黎敛下心中疑惑,加快动作做饭。

“少吃些,垫垫肚子就行。”

“饿……”陶青鱼拉长了声音,委屈看人。

一个字将方问黎其余的话堵了回去。方问黎想,好在也没买多少。

正午,饭菜好了。

陶青鱼乐陶陶地拿碗摆筷。

方问黎探手摸了摸哥儿肚子,鼓鼓的。

“还吃得下吗?”

“能吃两碗。”

“少吃多餐。”

“知道了知道了。”陶青鱼将冒着白米尖尖的饭碗放下,“方夫子,你发觉你越来越啰嗦了没?”

方问黎垂眸:“夫郎……”

“不啰嗦不啰嗦,我都听进去了。”陶青鱼拿起筷子,眼睛亮亮看着男人,“可以吃了吗?”

方问黎嘴角微扬:“吃吧。”

“相公辛苦,相公先吃。”陶青鱼给方问黎夹了一块排骨的,然后动作迅速开吃。

两碗饭下肚,陶青鱼舒服了。

他想到自己刚刚饿到心发慌的状态,手搁在肚子上。

顺着鼓鼓的胃部往下,小腹同样有了弧度。

陶青鱼手指一颤。

“总不能是我一个人吃饭两个人分,好好的饭量大了一半。”他小声嘀咕。

在方问黎看来时,立马闭嘴。

吃饱后困意袭来,陶青鱼等方问黎的收拾完桌子,往他身上一挂。

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能吃能睡,看似没事。

方问黎搂着重了些的哥儿放在床上,嘴角碰了碰他额头。

过几日,等夫郎睡着了请大夫来看看他才安心。

八月最后一日,方问黎先去了一趟府学。九月初一,他搂着熟睡的夫郎看了好一阵,才悄悄松开手离去。

陶青鱼一觉睡到大天亮。

吃过早饭后,他立即锁了门带着大高个出门。

既然是要继续做鱼丸,那货还得进,他得先找找货源。

江阳府再过去一个府就临海了,这边水路又发达,鱼肉一日就能送过来。

陶青鱼带着人先去鱼市走了一遭,确实有不少海货在售卖。

不过也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他一个卖鱼的现在闻到鱼腥味儿恶心得不行。

他捏着鼻子走完了鱼市场,出来后索性不再折磨自己。

他让大高个给他帮忙找海鱼贩子。

找到后陶青鱼问了价。

海鱼贵,能用来做鱼丸的鲻鱼、马鲛鱼从三十文到百文不等。

又打听了一番各个菜市卖肉的价。

五十上百文的羊肉鹿肉极好卖,寻常猪肉也能卖个三十文。河鱼倒是便宜,只比县里贵了一两文。

花了一个上午,陶青鱼摸清了府城物价。

中午看时间差不多,方夫子要回来用饭。陶青鱼让大高个儿送他去菜市场,买了点新鲜菜回去做饭。

他这边刚把菜炒好,方问黎进了家门。

“回来了。”陶青鱼笑着迎上去,“今日如何?累不累?”

方问黎牵住哥儿的手,先看了看他的面色才道:“不累。”

“夫郎瞧着倒有些疲惫。”

“我在外面跑了一上午呢。”

“明重在,有什么可以吩咐他去做。”明重就是大高个。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进屋。

饭后,方问黎留在宅子里睡了小会儿,又上府学去了。

陶青鱼起来时盘腿坐在床上,还有些纳闷。

他相公是来讲学的吧。

讲学也要跟正经夫子一样照着点儿上府学?还是一上两个月。

陶青鱼咂摸出点别的味儿。

府城怕是有意留他相公在这儿。

不过看方问黎那态度,多半还是喜欢在鸣水县安稳呆着。

男人主意大着呢,做决定也会跟他说。陶青鱼没多想,下午还有事儿,他打算再多看看这江阳府。

连续三日,陶青鱼与方问黎一样早出晚归。

他忙着调查市场,连去看大夫的事儿都忘了。

等到方夫子快要休沐的前一日,陶青鱼正好回家时路过医馆,想了想,抬脚就走了进去。

这医馆不大,只一个要老不老的大夫笼着袖子坐在门边。

头发黝黑,长胡子遮了半张脸,穿插着几根白色。

陶青鱼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赶时间,念头一闪就过了。

“这位夫郎,抓药还是看病?”

陶青鱼将手往他跟前一放:“给我把把脉,看我有没有病。”

大夫一滞,慢慢曲指搭了上去。

陶青鱼扫了眼,心道:这大夫还挺会保养,看着这么大年纪了,皮还不怎么皱。

几息之后,大夫叫他换了另一只手。

陶青鱼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有些着急。

慢悠悠号完脉,大夫道:“气血亏虚,还是过于操劳了。”

陶青鱼想着自己这几日确实忙了一点,他追问:“没其他的?”

大夫手微僵,镇定道:“没有。不过夫郎不用担心,我这就开些补气血的方子,只需要五副药……”

“不用,我自己养养就好。”陶青鱼心疼地付了二两诊金,立马就带着大高个走了。

大夫手抓过二两银子,眼里闪过遗憾。

大肥羊啊,跑了。

早知道说严重点了……

陶青鱼走出医馆门,回头看了一眼这虽说不上气派但也古朴大气的门面。

应当是看得准的。

现在确认没事,他回去的脚步都轻快了。

后头大高个的明重想:主君不愧是主君,果然没被这百草医馆的百老六给骗着开方子。

他那方子一副都要好几两银子。

走着走着就到家门前了,陶青鱼回身叮嘱:“明重,记得帮我招人。”

大高个弯了弯腰:“是,主君。”

宅子里,方问黎立在鱼池边。池底的鱼儿浮起来在他近处游荡着乞食,他看都不看一眼。

听见门外的说话声,他转身而立。

陶青鱼推开门就见方夫子着一袭青色长衫,笑望着他。

陶青鱼心跳漏了一拍,他快步迎上去:“相公!”

方问黎搂住扑过来的哥儿,下巴抵着他毛绒绒的头顶。“今晚白谨邀约,可要去?”

陶青鱼靠着他就犯了困。

他鼻音微浓道:“怎么晚上聚,你又喝不了酒。”

方问黎道:“不想去就推了。”

陶青鱼手挂在他脖子上,困觉似的,往他颈窝蹭。“不想去。”

方问黎敛眸:“好。”

“我去做饭。”他拍了拍哥儿的背。

“我跟你一起。”陶青鱼大了个呵欠,靠着方问黎慢慢走。

男人一回来,他整个精神都松懈下来。在外跑了一日,自然也困得快,他没觉着有什么问题。

“我今日看了大夫。”

方问黎微不可见地一顿。

“不过没事,大夫说我气血虚,补一补就好。”

“不过我觉得我不用补。”

方问黎:“夫郎气血虚?”

“有什么不对吗?”

方问黎养哥儿养了快两年,养好后周令宜还诊过脉,哥儿身体康健,并未有体虚之象。

“夫郎在哪儿看的?”

“就回来的最近的一家医馆。”

方问黎哭笑不得。

“夫郎怎么找到那家去了?”

“医术不好还是价高?”陶青鱼说着自个儿还点头,“价确实高了些,问诊就花了我二两。”

方问黎没多说,还是打算按照计划重新找人来给陶青鱼看看。

入夜,两人一同用了晚饭后,陶青鱼困意挡都挡不住。

沐浴的时候要不是方问黎去看,人就要着凉了。

他将哥儿抱出来,也不管打湿的衣裳。将他身子擦干,换上中衣就放进了被窝。

九月天凉了,一不小心就生病。

哥儿像累狠了,怎么折腾都不醒。方问黎干脆将大夫请来。

老大夫仔细看过后,眼里露出几分喜色。

……

方问黎给了诊金和喜银,将人送出门。

回来后,他坐上床。

他看着哥儿许久,听到他一声梦呓,立马躺下去将人拥住。

轻轻的,却将人全笼罩在身下。

风声寂静,秋雨落满小院。方问黎抱着哥儿半宿没睡。

*

“唔……”清晨,陶青鱼眼睛还没睁开就先找人。

摸到方问黎的身子,他往男人温热的怀中又窝了窝。

天凉了,抱着他男人正好眠。

听到屋外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嘟噜:“下雨了。”

“嗯。”方问黎拂过哥儿脸上的发丝,看他睡得红扑扑的脸,没忍住轻轻咬了一口。

陶青鱼闷笑,似痒痒了,往方问黎身上钻。

“咕——”

陶青鱼身子一僵。

“饿了?”

“一点点。”

方问黎将人抱起,穿好衣服直接抱着人出房间。

陶青鱼做贼似的,出了卧房探头探脑,就怕人见了。

“放我下来。”

“没人。”

陶青鱼抿唇笑着往他肩上一靠:“那你抱吧。”

“夫郎饭后可还要出去?”

“我让明重帮我招人,今日我陪你一日,明日再看也不迟。”

“好。”

方问黎一切如常。

等哥儿洗漱完又吃了饭,方问黎带他到院子里消消食。走着走着,又到了鱼池前。

陶青鱼吸了吸鼻子,拉着方问黎飞快后退两步。

“怎么了?”

“我觉得这池子有味儿,让我犯恶心。”

方问黎紧了紧手,冷静道:“我没闻到。”

“那是你鼻子不行。”

方问黎一叹,从后头拥住哥儿,手心贴在他已经凸起的腹部。嗓子发紧:“夫郎就没想过,兴许是你自己的问题。”

“是有点,我以前杀了那么多的鱼,也没觉得恶心。可能好久没杀鱼了,闻着不习惯了?”

方问黎蹭蹭他头顶。

傻。

“夫郎有身子了。”

“我确实胖了。”陶青鱼点头点到一半,僵住。

他盯着方问黎一直贴在他小腹上的手,又愣愣被那双手带着转过身去。

方问黎手将他护好,低头与哥儿贴着额头。

“夫郎……”

陶青鱼瞳孔涣散,还没回过神来。

秋雨时断时续,这会儿又下了。方问黎看哥儿发上沾着的细密水珠,干脆将人横抱起来回到卧房。

他坐在凳子上,将哥儿放在腿上。

就这么拥着,似看着屋外雨丝成线,实则注意力全放在怀中人身上。

陶青鱼傻了许久许久。

久到他又无端起了困意。

他打个呵欠,勾着男人脖子蹭了蹭:“困了,有什么睡醒再说。”

逃避似的,眼一闭,真就睡了过去。

方问黎抱着人,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大夫说都有四个月了,而他们竟然现在才知道。

陶青鱼这一觉只眯了一小会儿,清醒时还靠在方问黎胸口,身上捂着薄毯。

“你还没走?”

“夫郎要为夫去哪儿?”

“上课啊。”

方问黎侧头咬了下哥儿的耳垂,惹得他缩着脖子躲。

“今日休沐,夫郎忘了。”

“是忘了。”陶青鱼声音发虚。

他低头看了一眼被捂住的腹部,又飞快抬头。

方问黎看他无措的动作,圈紧了人:“夫郎,我在。”

“小崽子……”陶青鱼紧紧扒着方问黎圈着他的手臂,圆眼不离男人的脸。

“大夫说没事。”

方问黎眼底藏着紧张,鼻尖贴在他鼻尖。

陶青鱼自言自语:“来了就来了,肯定像相公一样是个小冰块儿。不过包子脸的小冰块儿也挺好玩儿。”

说着说着,陶青鱼就嘿嘿笑了。

方问黎捏着哥儿脸,提起的心并没落下。

“我还以为……”

“以为我不想要?”

“嗯。不过要与不要,都听夫郎的。”

陶青鱼笑容一收,猛地侧身抱紧了他的脖子,脸埋在他颈边。“我只是有点怕。以前也没生过。”

方问黎顺着哥儿的背,轻声道:“我陪着夫郎。”

陶青鱼胳膊收紧,慌乱散去一点。

“回去我要找薄荷取取经。”

“好,我过几日就安排。”

“你要送我回去!”陶青鱼惊得顾不得慌乱,抬头看着方问黎。

方问黎眸色微暗。

他怎么舍得夫郎一人回去,一个人待在那个院子。

“我与夫郎一起。”

“可你不是还有事。”

“不是什么大事。”

“不行!”想也知道现在离开对方问黎不好。

他吃这口饭的,这样做会让他在府学跟玄同书院两边不落好,读书人最讲诚信。

陶青鱼坚定道:“我店都还没开起来,你事也没做完。还是按照原计划回。”

方问黎下颚绷紧,尽量平心静气道:“夫郎身子重要,府学的事可以之后补上。”

陶青鱼摇头:“我身体还好,能有什么问题。听我的,两个月后走好不好?”

“你要是不确定,再让大夫来看看不就行了。”

“相公……”

陶青鱼平时不缠人。

真缠的时候,方问黎是招架不住一点儿。

方问黎吸了一口气,妥协道:

“依你就是。”

第 79 章

知道有崽后, 陶青鱼忐忑了几日。

方问黎不放心,后又带着人去府城有名的大夫那里看了看。

陶青鱼看着外人面前话不多的方问黎细问着这期间的注意事项,问得老大夫嘴巴都说干了都想赶人了。

他心底一暖, 那股紧张忽然就散了。

不就揣个崽嘛,生出来就好了。

陶青鱼本就是个不拧巴的性子,想通了后日子照常过。他现在除了胃口大一点, 嗜睡,没别的问题。

且每每看到其他孕哥儿有了崽子各种不舒服, 他却吃嘛嘛香, 就觉得这小崽子是个乖的。

忐忑过后, 随之而来的就是期待。

也不知道小娃娃长个什么样,是个调皮捣蛋鬼还是个小冰娃娃。想着,陶青鱼就忍不住笑。

于他而言,这种感觉很神奇。

但有了崽, 陶青鱼日子没多大变化。等方问黎去府学了,他立马去工坊。

还是要趁着离开前,将工坊办起来。

铺子那边两个院子打通了, 要的工具也购置完了, 连定制的绞肉桶都已经搬到地方。

明重将这几日来报名的工人名单拿过来。

他块头大但也心细, 名单上有名字有户籍, 还有家庭情况跟品行……

一一看去,至少表面上是老实本分, 手脚勤快的。

这样一来, 省了他不少心。

他满意道:“暂且就你排出来的前十个, 通知他们明日过来。”

名单上有五十余人, 但陶青鱼还是谨慎些。等先做出一批鱼丸来看看江阳府的售卖情况,生意好的话就扩大。

不过现在他这情况, 人一多也教不完。

陶青鱼将目光放在了身边的大高个身上。

明重脑袋一低,心中惴惴。

难道主君发现了?

他忙道:“主君,主子想让我跟着学做鱼丸。”

陶青鱼扬眉:“正好,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下午你去提醒一下之前跟蔡老板订的鱼明日送来,顺便带一条回来,下午我教你做。”

“是!”

明重悄悄松开出了汗的手。

主君比主子好说话。

不过他先前以为主君这样吩咐他是想窃取方子……

*

下午,在宅子里午睡过后,陶青鱼和方问黎一同出门。一个去府学,一个去工坊。

工坊里,明重将鱼准备好了。

陶青鱼踏进院子只闻到了一丝丝味儿,但却险些吐出来。

他捂住口鼻,心道揣个崽变化是不是有点太大了,他什么时候成狗鼻子了。

“主君!”

陶青鱼摆摆手,找了帕子将自己口鼻捂住。“我从头到尾做一次,你好生看,也上手试试。”

“是!”明重紧着脸,话说得铿锵。

陶青鱼看他一眼。

总感觉明重身上有种军人的气质。

杀鱼片鱼这些活儿陶青鱼做得熟练,虽说已经好久没有没有上手了,但拿起刀来手自己就知道每一步如何做到。

他正想指点大高个,可当看到边上明重手里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陶青鱼对他的认识又多了一层。

他细看,发现明重简直就是在复刻他的手法。连鱼片大小都差不多。

陶青鱼压下惊讶,继续往后做。

期间他不断观察明重,发现他捶打鱼丸时下手的力道恰好,鱼茸打得比自己的都好。

又有力量,又懂得用劲儿,方夫子这是哪儿捡的宝贝!

等鱼丸出锅,陶青鱼忍不住好奇问:“明重你因为什么跟着你家主子的?”

明重呐呐道:“主子帮了我。”

陶青鱼皱眉:“据我所知,方夫子可不是个喜欢帮人的。”

明重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道:“是我缠着主子的。当时在江阳府惹了人,我看主子不凡,就……”

“就请他帮忙,承诺以后给他当护卫。”

也不是请,是死缠烂打。

他当时服兵役后从战场回来,到江阳府时遇到不平就动了手,没想到惹到了有钱人家的少爷。

他被恶人先告状,在府衙里孤立无援,嘴巴笨还没钱请状师。

当时正好看见主子。

瞧他书生打扮,直觉是个好人。

他在战场上杀敌,直觉就没错过。

因他一身武力,当时主子孤身一人奈何不了他。他抓着人不让走,好说歹说,主子被缠得烦了才帮忙的。

也是如此,主子在跟公堂上舌战对方状师,说得人哑口无言,掩面而逃。

那没理的小少爷家更是惹得群情激奋,连当时堂上的狗官都不敢判他罪名。

主子也因此在江阳府状师里出了名。

后来府城又换了官,他家主子还受到人家的敬重嘞!

想到这儿,明重一脸崇拜,眼里的灼热像黑熊看见了好吃的蜂蜜。

陶青鱼摇摇头。

不得不说,他家夫子冷归冷,但还挺有人格魅力的。

陶青鱼拍拍人胳膊:“明日就麻烦你了,你帮我带工人,我给你开月钱。”

“不用,主子给了。”

“多点儿还不好?”陶青鱼塞了一个鱼丸进口,眉头一皱,忙捏着鼻子咽下去。

“你讨媳妇没?”

大高个不好意思笑:“没。”

陶青鱼笑道:“那就收着,以后有了媳妇花销大着呢。而且你帮我做事,是你应得的。”

明重还犹豫:“主子……”

“你主子也听我的。”陶青鱼灌了一杯茶进肚,冲走了那点鱼鲜味。

明明以前卖鱼,现在却是一点鱼味儿都沾不得。

陶青鱼话都这样说了,明重自然也应了下来。

这次做出来的鱼丸给明重当了晚饭。之后陶青鱼又让他自己从头到尾做一次,瞧着那软弹的白色丸子,陶青鱼心里稳了。

“行了,回去休息吧。明日有你忙的。”

*

第二日。

陶青鱼从梦里挣扎醒来。

方问黎也不在。他现在不至于五更天起来,但卯时过半就不在家了。那会儿天才亮了一半。

陶青鱼晚了一个时辰起来,正好是辰时,是早上吃饭的时候。

在家收拾完,陶青鱼跟明重一起去工坊。

工人已经到了,大伙儿也都认识明重,见了人后立马笑着走上来问好。

铺子开了,大伙儿进到后院。

过了会儿,订的鱼也到了。

陶青鱼安排人先出去搬鱼,剩下的人将屋里的工具拿出来。

天色好,这鱼丸就可以在院外做。

等这工坊真的开起来了,陶青鱼就在院儿里搭个顶。

挡风挡雨,空间也大。

鱼送进来后,陶青鱼直接将人分工。

杀鱼的两人,片鱼的两人,做鱼茸的四人,余下两人就掐丸子。

虽都是订了契约的,但人刚用,还不够了解,不能一下全教给人。

他按照流水线分工,做得也快些。

陶青鱼掌控方向,时不时指点一下。

上手带人就让明重来。

……

陶青鱼捂着鼻子,闻着满院子的鱼味儿脸上微白。

他摸摸肚子。

因为刚刚呕吐过,脸色微白。

他气虚道:“崽,你爹我是不是杀鱼杀多了,所以人家鱼祖宗在报复我。”

小崽儿没回应。

陶青鱼傻乐了一下,又躺了会儿,喝了点蜂蜜茶压下胃里的不适。

大半个上午过去,第一批的鱼丸已经做好了。陶青鱼尝了尝味道,还差点意思。

他让大伙儿分了,歇会儿又继续。

一个上午做出来两批,都进了大家的肚子。

连带下午继续做,五六次做完,最后一次才算差不多。

吃了一天的鱼丸,大伙儿再新鲜、再喜欢吃也有点吃不下了。

陶青鱼直接让他们带回去给家里人吃,当员工福利了。

随后,工坊开业。

陶青鱼给工坊取名叫福气工坊,还想了个接地气的标语:吃福气鱼丸,团团圆圆好福气。

为了迅速打开市场,他每日带着明重往各大酒楼里跑。

也让工坊里的人去街上端着盘子让人试吃。

再找了几个半大少年发发传单,嘴上念着他那宣传语。

这般宣传方式,很快让福气鱼丸工坊走到大众眼前。

半月以来,鱼丸供不应求。

又一月后,陶青鱼见鱼丸好卖,趁机招人,扩大产量。

这期间,早有盯上工坊的人。

但坊间传言,工坊的东家与府城白家、顾家、冯家等各大世家皆有关系。

而在看到白谨跟他们府城府尹白正申多次到店里用饭,这一下坐实了传言。无人敢动这工坊。

陶青鱼原本还感慨这府城的店开得简单呢,但看到几次跑到店里的食客见到白大人以来就笑着上去攀谈,陶青鱼恍然大悟。

哦,原来他是变相用了他家夫子的人脉。

在外人眼里,恐怕都在纳闷小小的一个鱼丸工坊,怎么有这么多的靠山。

不过说小,也不小。

工坊如今一日产鱼丸上万。

得益于府城的庞大市场,一日营收就是二三百两银子。且还有增加的趋势。

府城里短短一月时间,陶青鱼口袋里就多了千两银。

陶青鱼感慨,鸣水县还是小了些。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来府城做生意。府城消费高,人多不说,还能辐射其下辖各个县。

连带着周围的府城同样深受影响。

这样一来,只要他们将味道保证好,不愁没卖的。

离方问黎结束这次讲学还有半个月,店里不断招手人手,现在已经有掌柜、账房、跑腿小二、厨娘……

是食铺,也是工坊。

店里忙得脚不沾地,却没什么陶青鱼能做的。但工坊毕竟才开,他也每日来守着。

这会儿,陶青鱼正在逗弄白谨家的小哥儿。

才一岁的小娃娃,皮肤瓷白,肉乎乎的像个糯米糍。一身香香软软,陶青鱼看着都想咬一口。

“小师爹,你们还在府城待多久?”白谨问。

白谨之前在鸣水县被困在矿洞中经历了山火,现在又在江阳府历练了快两年,少年郎早已变成了稳重的青年。

陪在他身边的哥儿还是白洛。

他跟方问黎成亲那会儿是最后一次见他们,到现在再见,都过了快两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陶青鱼眉眼柔和道:“还有半个月。”

白谨:“不多待一会儿。”

陶青鱼:“天冷了,早点回去路好走。”

府城的工坊有掌柜看着,也是方问黎找来的人。到时候他们偶尔上府城看看,又或者掌柜去鸣水县都行。

如此,又半月。

方问黎彻底做完了手里的事,跟白谨一家用过饭后,他们就打算回了。

十一月了。

陶青鱼收拾了满满一车的东西,来是一辆马车,回去多了一辆。

陶青鱼在车厢里躺了几日,方问黎一直守着。昏昏沉沉睡了几日,醒来就是鸣水县了。

县里落了雪,只浅浅一层留在屋顶和花木上,却白得反光。

呼出的气变成了白雾,露出来的皮肤被风一吹,能冻到骨头里。

陶青鱼整个人窝在方问黎怀里,手捂着肚子感受到脏腑日渐起来的压迫感微微不适。

方问黎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

他碰了碰哥儿微白的脸,扣紧哥儿的五指,轻声道:“快到家了。”

陶青鱼恹恹道:“那你要去书院吗?”

方问黎:“不去。”

马车没在街道上停留,直接到了方家小院儿。

院子里两个月没住人,但经常有人过来打扫。院儿里葡萄凋零,修剪后的藤枝缠在架子上,地面不见一片枯叶。

陶青鱼下了马车吸了口冷气,打了个喷嚏后也精神了。

他拢了拢披风,微白的脸掩了一半在毛领中,盯着光秃秃的葡萄架子懂也不懂。

方问黎:“不认家门了?”

陶青鱼唇角弯了弯,抓着方问黎的手:“想吃葡萄。”

方问黎半分没犹豫道:“我让人去南边找。”

陶青鱼轻笑了声,道:“现在又不想吃了,想吃你做的菜。”

“好,夫郎先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做。”葡萄满足不了,但菜还是能满足的。

陶青鱼慢慢挪步,小声道:“谁能想到这次回来咱家居然添了个人了。”

方问黎拢着哥儿身子,动作小心又细致:“岳父那边还没说。”

陶青鱼弯眼:“等我去铺子里,我小爹爹看了肯定要吓一跳。”

方问黎无奈笑道:“精神回来了?”

“没有。”

屋里没烧炭,跟外面没什么区别。

陶青鱼撩开床帐子,将衣柜里的被子拿出来铺上。

方问黎端着炭盆进门,见哥儿动作忍不住提醒:“小心点儿。”

陶青鱼熟练应付:“知道知道。”

“方郎,你比我小爹爹还管得多。”

方问黎挑眉,勾着哥儿的后腰将他进怀里。“叫我什么?”

陶青鱼迷茫:“我叫什么了?”

方问黎咬了下哥儿的唇瓣,看他眼底露出的笑意,就知道哥儿在逗人。

“为夫来,夫郎稍等。”

方问黎让哥儿在凳子上坐下。

他以往在家也是事事亲力亲为,铺床铺得比陶青鱼还熟练。收拾了床后,又顺带将屋里哥儿进门后买的矮榻也铺上。

陶青鱼在一旁看着,双眼含笑。

“相公怎么这么贤惠?”

方问黎铺好矮榻直起身,走到哥儿身边捧着他的后脑勺叼住了唇瓣。

亲得陶青鱼身子发软,他才顺着哥儿背道:“招夫郎喜欢就好。”

“我去做饭,夫郎先休息休息。”

“谢谢方郎。”

陶青鱼亲了下方问黎的脸躲开,却不想被人抓住按在床铺里亲得长发凌乱,眼泪都给逼出来了。

方问黎撑着身子看着哥儿,声音暗哑道:“夫郎在招惹,为夫怕是忍不住。”

陶青鱼摸摸他的脸,勾着他的脖子压下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撤开。

方问黎眼神一暗。

陶青鱼被他看得脸发烫,抓着被子将自己遮住。

方问黎捏捏哥儿的腰:“夫郎可别叫累。”

陶青鱼耳根发烫,立马去的抓腰间的手。

方问黎反手握住 ,在他掌心捏了捏。

“别闷着了。”

“唔。”

*

这边两人刚到家,阿修那边也得了消息。

他打算去小院帮忙,他家夫郎要央一起。两人皆是没长辈,刚满一月的小奶娃也是夫夫俩自己带的。

两人锁了门,将裹得严严实实的奶娃娃抱着,飞快进了方家小院儿。

“主子。”

阿修笑嘻嘻地抱着自己的娃娃,炫耀似的冲着方问黎。

方问黎看了小孩,目光瞥过阿修,对祁薄荷道:“小鱼在屋里。”

祁薄荷盈盈笑着从阿修手里将奶娃娃接过来,进了屋。

“小鱼。”

陶青鱼靠在矮榻上,腰上拢了一层被子。

不远处炭盆烧着。

这会儿屋里已经暖和起来。他脸上恢复了红润,曲腿蜷缩着,像猫冬的狐狸。

见祁薄荷进来,他眼睛一亮,立马招手:“怎么把你儿子带来了?”

祁薄荷将小娃娃往矮榻上一放:“带给你看看啊。”

陶青鱼垂眸,声音小了些。

“也不怕他冻着。”

“小心着呢,没见一点风。”

祁薄荷目光在陶青鱼身上转了一圈,一脸喜色地勾起陶青鱼下巴。

“瞧瞧!”

“方夫郎去江阳府两个月,人还丰润了不少。”

陶青鱼翻个白眼撇下他的手,拉开一点被子道:“能不丰润嘛。”

祁薄荷眼睛一亮。

他立马将被子拉大点,不敢相信地还伸手上去摸。

陶青鱼看色狼一样看着他,将哥儿乱摸的手拉出去,然后又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祁薄荷双手往腿上一放,腼腆笑着,柔柔道:“瞧你之前那样子,还以为你不想要呢。”

陶青鱼:“来了就来了。”

他摸了摸祁薄荷抱着小娃娃,随后起身将自己之前在江阳府买的东西拿出来。

“打了一套银锁跟手镯。”他将盒子递过去。

祁薄荷伸手搭在木盒上轻轻推了推:“这怎么使得。”

陶青鱼瞧他假模假样拒绝,好笑道:“拿着,装什么装。”

祁薄荷眼睛一弯。

五指收拢,拿了放在身侧。

“那不得客气客气。”

“那你这客气也太假了。”陶青鱼往矮榻上一坐,将手指塞到奶娃娃手中。

他勾了勾手指,比萝卜还水灵的一双眼睛看过来。

陶青鱼弯了弯眼。

“取名字了没?”

祁薄荷开了盒子当即给自家小娃娃挂上,他将孩子下巴处的襁褓往下拉了拉,摸了摸他嫩嫩的小脸道:“他爹说要找你男人取。”

“你就没个乳名叫着?”

“有啊。叫葡萄。”

陶青鱼看小孩黑得透亮的大眼睛,动了动被握得紧紧的手指。

“叫葡萄好。”

祁薄荷看着他逗崽崽,弯了唇角。

两月不见,哥儿眉眼间也多了些柔软。瞧着比以前更吸引人了。

他歪靠在榻上,细声细气地抱怨:

“你不在家的这两个月,我都没地方玩儿去。竹哥儿学个医术学得废寝忘食,咱县里以后怕是得出个哥儿大夫。”

陶青鱼:“那不也挺好。”

祁薄荷闷哼一声:“我都快憋死了!”

“你可不知道,这远近的邻里都在打探你家方夫子。我听了好些热闹没人说。”

陶青鱼:“打探什么?”

“你可知,玄同书院的山长到年纪要回祖籍养老了。”

“这跟我相公有什么关系?”

祁薄荷扬了扬下巴:“你家对门那家不也是夫子吗?这巷子里多少书院的人都盯着你相公呢。”

“他们巴不得你们去了府城就不要回来,免得跟他们争什么山长院监位置。”

陶青鱼哑然失笑。

“方夫子也才干了五年不到。山长怎么会轮到他,院监嘛……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做。”

“他们怕是想多了。”

“非也。”祁薄荷收起那股懒散样子,认真道,“我问了我男人,也打听了不少。山长是有意让他接自己的班。”

“他虽年轻了些,但书院里的学生夫子大多都服气。”

陶青鱼想想还是觉得不可能。

他不禁疑惑:“这话从哪儿传出来的?”

“还不是那些书生嘴里。”

“县里还开了赌局呢,就赌这山长的位置落到谁的头上。”

陶青鱼嘴角扬起,来了些兴趣。“赌多少?”

“不知道,怎么,你想下注?”

“不可以?”

祁薄荷眼珠一动,含情脉脉看着陶青鱼:“也不是不可以。稳赚的买卖,小鱼哥哥带上我一起啊~”

陶青鱼嫌弃:“谁是你哥哥。”

“现在就是了。”论脸皮,祁薄荷比他厚个十倍。

陶青鱼往后的挪了挪:“你还差那点银子。阿修的家当都在你手里了。”

祁薄荷:“银子白送到你面前,你不要?”

陶青鱼诚实点头:“自然是要的。”

第 80 章

时隔两月, 阿修夫夫再一次吃到方问黎做的饭菜。

饭桌上,阿修不停地给祁薄荷夹菜。两人胃口极好,不消片刻就解决了一碗饭。

陶青鱼看着满桌菜色, 筷子忽然一顿。

方问黎看他眉头蹙起,低声问:“吃不下?”

陶青鱼冲他一笑,搁下筷子抓着方问黎的手搭在自己肚子上。

手心微动, 方问黎身子一僵。

陶青鱼偏着身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他在动。”

方问黎五指张开, 掌心完全贴合上去。

他注视着哥儿晶亮的圆眼, 眸光渐渐柔和。

手心又一颤, 他嘴角翘起,轻柔地碰了下哥儿的肚子:“要乖……”

陶青鱼笑得眼睛弯弯。

“他现在听不懂。”

方问黎握住哥儿的手捏了捏:“嗯。菜要凉了,先吃饭。”

一桌菜被收罗得一干二净,洗碗的活儿被阿修包揽了去。

冬日黑得早, 祁薄荷走的时候抓着陶青鱼还在让他问山长的事情。

陶青鱼再三保证明儿给他答复,这财迷哥儿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方问黎端着水进屋,放在架子上后陶青鱼已经走到他身边。

他将哥儿圈在怀里, 抓着他一双手泡在热水中。下巴紧贴哥儿的脸, 又亲了亲他鬓角。

“之前跟阿修夫郎说什么悄悄话?”

陶青鱼动了动手指, 被方问黎紧紧扣住按在水中。

他如今的手指白嫩, 冻疮彻底没了。

陶青鱼后靠在方问黎胸口道:“相公你知道你们书院山长要回乡的事吗?”

“听过。”

“薄荷说县里有人下注,大家都是下一任山长可能是你。”

方问黎高挺的鼻梁擦过哥儿脸颊, 若即若离地吻着他脖颈。“不可能。”

陶青鱼拧干了水中的帕子, 脑袋一偏, 转身将帕子糊在男人脸上。

他笑着按在方问黎肩膀, 另一只手给他乱擦脸。

“我也是这样说。”

“所以我们要不要也去赌坊下注?”

方问黎抓着哥儿的手腕,将帕子拿开。

“为夫亏待夫郎了?”

陶青鱼:“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方问黎失笑:“夫郎想, 便让人去吧。不过赌坊到时候查到夫郎身上……”

“那算了。”陶青鱼隔着肚皮虚虚抱住方问黎的腰,“我才不是那种好赌的人。”

“还有崽,我得给他带个好头。让薄荷去就行了。”

陶青鱼笑着仰头:“你说我拿多少银子……”

话没说完,眼前一黑。

棉帕轻轻擦过脸颊。

陶青鱼抓着方问黎腰侧的衣服,脑袋微晃。又被托着后脑勺,脸颊被一寸一寸沾湿。

待帕子撤开,他脸上被热气烘得红润。

陶青鱼唇瓣微抿着,双眼含水,瞪了方问黎一眼。

话都不让他说完,还搞偷袭!

“呵——”方问黎弯唇。

陶青鱼张口就要怼回去。

方问黎托在哥儿颈侧的手上抬,大拇指指腹抵在哥儿唇瓣。他轻轻磨碾,眸色发暗。

陶青鱼喉咙一紧,开口就哑了。

被男人色气满满的神情吸引,他下意识叼住唇边的手指,眼神从下往上静静望着人。

动作看似大胆,耳根却悄无声息间渐渐变红。

“夫郎……”

刚刚还颇为正直的方夫子声音哑了。像含着砂砾,剐蹭着陶青鱼的耳膜。

陶青鱼精神震动。

他牙齿一松,飞快从方问黎怀中撤去。

顶着身后灼热的视线,他爬上床后立马将床帐放下来。心脏砰砰直跳,陶青鱼抓起被角将自己整个盖住。

黑暗中,他听到自己呼吸不稳。

陶青鱼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都快烧起来了。

不是!

男人是他的,调戏了就调戏了。他慌张个什么劲儿!

“不闷吗?”

陶青鱼身子一僵。

被子从头顶拉开,他咽了咽口水,默默捂着自己肚子。

他像被逼到角落的小可怜。

刚一抬头,就被狼叼住了。

陶青鱼颤颤巍巍,手抓紧了方问黎的衣襟。被吻住得快要窒息时,他不受控制地哽咽道:“相公……轻、轻些。”

方问黎放开他,靠在他脸侧闷笑:“现在知道怕了。”

“你、你才怕!”外强中干,好欺负得很。

方问黎一动不动,撑在哥儿身上看着人。

陶青鱼心里一虚。

手臂立马勾上方问黎脖子,往下一拉,咬住他嘴唇道:“停下做什么,你是不是不行……唔……”

自从知道揣了崽后,二人便鲜少做这档子事。

方问黎看似事事可靠,但陶青鱼知道他心中的焦躁一直没散过。平日怕他磕了碰了,晚上睡觉一晚能醒两三次。

想到之前方问黎那般折腾,后头却像遁入空门,陶青鱼都怕他憋坏了。

不过好在,方夫子身体力行证明了自己。

半个时辰后,陶青鱼趴在男人胸口。他吸了吸鼻子,默默咬了一口方问黎锁骨。

烛火暗淡,但也能将人映得清楚。

陶青鱼眼睫濡湿,唇瓣又红又肿。要是被子拉开些,他身上也没块好皮肉。

“我明天要回陶家。”

方问黎摩挲着哥儿的后颈,嗓子比平日低沉了些。

“夫郎要回娘家,难道是怪为夫没有伺候好?”

陶青鱼一巴掌糊在他脸上,捏着他耳垂懒懒道:“想什么呢……”

“相公技艺精湛,本夫郎很满意。”

方问黎低笑出声,又拢着哥儿在他唇瓣上轻咬。

“那为夫下次再接再厉。”

陶青鱼仰着脖颈轻哼了声,启唇回应着男人。

吻得舒服了,陶青鱼闭上眼睛。

两人缠了好一会儿,松开后缓缓陶青鱼舔了舔嘴唇,才慢慢道:“回去要看看爷奶,再把给他们买的东西带回去。”

“也给外婆那边准备了的。”

方问黎鼻尖抵着哥儿鼻尖,碰了碰,又将人拢在手臂间继续亲吻。

像上了瘾,温柔的触碰如蜜糖,让两人身心愉悦。

……

被窝里暖和,夫夫二人交颈而卧。

一夜好眠,早晨醒来时,窗外映入了大片亮眼的白。

陶青鱼打了个呵欠贴着方问黎,肌肤挨蹭,丝滑又让人上瘾。

“又下雪了。”

“嗯。”

“什么时候下的?”

“不知。”

陶青鱼双手贴在方问黎胸口,背上被被子拢住。他头发散了在肩侧,白皙细腻的颈子被黑发衬得白得泛光。

方问黎碰了碰上面的红痕,又将被子拉高了些。

陶青鱼笑容灿烂,眼一眨不眨盯着方问黎。

方问黎:“怎么这么高兴?”

陶青鱼摇头,抬头在他脸上碰了一下。“昨晚睡得可好?”

方问黎顿时明了。

他贴在哥儿腰上的手收紧了些,温柔道:“好。”

“夫郎可要起来了?”

“冷。”

冬天的被窝就是抵抗寒冷的最好屏障,陶青鱼不想起。

方问黎只好又抱了他一会儿,将放在炭盆边烘热的衣服拿过来在被窝里让哥儿穿上。

磨磨蹭蹭起了床,再做早饭吃就有点晚了。

正好陶青鱼想吃县里那口馄饨,两人锁了门,去外面吃。

馄饨摊子是县里最常见不过的,但开了三十几年的却不多见。

陶青鱼第一次去还是方问黎带他去的,吃过一次后,便念念不忘了。

馄饨摊子是一对老夫妻开的,位置在菜市口。

两人去的时候,摊位上已经坐了大半人。有些是赶早上街的村民,有的是卖菜卖肉的商贩。

一辆放置着炉子锅碗器具的小推车,几张老旧得掉漆的矮方桌,十几根马扎,就是这摊子的全部了。

陶青鱼裹得严实,随方问黎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坐下后,老夫妻的儿子就招呼过来了。

见是方问黎,他憨厚的脸上笑容更大。

“方夫子,好久不见您来这里吃了。还是老样子?”

方问黎颔首。

陶青鱼下巴蹭了蹭毛毛围脖,偏头看着方问黎。

方夫子在外面的时候真的话少。

方问黎将腿上的手拢进掌心,他低声问:“为夫脸上有东西?”

陶青鱼笑着摇头。

毛领托着一张气色红润的脸,看上去乖软不已。

“多看看美人,能延长寿命。”陶青鱼信誓旦旦道。

方问黎拨弄着哥儿手指:“那夫郎多看看。以后老了,可就看不见了。”

“老了我可以看……”

方问黎眼神一沉。

陶青鱼汗毛炸起,立马端正坐直,飞快改口:“老了也是帅老头。”

方问黎眼皮微掀:“夫郎还是莫要有其他想法。”

陶青鱼勾勾他的手心,软了语气:“不敢,我陶青鱼生是方问黎的人,死是方问黎的鬼。看男人只看方问黎,睡男人也只睡……”

“咚——”

陶青鱼猛地抬头。

来送馄饨的大汉即便长得黢黑,但也能看得出他脸红了。

他手局促地擦了擦腰上的帕子,急匆匆道:“客、客官……请慢用。”

说完就溜。

陶青鱼怔在凳子上,从脖子到脸,渐渐红了个透。

方问黎慢条斯理地拿了勺子,搅拌搅拌将碗推到陶青鱼跟前。他眼底藏着笑意,道:“夫郎愣着做什么,快吃。”

陶青鱼脸皮发烫,眼睛都红了。

“你怎么不提醒我!”

方问黎一脸正直:“夫郎正给我表决心,我听得认真,也没注意。”

陶青鱼:“我信你个鬼!”

他脑袋一埋,方问黎只能看见他红透了的耳朵。

方问黎知道将人逗狠了,他低声认错。

陶青鱼瞥见人又来了,飞快拍了一下方问黎大腿:“你正常一点。”

“原谅我了?”

“原谅了!”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方问黎听了脸上笑意渐大。

汉子放下碗,看了眼方问黎飞快离开。

乖乖!方夫子还真是仙人下凡了。

*

混沌皮薄馅儿大,用骨头汤做汤底,面上傻了一把葱花。

陶青鱼一口一个,吃着吃着就忘了刚刚的事。方问黎递过来老夫妻自家腌的泡菜,他张嘴就接住,还毫不吝啬地给了方问黎一个笑。

方问黎弯唇。

哥儿一副不精明的样子,一看就比以前好骗。

不过看他碗里还剩的馄饨,估摸着哥儿的饭量,方问黎没在这个时候开口。

“方夫子。”

方问黎目光一转,看隔壁桌来了个不怎么熟的人。

他颔首:“张夫子。”

陶青鱼咬着馄饨瞥去一眼,见是个中年发福的男人,立马目光移到方问黎脸上。

方问黎看到哥儿的动作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快吃。”

陶青鱼弯了弯眼,继续解决剩下几个。

方问黎守着自己夫郎,并没有攀谈的意思。

但显然隔壁桌的人闲不住。

他目光扫过陶青鱼,眼里闪过鄙夷。转瞬掩饰好,笑着对方问黎道:“听说方夫子在府学待了两个月才回来。”

方问黎眼神淡漠,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张泰心里一堵,暗自握紧手。

傲什么傲,不还是没有留在府学。

陶青鱼察觉到气氛不对,悄悄将手放在桌下,戳了戳方问黎的腰。

“别闹。”方问黎肌肉一瞬绷紧,忙抓住哥儿的手。

陶青鱼压低声音道:“他跟你说话呢。”

“我知道。”

“你俩有仇?”陶青鱼眼珠一动,巴巴望着方问黎。

“没有,不熟。”

陶青鱼点点头。

混职场的处理好同事关系很重要。

不过他看了一眼稳若泰山的方问黎,心里默默想,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或许也没那么重要。

他笑眯眯地拍了拍方问黎的腿。

“我吃好了。”

“嗯。”方问黎结了账,牵着哥儿径直离去。

陶青鱼悄悄往后看了一眼,攀着方问黎手臂小声道:“他在瞪你。胡子都吹得翘起……唔。”

方问黎托着哥儿下巴带回来。

“看路。”

“这不是有你嘛。”

“那看我。”方问黎挠挠哥儿下巴上的软肉。

陶青鱼呜咽一声,往他肩膀上一栽。耳垂悄悄红了。

“大街上呢,你别撩我。”

方问黎笑了声,干脆圈住哥儿后腰带着他走。“要不要抱?”

“不用!”陶青鱼立马站直,大步往前走。

方问黎随着他的步调,渐渐带得哥儿慢下来。

“我们是直接回村里?”

“先在县里转转,我爹多半在卖鱼。”

方问黎看哥儿一脸兴致,没有阻止。

两人慢慢走回家,套了马车后,两人从进福巷巷尾往菜市场那边走。路过阿修家,陶青鱼顺带跟祁薄荷说了一声之前他问的事儿。

沿着枇杷巷往南走,鱼市就越来越近。

陶青鱼坐在马车里,撩起帘子看了外面一眼。他爹跟小爹爹正被客人围着,卖鱼忙得不可开交。

“不下去?”方问黎握住哥儿的手,看着外面问。

“算了。他们这会儿没空管我。先回村里吧。”

方问黎跟外面赶车的年轻小伙儿说了声,马车又慢慢动起来。

陶青鱼看不到他爹了目光才收回来。

他肩膀抵着方问黎,道:“晚上我们可能要在村里住上一晚。”

“好。”

“去外婆那边要拿的东西我都带上了,明日起来就直接去方家村?”

“夫郎安排就是。”

*

宝瓶村。

当马车驶入村里时,村子里的人见了还纳闷了一阵。

这是谁家富贵了的子女回来了?

后瞧着是往陶家走的,皆是恍然。

鱼哥儿带着相公回来了!

这都好久不见了。

村里一日有一日的热闹,两个月过去,村里的话题中心早换了一波。

陶青鱼慢慢下了马车,跟方问黎进屋时脚下一顿。

他仰头看着面前崭新的青砖瓦房,嘀咕道:“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自己屋都不认识了,要你何用!”老头气呼呼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陶青鱼立马扬起笑:“爷,我要不认识我就不上门了。”

“小兔崽子,一回来就欠骂!”

“老头子,快让哥儿进屋。堵在门口做什么!”

陶青鱼看他奶一发话,他爷黑着脸却乖得跟猫似的。

他嘿嘿一笑,忙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瞧瞧,江阳府带回来的酒。”

老爷子立马就笑了。

黄褐色的老脸上满是褶子,看着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陶青鱼这边送了酒,进屋就被他奶指着额头戳了下。

“平日里都让你爷少喝酒,你还给他送酒。”

陶青鱼抓着邹氏的手讨好道:“就一点点。”

邹氏就着哥儿抬手的动作下看,见他敞开的披风下微微凸起的肚子。邹氏眼皮一跳。

“哥儿你、你这是……”

陶青鱼笑眯眯道:“您有重孙了。”

“真的!”

“诶诶诶!奶你站稳。”

“爷!相公你扶着我爷!”

两个老人激动得脑子晕,陶青鱼看得心惊胆战,忙将他俩扶着坐下。

“你俩可要保重身子,我小爹爹他们现在没空,以后小孩出生了可要你们带。”

“带,奶给你带!”

邹氏忙摸了摸哥儿肚子,举着手对着老天爷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陶青鱼粲然一笑。

方问黎也在哥儿身边坐下,手挡在椅子的扶手上。

好一会儿,二老冷静下来,脸上还挂着笑。

邹氏问:“你爹他们可知道这事儿?”

陶青鱼道:“看他们在忙,没说。”

邹氏拍拍哥儿的手背,慈爱笑道:“他们定也高兴。”

陶青鱼见他们回来这么久没见他小三叔,便开口问了。

陶老爷子道:“他带着青芽上县里帮忙去了。我们老俩口在家里作伴。”

“铺子里忙?”

“快年关了,鱼丸能放,买的人也多了。”

“那青嘉青苗呢?”

“也带去了。你爹说孩子都大了,死读书没用,让他们也去县里帮忙。”

陶青鱼噗嗤一笑。

“我爹也想得出来。”

陪了老人一会儿,陶青鱼跟着方问黎到灶屋做饭。

邹氏跟去,拉着哥儿就道:“去你屋待着。”

“奶……我又不是帮不了忙。”

“你瞧瞧你一双手,儿婿在家让你做过什么活儿。”

陶青鱼真就摊开手看了看。

也是,一个茧子都没有。陶青鱼捏了捏,也不知道是不是水肿,软乎乎的都少了些骨感。

方问黎抓着哥儿的手指,习惯性地捏了捏。

“听奶奶的话。”

“没想到我有一天还有这样的待遇。”陶青鱼咕哝着,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

他听劝,利落地出门继续惹他爷去了。

午饭过后,陶青鱼拦住了他奶奶帮他收拾床,催促他俩去歇着后,自己将卧房收拾好。

往床上一躺,陶青鱼又默默换了几个姿势。

等方问黎躺上来,他挨着人腿往他身上一放,才舒服了。

“还有多久能出来啊……”

“要明年二月。”方问黎伸手托着哥儿后腰,嘴角都抿直了,“有一个就不生了。”

陶青鱼睁着圆眼看他:“要是个哥儿呢?”

“哥儿又如何?”方问黎捏住陶青鱼的脸,“夫郎生的,我如何不喜。”

陶青鱼弯眼,往他颈窝埋了埋。

“睡觉!”

*

晚上,陶家院子前响起了咯吱咯吱的车轮声。

牛拉着板车进了院子,三个小孩从车上跳下来,直奔屋里。

“爷奶!我们回来了!”青芽脆生生喊,手里还抱着鼓鼓囊囊的厚衣服。

家里生活好了,几个小孩养得愈发水灵活泼。

青芽将包袱往邹氏手上一塞。

“奶,热乎的白糕,我们帮你带的,快尝尝!”

老太太摸了摸小孩脑袋,笑着道:“好。”

“这么孝顺啊。”陶青鱼倚在门边打了个呵欠,吊儿郎当笑道。

“大哥哥!”三个小孩异口同声。

陶青鱼挨个摸摸脑袋。

青芽张开手就抱过来。

青苗抿唇腼腆笑着;青嘉双眼微亮,端端正正站好任由陶青鱼摸头。

“长大了。”陶青鱼感慨。

他见青芽的多。

另外两个孩子经常在学堂,他回村里也鲜少见着人。

以前玩儿泥巴的小孩肉眼可见的懂事了。好在没书呆子那味儿,机灵着呢。

“给你们带了东西,瞧瞧去。”陶青鱼指了指堂屋。

“谢谢大哥哥!”两小孩齐齐拱手,青芽也有模有样地屈身。

陶青鱼眉梢一扬,莫名欣慰。

这书没白念,更守礼了。

“快去吧。”

青嘉领着两个双胞胎走了。

院子外面卸了马车的陶大郎进屋,见自家夫郎直勾勾盯着哥儿的肚子。

他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结果一瞧——

他要当爷爷了!

“几个月了?”陶大郎紧张问。

“这是第六个月。”方问黎答。

方雾皱眉,算算哥儿去府城的时候就有四个月了,但他们却不知道。

可想想就知道两个小年轻是没注意到,否则照他哥儿的性子早憋不住了。

方雾瞪了一眼陶青鱼:“你这哥儿!心怎么这么大!”

陶青鱼只能乖笑。

“好了好了,快歇着。”陶大郎忙拉住自己夫郎,不让他说。

方雾哼了一声,转而问邹氏:“娘,我明儿给哥儿杀个鸡行吗?”

邹氏道:“杀吧,多杀一个让哥儿到时候带县里去。”

“诶!”方雾眉开眼笑。

杨鹊站在一旁看了会儿哥儿,等他小爹爹说完话,立马将他拉到屋里去。

他边走边道:“都两年了,可算盼来了。去瞧瞧小三叔给做的小衣服。”

陶青鱼诧异:“这就做好了?之前都没影的事儿。”

杨鹊:“这不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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