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一开口,嗓音浑厚,说的虽是闲聊的话,语气却威严得不容人忽视。
“嗯,是的。”姜钰茗低头看了眼自己包带上印的“SONY”,点点头。
“没想到你这小姑娘看上去挺瘦弱,力气却不小。”
“习惯了。”说完,姜钰茗又觉得自己这样和长辈说话语气有些硬,又补充:“不过今天背的只是两个微单和小灯,不重的。平常在剧组里的设备更重,都是练出来的。”
“你平常是给电视剧拍照?”老头顺着她的话聊下去。
“嗯嗯。剧照师。”
“巧了,我孙子也在剧组工作。”老头说到自己孙子,脸上藏不住的骄傲,“我孙子很有名的,你说不定还拍过他。”
姜钰茗心里咯噔一下。不过想想自己回国也没跟过几个剧组,他引以为傲的孙子,她大概也不认识,便没追问。
电梯到一楼,俩人出电梯。老头像是没有目的地,随着她继续往前走。姜钰茗以为他不熟路,便指了指另一头:“爷爷,吸烟区往那头走,医院的中央公园。您去那儿应该能借得到打火机。”
“我不急,散散步。”老头手背身后,俨然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剧照师这个职业,你和我说说,剧照师这行有什么讲究?”
“嗯……这个嘛……”姜钰茗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想了想才道:“首先摄影师的基本功得扎实,手上的相机和镜头用得趁手,然后要理解现场光影,快速调整合适的参数,比如光感,白平衡这些的。”
“除此之外,我会提前熟读剧本,理解人物关系,做好拍摄方案。因为在现场常常只有很短的抓拍窗口,演员那一瞬间的状态很难复现,错过就没了。”
姜钰茗说起专业上的事不由得认真。
没想到老头听得也是格外仔细,若有所思,点点头道:“看来不仅是个体力活,也是个脑力活。”
“嗯,可以这么说。除了这些,沟通也很重要。剧照和演员深度绑定,我们会在拍摄前深入了解剧本和艺人。越了解一个艺人,就越能拍出他的特质。”
“ 得了解到什么程度?”
姜钰茗脑海中浮现出沈慕青的样子,边回想边斟酌着说道:“差不多就是了解他的演戏风格和个人性格,去判断他大概什么时候会给到一个最精准的表情。”
姜钰茗本被姜升的事情搅得有些烦闷,没有聊天的心情。但奇怪的是老爷爷一问她一答,不知不觉她聊了许多,倒是真不小心把老头当学徒了。
等她意识到这点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收了声,扭头看他。
老头满脸赞许,沉吟片刻道:“没想到剧照师这么小的工作,背后的学问也不小。”
“不过您看着像是大领导,这些基层的事儿对您来说太简单了。”
“不论职位高低,也不管公司大小,其实任何工作做到最后,都是处理‘人’的事。”老头咳了两声,像是有些冷了,意有所指道:“就像你说的,越了解对方,才越能达到好的结果。”
两人说着不自觉已快走到医院门口,姜钰茗停下脚步,说:“爷爷,您还生着病呢,外边冷,还是赶紧回去吧,小心被护士抓到您偷溜出来。”
老头也停下,脸上划过一丝寂寥,“今天我聊得很开心。很久没人陪我这么聊天了。”
“那您得批评批评您孙子,再忙也得回来陪陪您不是。生病已经很难受了,总得有个说话聊天的人。”姜钰茗心下有些可怜他。这爷爷看着不缺财富和权力,想必是位颇为成功的企业家,然而他却在生病之时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
老头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语气有些感慨:“陪在床边的人多,能像这样聊天的,少啊。”
“那爷爷,下次我再来陪您聊天。”
老头朝她笑着点点头,“我们会有很多机会见面的。”
姜钰茗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这老头是得多喜欢串门啊。
正要走,老头又忽然开口:“小姑娘,这两天你有没有空?想请你帮我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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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姜钰茗赶到公司,日头已爬高,她看了眼手机时间,差不多能赶上会议。
原本今天她是打算先去公司处理下手头的照片,然后约了组员开会。没想到在医院和老头聊了会天,之后正好碰上早高峰,比预计晚了不少到公司。
她径直去了小会议室,老胡和小戴都已就位。这时间对他们来说显然太早,小戴叼着个烤饼,朝她挥挥手:“师父,来啦。”
“精神头不错嘛。”姜钰茗走过去坐下,“我还以为你会受打击。”
“我?受打击?”小戴砸吧着饼子,一脸茫然。
“跟的第一个项目,就碰到这样的事。”主演受伤,项目暂停,可能薪水也要停发。这行极其讲究风水,害怕触霉头,这么多糟心事堆在一块,还真是有可能劝退新人。
“姐,你可太看得起我们零零后了。”小戴咽下一口食物,语气有些哭笑不得,“准点上班就是我对项目对公司对我这微薄薪水的最大尊重。”
“怎么可能还会为项目劳心劳神啊。”
两人在桌子的一侧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老胡坐的那头不由得有些冷清,平常总和他凑一块的徐猴如今走了,他独自坐着显得有些孤孤单单。
但往日里即便是徐猴不在,他也总一副懒得搭理姜钰茗他们的样子,浑身散发着理直气壮的懒散。
今天却有些不同。
他眼神时不时从面前的笔记本上抽出,似有若无地落在姜钰茗身上,几度欲开口,却又吞下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很难从小戴密集的话里找到插入的缝隙。
姜钰茗会议资料整理得差不多了,这才不急不慢地从笔记本里抬头,“老胡,想说什么?今天的会议你先说。”
老胡冷不丁被她点名,一下坐正了,顿了顿,才艰难开口:“组长,徐猴的事……”
“嗯,他被调查了,我知道。”姜钰茗也靠坐在椅子上,“你们应该都被约谈了吧。”
事故发生后,徐猴作为最后一个接触器材的人,少不了被多方盘问当时现场的情况。
调查结果显示,灯具砸下来时几颗重要螺丝是松的。但他坚决咬定自己是确定所有螺丝部件稳固,现场完成布置才离开,这是每天都要做的事,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野外没有监控,当时周围又没人能为他作证。这就成了口说无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