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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小掌柜 折吱 81820 字 1个月前

第211章 去搬救兵

“来,谢老,二少……咱们一起看向镜头。”

东郊铁矿动工仪式的场地前,谢载功面带微笑,同二儿子谢放分别站在市长以及副市长的左右,与今日前来参加开工仪式的各界名流一起合影。

前来采访的记者用相机记录了这一个非常具有意义的珍贵瞬间。

谢放在人群里,瞧见了大哥谢朝晞。

“在瞧什么呢?”

采访活动结束,谢载功转过头,刚要同二儿子交代些什么,注意到谢放视线看着前头,纳闷地问道。

人群里,谢朝晞已然掉头离去。

谢放:“大哥今日也来了现场。”

谢放深知,此番他拿下了东郊铁矿的独立开采权,在大哥那儿,只怕会认为,他有意跟他作对,算是正式同他撕破脸。

无妨,本来他就有些腻了这“兄友弟恭”的戏码。

有报社记者还在拍现场活动的照片,谢载功面上带着笑,语气却很是有些冷,“既是来了现场,也不知道向你这个当弟弟的道喜。他这个大哥当的,实在有些不称职。”

谢放出声“宽慰”父亲道:“听说同裕田先生合作的计划书,大哥同他底下的人准备了很长时间,如今却被我给截了胡,大哥有些不高兴,也是人之常情。”

“你不要替他说话。他什么心性,我还不清楚么?我早就同他说过,同东洋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他听进去了么?趁着这个机会,磨一磨他的性子也好。否则日后接管了公司,迟早要载大跟头!”

对于事到如今,父亲依然没有放弃由大哥接管公司这一想法,谢放半点未感到意外,他笑着道,“他日,大哥定然能够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

“不提他!你随我来,我有些话要交代你。”

那一句“不提他”里,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同谢放谢交代了一声,谢载功向现场的报社记者客气谢过,率先离开活动现场,走到一旁无人的角落。

谢放亦向现场报社记者道了谢,朝父亲走去。

谢载功特意留了田文、田武留意周遭。

“你方才做得很好。”

留意到谢放先前向记者道谢的举动,谢载功一脸欣慰地道:“记住,对待那些报社记者,咱们一定要客气、有礼,这样才叫人挑不出错处来。你可别小看了这些记者的笔杆子,厉害着呢,往往能杀人于无形。”

谢放拱手作揖,“儿子谨记父亲的教诲。”

谢载功目露满意之色。

以上这些话,他过去也没少同老大说过。老大面上答应他答应得好好的,可在同记者相处过程中,始终未能放下自己所谓的“架子”。

否则,也不会至今没有同哪家报社交好的记者。以至于去年岁末,因为同裕田禾丰有过往来一事,他被口诛笔伐,最后还是使了些钱,才将事情平息。

收回思绪,谢载功出声问道:“今日过后不久,便要动工了吧?”

谢放回道:“上午仪式结束,便开始动工。”

闻言,谢载功很是有些惊讶。

他看着现场穿着制服的工人们,他原先以为,这些工人今日前来,只为走个过场,亮个相罢了。

竟是活动结束便开始动工么?

片刻,谢载功面容肃整地道:“也是,这东郊铁矿的开采权来得不易,自是越早动工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这才是谢载功真正要交代给二儿子的事。

此番他们最终得到东郊铁矿的开采权虽说得益于罗先生写的那篇文章,算是冥冥之中老天爷也帮了他们一把,可东洋人那边未免太过平静。

平静得简直过了头。

南倾决定活动仪式后就动工,无疑是最好的。

谢放不得不咱次感叹父亲父亲对于时局的敏锐。

自开年后,东洋人那边格外地平静,不少人也便习惯了这种相对平静的生活,街市的店铺又热热闹闹地开张,全然没有去年年岁,因着东洋人大肆搜而造成的凋敝景象。

他是因为知晓这一年唯有年初这段时间,最为太平,自是越早开工越好,父亲却是提前洞悉到北城看似平静下的汹涌。

谢放:“是,儿子也是这般想的。”

谢载功不忘提醒道:“原先这东郊铁矿是要同东洋人一起开采的,如今当局给了咱们。东洋人那边如今是暂时没动静,可越是如此,反倒越是叫人担心。以我对东洋人的了解,他们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你自己完事留意一些,切莫掉以轻心。”

“请父亲放心,儿子已经修书,联系驻军城郊的盛司|令,请他借调一支队伍给我。”

谢载功吃了一惊,“盛书新能同意?”

老二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一些!他们不过是小小商人,盛书新怎么可能会同意?

谢放笑着道:“请父亲允许我卖一回关子。待盛司|令回复我的信函之后,我自会悉数告诉父亲事情的原委。”

谢载功:“……”

他怎么会一直以为老二办事沉稳呢?

这简直比他年轻的时候都还要“疯”!

东郊铁矿动工仪式当日,谢载功同谢放父子二人在东郊铁矿开工仪式上的活动的照片,被北城各大报纸以及地方报纸刊登、转载。

谢家名声愈显。

尤其是合影的第一排众多人物当中,模样格外年轻、英俊,同各大政要站在一起,气质都丝毫不显逊色的谢家二公子谢放,尤其叫人注目。在此番连篇累牍的报道当中,一举为北城百姓所知晓。

一时间,谢放成为北城民众街头巷尾热议的对象。

“不是说谢老近年来逐渐退居二线,无论是公司还是谢家的事,大都由谢家大公子做主么?相反,谢家二公子谢南倾似乎在符城待了挺长时间,去年岁末才回的北城。此番东郊铁矿独立开采权这般重大的事,怎的是由谢家二公子负责?莫不是……谢家的接班人有变?”

“害,现如今呐,可不是旧社会了,不时兴长子继承家业者一说了,能者居之呗。我瞧着这位二少挺好,不同东洋人同流合污,独立拿下了东郊铁矿的开采权。解气!”

“岂止是解气。这可是得冒着得罪东洋人的风险。谢南倾此人,有魄力!”

“掌柜的,您听见没,客人们都在议论咱们二爷呢。”

小毛手里头端着餐盘,往包间走去。

一路上,不时听见包间里头客人在议论着二爷,他转过头,很是高兴地同边上的阿笙以及陶管事道。

自打东郊铁矿动工,二爷上报后,来他们吉祥居吃饭的客人都多了起来!

他听好多客人提过,都说是因为听说了二爷同阿笙少爷交好,且是吉祥居的东家,故而特意来给二爷捧场。

如今他们这儿到了晚上,便高朋满座的,可不比开业那几日的盛况逊色!

“二爷此番能够拿下东郊铁矿的独立开采权,谁不觉得这一回着实扬眉吐气了一回?故而谈兴高涨着呢。”说到这里,原本面带微笑的陶管事浅叹了口气,感叹地道:“咱们啊,也是被东洋人给压了太长时间,憋屈了太久。”

提起东洋人,小毛就来气,他愤恨地道:“可惜咱们二爷手里头没兵,要不然,将那东洋人赶出咱们的地界才好呢!”

阿笙食指点在唇上,比划着,“越是这个时候,咱们就更要谨言慎行,莫要给二爷添麻烦。”

小毛赶忙噤了声。

是了!那帮东洋人坏着呢!他可得小心些,以免被些个小人给听见了,传到那帮东洋人的耳朵里。

陶管事赞赏地看了阿笙一眼,阿笙少爷小小年纪,能够如此谨慎,实在难得。

难怪二爷会对阿笙少爷这般赏识。

快要走到送餐的那个包间,陶管事关切地看着阿笙,低声询问道:“阿笙少爷身子可吃得消?若是觉着累,下一拨客人要是还想要见您,我便替您给婉拒了。”

原来,自从谢放见报以后,不仅来吉祥居的捧场的客人多了,便是提出想要见阿笙的客人也多了。

有纯粹想要结实身为吉祥居的掌柜的,更多的是想要通过阿笙,以此为契机,结识谢家二少爷。

东郊铁矿里头的利益太大。

早先人们大都忌惮于东洋人,如今这铁矿的开采权只属于谢家所有,自是人人都想要从怀中分一杯羹。

阿笙自是也察觉出了大多数客人“邀”他过去一见的目的,只是他打开门做生意,终究是不好太得罪人。不过若是客人旁敲侧击地想要从他这儿打听点二爷的事,即便是会得罪客人,他是半个字都不会透露的。

这段时日,天气渐渐地暖和了起来,夜里来的客人比白天要躲了不少。

阿笙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还要抽空见客、应酬,自是比纯粹在厨房忙活要累,不过目前为止,他的身体倒也还好。

阿笙笑了笑,“没事。从前在长庆楼,比这会儿可累多了。”

那个时候,若是店里忙,他要帮着掌勺,还要跑堂。

现在想来,亏得那会儿爹爹有意锻炼他,长年累月的,他都习惯了。再一个,幸好那时爹爹也常常让他帮着招呼客人,要不然长时间在后厨,见了人,怕是会露怯。

陶管事仔细观察阿笙的神色,见他不像是在刻意瞒着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便放了心。他替阿笙推开包间的门——

这是二爷特意交代的,凡是客人想要见一见阿笙少爷,他必须得陪同在侧。

如此,既是帮着阿笙少爷同客人沟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阿笙少爷“撑场子”,不至于被某些个客人欺负了去。

“二掌柜回来了。”

“怎么样,二掌柜,方掌柜也一同来了么?”

“这位……这位想必便是方掌柜吧?”

“听说方掌柜极为年轻,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来,方掌柜的,请坐,请坐。咱们坐着聊?”

陶管事推开包间的门,客人一见着他,便询问身为吉祥居的大掌柜阿笙是否也一同来了。

待瞧见陶管事身旁极为年轻的面孔,纷纷猜到了阿笙的身份,热情邀请阿笙落座。

阿笙瞧着,这几位爷都是生面孔,先前并未来过,又注意到桌上的菜品,客人们动得不多。

不知是不合胃口,亦或者……意不在此。

通常,这种来饭馆吃饭,却没动多少筷子的客人,需小心点应对。往往会提一些叫人为难的要求的,便是这一类客人。

阿笙拱手作揖,比划着,“多谢各位爷的赏识。十分抱歉,后厨有些忙,坐我就不坐了。我敬各位一杯,各位一下如何?”

陶管事亦注意到了,这一包间的客人似乎没怎么动筷,他帮着阿笙翻译手势的意思,面上带着笑,尽可能使得气氛活络一些。

小毛熟练地上菜。

“方掌柜客气。后厨自是有后厨师父忙活,又不需要你这个大掌柜的看着。还是说方掌柜可是瞧不上咱们,不屑同咱们同桌吃饭、聊天呐?”

阿笙目露紧张,他没有这样的意思!

陶管事不疾不徐地笑着将话接过去,“这位爷说笑了,咱们方掌柜这不是兼着吉祥居的大厨,实在没法在包间里待太长时间么。还请诸位见谅则个。这样,几位爷若是喜欢聊天,改日若是碰巧二爷也在,我去将二爷喊来,陪几位爷畅聊,如何?”

看来,先前是他看走眼了!

起初这包间的几位爷请他去邀阿笙少爷过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态度!

这些个有权有势的人实在叫人厌恶,阿笙少爷连开口说话都不能,竟都人心欺侮!

这几个人既是来着不上,陶管事自是不可能让阿笙以酒“赔罪”,他搬出二爷,是叫对方有所忌惮。

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有人不将二爷放在眼里,人们通常也不愿得罪谢家。

这一回,事情的发展却是出乎了陶管事的预料。

“倘若,我们一定要方掌柜坐下来,陪我们聊聊天呢?还是说,方掌柜的只能陪谢二爷聊天?”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一桌的人忽然大笑了起来。

其中一位笑着道:“麻生先生,您不要把话说得这般直白么。您把话说得这般直白,我们方掌柜的,可是要难为情了,是不是啊,方掌柜的?”

阿笙唇色苍白。

这几位客人是,是听说了些什么吗?

麻生?

陶管事心中一惊。

为何是东洋姓氏?

“难为情?应该是开心才对吧?毕竟,他一个哑巴,能够被谢二给看上。”

“不过,要我说,谢二的口味也实在够特殊的。”

几位客人越说越过分,陶管事低声对阿笙道:“阿笙少爷,这几个人怕是来者不善。今日之事,责任在我,等会儿您先出去。我来应对他们。”

“几位爷说笑。我们掌柜的忽然身子不舒服,招呼不周,实在不好意思。”

陶管事给阿笙使了个眼色,示意阿笙现在就趁机出去。

“慢!”

阿笙才转了个身,那位叫麻生的客人出了声,阿笙只得生生停住步子。

“方掌柜的,哪里不舒服?家父是医生,我自小跟在家父身边,也学了一些皮毛,我来替你看一看吧。”

说着,从位置上站起身。

“阿笙少爷,跑!”

陶管事见情况不对,厉声叫阿笙跑。

阿笙拔腿便跑——

他得出去搬救兵!

阿笙跑出包间,却在走廊上同一群手中持枪的东洋士兵打了个照面。

有客人瞧见这么多的东洋兵,吓了一跳。

里头客人听进动静,打开了包间的门。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东洋兵?”

“滚开——”

“大大地滚开——”

这帮东洋兵操着生硬的北城话,作势要拔出手中的刺刀。

“走,快走——”

“快走——”

客人们瞧见了,生怕自己性命不保,纷纷往外跑。

小毛扒在墙边,瞧见了客人纷纷往外跑,又瞧见了被东洋士兵给围住的阿笙少爷,吓得不行。

原来,方才小毛送过菜之后,想起自己托盘忘记拿出来了,便打算返身去拿,结果不小心听见了里头的对话。

意识到事情不对,他刚要去找豆豆商量对策,不料,才到前厅,便瞧见东洋士兵冲了进来。他便没敢再冒然行动,而是躲在这儿,观察情况。

怎么会有东洋士兵前来闹事呢?!

不行!

他得立即去告诉二爷!

小毛混迹在四散的客人当中,跑出了院子。

忽地,小毛撞到了一堵肉墙。

“对不住,对……”

“小毛,是我。吉祥居出什么事了?为何客人都在往外跑?阿笙呢?”

听出是二爷的声音,小毛申请激动地抬起头,他指着吉祥居的方向,“二,二爷!有,有人在包间闹事!是,是东洋兵!他们还欺负阿笙少爷!”

“什么人胆敢在本座的地界闹事?速带本座去看看。”

小毛这才注意到,二爷边上还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军爷!

谢放难得疾声地道:“还楞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带我们过去?”

第212章 就崩了谁

“且慢——”

小毛刚要转身带路,盛书新出了声。

他将小毛叫住,“等会儿……那放什么,我方才好像是听落了。你刚刚说是什么人闹事来着?”

“回爷的话,是东洋兵!”

盛书新心中当即有了退意。

东洋兵可就棘手了啊,一个弄不好,可是当真会真强实干地开打的。

谢放从盛书书意的言外之意以及他的神色当中,猜测出了对方已然有了反悔之意。

这些兵痞头子,争地盘的时候,打自己人打得比什么都凶,面对东洋人,却是舍不得一颗子弹!

谢放历经两世,对于像是盛书意这种兵痞头子的劣根性自是比谁都清楚,眼下,无论他多心急如焚,愤慨不满都是徒劳。

在盛书新出声前,谢放便直言不讳地道:“盛将军,难道我们的人在自己的地界,连受自己军人保护的权利都没有么?倘使如此,捐赠军备同军资一事,南倾还需仔细思量。”

倘若只有前一句,盛书意定然是双手做个揖,找借口开溜,他是来这儿吃饭的,可不是同东洋人结梁子的。

涉及军备、军姿,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谢家家大业大,别的不说,就那个铁矿,现在盯上谢家的,可不只他一个。

要是谢家转头找了别人合作,回头对付他,也白费他今日特意进城一趟!

盛书新打着哈哈:“南倾兄何出此言?你方才所言极是,怎么能叫我们的人在自己的地界被外人给欺负了去!”

他转过身,对跟在身后的一队步兵道:“等会儿都跟本座一块进去!”

“是!”

“是!”

从小在北城长大,小毛见多了这帮军人做的不靠谱的事儿了。

明明带了不少兵,见到东洋人却还是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他也不是没瞧过。

可这是头一次亲历。

尤其是这位爷一秒才说要给他们撑腰,后一秒又显出悔意,后头应当还是二爷允诺了什么,才改变的主意。

孙子!

这帮人也都是孙子!

谢放沉声道:“小毛,带我们过去。”

小毛忙收回心神,“是,二爷!”

疾步走在前头。

阿笙被东洋兵给围住,被迫退回包间。

陶管事瞧见阿笙去而复返,且身后还有手持武器的东洋兵,是又惊又怒。

阿笙朝陶管事摇了摇头,意思是,他暂时没有受伤,别担心他。

陶管事强忍着火气,他看向坐着的几位客人,“几位爷这是何意?”

坐在麻生先生左手边的中年男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没什么。不过就是想要请方掌柜坐下来,陪我们喝个几杯罢了。”

说罢,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阿笙,“方掌柜的,现在,可以陪我们大家伙坐下好好聊一聊了吧?”

阿笙手里头比划着,“您想要聊什么?”

“喔,对了,险些忘了,我们的方掌柜不方便陪我们‘聊天’,那就喝酒好了。来,方掌柜的,咱们先把这杯酒给喝了吧。”

对方将酒倒满,朝阿笙招了招手,态度轻慢,像是随意在招呼一只阿猫阿狗。

阿笙抿起唇。

从前在长庆楼,偶尔也遇见过喝醉酒闹事的客人。

可由于符城地界小,大家大都是熟面孔。便是偶尔有途径符城的客商,那也都是熟客带过来的居多,便是有客人闹事,也会有熟客出来阻止,也因此鲜少会将事情给闹大。

大家彼此间都会给个面子。

他从未遇见过像是这位客人这般侮辱人的。

在阿笙有所回应之前,陶管事拦在他的身前,他朝饭桌走过去,“我来替我们掌柜的喝。”

陶管事的手尚未接触到酒杯,酒杯提前被人给抄了走,泼在了他的脸上,“呵?就你,也配同我们麻生先生喝酒?”

阿笙眸子睁圆。

他愤怒地瞪了眼泼水的那人。

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给陶管事擦脸,他转过脸,飞快地比划着,“这酒我们不会喝,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放陶管事走!”

陶管事手中拿着帕子,抓住阿笙的手臂,摇着头,“阿笙少爷!万万不可!”

麻生一瞬不瞬地看着阿笙,他用生硬的北城话,问陶管事,“他在说什么?”

陶管事充耳不闻。

桌上有人拍了桌子,“我们麻生先生问你话呢!”

陶管事只当耳边有犬在吠。

他算是看出来了,除了那个叫麻生是东洋人,其他应该都是北城人。

走狗!

阿笙还在竭力“说服”陶管事,“陶叔,您先出去,他们应当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陶管事仍是不出声。

东洋人坏事做尽,跟在东洋人身边的走狗更是丧尽天良,可没有良心这种东西!

莫说便是他提阿笙少爷转达了手势的意思,便是他转达了,这几位客人多半也不会放他走,他还不如不要白费了这个口舌。

“我听闻,你们有一句老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阿笙警惕地盯着说话的,被称之为麻生先生的客人,他指了指门的方向,又指了指陶管事,并且做了个酒的动作。

阿笙这个动作,比方才的手势要好理解许多,那位麻生先生试着猜测,“你的意思是,要我们让你的二掌柜先出去?只要我们肯让他出去,你便陪我们喝酒?”

阿笙点头。

陶管事压低了音量,语气里满是不赞同,“阿笙少爷!”

这帮东洋人哪里是言而有信的主,若是连他也出去了,阿笙少爷同羊入虎口有什么分别?

“如此,那请你先表示出你的诚意吧。来,坐这里。”

麻生拍了拍他的大腿,他做着这样轻浮的动作,可面上表情却是很正经,就像是一部机器那般,没多少身为人的活气,叫人瞧了更加不寒而栗。

阿笙一时愣住。

他虽然喜欢二爷,也曾无意中瞧见过两个男子亲昵,可他……可他从未没有遭遇过来自同样身为男子之人的轻慢对待,以至于太过吃惊,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装什么呢?总不至于你跟了谢南倾这么长时间,还是个雏儿吧?我们麻生先生看上你,是你的服气。还不过来,给麻生先生敬酒!”

陶管事心中的怒火已然在爆发的边缘,“各位爷,请莫要欺人太甚!”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么!”

说话的人走上前,抬手欲要掌掴陶管事,被陶管事给用力地擒住。

陶管事早年干农活出身,如今虽年事稍高,可力气还是在的,陶管事一松手,那人竟被往后退了退。

麻生使了个眼色,有两名东洋士兵立即走上前,一人踢在了陶管事的小腿上,另一个人则趁着陶管事身子失去平衡,手按在他的肩上,迫使他跪下。

阿笙微张了嘴,可他发不出声音。

麻生太一郎用有着口音的北城话,对阿笙道:“你的二掌柜能不能从这儿走出去,可全看你了,方掌柜。”

陶管事大声地道:“士可杀,不可辱!阿笙少爷,您不必管我!”

他身后的东洋士兵对着陶管事的后背,狠狠踢了一脚。

阿笙连忙蹲下,察看陶管事的伤势,他愤怒地瞪着一桌子的人。

最终,他站起身,朝麻生走去。

“阿笙少爷,不可!”

“这就对了。方掌柜的,这一回,你算是交好运了!麻生先生啊,就是不喜欢话多的。”

麻生旁边的人站起身,给阿笙倒了杯酒。

阿笙将手朝对方泼了过去,如同后者之前对陶管事所做的那样,趁着对方伸手去抹脸上酒的功夫,迅速地掏过对方抵在腰间的枪,站到了麻生太一郎的身后——

枪口对准他的太阳穴。

麻生太一郎变却了脸色。

“你,你想要做什么?不要冲动?”

阿笙无法出声,陶管事默契地开口,“放我们走!”

麻生太一郎:“让他们走。”

“行,行,我放你们走,放你们走!”

羁着陶管事的两名士兵松开了手,阿笙便手在麻生肩上拍了一下。

陶管事一直留意阿笙这边的动静,他帮着翻译阿笙的手势,“我们掌柜的让你双手举起,站起来!”

双手举起,是陶管事自己加的,以防麻生忽然反击。

麻生只能双手高举,站起身。

阿笙挟持着麻生,离开桌子,他的身子往后退,同陶管事两人一起,退到门边。

陶管事开了门。

阿笙用眼神示意陶管事先出去,他自己则缓缓向后退去。

“陶叔,您没事吧!”

“陶叔——”

“掌柜的……”

“都不要过来!全部离开这儿!”

走廊上,豆豆同几名伙计没有走,见到陶管事同阿笙,纷纷跑上前,关心地询问情况。

听见陶管事的喊声,他们脚步一停,这会儿才注意到了阿笙手里还拿着把枪,还挟持了个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

“千,千万不要伤害麻生先生!”

“对,对,千万不要伤害麻生先生!”

那两名先前坐在麻生太一郎左右,在饭桌上对阿笙各种冷嘲热讽的两名男子,这会儿脸上满是紧张,仿佛阿笙挟持的不是一个东洋人,而是他们的亲爹。

不,怕是他拿枪抵着这两个人亲爹的脑袋,这两人也不会慌张成这样。

阿笙鄙夷地瞥了眼两人,谨慎地往后退。

“二爷!”

“二爷——”

听见“二爷”两个字,阿笙分了心。

那麻生太一郎见状,欲要找机会脱身。

忽地,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谁都不许动!谁要是乱动,本将军就崩了谁!”

盛书新的身后,他的护卫兵整齐地排成两队,分别在走廊的两边一字排开。

人数是东洋人的两、三倍之多。

第213章 难以善了

东洋兵果然未轻举妄动。

盛书新满意自己出场所造成的效果。

他的双手放在身后,闲庭信步般朝阿笙同麻生太一郎走去。

待瞧见阿笙手中挟持的人不是别人,竟是东洋驻北城少佐麻生太一郎,盛书新心里头顿时喊了一句“活爹。”

他滴乖乖,这小兄弟什么来历啊,怎的连麻生太一郎都敢挟持?

这麻生太一郎在战场上可是个狠角色,没想到也会有今天!

被他们国家的一个小兄弟拿枪指着!过瘾,实在过瘾。

盛书新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不能表现出来不是?

毕竟,东洋人的确不好得罪。

盛书新装成才将麻生太一郎给认出来的吃惊模样,睁大一双虎目,扬高了音量,“这不是麻生先生么,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麻生太一郎亦是认出了这个在战场上同他交过手的军人,他这会儿羞怒难当,脸色紧绷,却并不求饶,只用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盛书新。

装模作样的同麻生“友好”地打过招呼,打过盛书新转过头了头,“这位小兄弟,你是何人?麻生先生可是咱们北城的贵客,怎可对麻生先生这般无礼!”

“还不速速放下你手中的家伙?”

倘使阿笙在瞧见走廊两边列队的熟悉军服时那一瞬间,心里头一阵激动。

这会儿听了盛书新这一串质问的话,心里就有多失望,就像是一锅煮沸的热水往里头泼了一桶的冰,浇了个透心凉。

对欺压他们国民的东洋士兵这般讨好谄媚,这样的军人,怎么能够打胜仗,甚至是保家卫国呢?

阿笙没动,甚至有这么一瞬间,阿笙想着,大不了就同这个叫什么麻生的同归于尽,那他也算是为国除害,当一回英雄,死得其所了。

盛书新面上有些不快。

怎的?

他冒着得罪东洋人的风险,这小兄弟还不配合他,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一些。

方才盛书新在同麻生太一郎“叙旧”,谢放不便出声,眼见盛书新因为阿笙的不配合沉了脸色,谢放及时地出声,“盛将军,阿笙年岁小,应当是吓着了。不如让我来说服他?”

盛书新下巴微抬,勉强地微一颔首。

阿笙方才只是听见伙计们在喊“二爷”,可他由于背对着大家伙,是没瞧见二爷的身影的。

这会儿听见二爷的声音,听二爷竟是同这位不靠谱的军爷是“一伙”的,顿时又委屈又生气。

谢放瞧见阿笙发红的眼尾,便知阿笙误会了他,他同阿笙做了个手势,“迟些我再同你详细解释。”

比划完,谢放朝阿笙伸出手,“来,阿笙,把枪给我。”

阿笙没有忽略二爷方才朝他比划的手势意思,尽管他此时心里头仍是十分委屈,对于二爷同像盛书新那样的军人在一块很是失望,出于对二爷的信任,他还是缓缓地抬起头,将手中的枪支交给了出去。

谢放谨慎地将阿笙递来的手枪接过去,交给盛书新,“盛将军。”

盛书新将手枪接过,赶紧走上前,察看麻生太一郎的伤势,“对不住啊,麻生先生,受了惊吓了吧?伤着没有啊,需不需要给您请大夫瞧一瞧?”

麻生太一郎脸色绷直,他操着生硬的北城话,“多谢,但不必了。请把我的手枪给我。”

啧。

他说呢,这枪的做工怎的这般精良,还以为是这小兄弟自己花大价钱购的。

东洋人的武器就是好,瞧这手枪做的,又小巧又轻,很是趁手,不知道弹道稳不稳定,设计精准力怎么样。

倘若麻生太一郎没想起枪这一回事就好了,他还能给理所当然地“缴”了,拿回去研究。

得,黄了。

“噢。这是您的手枪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给,完璧归赵。”盛书新笑着把手枪给递过去。

麻生太一郎接过手枪,他转过头,用东洋话对他的士兵们命令道:“走!”

跟他一起前来的几名国人很是有些意外,“这就走了啊?”

“麻生先生,您不打算教训一下那个……”

麻生拿着刚被交还的手枪,指着方才说话的那人,满目凶光,“闭嘴!”

那人吓得不敢再说半个字。

麻生太一郎沉着脸,率队离开。

盛书新给他手底下的一名哨兵使了个眼色,示意后者跟上,以免那帮东洋人使了个回马枪。

这东洋人可不会管什么道不道义,一但开打,会不会伤及这胡同内的百姓。

东洋人已经离开,可现场还是没有人出声,大家伙都被方才现场弥漫的肃杀气息给压得说不出话。

谢放揽着阿笙的肩,低声问道:“怎么样?都还好么?可有哪里伤着了?”

阿笙还在因为二爷为何同像是盛书新那样的军爷走得近而有些不高兴,却是没意气用事,故意不理二爷,他摇了摇头,快速地比划着,“我没事。二爷,您赶紧叫人去请个大夫,陶管事的后背被东洋人给踢了一脚。”

闻言,谢放倏地转过头,神情关切地去看陶管事,“陶叔……”

未等谢放出声关心,陶管事便摆着手,“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的,算得了什么。我回头自己涂一点铁打损伤的药便好了。倒是阿笙少爷,吓坏了吧?”

背后被踹了一脚这事可大可小,倘若只是皮外伤倒还好,就怕是受了轻易未曾察觉的内伤,谢放自是不放心。

他吩咐一个跑堂的伙计,去请中和堂的大夫过来一趟。

谢放环顾周遭,对其他人道:“其他人呢,可还有谁也受了伤的?若是还有人受了伤,等会儿大夫来了,同豆豆说一声,等大夫来了之后,一一诊断。”

就在这时,盛书新的哨兵回来了,“盛将军,东洋人确实已经撤了。我亲眼瞧见他们坐车走了。”

大家伙听见了,顿时一阵欢呼雀跃。

“是这帮东洋人可算是走了!”

“太好了!”

“太好了!”

阿笙的身子在抖。

谢放猜测,多半是受了惊吓,身子尚未缓过来,他低声吩小毛去拿一件披风过来,人在包裹着的情况下,会更加有安全感一些。

小毛去阿笙的休息间拿了毯子回来,他交给二爷。

谢放将披风披在阿笙的肩上,果然,阿笙身子轻颤的情况好了一些。

小毛不解地问道:“二爷,我没明白,为何那个叫什么麻绳还是麻生的会那般轻易地就走了?”

豆豆瞪他,“不是,你什么意思啊?你还想那般东洋人留下来找我们是吧?”

小毛一脸委屈,“我这不是纳闷么。东洋人是那种被人用枪指着,还善罢甘休的性子?”

谢放解释道:“东洋人军人最是崇尚他们所谓的武士道精神,被人拿枪抵着这种失职的事情,对身为军人的麻生太一郎而言是自己无能的表现,更是一种奇耻大辱。”

“可以啊,南倾兄,你对东洋人了解得挺多。”盛书新食指曲起,轻刮着下巴,作思索状,他转过头,看着阿笙,“我猜,想来那位麻生太一郎今晚没少喝酒,不然小兄弟你不可能从他的手中把枪给抢过来。小兄弟,你运气不错啊。””

不。

事实上,阿笙并不是全然凭的运气。

他在酒楼待的时间长,他只要一闻客人身上的酒味,观察客人的脸色同眼神,就大致能够知晓客人喝到了哪儿,还剩几分清醒。

那麻生太一郎语气听着没有半分喝醉的模样,但眼神还是有一些变化的。

为了证实心里头的猜测,他刻意接近那个东洋人,果然在后者的身上闻见了浓浓的酒味。

再有意志力的人,一旦喝高了,也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也是为什么他敢冒险从麻生太一郎手中的抢过手枪的重要原因。

盛书新话锋一转,正色地道:“不过你今日算是将麻生太一郎给彻底开罪了,便是他不来找你的麻烦,你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平,这北城你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位小兄弟拿枪指着的,可不是麻生太一郎一个人,而是麻生太一郎后头的整个帝国,东洋人不只是不会善罢甘休。

阿笙双手攥着披风,表情怔楞。

他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凭什么要他离开北城?

阿笙尚未回应,小毛就下意识地嚷嚷了起来,“这怎么行?这吉祥居倾注了咱们阿笙少爷多少的心血?何况,吉祥居从开始营业到现在,生意一直极好,哪能说放弃就放弃!”

盛书新没那耐性仔细听小毛话里的内容,只是听他说什么不行啊,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啊,丢了一句,没好气地反问:“赚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小毛没吭声。

是命重要,可人活着,没钱,不也保不住命么。

阿笙少爷可是借的二爷的钱开的吉祥居,这都还没回本呢,就得离开北城,那阿笙少爷不是白忙活一场了?

阿笙轻咬着唇,转过头,去看二爷。

难道,他真的只能离开北城么?

他才来北城没多久。

谢放陷入沉思,“盛将军的思虑不无道理。”

事实上,他担心,即便东洋人那边没动静,为了息事宁人,当局也会对吉祥居或者是阿笙出手。

今晚这件事,就不会就这样结束,只怕难以善了。

第214章 意在沛公

大厅始终不是说话的地方。

谢放命亓亓整理人收拾一间包间出来,邀盛书新里头坐,他同阿笙作陪。

陶管事则吩咐厨房师傅去拿几壶酒,端几碟冷盘过来,再去烧几道家常菜——

大菜是没时间做了,家常菜上菜快一些,垫垫肚子,也收收惊。

“抱歉,盛将军。今天本意是请您来这儿吃饭,临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阿笙今日亦受了惊吓,不便下厨,只能改日再请您吃好吃的。还望海涵。”

谢放替盛书新将酒给满上,他自己亦给自己倒了杯酒,主动赔罪道。

阿笙心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先前这位军爷说他不能再在北城继续待下去的时候,二爷不但没有驳他,反而顺着这位军爷的话往下说。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位盛将军。

瞧见二爷倒酒,还是担心得不行,他刚要伸手制止二爷,见二爷朝他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也便未冒然拿走二爷手中的酒杯,唯有不安地望着二爷。

盛书新来这儿也不是当真冲着吃来的,在哪儿吃不是吃。

他干脆地引尽谢放的这一杯“赔罪”的酒,一脸惊奇地看着阿笙,“你这小兄弟还会下厨?”

谢放解释道:“阿笙是吉祥居的掌柜,不过亦管着后厨。”

先前小毛的话盛书新就没仔细听,因此这会儿听说阿笙就是吉祥居的掌柜同大厨,大大吃了一惊,他上下左右地打量了阿笙一眼,“小兄弟,你多大岁数了?”

这张脸,怎么瞧,怎么都不像是满二十的。

同来这儿用餐的不少客人一样,盛书新也听说过吉祥居,也听说了吉祥居掌柜年岁极轻。

他原想着,年岁不大,那怎么着也该有个二十七八吧,未曾想,竟“小”成这样,他瞧着店里的伙计怕是都比这位掌柜年纪要大。

谢放代为回答道:“快二十了。”

“嚯!还没到二十你小子就在北城这地界开餐馆啊?小兄弟,勇气可嘉啊!”盛书新竖起大拇指。

这话听着像夸奖,可又不大像,阿笙拿不准应当如何回应妥当,便只好作了个揖。

盛书新手里头抓了一把花生,往嘴里头丢了一颗,放在嘴里头咬着,纳闷地问道:“小兄弟,我问你啊,那麻生太一郎怎么得罪你了?你竟敢拿枪指着他。”

阿笙抿起唇,他微垂着脑袋,不想回答,更不愿回想晚上锁发生的事情。

谢放察觉到阿笙的抗拒。

他轻握了下阿笙放在桌上的手,“若是不想答,便不必回答。你今天晚上受了惊,想来盛将军亦能够体谅。”

盛书新是什么人物?

先不说谢放这一句话就充满了袒护的意味,便是这“握手”的动作,都依稀能瞧出两人的关系不大简单。

他再一看阿笙那一双像是黑葡萄似的眼睛以及那张俊俏的脸蛋,当即猜出了什么。

盛书新将口中的花生咬得咯嘣脆响,“哦,是,是。无妨,无妨……”

啧,有钱人玩的果然是花。

他管这小掌柜晚上受了什么惊吓,谢南倾是不是同人搞在一起,他只要谢南倾能够按照他们所约定的,定期给他捐武器,捐物资就行。

吃过饭,谢放亲自送盛书新出院子。

他返身折回。

快要走到前厅,冷不防瞧见檐下站着一团黑乎乎的身影。

四下安静,只有包间里偶尔传来收拾碗筷的声音。

即便逆着光,谢放也从身影的轮廓认出是阿笙,他走上前,失笑道:“好生吓我一跳。怎么一个站在这儿。可是在等我?”

阿笙笑不出来,他小脸严肃,他比划着,“二爷,您为何同那位将军走得这般近?”那位盛将军瞧着……不像是什么好人。

他也不喜欢那位盛将军。

“原是为这个。”谢放眼带笑意,他牵起阿笙的手,“去你休息间说?”

二爷的指尖有些凉,阿笙脑海里才闪过这样的念头,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他面颊一热,下意识地挣开了手。

屋子里头,陶管事听见二爷的声音,走近,一脸歉意地道:“抱歉,二爷,我劝过阿笙少爷进里头休息,但是阿笙少爷执意要在这儿等您。”

“无妨。”谢放睨了阿笙一眼,他走上台阶,关切地问道:“陶叔可瞧过大夫了?大夫怎么说?”

阿笙收到二爷方才看过来的眼神,微低着脑袋,脸上还是有些发烫。

他方才不是故意的……

陶管事微一欠身,“多谢二爷关心,万幸,没伤着脾脏,也没伤到骨头,只是受了皮外伤。大夫已经给开了药方,小毛已经跟着一块去抓药了。”

话虽如此,谢放瞧出陶管事的行动仍然有些不对大方便,比起平日里,步子迈得要慢了许多,身子也微微躬着,估计并不像是陶管事说得这般轻巧。

谢放知晓,陶管事这么说也只是为了让他能够安心而已,他温声道:“不管有受内伤,还是得好好修养。我和阿笙刚好要进屋休息,我扶您一块去屋里头,等会儿坐我的车,我们再一同回去?”

陶管事赶忙摇头,“不用了二爷,我自己坐车回去就……”

“还是说我现在就命人去喊小徐过来,您先坐车回去?等小毛抓了药回来,我给带您回去?”

陶管事一脸无奈,他哪能如此麻烦二爷,只好道:“谢过二爷。”

谢放扶陶叔进阿笙平日里的休息间,在椅子上坐下。

阿笙去拿了软垫过来,给放在陶叔的腰后,这样陶叔靠起来腰会舒服一些,也不会碰着背部的伤。

谢放笑着夸赞道:“还是阿笙想得周到。”

有软垫靠着,身子放松了不少,后背也便不用一直挺直着,疼痛总算缓解了少许。

陶管事向两人道谢道:“多谢二爷,也谢谢阿笙少爷。”

阿笙忙摇着头,比起陶管事今日为他做的,他这点算得了什么呢。

待二爷同阿笙也先后找了椅子坐下,想起二爷刚刚送走的那位盛将军,陶管事疑惑地问道:“二爷,您同那盛将军是如何认识的?怎的先前从未听您提过?”

阿笙很是有些意外,竟是陶管事此前也未曾听二爷提过那位盛将军么?

知晓陶管事的这个问题,亦是阿笙所在意的,对陶叔同阿笙,谢放从来都没什么可相瞒的,他同两人仔细解释了原委。

原来,早在谢放决定拿下东郊铁矿的独立开采权,他便猜到,此举定然会得罪东洋人,因此提前便开始运作。

盛书新的驻军就在郊外,是最理想的合作对象。

他捐赠武器设备同物资给盛书新的军队,作为交换条件,盛书新需派人保护东郊铁矿的安全。

他在东郊铁矿开工仪式那日,同父亲说的便是这件事。

只是那时盛书新那边尚未给他回信,他也就没有说得太过详细。

陶管事听后,感叹道:“二爷考虑得实在周全。”又十分关切地进一步追问道:“那位盛将军可答应了?”

谢放:“带兵打仗,圈地盘,最是烧钱,谁家的军备、军资充足,很大程度上便决定了战场上的胜败,盛书新没有理由拒绝。”

今日也是凑巧,他宴请盛书新吃饭,结果碰上东洋人闹事。

闻言,陶管事彻底放了心,“那就好,那就好。”

东郊铁矿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有军队驻守可放心一些。

阿笙这才知道,原来二爷是为了东郊铁矿的安全,这才不得不同那位盛将军往来,“二爷,对不住,我还以为……”

谢放站起身,去执起桌上的茶壶,睨着阿笙,“以为我什么?以为我同北城其他商人一样,在押宝?押最后究竟谁会挥军入住北城,成为这座城池乃至至全国的真正主人?”

时局不稳,商人们为求自己的产业发展顺利,往往会寻求军队的保护,只是如今各方势力割据,商人们往往看好的势力也各不相同。谁也不知道他们投资的那方最终势力能不能胜出。军|商、政商往来甚密已是公开的秘密。

一旦押对势力,那往后可不是平步青云的事,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

他们并不会看究竟哪方势力真心为国为民,他们只在意自己的利益能不能得到保障罢了。

因此,这才被报社记者辛辣地嘲讽为“押宝。”

阿笙急忙比划着,“我知道二爷不是那样的人!”

他只是想不明白,二爷为何要同盛将军那样的人往来而已。因为他觉着以二爷的性子,应当不会同那位盛将军相投才是。

谢放没有执壶的那只手,将倒放的茶杯竖起,看着阿笙,“那方才,是谁在生我的气?”

阿笙脸颊蓦地一红。

他,他也没有生气,至多只是有些,有些……闷闷不乐而已。

谢放往杯子里倒茶,茶壶却并未出水。

谢放放下手中的茶壶,对阿笙道:“这茶壶里头似是没什么茶水了,阿笙,劳烦你再去添一壶,可好?另外,我想要明前茶,场地没关系。”

难得二爷说想要喝茶,阿笙哪里会拒绝,他点了点头,比划着,“您等我一下。”

谢放:“好。”

阿笙出了门。

谢放仔细留意脚步声的远近。

待脚步声逐渐远去,谢放再次执起手边的茶壶,缓缓倾斜,茶水汨汨流出。

谢放将茶斟至三分之二,在陶管事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将茶杯递过去,“陶叔,今天晚上发生了具体何事?烦请您一五一十告诉我,不要有任何相瞒。”

陶管事神情神错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二爷是有意将阿笙少爷给支开——

明前茶的冲泡要讲究一些,不会那般快。

双手恭敬地接过二爷递过来的茶,喉咙发干,陶管事却一口也没喝杯中的茶,他一脸愧疚地开口,“对不住,二爷,今晚归根结底,都是我的失职……”

陶管事低哑着嗓子,将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给二爷。

谢放听后,眸色骤然一冷。

陶管事低着脑袋,“是我不好,倘使我再警惕一些,观察得在细致一些,早些发现那一桌子的人当中有东洋人,或者是发现他们不是纯粹来吉祥居吃饭的,这一切便不会发生。阿笙少爷,也不会被那些人给欺侮!”

陶管事双手紧紧地攥着茶杯,一开始是心有愧疚,想到晚上发生的一幕幕,心中的愧疚则全然化作了愤慨。

谢放沉声道:“不。不是您的问题。即使您晚上打着二十万分的警惕,也没有用。今天晚上不成,他们改日也会寻找机会。若是一次、两次都不成,他们便很有可能会选择在您不在的时候,让伙计去将阿笙请来。”

陶叔已是十分警觉之人,尚且没瞧出麻生太一郎那一行人的猫腻,更勿论是年纪同阅历都尚浅的伙计们。

届时,没了陶管事从中周旋,临机应变,事态只怕会发展得更为严重。

陶管事一愣,“二爷,您的意思是……他们是存了心,要为难阿笙少爷?”

谢放:“项庄舞剑。”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莫不是,那麻生太一郎一伙人,是,是冲着二爷来的,他们欺侮阿笙少爷做什么,是想要给二爷一个教训?

陶管事心中一凛,“那依照二爷您这么说,阿笙少爷此番,是因您才有了这桩灾事?”

谢放“嗯”了一声,他神色颇为凝重地道:“北城,阿笙怕是真的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在决定拿下东郊铁矿之前,他便预估了后续可能会有的麻烦,事事都提前部署。

他原先计划,待盛书新派兵驻东郊铁矿后,他再伺机观察正规军|队的训练方式,日后好组建一支属于护卫队,保护吉祥居,不让吉祥居有人闹事……

不料,东洋人的动作竟这般快。

他们竟这般快知晓,阿笙于他的重要性。

这其中,想必他大哥功不可没……

第215章 麻烦大了

阿笙手里头端着托盘,回到休息间。

听见脚步声时,谢放同陶管家便默契地停止交谈。

谢放走上前,“来,给我吧。”

阿笙连连摇头,这么点小事,他没有问题的,何需麻烦二爷。

可他也没法说话,因此,当二爷执意将托盘拿过去时,担心一旦争执,不小心打翻热茶,反而容易伤着二爷,阿笙便只好松了手。

谢放将托盘放桌上,他执起茶壶,将倒的第一杯茶,递给了阿笙,“小心些,别烫着手。”

阿笙摇着头,他眼睛晶亮地盯着二爷,他比划着,“我不渴,您喝。您尝尝看,合不合您的心意。”

“你经手的茶,我又岂会不满意。还有一壶呢,不差这一杯,够喝的,放心。”

说着,茶杯再次往阿笙面前递了递。

阿笙只好将茶杯接过,拿在手中,慢慢地吹凉。

忽地,阿笙注意到桌上有个茶杯是立着的,他眼露纳闷,奇怪,他今日在这儿饮过茶么?

怎的……全然想不起来了?

不一会儿,小毛取了药回来。

谢放便让豆豆替陶管事拿着药,扶陶管事去停在胡同里的车里等他。

这会儿该处理的事情也都处理完了,陶管事却是半字未问二爷留下来还有何事,同二爷以及阿笙作了个揖,由豆豆扶着,出了休息间的门。

今天晚上,多亏了陶管事,阿笙不放心,想着跟豆豆一起,扶陶管事出去,他将自己的想法比划给二爷,想着马上就追出去,谢放出声道;“放心,由豆豆扶着,不会有事的。”

阿笙眉心微拧,多一个人,不是更好么?

谢放见阿笙还是担心,他唇角扬起一抹无奈地笑,“难道你没瞧出,陶叔是有意为之?”

嗯?

陶叔,有意什么?

谢放去关上休息间的门,浅叹了口气,“陶叔是有意,给你我留单独的相处空间。”

闻言,阿笙脸颊蓦地一红。

谢放就是知晓阿笙脸皮薄,方才才没有直接将话给说得那般直白。

阿笙的脸颊犹在发热,忽地,身子被二爷拥在怀中。

二爷手臂箍得他有些紧,阿笙刚想要动一动身子,好让自己稍微舒服一些,只听二爷道:“我只要一想到你今晚上差点出事……我便吓出一身冷汗。”

阿笙微讶。

他瞧着二爷今天晚上全程都这般冷静,他还以为,二爷见多了世面,晚上这样的事对二爷来说只是小事呢。

阿笙缓缓地抬起手臂,回抱着二爷,轻轻在二爷后背拍了拍——

他没事,他好好地,就在二爷面前呢。

怀里传来人体的温度,总算令谢放稍稍安心了一些。

倘使,他同盛将军再去晚一步……他未敢再想下去。

谢放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这件事,他一定会同大哥清算!

谢朝晖计划外出,上同学家,约同学看夜戏去。

府中仆役从院外走来,恭敬地道:“三少,大少请您过去一趟。”

谢朝晖从婢女手中接过外套,他停下步子,将大衣外套给穿上,“大哥可有说请我过去所为何事?”

来传话的小厮摇了摇头,“大少没说,只交代了请您去过去。”

谢朝晖双手插兜里,抬脚就往外走,“既是没给留话,想来不是什么大事。你回去,回大哥的话,就说我出门了,不在家。”

小厮在后头跟着,“三少,三少,三……”

谢朝晖忽然停下脚步,跟在后头的小厮险些撞上,后者一脸发蒙地看着倏地转过身的三少爷。

谢朝晖临时改变了主意,“算了,我还是随你去一趟。”

小厮一叠声地道谢,“哎,好。谢谢三少,谢谢三少。”

要是没请到人,大少定然要不高兴。’

谢朝晖不大情愿地跟着小厮一块去往大哥的院子。

跟东洋人合作的东郊铁矿的项目彻底底黄了,他前期打点投入的那么多的资金,也打了水漂。

其中有不少钱,都是他向母亲跟几位舅舅借的,他保证了等铁矿这个项目一旦拿下,便会连本带利双倍还上。

那东郊铁矿独立开采权给了二哥这件事,各大报社都报道了,动工仪式的阵仗那么大,他现在几位舅舅都听说分别向他追债,别说双倍,他连零头都还不上!

兴许……

他可以找大哥“借点钱”?

谢朝晞跨进暖厅,便瞧见他大哥在喝酒,桌上还摆了一桌吃的,他眼底闪过一抹诧异,面上堆着笑,“大哥今日瞧着挺有兴致,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谢朝晞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唇角勾起,“等等,你就知道了。”

“来,三弟,坐。”谢朝晞笑指了指他旁边的空座,桌前已然摆了一副碗筷,显然是特意为谢朝晖这个三弟备的。

谢朝晖瞧着大哥脸上的笑容,大哥瞧着似是前所未有的高兴,可最近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按说没有值得大哥高兴的啊。

谢朝晖垂眸掩去眼底的狐疑,在谢朝晞所指的位置坐下。

谢朝晞给三弟谢朝晖将酒给满上,他将酒杯递过去,“来,等会儿大哥请你听戏,一处好戏。”

谢朝晖伸手将酒给接过,一脸惊讶,“大哥你请戏班子了?”

不能啊,在这会儿之前,他半点没听说过家里今晚请了戏班子,他来时的路上,也没听见院子里有任何动静。

大哥该不会是……这段时间受太大刺激,以至于精神都有些那什么了吧?

谢朝晞轻晃手中的酒杯,眉眼难掩得意,“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谢朝晖开着玩笑,“这么神秘呢?”

谢朝晞但笑不语。

谢朝晖只好将满肚子的疑问给压下,他晚上吃过了,这会儿肚子还饱着呢,也便没有动筷,只是闷声将大哥谢朝晞给他倒的酒给喝了。

两个人约莫喝到第三、第四杯,外头,小厮走进,躬身道,“大少,有位古先生找您。”

谢朝晞当即放下手中的酒杯,“快请那位古先生进来。”

除了他,大哥还请了谁?

谢朝晖纳闷地转过头。

“是。”小厮应声出去,不一会儿,带着一名身材矮小,体型微微有些发胖的中年男子进来。

胡韬?

方才小厮怎么说是“古先生”,胡韬什么时候连祖宗姓氏都给人改了?

还有,这个胡韬,不是专门给东洋人做翻译的么?

说好听,说不好听的,那便是东洋人的走狗。

大哥怎的将这样的人给请到家里来了,也不怕父亲知道后会生气么?

忽地,谢朝晖总算反应过来,难怪……难怪方才小厮通报时,说的是“古先生”,古月胡,可就是胡先生么。大哥这是生怕父亲会知晓,故而提前同胡韬知会过,对方才会以“古”先生的名义上上门吧?

“大少。哟,三少也在呢,小的给二位爷问好。”

胡韬一进门,瞧见谢朝晞也在,便笑容满面地拱手作揖。

谢朝晞没工夫,也没心情同他寒暄,他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今日麻生先生可去了吉祥居?”

谢朝晖一听,心中又是吃了一惊,这才知道,大哥之前所说的请他“听戏”是个什么意思。

为何大哥会问麻生先生是否去了吉祥居?

胡韬支支吾吾,“去是去了……”

谢朝晞瞧出胡韬神情的不自然,他皱起眉头,“什么意思?难不成那麻生太一郎当真瞧上了那个小哑巴?”

“瞧上?只怕麻生少佐现在是恨不得放一把火,把那吉祥居都给烧了。“

谢朝晖眼睛一亮,“怎么说?快,说得详细一些。”

胡韬站着回话,他将今日在吉祥居发生的事情大体说了一下。说完,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幸好,幸好麻生先生最终平安无事,否则要是东洋人那边追查起来,查出是咱们怂恿的麻生先生去的吉祥居,那咱们麻烦可就大了。”

废物!

都是一群废物!

那个麻生太一郎堂堂一个少佐,竟然会被一个小厨子,还是一个哑巴给用枪低着脑袋!

简直是废物!

谢朝晞在一旁,从头到尾给听了个详备,他瞠目结舌,“阿笙……他怎么敢对麻生太一郎动手的?”

“嫌活得不耐烦了呗。得罪了东洋人,我看他那间吉祥居算是开到头了,性命能不能保住都另说。”胡韬回得漫不经心。

回过三少谢朝晖的话,胡韬便又笑吟吟地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大少,“不过,大少,您交代给我的事儿,我也算是办成了。您看……”

谢朝晞神色阴鸷地开口,“你得连夜离开北城……”

“您,您说什么?”胡韬一度怀疑自己听岔了,他这一家老小都在北城,让他连夜走人?他走哪儿去?

谢朝晞疾步走出暖厅。

回来时,他的手里头拿着一叠现钱,塞到胡韬的手里,“这笔钱,够你安家的了!走!连夜就带着你的家人离开北城!否则,天一亮,你跟你的家人都休想活命!现在,什么都别问,带着这笔钱,马上离开这里,马上!”

谢朝晖直勾勾地盯着胡韬手中的那一沓钱。

胡韬被谢朝晞那一句“你跟你的家人都休想活命”给吓破了胆。

他这会儿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早在那麻生被那个小掌柜用枪抵着,他的名字就被阎王爷给记在生死簿上了!

那麻生太一郎今晚是醉了,回头回过神来,可不头一个就找他算账么!

他怎么,这么蠢呢!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

“哎,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胡韬连忙将谢朝晞给的现钱收好,连告辞都忘了说,匆匆忙忙出了门。

谢朝晖余光扫着他大哥。

娘的!

都是一个爹,他大哥怎的这般有钱!

不过既然他大哥这般不缺钱,他开口向大哥借点钱,大哥应当不会拒绝?

谢放从吉祥居回来,他扶着陶管事,一块下了车。

门口,福禄收到通知,早早便在这儿厚着。

忽地,他的肩膀被人从后头撞了一下,那人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福禄气得不行。

走路长没长眼睛!

担心是府中哪位主子的客人,没敢骂出声,只能在心里骂一句解气。

“方才那人是谁?怎的撞了人也不道歉?”

陶管事瞧见这一幕,问因为瞧见汽车车灯,而前来开门的门房。

门房仔细辨认那人的身影,“瞧着,好像是一位姓古的先生,是一位书商。”

陶管事眼露惊讶,“书商?咱们北城的几个大的书商,哪有姓古的?

福禄亦气恼地道,“可不是,书商不是大都是读书人吗?怎的撞了人,也不晓得道歉?”

“这个咱们就不晓得了,许是大少新结交的书商朋友?”

一旁的谢放出声问道:“那位古先生,是大哥的朋友?”

“是呢,二少。因着晚上就这一位客人前来拜访大少,是以我还有些印象。”

谢放心念微动,他从荷包里,取出一块银元递给值班的年轻门房,“你跟上那位古先生。将他晚上的行踪及时地报告给我。”

第216章 付出代价

“混账!”

清早,谢家主院传出老爷子谢载功气急败坏的声音。

老大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同胡韬那样的人往来不说,还起了歹念,妄图通过利用麻生太一郎去吉祥居惹麻烦,以使东洋人同南倾结怨!

为的仅仅只是因为东郊铁矿的独立开采权给了南倾。

都是自家兄弟,难不成南倾拿下独立开采权之后,他这个当大哥的便不能管理矿场了么?

退一万步,本是同根生,岂有联合外人,陷害自己弟弟的道理,最为重要的是,这件事若是事态扩散,极有可能牵累谢家!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谢放立在父亲身前,温声道:“还请父亲保重身体,大哥许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他还知道要给人一笔钱,让人远走高飞?他哪里糊涂?我看他是太聪明了!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实则蠢不可及,蠢不可及!”谢载功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扶在椅背上,胸膛剧烈地起伏,一双眼睛满是怒火。

谢放只安静地站着,等着父亲发泄完心中的火气。

他心里清楚,父亲固然对大哥的行为十分愤怒,可这十分里头,多少有三分,是在演给他看。

果然,谢载功在发过这一阵子的怒气之后,便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看着二儿子,“人呢?现在可是在你手上?”

谢放从父亲的眼底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猜疑。

父亲是认为他定然私自见人给扣下了,为的就是来找他告状吧?

谢放神情坦荡:“是,儿子担心若是放其回去,一旦被东洋人找到,像是胡韬那样连家国大义都可出卖的小人,会义无反顾地供出大哥,到时对大哥不利,东洋人只怕也会因此记恨上咱们谢家。

因此昨晚上在三条巷将其堵住之后,便让人将其带了回来,现软禁在我院子里。父亲可要一见?”

昨晚上命当值的门卫拿了二爷的银元后,便一直听吩咐后,始终踪在胡韬的后头。

胡韬去了三条巷一间四合院。

四合院房门打开后,他便瞧见哪位古先生进门用着急忙慌地语气,同屋里的人说赶快收拾东西,他们要连夜离开北城。

这位古先生是二爷吩咐要他盯紧的人,听见对方要连夜出城,门卫便赶紧在路边拦了辆人力车,跑回去回禀二爷。

担心自己回谢府回话的功夫,那胡韬已经跑了,门卫留了个心眼,给了路边几个乞儿一点零钱,让他们帮他看着。若是里头有一男一女出来,便替他想办法拖延时间。

谢放听了门卫的回报,便猜到胡韬应当还是受了大哥的意思,怕东洋人会最终通过胡韬,查到他的身上,才会命人连夜离开北城。

他亲自带人,去了一趟三条巷,将人给堵了个正着。

原来,那胡韬从谢朝晞那儿拿了钱,根本就没回家里,而是先回的他在三条巷的情妇处,故而才会被谢放将人给堵到。

谢载功听他满心满眼都是为大儿子那个当大哥的,以及为谢家考虑,心中五味杂陈,到底是他多疑了。

“还是你思虑得周到啊。你大哥若是有你一半……”谢载功及时收了口。

“算了,不提他!”话语中,很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像是胡韬那样的脏东西,谢载功从来都是不屑见的,今日却是不得不见。

他不能只听老二的片面之词,还是得亲口听那胡韬说一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谢载功微一点头,“行,那你派人去将他给我带来。”

末了,不忘补充了一句,“将那人给做一些衣着、相貌上的改变,不要叫府中其他人给瞧见了。”

否则人多嘴杂,传出去,又是一桩祸事。

想到大儿子干的“好事”,谢载功心中仍是怒火难消!

自是了解父亲猜疑的性子,对于父亲提出要见胡韬的要求他并没有任何意外。

谢放依言道:“好,儿子这就让福禄回我院中一趟,将人带来。”

谢放开了门,他走到房间外头,唤在楼下等候的福禄上来。

交代了事情,便让福禄去了,他返身折回父亲的暖厅,他双手作揖,“若无其他的事,我那儿子便先出去了。”

谢载功此时情绪已然缓和了不少,他出声问道:“你今日去东郊那边?”

谢放如实地道:“我打算去一趟阿笙那里。”

谢载功眼底闪过一丝心虚,这件事到底是因朝晞那个逆子而起,他轻咳一声,“阿笙现在怎么样了?可有在昨晚的事情上受了伤?”

谢放:“多谢父亲挂心,阿笙就是受了点惊吓。不过,这北城,阿笙应该无法再继续待下去了,今日过去,我便是打算同阿笙商量离开北城事宜。”

较为棘手的是吉祥居,吉祥居从营业到现在,一直颇为顺利,只是阿笙一旦离开,吉祥居只怕也得易主,或者是阿笙做决定,另外找一个信任得过的人经营。

听说二儿子意欲让阿笙动身离开北城,谢载功多少有些意外。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份匿名信上关于阿笙同南倾两人关系的猜测,如今瞧着,老二应当没有说谎,他同阿笙应当只是生死之交的关系?

否则哪里舍得将自己的小情人送离自己的身边。

谢载功当即道:“阿笙小兄弟若是再在北城待下去,确实不安全。这样,待我等会儿见过那胡韬,倘若事情这件事当真的的确确都因你大哥而起,回头咱们家给阿笙一笔钱,就当是他到另一个地方安身立命的立足之本。

我听说吉祥居也有你的份是不是?你当初投了多少钱在吉祥居上,我给出三倍的价格,补偿人家。拿着在北城开店的三倍的价格,往后无论他想要在哪里开店,本钱应当都会是够了的。”

谢载功这一番话,听着极为细致周全,再细一思量,本质不过是拿钱给大儿子擦屁股而已,且前提是……待他见过胡韬,确认事情当真都因大儿子而起。

对于父亲的偏袒,谢放内心早已是毫无波澜。

他语气平静地应下,“好,我会向阿笙转告父亲的意思。”

“对了,南倾——”谢载功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大哥这件事,你怎么想?”

尽管谢载功并未具体言明所谓何事,谢放依然当即听懂了,他语气未有任何波动,“就像我方才说的,大哥只是一时糊涂。”

谢载功似是颇为欣慰,他笑着道:“你能这么想便好,你同你大哥,到底是手足,他是一时糊涂。为父不希望你们因为这件事而起了间隙。“

同胡韬那样的卖国小人往来,也只是一时糊涂么?

如此,“糊涂”的人可不止是大哥。

“是,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谢放双手作揖,辞别父亲。

出了父亲的房门,他的眸色便冷了下来。

谢放在回清渠园的半路,瞧见了在府中小厮羁押着前来的胡韬。

胡韬的双手被用绳子五花大绑地绑着,嘴里头塞了布团,只是因着外头还罩了一件宽大风衣,脑袋上又被扣着宽大帽檐的缘故,除非离得极近,否则瞧不出这里头的猫腻。

又因着谢放特意命人走的小路,此时时间又尚早,路上没几个人。

“唔唔唔!!!”

远远地,认出是昨晚上抓自己的谢家二公子,胡韬朝谢放所在的方向拼命地发声,好让对方能够放了自己。

像是胡韬这样助纣为虐的人,死不足惜,只是现在留着他,还有别的用处。

谢放视线嫌恶地移开。

“老实点!再发出声音,将府中其他人给引过来,可没你好果子吃!”羁押他的小厮恶狠狠地警告道。

“唔唔唔——”

胡韬被迫继续押着往前走,他边走边回头祈求地看着谢放。

被强行给押走。

谢放对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视而不见,他微偏过头,低声对跟在身旁的福禄道:“去将胡韬在我们府中的消息,想办法传给大少。”

福禄在打着呵欠,闻言,他掩嘴打呵欠的动作一顿,瞪圆了眼睛,看着二爷,“啊?”

昨晚上陪二爷出去抓的人,总共也没睡几个时辰,早上起来就又陪着二爷过来给老爷子请安。

辛辛苦苦抓的人,这会儿去给大少传递消息?

二爷就不担心大少得知了之后,去跟老爷要人,那他们手里头,可就没有人证了!

谢放看着他,“没听清?”

福禄呵欠也不打了。

不知道为什么,其实二爷的眼神跟语调也没什么变化,就是莫名叫他犯怵。

福禄立即道,“听清楚了!小的这就去!”

押着胡韬的两名小厮,从他们前面走过,“嗯。去传了消息之后,你再派人盯着父亲的院子那边,有什么消息,回头再禀告我。”

这一回,福禄立马应声道:“是,二爷。”

悄声往大少院子的方向去了。

谢放望着胡韬被押送的背影,眼神泛冷。

父亲想要息事宁人,好让这件事悄无声息、息事宁人地过去。

他如何能……如了父亲的意?

阿笙昨晚上所受的折辱同委屈,大哥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第217章 起了大火

昨晚上,阿笙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梦里,一群东洋兵凶神恶煞地冲进吉祥居,将店里的物件砸得砸,扔得扔,客人们尖叫着四散逃开。

不仅如此,东洋人甚至还放火烧了吉祥居。

火光冲天,升腾的火焰将他整张脸都给烧红。

他想要出声阻止,长大了嘴巴,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就这么惊醒过来。

坐起身,瞧见微亮的天光,很是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只是噩梦一场。

好半晌,大脑逐渐地回想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心下又是一跳。

东洋兵昨日固然因为二爷同那位盛将军的及时赶到,没有破坏店里的物件,那种心悸的感觉却是留在了心里头,方才因为噩梦而逐渐平复的心跳,再次狂跳得厉害。

走出房门时,阿笙还被门槛给绊了一跤,险些摔倒。

不知是昨晚夜里没睡好还是怎的,起床后,眼皮一直跳。

阿笙食指指腹在眼窝处轻压了下,有些心神不宁地往用餐的偏厅走去。

偏厅。

虞清松吃着豆脑,低头看报纸,瞧见新闻上的某则消息时,他将手里头用来舀豆脑的勺子给放回了碗里,眉头紧拧,是越看越生气。

“这帮东洋人,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豆豆忙低声提醒道:“嘘,老爷子,您快小点声儿!这个点,阿笙少爷应当差不多也起了。”

虞清松铁青着脸色,没再出声,却不是因为豆豆方才的那番话,纯粹是被报纸新闻上的内容给气的。

豆豆瞧了眼偏厅上时钟的时间,他再一次出声道:“老爷子,要不,您还是将报纸给收一收吧。要不然,阿笙少爷瞧见了,指不定多难过。”

“等我把这篇报道给看……”

老爷子的话尚未说完,豆豆余光已经瞧见了走廊上朝这边走来的阿笙的声音。

豆豆眼神慌张,他赶忙用手肘碰了碰老爷子的手臂,并且拼命地给老爷子使眼色。

虞清松顺着豆豆的眼神,也瞧见了阿笙,他赶忙将手边的报纸给合上,给藏到了自己桌子下的大腿上。

不大自在清了清喉咙,虞清松同阿笙打招呼,多少有些没话找话,“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不多休息一会儿?”

早么?

阿笙眼露疑惑,他每日差不多都是这个时间来的偏厅用餐,今天并没有起得比往日要更早一些,怎的老师会认为他起得比平日里要早?

许是老师记错了时间,这才会认为他比平日起得要早一些?

阿笙笑着走近,比划着,“睡够了,也便起了。我想早些去店里。”

哪怕做了一晚上的梦,夜里根本没睡几个时辰,阿笙亦不想老师替自己担心。

虞清松语气沉重地道:“你不用再去店里了。”

闻言,豆豆吓得脸色都变了,他赶忙出声道;“阿笙少爷,早餐给您备好了,您早上是要吃粥,配点小菜,还是要吃鸡蛋灌饼?我豆脑也买了。您要不要尝尝看?”

方才虞清松说的那句话,阿笙没听清。

他刚要比划着问清楚,被豆豆那么一打岔,一下子也便忘了。

险些说漏嘴了!

虞清松眼底闪过一丝懊恼,他忙顺着豆豆的话往下说,“对,对,今天的豆脑实在不错,鲜嫩,滑口,一尝便知道是最好的黄豆的做的,入口即化,来,阿笙你赶紧坐下尝尝。”

阿笙其实吃不大习惯咸口的豆脑。

既然老师极力推荐了,阿笙也便依言坐下,麻烦豆豆给他打一碗豆脑尝尝,再给他拿个鸡蛋灌饼。

要是又吃豆脑,又喝粥的,他担心自己上午会一个劲地想要去解手,那样未免天耽误事。

不若鸡蛋灌饼,管饱不说,还顶饿,这样他不至于忙不起来,肚子便轻易地咕咕叫。

豆豆将买来放在厨房保温的豆脑同鸡蛋灌饼给拿过来。

阿笙先是尝了口豆脑,果然如同老师所说的那样,今日的豆脑十分地鲜嫩。

倘若是甜的便好了。

洒上白糖的豆脑,那才叫一个滑口,吃进去,不但又豆脑的香气,便是汤中都带着甘甜。不似是这咸口的豆脑,豆脑的鲜被调味给占去了几分。

虞清松:“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

阿笙点着头,配合地竖起大拇指。

虞清松松一口气,看来,这下算是瞒住了。

“我吃饱了,那你先慢慢吃。我先走……”

虞清松说着便站起身,他忘了自己腿上还放着报纸。

这一起身,放在大腿上的报纸便掉落在了地上。

虞清松赶忙弯腰去捡。

还是迟了一步,报纸被阿笙给捡了去。

豆豆收拾碗筷的动作倏地一停,紧张得不行。

虞清松自己亦是“吓”得不轻,他朝阿笙伸出手,勉强笑着解释道:“这是昨天的报纸了,没什么可看的。我是今早闲着无事,随便看看的。来,阿笙,报纸给我吧,我给收起来,旧报纸还能卖钱呢。”

阿笙并为将手中的报纸给递过去,他迟疑着比划着,“可是,我瞧他上面的日期,是今天的……”

停了停,阿笙眼睛注视着虞清松,“老师,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虞清松扬高了音量,“怎么会?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应当是你自己瞧错日期了,不信你问豆豆。这确乎是昨日的报纸。”他转过头,寻求豆豆的作证,“今日的报纸压根就还没买,是不是啊豆豆?”

豆豆拼命地点着头,“对,是这样没错。阿笙少爷,今日的报纸是还没买呢。”

阿笙比划着,“我自己看。”

“阿笙少爷,这报纸每天报道的内容都是差不多的。近日北平又没出什么大事,无非就是家长里短,或者是明星广告,再不然就是那些名人的绯闻轶事,也没什么可看——”

豆豆还想着说服阿笙放弃看今天的报纸,虞清松却是朝他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算了,这事儿迟早阿笙会知道。你便是瞒得了他现在,他也迟早会知道。”

“可是……”豆豆急了。

他是真的担心阿笙少爷会承受不住。

阿笙听了老师跟豆豆两人的对话,心里头愈发不安。

到底出什么事了?

难不成……是符城那边有兵乱,爹爹同师父两人出了什么事?

“是今日的报纸,阿笙,你看吧。”

阿笙不安地看了老师一眼。

片刻,他赶忙将报纸给放桌上,摊开——

昨日凌晨1点许,位于吉祥胡同的一处私人餐馆起了大火……

第218章 呜咽大哭

阿笙一瞬不瞬地盯着报纸。

这报纸上的白纸黑字,他每一个字都识得,可加起来,他竟是全然没能读懂这则新闻里头的意思。

他的眼睛瞧着这些字,可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以至于报上的这些字在他的眼前骤然变得陌生了起来。

“阿笙,你也别太难过了,啊。到时候咱们再另寻一处地方,将吉祥居重新开张起来!如今老师在北城也算是结交了几位朋友,到时候帮你四处打听打听,再另外问一问,有没有谁家的四合院空置的,或是有意出租的。

实在不行,咱们就给买下来。总会有人家愿意出租或者是出售的,你别着急。”

老师的话,间断地传入阿笙的耳里,不知怎的,报纸上这些越瞧越陌生的字,再一次逐渐变得熟悉。

终于,他耳朵听见的同眼睛瞧见的组成了一个爆炸性的讯息,传入他的大脑——

吉祥居夜里起火了!

阿笙唇色苍白,他就像是被人给点了穴,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唯有攥着报纸的指尖泛白。

怎,怎么会?

梦里的那场大火,冥冥之中竟成了真?

虞清松见阿笙整个人都跟失了魂似的,很是担心,“阿……”

老爷子的“笙”字尚未说完,阿笙动了动,他将手中的报纸飞快地交还给老师,抬脚就往外走去。

“阿笙!”

“阿笙少爷,您要去哪儿?”

豆豆见阿笙往外走,赶忙放下在收拾的碗筷,追了出去。

虞清松的手脚要稍微慢上一些,也急急忙忙地追出门。

阿笙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依然疾步往外走。

“阿笙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

小毛在院子里打扫卫生,瞧见了快步往外走的阿笙,手里头持着扫帚,纳闷地问了一句。

虞清松在后头喊:“小毛,快,追上阿笙,别让阿笙出门!”

老爷子担心阿笙才知晓吉祥居出了事,就这么让阿笙出门,很容易出事,便赶紧出声让小毛将人给拦住。

“啊?”小毛一时没能反应得及。

豆豆跺了跺脚,埋怨道:“哎呀,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追上阿笙少爷吗?什么时候扫你这破地不行啊!算了,我现在没工夫说你。”没心思再继续数落,赶忙追阿笙去了。

小毛手里头拿着扫帚,郁闷地不行。

他这招谁惹谁了他?

见豆豆同老爷子都追阿笙少爷去了,虽说不晓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可这地是没法扫下去了,也赶忙追出去,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够帮得上忙的。

脚底生风,阿笙加快了步子。

胡同狭小,阿笙同迎面而来的谢放以及福禄二人险些撞了个正着。

“抱……”歉。

阿笙只顾着闷头走路,没注意到前头人,他刚要比划着道歉,肩上搭上来一只手,“神色这般匆忙,发生什么事了?”

听出是二爷的声音,他倏地抬起头头,神色焦急地比划着,“小骗子还在吉祥居,我得去看看小骗子有没有事!”

谢放低头,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忽然想到要去看‘小骗子’?”

豆豆终于将人给追上,他双手撑在膝上,微喘着气,二,二爷。报纸上报道了,吉祥居夜里起了大火,阿,阿笙少爷读,读了报后就出门了,我们怎么喊,他,他也不停。许,许是要去吉祥居,您可得好好劝劝他。”

一心只顾着将人给追上,豆豆没瞧见阿笙方才朝二爷比划的手势,见了二爷,气息都没喘匀,便着急地道。

阿笙少爷为了吉祥居,前前后后忙活了那么长时间,开张后又日日在店里头忙活着,要是当真去了现场,指不定该有多难过。

谢放:“你想要去吉祥居,只是为了想要确认‘小骗子’是否安然无恙?”

阿笙皱起眉头,有些生气地看着二爷,何为只是为了确认“小骗子”是否安然无恙?无论如何,总归是一条生命,何况,有‘小骗子’的日子,即便是没有客人登门,吉祥居也从未缺过热闹。

豆豆了二爷的话,也是一愣,“啊?阿笙少爷,您见了报以后,这般匆匆忙忙地往外走,是……是担心‘小骗子’啊?您……您不是想去瞧,瞧一眼吉祥居么?”

虞清松紧赶慢赶,总算追上阿笙同豆豆两人。

得知阿笙方才瞧见新闻那会儿,第一时间竟不是心疼吉祥居,而是在意院子里头的那只八哥,虞清松难免想起自己同阿笙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想当初……若不是阿笙,他如何能有现在。

这孩子,倒是一如既往地心善。

阿笙听了豆豆的话,垂下眼睑,比划得极慢,“我仔细看了新闻,那样大的火,吉祥居……”吉祥居是很难保住了。

“小骗子”不同,新闻报道里头,说是邻居报得火警。既是如此,兴许有邻居发现了在院子里的“小骗子”,会将它给救下不一定,他得去吉祥居走一趟。再一个,他也想去现场看看,总得去收拾一番……

阿笙收起感伤,对二爷比划着,“二爷,我先不同您说了……”他得去打听一下,“小骗子”究竟有没有出事。

“你仔细瞧瞧,这是什么?”谢放说着,从边上福禄的手中,接过一样物件。

阿笙一眨不眨地盯着二爷手中遮盖着黑布的鸟笼。

他的心砰砰跳得厉害,他直勾勾地盯着鸟笼。

这个鸟笼里,难,难不成装的是……

谢放见阿笙一个劲地盯着鸟笼,温声宽慰道:“放心,没多大碍,就是翅膀受了点伤,有点出血,还有些受惊吓。所以我给它用黑布给遮起来了,这样它会觉得安心一些。

现在各家报纸都在报道凌晨吉祥居失火一事,你此时去吉祥居,定然会有记者在等着你。我已派了人过去处理相关事宜,等迟一些,确认现场的记者都散了,我再陪你过去?现在,我们先带‘小骗子’回你院子里,可好?”

虞清松也在一旁劝道:“是啊,阿笙,我们还是先进屋吧。”

这会儿若是过去,报社记者指不定架着相机在等着采访,阿笙眼下,又哪里有那样的精力去处理这些事。

听二爷说“小骗子”受了伤,阿笙隔着黑色的遮布,满眼的心疼。

可到底是捡回了条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阿笙一面望心疼地着被黑布遮挡的鸟笼,一面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谢放陪着阿笙,一行人回到小院。

阿笙在院子里找了棵树枝较为粗壮的树,小心翼翼地将“小骗子”给挂在树梢。

鸟笼仍然由黑布遮盖着,待喂食的时候,观察下小东西的状态,才能决定,能不能掀开黑布。

阿笙妥善地挂好鸟笼,转过头,比划着,“二爷,二爷,您是怎么找到小骗子的?可是火灭得及时,院子里没有起火?”

新闻里头只说吉祥居起火严重,可因着是凌晨,照片他也瞧不怎么清楚,不确定院子里有没有起火。

谢放解释道:“我早上去吉祥居现场待了会儿。就有一位大爷,问我同吉祥居的老板可认识,他说他院子里飞进来一只八哥,轰了又飞回来,偷吃他家晒在地上的玉米。”

原来,是吉祥胡同里一户人家发现的“小骗子。”

这小东西聪明,会开鸟笼。估计是发现着火了,就“越狱”了。

受了伤,飞不远,又开始干起从前“偷鸡摸狗”的勾当,飞进人家院子里混吃的。

只是这一回,没像遇见阿笙那样的运气。不过运气也不算坏,毕竟大爷虽然不喜欢八哥偷吃他家玉米,倒也没伤了它。

“小骗子”登过报,大爷认出它是吉祥居的鸟,便碰碰运气,找上门来——让谢放帮着阿笙陪他家玉米的钱。

玉米不值几个钱,大爷这举动多少带点“讹人”的性质。

谢放却是并未介意,还额外给了大爷一笔赏钱。

阿笙听后,又哭又笑。

可真是货真价实的吃货,都被人轰了几回,竟还又飞回去,也不怕被打。

转念一想,又亏得小东西贪吃,落了又玉米的大爷家里,倘若是落别人院子里头,兴许他当真再见不到这小东西了。

谢放掏出手中的帕子,“瞧你,小骗子不是没事了么,怎的还哭了?”

阿笙本来想对二爷笑一笑。

接过二爷的帕子,不知怎么的,他鼻尖一酸,眼泪竟掉得更凶了。

虞清松在一旁瞧见了,也不由地红了眼。

“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他转过头,轻声地对谢放道:“南倾,你好生安慰安慰他。我们便都先进去了。”

谢放点头。

待人都进了屋子,他缓缓揽过阿笙的肩。

阿笙脑袋趴在二爷的肩上,手紧紧地揪着二爷腰际的衣裳,呜咽大哭。

第219章 一针见血

谢放拥着阿笙,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虞清松让豆豆同小毛暂时都不要去院子那边,好让阿笙的情绪能够尽情地宣泄出来。

“叩叩叩——”

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我去看看。”谢放低声地对阿笙说了一句。

阿笙微低着脑袋,拿手背擦拭眼泪,缓缓地点了点脑袋。

“南倾兄?”

听出是罗先生的声音,阿笙赶忙再用用食指将眼泪给揩干净。

谢放去开了门。

罗有光出现在门外,瞧见是谢南倾开的门,倒是没有太过意外。

吉祥居出了那么大的事,以谢南倾同阿笙小兄弟的关系,会出现在这里不足为为怪。

谢放双手作揖,“见过罗先生。”

“不必见外,不必见外,阿笙小兄弟可在屋里?”

阿笙听出,罗先生的声音似是有些着急。

可是有什么急事找他?

“我瞧见他了。阿笙小兄弟——”

未等谢放回应,罗有光瞧见了站在院子里的阿笙的身影,他疾步朝阿笙走了过去。

冷不防瞧见阿笙彤红的眼睛,以及脸上没能擦干的泪痕,罗有光明显一愣。

对上罗先生错愕的眼神,阿笙脸颊蓦地通红。

定然是他方才眼泪没擦干净。

阿笙飞快地比划着,“不要意思,罗先生,我先失陪下,去去便回。”便匆匆往里屋去了。

谢放走了过来,他翻译阿笙方才的收拾,“阿笙说他先失陪一下,很快便会回来。”

罗有光哪里会介意这个,反倒是一脸抱歉地道:“对不住,这事怪我,是我唐突了。”

阿笙离去的太过匆忙,罗有光没来得及道歉,只好愧疚地向谢放表达自己的歉意。

是有一些唐突,只是阿笙对罗先生向来颇为敬重,否则在门口,他就会将人给拦下。

趁着阿笙洗脸去了,谢放替他问清楚这位兴报大记者的来意,“不知罗先生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罗有光语气沉重地道:“吉祥居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说着,他将右手中的茶叶给递过去,“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茶叶,希望阿笙小兄弟能够喜欢,也早日从此次事件的隐隐当中走出来。他日若是另觅吉屋,吉祥居再次开张,有需要我执笔的地方,尽管开口,我罗某绝无二话。”

“罗先生有心了。”

谢放代为接过,却并未出口邀请这位罗大记者进屋一叙。

罗有光毕竟不是他的访客,他无权赶人,他希望对方能够主动告辞离开。

罗有光也不是傻子,他察觉出谢南倾似是不大欢迎他,原因他也不难猜到。

倒是并未生气。

他此番前来,的确还为着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是以,莫说人家只是不邀请他进去,便是人家下达了逐客令,他也会厚着脸皮留下,直至阿笙小兄弟回来。

阿笙去井边洗了把脸,回来瞧见罗先生同二爷还待在院子里,很是有些疑惑。

怎的二爷没有邀请罗先生进屋坐坐?

又瞧见了二爷手中的茶,是罗先生送的?

谢放注意到阿笙的视线,主动解释道:“这是罗先生送你的茶,阿笙,罗先生还有事,要回报社,我们送送他可好?”

阿笙眼露惊讶,罗先生才刚来,便要告辞么?

罗有光:“……”

好家伙,感情方才没有下逐客令,是特特等阿笙小兄弟回来,才“赶”的他呢?

罗有光赶忙为自己“争取”留下的机会,“不忙,不忙。方才是有些事想着得回去一趟,忽地想起同同事调了班,阿笙小兄弟若是不介意,可介意我进屋讨杯茶喝?”

阿笙自是不介意,他比划着,“罗先生您太客气了。里头请。”

既是阿笙邀请的罗有光,谢放便也没有出声制止。

虞清松在屋子里头,同福禄两人低声说着话。

主要还是问吉祥居眼下的景况。

得知吉祥居几乎都被烧空了,老人家忍不住红了眼圈。

阿笙在这吉祥居付出这般多的心血,眼见就要开始正经八百地盈利,却是遭逢此难,命运实在是太过弄人。

瞧见谢放同阿笙以及罗有光三人进屋,虞清松便赶忙停止对福禄的询问。

阿笙领罗先生进屋坐。

“阿笙,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注意到阿笙手里头拿着的东西,虞清松好奇地问道。

得知是罗有光听说了吉祥居的事情,特意拿了茶叶前来慰问阿笙的,虞清松心中感念,这位罗先生倒是个有心之人。

虞清松招呼道:“罗先生,您请坐。”

“多谢老爷子。”

阿笙将主位让给了二爷,罗有光便在阿笙旁边的位置坐下。

谢放谢放吩咐豆豆倒茶。

罗有光瞧着,这位谢二公子比起阿笙,倒更像是这屋子的主人,心里头多少有些纳闷。

不一会儿,豆豆端上茶盏

罗有光是一个无肉不欢,不茶不快的人,这一回,却实在没有饮茶的心思。

他想起吉祥居的遭遇,便十分愤慨地出声道:“这帮东洋人,实在太过混账!”

阿笙眸色一黯。

虞清松叹了口气,“有什么法子呢?咱们当局太软弱,那些个带兵打仗的,又忙着窝里横,却眼睁睁地看着百姓被鱼肉。”

罗有光出声道:“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阿笙同老爷子一同看向罗有光。

“只要我们的百姓团结一处,只要民心团结,就一定能够将东洋人驱除我我们的国土。”

阿笙被罗先生这一番话听得热血沸腾,是这样,只要人人都团结一处,人心往一块使,定然能够将东洋人驱赶出去!

虞清松亦是十分感兴趣地问道:“罗先生有什么法子,可使咱们的民心往一处使?”

就在这时,谢放淡淡地出声道:“罗先生,茶还是趁热喝的好。”

“不急,不急。”罗有光一连说了两个不急,他忽地转过头,看向阿笙,“阿笙小兄弟。昨晚上,在吉祥居,究竟发生了何事?”

阿笙一愣。

阿笙尚未回答,谢放的眼神陡然转为锐利起来。

他问的问题,更是一针见血,“请问罗先生是来代表兴报的,还是以朋友的身份,问的这个问题?”

罗有光早就猜到了,这位谢家二少多半猜到了他此行前来的真正目的,故而才会对子的到来并不欢迎。

此时听他问出这句话,更是对谢放的聪明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纵然此次来访目的被一语道破,罗有光面上亦未有半分尴尬,他神情严肃地道:“实不相瞒,罗某此番前来,既是出于朋友的身份,来表达自己的关心同慰问。

同时,亦是以一个记者的身份,想要对阿笙小兄弟做个专访。我想,我们有这个责任跟义务,让民众知道东洋人的丑恶嘴脸,让更多的民众知道他们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所做的恶行。如此,才能唤醒更多麻木的看客,我们将团结起来,将东洋人驱除我们的国土!

我想要专访阿笙小兄弟,绝不只是为了博一个眼球,或者是为了那所谓的销量。不知道阿笙小兄弟,可愿意接受我的专访?”

第220章 愿意一试

“罗先生这一番话说得实在叫人热血沸腾。不过罗先生许是忽略了,阿笙只是一个小小掌柜,更勿论吉祥居已然付诸一场大火。唤醒民众,驱除异族这样大的事情,还请罗先生去说服当局,拥兵的大将军们,阿笙只怕是难以胜任。福禄,送客。”

福禄还在纳闷呢,这位罗先生不是看了报纸,来探望阿笙少爷来的么,怎的探望着,探望着,说上采访的事儿了。

什么既以朋友的身份,更是以报社记者的身份的,这不是说此番来意不纯呢么。

听了二爷的话,应了一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点也不客气地对罗有光道:“罗先生,您请……”

这,这就送客了?

罗先生一杯热茶都还没喝上呢。

虞清松想说些什么,缓和点气氛,哪有热茶都不让人喝一口,便下逐客令的道理。可罗先生提的这个要求,确实叫人难办。

阿笙不过是昨日得罪了东洋人,吉祥居就遭到了报复,倘若此次接受罗先生的采访,报纸的影响力可广多了,介时阿笙将东洋人给彻底得罪,万一危及性命怎么办?

南倾的拒绝是对的。

拒绝他的人是谢放,不是阿笙,至少阿笙尚未表态。

罗有光自是不死心,他看着阿笙,竭力说服道,“阿笙小兄弟,我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我方才所说的话,我相信,只要你肯站出来,揭露东洋人的罪行,定然能够唤醒更多的民众,我替北城百姓谢谢你。”

阿笙摇着头,他比划着,“罗先生您言重了。”

他哪里就有那样的能耐。

谢放如实地替阿笙转达了阿笙手势的意思。

罗有光脸色难掩失望,不过他到底没有勉强,他双手作揖,“如此,罗某便先行告辞。阿笙小兄弟便在家里好生休息,我先前说的话仍然有效。若是他日吉祥居在他处再次开张营业,只要阿笙小兄弟有需要,罗某便不会吝惜文字。”

“罗先生,您等等——”阿笙见罗先生误会了他方才的意思,忙比划着,“您说的这些家国大义,我觉得太重了,阿笙担待不起。至于北城百姓的感谢,阿笙更是不敢当。可您说,希望借由我这件事,能够唤醒更多的民众,阿笙愿意一试。”

谢放微拧起眉,“阿笙——”

罗有光没能瞧懂阿笙的手势,可他从谢放的反应,以及虞老先生的惊讶的神情当中,猜出了阿笙许是改变了主意。

他着急地看着谢放同虞清松两人,希望两人能够为他解释。

可南倾没有开这个口,虞清松怎好自作主张,便也没有出声。

此时此刻,罗有光多希望阿笙能够会说话,如此他就不用记急得跟只热过上的蚂蚁似的了,只能干着急!

阿笙心里头也着急,他何尝不想能够亲口表达自己的想法,他轻扯了扯二爷的衣袖,“您替我说给罗先生听么?好不好?”

谢放眸色深沉,“阿笙,你当真想好了?”

那晚上发生的事情,阿笙甚至事后都不愿意同他提及,这种情况下,确定要接受罗先生的采访?

阿笙听出了二爷的言外之意,“我,我想试试……”

那日发生在包间的事,他的确不愿多提。

可倘若,他的遭遇能够让更多民众知晓东洋人所做的恶性,像罗先生所说的那样,能够让更多民众觉醒,他是愿意的。

谢放向来尊重阿笙的选择,即便这件事他希望的是,阿笙能够早一些从昨晚事情的影响当中走出来,而非像撕开伤口那样,再面对一次。

既是阿笙已做了决定,谢放只好将他方才所说的那一段话,说给罗有光听。

罗有光听后,神情激动地拽住阿笙的双手,一个劲地晃,“阿笙小兄弟,谢谢你!谢谢你!”

松开阿笙的手后,罗有光就像是变戏法那样,从衣袖里,取出纸笔,他一脸郑重地问道:“阿笙小兄弟,你觉得在哪里接受访问比较好?”

虞清松建议道:“画室怎么样?画室的屋子向东,有阳光,那儿也安静,且有桌椅,你们坐着也舒服一些。”

罗有光一口应下,“行!我在哪儿都行。”

阿笙小兄弟终于答应他的采访,他还有什么可挑的,便是在这大厅,他都没意见。

阿笙也觉着就在画室挺好。

于是,地点便定在了画室。

阿笙不好一个人接受罗有光的访问,因此,全程由谢放陪着。

画室里,摆放了不少画作。

罗有光被一幅名为《车水马龙》的作品所吸引,满是店招的街道,川流不息的马车、行人,还有人牵着骆驼,走在街上。

是北城极为寻常的一景。

可也恰恰因为寻常,叫人格外地熟悉跟亲切,站在这幅画前,仿佛都能够听见画里头小贩的叫卖声,恨不能当真能够搬了张椅子坐过去,吩咐老板舀上一碗豆花,听隔壁桌的客人天南地北地侃。

“这幅画,是虞先生近段时间尝试的风格么?”

阿笙红着脸,微摇了摇头,比划着,“是我画的玩儿的。”

画上画的,是他第一日进北城所瞧见的热闹景象。

他不止这一幅,而是画了一组,全是他这段时日在北城的所见所闻,包括他去年岁末去逛长楼,人们围在一起吃茶、听戏的画面。

大部分都已经完成,还剩少部分需要上色。

听说这些话是阿笙所作,罗有光很是惊讶地转过头,“这是阿笙小兄弟你所画的?”

阿笙略微羞涩地点了点脑袋。

“果然是名师出高徒!阿笙小兄弟,你这画的风格,完全可以自成一派了!”

阿笙瞪圆了眼睛,赶忙摆着手。

他尚未出师呢,哪里就能自成一派了。

罗有光注意到边上还有几幅画,他一幅幅认真仔细地看过,有以火车站的为背景,众人赶火车,在站台送别,或者是挤在车厢里聊天的画作,也有茶馆里听戏的热闹场景。

这些画作,不都是人声鼎沸,可从这些画作了,能够切切实实,感受到一种热闹,甚至是一种宁静。

只有在太平盛世,才有的宁静……

仿佛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并未历经战乱,一切都是那样地祥和。

是叫人看了心窝都会一暖的作品。

“这边上……跟这幅画,是一组作品么?”

阿笙点点头。

“我从前只听说过,见天地,见众生。我今儿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在一幅画里头,也可以见众生。阿笙小兄弟,等你这一组作品画完,我替你拿到画展上展出怎么样?我不能向你打包票说,你的画定然会大卖,可定然会有知音欣赏你的画的!”

阿笙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真的么?

当真会有百姓喜欢他的作品么?

事实上,在北城的这些时日,阿笙由二爷还有老师陪着,也见识了不少画家。

大师们都夸他的画不错,还指点过他。

可他总担心,大家们是看在二爷同老师的面上,才夸他几句。

他倒是没想过,能够像师父那样,一夕成名,只要当真有人能够喜欢他的画,他便心满意足了。

在罗有光同阿笙聊画时,谢放站在一旁,始终未作过多打扰。

罗有光以“画”作为这次谈话的开头,阿笙便放松许多。

接下来是的采访,便顺利了许多。

结束此次的专访后,谢放陪着阿笙一起送罗有光出院子。

送至门口,谢放出声问道:“罗先生,可否进一步说话?”

阿笙眼神当即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二爷想要同罗先生说什么?

谢放瞧出阿笙的紧张,故意道,“放心,我不骂人。”

阿笙脸颊蓦地一红。

他,他哪里是这个意思……

谢放:“若是还不放心,可要我当着你的面,直接将罗先生给骂一通?”

阿笙瞪着二爷。

二爷又在故意打趣他!

倒是罗有光出声道:“骂吧,骂吧。我该骂!你骂我一通,我反而舒坦些!”

罗有光亦是在访谈时,方才知晓,谢南倾为何反对阿笙接受他的专访。

他只当是东洋人醉酒闹事,故而才同吉祥居起了冲突,未曾想,那麻生太一郎那般无耻,竟想趁着醉酒占人便宜。

阿笙再如何俊俏,也是实打实的男子,这确实太过屈辱。

谢放半似认真,半似玩笑地说了一句,“可不能当着阿笙的面骂,罗先生请——”

罗有光也十分配合地走出院子,随同谢放朝邻家的外墙走去。

阿笙站在门边,探着脑袋。努力竖起耳朵。

二爷同罗先生竟还走得挺远,他站在这儿,半点都听不清!

谢放:“阿笙入世尚浅,他唯有满腔赤诚的热血。他并不知晓,这些事若是被如实报道出来,会对他往后的生活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细节处,还请罗先生做一些模糊化的处理。”

“南倾兄你放心,阿笙如此信任我,我自不会背刺他。”

否则他成什么人了?

谢放拱手,“如此,罗先生慢走。”

谢放并未道谢,毕竟若不是罗有光来这一趟,提出专访的要求,阿笙也不必将自己的私事曝光于大众之下。

罗有光难能没听出来,对于自己提出专访这件事,这位谢家二少还不高兴着哩。

听闻谢家人一个比一个精,尤其是谢南倾,在符城回来之前,为人是潇洒落拓,从符城回来后,性子倒是愈发地八面玲珑,叫人看不透心思。

没想到,对阿笙小兄弟,倒是一派赤诚。

“告辞。”

罗有光告辞离去。

天黑之后,谢放陪着阿笙,去了一趟吉祥居。

吉祥居这一场大火,烧的不止是吉祥居这一处院子,隔壁两户人家也遭了殃。

烧焦的败瓦同残墙,就那样堆在地上。

阿笙眼眶泛红,“往常这个时候,吉祥居最是热闹了。”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不过只是隔了一夜,便是吉祥胡同,都这般清冷,便是连邻家的说话声,都能够听得见。

谢放一只手搭在阿笙肩上,无声安慰。

担心东洋人并未放弃找阿笙寻仇,阿笙在这里待的时间不宜过长,谢放陪着阿笙在现场待了会儿之后,两人回到车里。

谢放说出他这一次前来找阿笙的目的,问阿笙,可愿意动身前去繁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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