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门弄斧
桉贤一高有史以来最轰动的早操, 在前后共历时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后,伴随着年级主任出口成章的鼓励话语圆满结束。
听了刘范林的临场发挥,辛易晴和武萱萱大眼瞪小眼, 深为拜服。
和他比起来, 她们两个刚才的所谓救场,就是小打小闹、班门弄斧。
辛易晴在内心由衷感叹:姜还是老的辣,这cpu人的功夫,要不是她已经看破红尘四大皆空坚信成绩神马的都是浮云,现在绝对要因为他这一番话, 像是窜天炮一样动力十足地给自己狂甩马鞭, 抽得自己在学习的这条路上放肆奔跑不畏辛劳。
她会这么想不是因为她有身为穿越者的坏毛病——过度优越与自我, 而是身边的这几个人, 无一例外的,全部都被范进cpu成功!
连武萱萱都不例外。
吴晗甚至都哭了出来!
辛易晴攥紧拳头,一瞬间觉得学校和传.销组织在某种意义上竟然出奇得有共同之处。
呸呸呸!
学校是神圣的, 不容她如此亵渎。
心里的小人——不管是流泪的还是严肃的, 一齐噗通跪了下去。辛易晴垂下头, 虔诚认错。
认完错她抬起头,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切——!”。
听上去挺不忿的, 难道这人也没被cpu?
辛易晴好奇心起, 竖起耳朵听,又听那人说:“男人的嘴, 骗人的鬼;男教导主任的嘴,把人全哄成只知道低头的乌龟。”
辛易晴:“……”
你还挺会编。
她听出来了这是谁的声音,刘利好。
但她没明白范进的话和乌龟有什么关系, 于是她稍微倾斜了一点上身,试图从他口中听到更多内容。
“你干什么?”刘利好突然咬着牙低声哼哼:“踩我鞋不够, 还想用头捶我胸啊?”
辛易晴:“……”
你想的挺美。
她若无其事地重新把自己身体扳正,不料刘利好反而把身体朝着她歪了过来。
辛易晴正准备把他刚才的话原样送还,却听到他问:“你怎么没有被范进的话给说感动?”
辛易晴:“……”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没感动的?
但是这么听来,他好像确实没被cpu。
辛易晴和刘利好不熟,并不准备和他交心,很干脆地否认道:“我没有啊,我感动死了,要不是因为早上没喝水,我现在就能哭出来。”
刘利好沉默须臾,平静地说:“我是成绩不好,不是脑子不好。”
无端一口大锅扣到头上,辛易简直要比窦娥还冤,她无言道:“我没说你脑子不好,也没有歧视你成绩不好。”
刘利好:“我知道,我只是为了给你证明我脑子很好。”
辛易晴偏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想本来没觉得你脑子不好,你这么一证明,我很难不那样想……
刘利好又问:“所以你为什么没被他的话感动?”
辛易晴无奈道:“我性格内敛,情绪不外放不行吗?非得表现出来才对?”
刘利好决绝道:“不对,你刚才那个表现,明显就是因为没相信。而且……”他顿了顿,认真打量了辛易晴两眼,说:“你也不是个情绪内敛的人,我觉得你性格很好,应该是很阳光很爱笑的人。”
性格很好?很阳光很爱笑?
辛易晴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这两个词哪里和她有关系了?
天知道一个月以前她还每天都期盼着地球哪天能在她睡着的时候炸掉,让她没有痛苦也没有任何负担地从这个世界干干净净消失,连个骨灰残渣都不要留下!
辛易晴严肃说:“谢谢你很好的评价,但我真不是。”
刘利好“啧”了一声,不解道:“好歹都是同生共死过的人了,我都拿你们当朋友了,可你们呢,一个想戳死我,一个想按死我,还有你俩,”他叹了口气,“我觉得你俩想吓死我。”
“你还踩我鞋!”刘利好很不可思议地问:“为什么你们都不当我是朋友?”
辛易晴:“……”
她转过头,看着刘利好,用范进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冷酷回答:“你来学校是来交朋友的吗?”
刘利好惊恐地看着她,像是突然间发现她的本身竟然是什么妖魔鬼怪,连本来朝她歪着的身体都瞬间换了个方向,恨不能离她八丈远。
辛易晴周遭终于平静下来,慢慢吐出一口气,正准备趁着范进话至收尾,抓紧最后两分钟时间晒晒太阳,不料她才刚一松懈下来,就看到武萱萱正在悄悄盯着她。
辛易晴:“!”
她刚才有说什么不应该说的话吗?
忽然,武萱萱弯起唇角对她笑了笑,而后眨眨眼,从表情上面看不出任何异样。
辛易晴隐隐放了一点心,但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刚才有做什么不能做的,或者说出什么不能说的,只好就此作罢。
毕竟要真是有什么,武萱萱肯定会告诉她。
刘范林表达了自己对高二年级一千五百多名学生都能有一个很好的未来的美好期许,又客气地说了一些学校制作规定时候的慎重考量、以及不会轻易进行改变希望家长不要对此表达任何意见的殷切盼望,最后下达通知:请各位家长留在原地,我们开个小会,其他同学原地解散,回班上课。
孙不言正准备和刘利好说声抱歉,就见他很难以评价地皱眉看了辛易晴一眼,颇有些“我真的不理解你居然会是这样的人”的心碎味道,然后逃命一样地跑了——
其间还左脚绊了右脚,踉跄几下,把自己另一只干净的小白鞋也给踩了一个脚印出来。
孙不言愣愣地问:“他发什么疯?我们是鬼吗让他这么害怕?”
吴晗也不理解地说:“好歹都是同生共死过的人了,年级主任的侄子这么看不起我们普通学生的吗?”
辛易晴还记着自己被坑的事,暂时不打算替他解释,选择装傻,说:“我不知道啊,可能他是爱上体育老师那个哨子不想还给人家了吧。”
武萱萱噗嗤笑起来,而后说:“也可能是怕年级主任给他一巴掌。”
早读结束,家长们还没回来,辛易晴三人就没等他们,照旧一听到铃声就跑着冲向餐厅。
买完饭坐下来,没吃两口呢孙不言对面就来了一个人坐下,还重重地摔了一下自己的盘子。
得亏他盆子里面的菜都挺干,没有汤,不然孙不言八成要悲催地跑后厨用洗洁精洗个头。
他抬起头,正要怼人就被那人先打一耙。
那人是刘利好,他闷声说:“我觉得你们精英班的人都看不起我!”
孙不言懵了。
武萱萱斜睨着他,没好气地问:“你有毛病?”
孙不言更懵了,辛易晴也一样。
武萱萱对人很少有这么明显的恶意,哪怕是刚被人坑过,她一般也只是先对着人暗戳戳阴阳怪气几句,如果那人还不识好歹的话,她才会彻底放飞自我,发扬本性的无上荣光。
可是现在,她上来就把人给呛了。
刘利好愣了半天都说不出话。
这场景似乎坐实了刘利好那句“看不起他”。
但那根本就是欲加之罪,辛易晴几个人在今天之前根本就不认识他,又哪来的“看不起他”?
辛易晴打圆场说:“萱萱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吃饭吃到一半被你打断有点不爽而已。”
刘利好慢慢地“哦”了一声,又别扭地解释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感慨一下你们关系很好。”
“我们关系好你就能那么说了?”武萱萱直白地问。
“我没那么想,只是想和你们交个朋友又怕你们不愿意理我才那么说的。”刘利好好声好气地说:“再说,辛易晴今天训我那一句,跟我大爷训我的时候一模一样,我都是想了一个早读才确定她是故意的。”
“就许她逗我,不能我跟你们开个玩笑吗?”顿了顿,他又说:“对了,你们还打我脸,还踩我鞋。”
孙不言差点把筷子掰断。
辛易晴想把脚伸出去给他踩一下。
这人怎么那么难缠……那不都是有原因的么,大家都有错的事情就不要抓着不放了吧。
武萱萱抓住重点,又问:“那你应该和我们有仇烦死我们了才对?为什么还要来缠着我们?”
刘利好被她质问,本能想反击,不知怎么灵光一闪意会过来,举出三根手指严肃道:“你想什么呢?!我对你们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辛易晴和孙不言猛地扭头看向武萱萱:“???”
武萱萱尴尬道:“那什么……我昨晚上没睡好,脑子不清醒。”
她转移话题,重新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们?”
刘利好激动道:“因为你们太好了!”
三人:“!”
这话题怎么那么不对劲呢?
刘利好解释说:“我大爷第一次说我眼光好,因为我今天和你们合作。”
三人还是没懂。
“精英班的人理解力怎么这么差。”刘利好叹了口气,说:“他以前总觉得我交的朋友都是狐朋狗友,虽然后面也证实了确实是那样吧,但我还是挺不服的。没想到他今天突然就改变看法了。”
他兴奋地眉飞色舞起来,十分高兴地给辛易晴他们分享:“你们知道吗?这是他第一次给我正面评价!”
辛易晴:“……”
她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意识超前清醒的人,没想到这才是个被范进重度cpu的倒霉蛋。
交个朋友
辛易晴稳住心神, 对于刘利好这种溢于言表的开心和兴奋表示理解并尊重,不做评价。
武萱萱一脸菜色,她觉得自己真是脑子抽抽了才会担心刘利好这么殷勤是为了勾搭辛易晴。
不是她有偏见, 更不是她看不上刘利好, 而是就算刘利好真的想要勾搭,他也没那个脑子……
孙不言后知后觉,一语点醒众人:“所以因为范进这句话,你以后就要赖上我们了?!”
刘利好点头,脸上是无比真诚的笑, 还冲他们做了一个他的标志性动作——挑眉。
三人:“!”
造孽!真造孽!
就他这个折腾劲儿, 他们仨是活腻了才跟他搅和在一起。
而且, 刘利好是谁?
范进侄子!
真跟他接触多了, 范进想不注意到他们都难!
“怎么样?”刘利好很期待地说:“我觉得我也就是成绩差点,然后还有点缺心眼,但我别的地方都挺好的。”
他握着拳头举了举胳膊, 试图露出掩藏在校服袖子下面的手臂肌肉。但袖子太宽, 他牙齿都咬出响声也没能达到自己惊艳众人的目的, 于是只好口述:“我挺能打的。”
孙不言无言道:“法治社会, 和谐友爱。”
刘利好辩解:“总会有人犯.贱。”
武萱萱拍拍孙不言, “他这么大个个子, 也不是摆设。”
刘利好言之凿凿:“多个人多份力量。”
所有人看向辛易晴,辛易晴顿了顿, 说出客观事实:“一天的休息时间除了睡觉连俩小时都没有,这俩小时还要吃饭喝水上厕所,你要打谁啊?”
刘利好目光渐渐暗淡。
辛易晴慢吞吞说出最后一句:“你大爷吗?”
刘利好盯着她, 冥思苦想,最后只郁郁不平地憋出一句:“你真烦人。”
武萱萱爆笑如雷, 孙不言笑出眼泪。
辛易晴无辜脸,诚恳道歉:“我的错,对不起。”
刘利好叹了口气,大度道:“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闷头咬掉三分之一的馒头,他干巴巴咽下去,又问:“所以你们同意吗?”
三人视线交接。
这个问题,其实同不同意都没差。不管是普通班还是精英班,上下课时间都是一样的,他们又不在同一个楼层,上厕所都很难凑到一块,撑死了吃饭的时候碰个面。
刚才一番交流,刘利好给人的感觉确实是除了缺心眼,别的都还好。
只剩下一个问题——他大爷。
三人开始犹豫。
孙不言问:“你跟你大爷关系好吗?”
问这话时,他眼神有些戒备,刘利好也不傻,很快反应过来,小声说:“其实没几个人知道范进是我大爷,他可能也嫌我丢人,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在外面的时候一般都不会主动说。”
“在家里呢?”武萱萱问。
“早分家了,又不住一起。”刘利好顿了顿,皱着眉说:“但是他喜欢给我爸告状,然后两个人一个在电话这头,一个在电话那头,跟唱戏一样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把我骂一顿。”
辛易晴总结:“那就是挺好。”
刘利好急道:“哪里好了?你别瞎说,他天天撺掇我爸骂我。”
辛易晴:“听你说起来,他教育你的频率还挺高,而且对你情况很了解,真要是关系不好,理都懒得理你。而且,她是谁?”
她指指武萱萱,把早上刚对范进说过的那一堆美好的词重新又说一遍,说到最后连武萱萱都听不下去打断了她,辛易晴才说回正题。
“在这样的一个好学生面前坦然承认你是他侄子,表情没有一点不自然,甚至还有些小得意。”辛易晴问:“他都这样了,你还觉得他嫌弃你?”
这番推理其实并不严谨。
刘范林得意可能不是因为刘利好,还可能是因为辛易晴自以为遮掩得很完美但其实早已被他看破,让他有一种掌控全局看好戏的优越。
但辛易晴有种感觉,刘利好并不讨厌刘范林。相反,他很在意他的看法——不是被cpu到无可救药之后的盲目在意,而是辨清是非以后的选择性推崇。
不然,他也不敢闹早上那一出了。
“好吧,我承认。我大爷对我是挺好的,学校说不让带零食,但是他老是偷偷从校外给我带鸡腿。”刘利好摸了摸鼻子,“我今天敢那么干,也是知道他不会真的跟我生气。”
三人三脸黑线。
他不会跟你生气,还是很有可能跟我们生气的啊!
刘利好放下手中馒头,做了个抱拳的手势,郑重其事道:“早上的事情是我的错,我应该提前告诉你们的,对不起。”
那时候没闹出大事,现在也过去快一个小时,就算有气也散得差不多了。辛易晴三个人不打算和他计较,轻飘飘地过去了。
刘利好紧抓不放,问:“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孙不言:“你要当我们是朋友,提个要求行吗?”
“嗯,你说。”
“别在你大爷面前提我们。”孙不言感叹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出这种风头了,虽然挺爽,但很吓人。”
武萱萱用筷子比了个“X”,恶狠狠地警告道:“提了就绝交!”
辛易晴追加砝码,“这辈子都不原谅!”
刘利好笑了,“放心,不会的。”
聊了这么久,饭都没吃多少,几人开始认真吃饭。
刘利好却打开了话匣子,穷住不舍地问辛易晴早上为什么没被感动。
辛易晴忐忑起来。
要知道以前她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可是会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啊!
她想让刘利好闭嘴,可是为时已晚,武萱萱和孙不言明显就是听到了。
孙不言愣了愣,一脸状况外的样子,刘利好就大概给他解释了一下。
武萱萱说:“我家晴宝内敛,不像你。”
辛易晴不安地看了她一眼,武萱萱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看上去像是没有任何怀疑。
辛易晴只好把这归结为刘利好看上去太缺心眼,以至于说什么都带着一种神奇的不真实,让人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不过既然都说到这里了,辛易晴也无所顾忌了一些,她问刘利好:“你早上说的那什么‘乌龟’又是什么意思?”
她根据回忆,尝试着复述出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男教导主任的嘴,把人全哄成只知道低头的乌龟。”
刘利好笑了笑,说:“范进的话不是一直在让我们好好学习么,学习不就要低头,那不就是‘把人哄成只知道低头的乌龟’”。
武萱萱疑惑道:“乌龟好像不低头。”
“你真无趣。”刘利好说:“我要的是押韵,意思到了就可以了,不用那么严谨。我又不是李白。”
武萱萱:“……”
孙不言不解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觉得刘主任说的还是挺对的。”
“可拉倒吧。”刘利好说:“谁信谁傻子。”
“你们都能看到他今年多出来的白头发吧?那就是证明。”刘利好说:“我以前也信他的话,后来发现全是骗人的。”
辛易晴沉默了,她似乎能猜到刘利好要说什么。理智告诉她应该打断,可情感上面,她又很想听听看。
就这么一恍神的功夫,刘利好已经滔滔不绝起来。
“我哥,就是他儿子,咱们校门口的光荣榜上面到现在都有他名字。”刘利好气愤道:“可结果呢,现在混得也就一般,在外面连个家都没有。去年说要买房子结婚,把我大爷家底都掏空了,还欠了银行很多钱。”
“我以前还以为他是当年级主任累的,后来才知道是背着那笔债累的!”刘利好说着就骂起来:“我那个哥就是个垃圾,狗屁不是,亏我以前还把他当偶像!”
孙不言被他陡然的情绪转变整迷糊了,“你哥怎么就是个垃圾了?”
刘利好气恼道:“他快把我大爷两个人给拖累死了!他们生了他就应该一辈子欠着他吗?大学毕业了以后没回过一次家,没能力还买房结婚,有本事他自己筹钱啊!”
武萱萱忽然感到很是惊悚。
这些话太过耳熟——她曾经在辛易晴口中听到过这些话的温和版本。
辛易晴说起这些,没有刘利好这么义愤填膺,她只是很平淡很悲伤地告诉她那些。
于是那时的武萱萱只感觉到无力和难过。
可现在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叙述,武萱萱不由被带入那种情境。
本能的,她好像觉察出辛易晴那天没有表现出来的另外一种情绪。
并且,她越是回忆,那感觉就越是清晰鲜明,以至于她现在都有点不敢再去细思。
她害怕自己那个想法是真的。
“好了,别气了。”没想到刘利好能这么激动,辛易晴所有翻腾的情绪都被打断,她哭笑不得地说:“快上课了,赶紧吃吧。”
几人匆匆把饭吃完,又买了一些包子鸡蛋给家长们带回去。
回到教室的时候,李婉柠几个人愁眉苦脸地坐在最后一排。
三个人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们,“怎么了?”
武择天平静道:“你们主任让我们想一个口号,明天跑操的时候喊。”
孙航远叹了口气,“我们哪能想的起来啊!”
李婉柠把东西分了分,发愁得厉害。
辛易晴早有准备,拿出自己的演算本,翻出来给他们看,“我早就替你们想好了。”
三人垂头,看完后不由同时抬起头,看了辛易晴一眼后再度低下去,不可置信地再看一遍上面的字。
末了,李婉柠抬眼看向自家闺女,问:“这真的能行吗?”
辛易晴自信道:“我作文从来都是高分作文。”
李婉柠把演算本换了个方向,犹豫着说:“但我怎么感觉,这口号读起来……这么……这么青春疼痛文学呢?”
诗词鉴赏
青春疼痛?
自己亲妈竟然说她的文字很有青春疼痛文学的风范!
开玩笑。
从来都对青春疼痛文学类电影嗤之以鼻的辛易晴觉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什么你爱我我爱你, 你不爱我了我还爱你,哪怕你出轨了我都爱你,要是你什么时候迷途知返了回来给我跪下哭着说你发现你最爱的还是我, 我能把命都给你……
这种狗屎东西, 白送她电影票她都不愿意去看。
辛易晴承认她对“青春疼痛类文学作品”看法太过狭隘,但她见了太多这种荼毒人思想的东西,每次尝试纠正,都会有一个更雷的出现,来狠狠戳她眼睛。
为了保住自己的眼睛, 辛易晴在两年前就决定当一个不辨是非的人, 这辈子都不愿意再为了这种东西买单。
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爆雷!
她就算想死, 也是希望地球爆炸给她带走, 而不是这么冤枉又憋屈地被这种东西雷死。
说她的文字有青春疼痛文学的感觉,辛易晴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真的吗?”她不是很愿意相信地问。
孙航远点头,说:“同学, 你看你这又是‘翱翔’, 又是‘此生难忘’的, 怎么看都……”
他适时停止, 并没有把话说死, 但其间意思已经表现得很明白。
孙不言笑嘻嘻地去翻辛易晴的演算本, 字正腔圆地把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
“家长家长,迎风翱翔;陪读时光, 此生难忘。”
“这不是挺好的吗?”在孙不言里,能押韵的就是好句子,他一边佩服一边说服他爸:“要我的话, 我就给你编一个‘风雨彩虹,铿锵玫瑰, 大雨哗啦,我仍潇洒’,那不是更奇怪了吗。”
孙航远不说话了。
人家姑娘好歹能编一个,自己家这个,不让你给他编一个都是好的。
有就行,不出力的事情,他没有挑剔的资格。
李婉柠认真想了一番,找到了一个更合适的说法:“现在这个挺好的,就是我们年纪都大了,它不太适合我们。”
辛易晴沮丧道:“我再想想。”
武择天提出建议:“能给我们想一个和你们那样霸气的吗?就是争第一那种。”
武萱萱不忍心地直白道:“就一个星期的时间,你们真能有那个实力吗?”
“那算了。”武择天认清状况,无奈道。
“陪读是为了双方增进理解,往这上面靠靠呢?”武萱萱给了一个思路。
“家长家长,心地善良;为了孩子,信念超强?”辛易晴不太自信地说。
从厕所回来刚好听到的张鑫没忍住扶着桌子笑弯了腰。
武萱萱偏头微笑着看他,眼中杀意弥漫。
张鑫迅速变得端庄起来,诚恳道:“对不起。”
然后脚底抹油跑了。
辛易晴也不喜欢这个,什么“为了孩子”,她脑子进水了才会说这句话。
虽然家长们的确是为了孩子没错,但她并不喜欢这种说法。
家长们怎么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了?非得一辈子都为了孩子才行?
她又想了想,改口道:“陪读家长,光芒万丈;伟岸形象,史上最强。”
“这个好。”武萱萱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很厉害嘛辛易晴。”
李婉柠也满意地笑了笑,“谢谢晴晴。”
孙航远忿忿不平地瞪了孙不言一眼,然后又羡慕地看了李婉柠一眼。
武择天:“那我把这个发群里让大家今天记一下。”
早上开完会,刘范林直接给家长们拉了个群,然后又让辛易晴他们几个人的家长做负责人,自己潇洒地当了甩手掌柜。
教室外阳光明媚,照进来的时候被窗户割裂出几道阴影,层次分明。
许久没有好好晒过太阳的三位家长惬意地享受着阳光,心情很是不错。
煎熬又漫长的一天刚刚开始。
上午前两节,英语。
沈鹤眠声音很好听,温柔悦耳,讲课时流畅顺滑,但是怎么回事?
我是被瞌睡虫偷袭了吗?
怎么这么困!
这太阳光也烦人了,暖烘烘的,给人照得更想睡觉了……
现在我也是学生,要是一头栽下去会被罚吗?被当众点名很丢人吧?
也不对,我丢人丢几天他们就看不到我了,但是孩子在这呢,她/他会不会因为这个一直被人嘲笑啊?
因为这种恐惧,三人顽强抵抗着莫名其妙的困意,但是人难胜天。
汉字拼音有时候还搞得人迷迷糊糊没个清醒呢!更何况是听上去跟天书一样的英语!
困感愈加强烈,意志力渐渐薄弱。
辛易晴课上到一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一直在被李婉柠目不斜视地关注着,就寻思扭头悄悄看一眼。
这一看可不得了,李婉柠都已经握着笔要去扎自己手心了!
以前也这么干过的辛易晴马上就想明白什么情况,腾地站了起来,幸好这次凳子没翻,不至于影响课堂秩序。
沈鹤眠一边讲课一边觑了她一眼,辛易晴抱着书本,拿上自己的笔,默默地站到了板报前面。
李婉柠扭头看她,辛易晴对她眨了眨眼。
沈鹤眠收回视线,继续讲课。
身边传来那么大动静,武萱萱和孙不言不可能一点不受影响,两人不由疑惑起来,毕竟辛易晴已经很久都没有因为犯困而站到后面过了。
这时,头顶映下一片阴影,之后就不再消失。
两人似有所觉,偷偷偏头看过去,然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人到灵魂无一不在瑟瑟发抖。
家长就在头顶盯着你看,别说打瞌睡了,就算分心想在书上的空白处画朵花都不敢了!
上午后两节,语文。
16班进度赶得比较快,和年级的计划有了些出入,于是这节课语文老师就没有接着讲新知识,发了一套巩固练习的试卷下来让大家做。
三位家长因为自己如今学生的身份,很荣幸地得到了特别优待——老师没有采取前后桌传递的模式,而是亲自走到最后一排,把卷子送到他们手里,并且如沐春风地说:“你们也试试吧,语文这个学科,就算没听课也应该会一些吧。”
三位家长用面部表情热烈地表达了谢意,视线挪到卷子上去,猛然僵住,傻眼了。
这套卷子是专门针对古诗词鉴赏和文言文翻译的。
也就是说,通篇古文,只有题目是他们能一眼就看懂的。
可是,为什么这题目这么奇葩?
文言文翻译就不说了,那还算是正常的,可是其它的,怎么那么气人呢?——
请问你从这句话中能体会到作者什么情感?——
这句话表达了作者什么感情?——
从这首诗中,你认为诗人是一个什么性格的人?
三人:“……”
要问他们“家长家长,迎风翱翔;陪读时光,此生难忘”表达了什么情感,他们可能还能掰扯掰扯,可是这些……
能把作者从卷子里面拽出来问问吗?
现代阅读
想把作者从卷子里面拽出来自然是没可能, 民国以后不许成精。
再者说,要是他们真能把人拽出来,这屋里的人八成要被吓晕一半, 剩下那一半就算没晕, 估计离灵魂出窍也不远了。
家长们无言地望着手上的卷子,一是看不懂,二是不知道如何下笔。
偏偏语文老师还在后面站着,火热的视线盯着他们,像是很关心他们到底能写出来什么的样子。
三人不禁疑惑:你为什么不坐在讲桌那儿看书呢?你这样我压力很大的!
五分钟后, 迟迟不见他们落笔, 语文老师似有所觉地问:“你们是不是不太擅长古文?”
三人同步点头。
辛易晴无声叹了口气。
造孽啊。
家长们活到快四十了, 怎么还得受这罪?这种冤种东西就不是给人写的!
语文老师无声了一段时间, 很随和地说:“我给你们换一份吧,还有一个巩固练习,是现代文阅读理解, 本来是准备明天给学生练的, 先给你们发一下吧。”
三人一边感动一边飞快地把手上的卷子递出去, 好像捧着一个正在倒计时的炸弹。
语文老师笑了笑, 没接, “你们先放着吧。”
然后转身离开, 去了讲台的方向。
三人只好认命地重新把卷子放回桌子上,折了好几下压在本子下面, 很有一种“眼不见心不烦”的释然之感。
辛易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试卷,又翻出月考时候的语文试卷,粗略看了两眼现代文阅读的题目——
下列选项最适合作为论据来支撑文章观点的是?——
“xxxx”这个段落, 写出了多重身心感受,请进行概括梳理——
请分析画横线句子的逗号是怎样增强表现力的。
辛易晴:“……”
要不还是发疯吧。
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 她拿出演算本,给武萱萱和孙不言递小纸条。
【把你们古汉语字典找出来吧,我觉得家长们可能很需要。】
那两人刚被家长看着头顶盯了两节课,这时候正紧张得要命,看见辛易晴公然搞小动作吓得不行,磨磨唧唧战战兢兢地看完了小纸条上的内容。
然后,三人对视。
孙不言提笔,唰唰唰地开始写:【我那书买回来都没翻过,崭新崭新的,让我爸看到了他能叨叨死我!】
辛易晴回他:【谁不是呢,我的都不知道在哪窝着呢……】
武萱萱:【要不算了吧,好几十块钱呢,被他们知道我们连看都不看……怪怪的。】
辛易晴画了一个三笔哭脸表情,又写:【我是真的不想给,但是你们看看咱们的现代文阅读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武萱萱和孙不言回忆两秒,想着有时候一道题只能拿三分甚至两分的自己,光速把不知道被他们埋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面不见天日的《古汉语字典》翻了出来。
打开第一页——
还好,没写名字。
三人急中生智,找出无名背锅侠。
——不知道这是谁的书啊,反正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我这里,估计是考试的时候清理东西搬来搬去的拿错了。
对于这个说法,三人都很满意,正要扭头把书递给家长们的时候,语文老师过来了。
她把试卷递给家长们,“写完了可以拿给我看看,班里人太多,平时这种练习基本上没机会批改。现在刚好三位家长在,就当个典型吧,给大家做做榜样。”
李婉柠三个人挺有信心地答应下来。
结果一低头,看清了题目,再次愣住。
明明都是现代文,也没有生僻字,每个字单独放着他们都认识
YH
,组合成一个句子也能读通顺,可是……这好像比刚才的那些分析作者情感的题更加气人!
他们不了解,平时也不会去看高考试卷,至多关心一下作文题目是啥。但既然这是巩固练习,想来是为了服务高考……
所以,高考题目这么变.态的吗?
甚至连选择题,都像是在打哑迷。三人甚至怀疑,就算给了他们答案,他们可能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答案。
所有的选项看上去都没有毛病啊,为什么选这个不选那个?
真的不是在歧视或者搞区别对待吗?
同时,他们不由为难——
虽然不太现实,但要是真的一分都拿不到该怎么办?
古代文学搞不懂就算了,怎么现代文学还这样啊!
李婉柠询问道:“我们能接着做古代阅读吗?”
“怎么了?”语文老师问。
孙航远无言道:“现代阅读字太多了,头晕。”
武择天也冠冕堂皇道:“而且既然都做了学生了,还是和孩子们进度一致比较好,您说是吧?”
语文老师看出来了他们的遮遮掩掩,也没拆穿,顺着应了下来,“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不过古代阅读确实有难度。”她又说:“学生们倒是有工具书,就是平时常考的那些都是课本注释,工具书很少用上,有些人都丢了,你们可以看看自己孩子的还在不在。”
无端有了合理理由的辛易晴三个人垂着头喜笑颜开,紧抿着嘴唇愣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但其实脑子里早就已经炸开了烟花。
辛易晴心里那三分之一的冷脸小人表情都开始变得温和,慢吞吞地两两作伴跳起舞来。
老师的话那叫什么?
人间真谛,至理名言,对于家长来说堪比圣旨的存在!
老师都说这东西很少用了,还有谁能说他们花了钱买一本书也不看白白浪费钱?!
三人堪堪止住激昂澎湃的心情,装模作样地很快把书翻出来,转身往后面桌子上一放,还虚伪地给自己夸耀了一波:“在的,我们考完试还会对着卷子翻一翻,查查那些不太确定的字词解释。”
语文老师满意地笑了笑,又说:“光查是不行的,你得记啊,不然下次考试还是不会。”
辛易晴唯唯诺诺点头:“是是是。”
孙不言奉承道:“对对对。”
话被他俩说完了,武萱萱木然一秒,只点了点头。
把书给家长以前,三人就在纸上大概写了使用方法,夹在了第一页,家长们翻看起来倒也不算麻烦。
就是有点慢。
基本上碰上一个字就得翻翻,还有一些,压根就翻不出来。
一节课过去,一道题都没做完。
下课以后,辛易晴三人转了个身,面对面看着自己家长。
三位家长被文言文折磨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孙航远甚至摸了摸孙不言的头,叹惋道:“你受苦了。”
孙不言大惊失色,脑子一抽觉得自己可能是碰上了什么灵异事件,扒着窗户就想翻出去赶紧跑。
被孙航远一巴掌打了回来。
这下终于正常了。孙不言揉着自己的头,瞪着他爹吐槽:“本来就没多聪明,打傻了怎么办?”
孙航远:“你还能说这句话,就证明我没把你打傻。”
孙不言:“……”
他偏头,看着李婉柠,委屈道:“阿姨你借我一下手机吧,我要给我妈告状。”
其余四人淡淡笑起来,李婉柠边笑边打开自己的包。
孙航远先一步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毫不畏惧道:“你打,你看看她能不能进学校。”
学校管控很严格,家长无事不能随便出入学校。
孙不言认命地叹了口气,悲伤地拿走了自己的《古汉语字典》,恶声道:“不给你用了。”
辛易晴问:“怎么样了?感觉还行吗?”
李婉柠不太好意思地说:“上学确实是挺难的哈,好多东西我们都看不懂。”
武择天附和:“连语文都这样,其他学科我们估计就更不行了。”
孙航远赞同地说:“我有一瞬间都觉得他们那个年级主任说得挺对了,头发长了会营养不良,这些东西是挺折腾人。”
孙不言忙道:“那还是没什么关系的啊,他只是不想让我们在头发上面浪费时间。”
辛易晴点头,“那就是歪理邪说,经不起推敲的。”
武萱萱补充道:“也是为了防止大家谈恋爱。”
孙航远笑了笑,武择天却抓着武萱萱那句话问:“所以你们有谈恋爱的吗?”
气氛瞬间凝滞。
要回答这个问题,很复杂。
如果武择天口中的“你们”对应的是武萱萱那句话中的“大家”,那肯定是有的。
一个年级都一千五百多名人呢,三个年级加起来只会更多,说没有也很难让人相信。
但那和辛易晴三人又有什么关系?这事情挨不着他们来说。
更何况,某些时候,学生和家长之间的关系,也是一种对立。这时候的家长,和学校是同一战线。
如果真的被他们知道了这些事,学校可能也会很快知道,尤其范进还是一个小心思那么多又那么机敏的人。
当然,学校对这些肯定也不会一无所知,可排查起来很困难,只要没出大事,大家就心照不宣地当做没有。
但是现在武择天能这么问,从来没有被问过这个问题的三人不禁怀疑:家长们是不是被范进派了什么秘密任务?
大概武择天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太直接,就改口:“你们三个,有吗?”
李婉柠和孙航远的目光也落在他们身上,严肃地盯着他们看,又暗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有。”武萱萱平静地反问:“怎么可能会有?”
辛易晴笃定道:“打死都没有。”
孙不言坚决道:“一心不能二用,我就一个脑子,还要用来学习。”
紧张倏忽消失,三位家长笑了笑。
李婉柠说:“那就好,现在这个年纪也确实不能想这些。”
武择天点头。
孙航远笑着,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别说这个年纪了,就算是大学毕业了也不着急啊,又不是三十多了还单着。真要是那个时候,也不用你们着急,我们就会给你们物色,安排相亲。”
“你们脑子里平时都在乱想什么?!”孙不言惊悚道:“包办婚姻要不得!!”
孙航远:“……”
他指了指窗户,无言道:“要不你还是翻出去吧,我觉得你不是我儿子。”
他低吼:“听不懂人话?我说了是三十多还单着!!”
孙不言:“……”
上课铃响,孙不言把抱了十分钟的书给孙航远放回去,转过了身。
辛易晴却想起另一件事来,抬头看向何昭昭的背影。
很不对劲
一节课的时间做题, 还是有些紧张,但语文老师也没可能安排两节课都给学生做题,哪有那么多时间?
于是第二节一上课, 她就拿着卷子开始讲。
三位家长心惊胆战, 因为上节课语文老师笑着说要把他们当典型给孩子们做榜样的事情很认真,他们担心自己冷不丁被点出来提问。
毕竟他们着急忙慌地花了一节课也只写出了一道题,实力如何可见一斑,极有可能出现类似于将“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翻译成“伯牙想, 我一定要得到钟子期”这样的情况。
到时候别说做榜样了, 不闹个大笑话被当成反面教材就不错了!
三人本就紧张得不行, 偏偏一抬头还在窗口那里发现了两个人头, 这头还不是一般人的——一个王海一个刘范林。
“……”
虽然知道很不应该,也非常的不合时宜,但他们还是想, 学校老师这种行为真的没有人管管吗?把人吓出心脏病怎么办?!
最先发现他们两人的是孙航远, 随后李婉柠和武择天也循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
五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对着看了快十秒钟, 都觉得很不对劲。
王海两人表示:你们不是学生吗?看到我们以后不赶紧扭头看讲台盯着我看做什么?怎么敢的啊?不怕挨批啊?
李婉柠三人表示:你们不是老师吗?没课的时候不应该备课吗?再不然你坐办公室刷手机也行啊!上班有必要这么兢兢业业吗?不是你的课你也不闲着, 关键你也不会吧?怎么想的啊?
时间又这么过去五秒钟。
气氛诡异到辛易晴都察觉出了阴恻恻的味道, 她提心吊胆地扭了下头, 看到王海和刘范林后大惊失色,火急火燎地就重新把头转了回来, 正襟危坐目视前方,身端体正地认真听讲,态度严谨到能去做科研!
李婉柠三人余光瞟到辛易晴的动作,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刚才做的事情有多尴尬。
三人几乎是同时腼腆地对着窗口的两个人挤出了很模式化的笑,然后低下了头。
那种笑容只看到一个还感觉不出什么怪来, 可是三个人一起,又是同时,便多了一些提线木偶在对你笑的意思,无形中给人脑子里添上许多荒谬又离谱的奇思妙想。
刘范林拉着王海大步走了。
等到了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问:“你害怕吗?我怎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呢。”
王海:“……”
那不就是我们这些老师平时对着你笑的样子吗?怎么对象换了还给你整害怕了?
“刘主任。”王海喊了他一声,然后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同样模式化的笑。
刘范林:“……”
他眉心蹙了蹙,有些担忧地表示关怀:“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我看你精神都不正常了。”
王海:“……”
所以你就是害怕家长呗。
虽然同样是四十分钟的课,语文课的时间就是要比英语过得快些,中国话也比那什么呜哩哇啦的英语好听得多。
语文老师也很体贴,一节课下来谁也没提问,自己一个人站在讲台上绘声绘色情绪饱满地细致讲课。
三位家长不但感觉没那么煎熬了,还真的听懂了一篇文言。
这篇文言是关于唐代宗李豫的生平,大致内容是说他极度爱财,经常私拿国库用来填充自己的小金库,大臣看不过眼,无奈地建议他不要再这么做,被拒绝后又提出以后每次充盈国库之前会事先分一部分钱给他,李豫这才作罢。
孙航远听明白了,在后面小声嘟囔了一句“这皇帝还挺不是东西的”,被李婉柠和武择天极度赞同,此外还表示了一点自己的羡慕,喃喃道:“当皇帝可真是好,不干活还有钱拿。”
前排三个孩子憋着声音笑起来。
这时距离下课只剩下两分钟,语文老师让大家整理卷子摘抄错题。
武萱萱偷偷和辛易晴吐槽:“怎么就不能让我也穿到古代呢,我也想当皇帝。”
辛易晴提醒她:“历史无法改变,你想当皇帝,除非你能穿成武则天。”
武萱萱看了她一眼,没发现她的反应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结合她那个回答想了想自己亲妈的名字,说:“……那算了,不合适。”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笑起来。
辛易晴感慨:“有钱人那么多,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呢?天上的馅饼怎么就不能砸我头上呢,我又不会碰瓷它。”
武萱萱叹了口气,说:“那个概率,比这世界上所有有钱人一人给你一块钱还低。”
辛易晴“唉”了一声,自我调侃说:“白日做梦。”
孙不言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凑过去说:“主子们别聊了,说正事儿。等会儿我先跑,今天上三楼?”
桉贤一高学生餐厅有四层,所有好吃的饭都集中在三楼,要是想改善伙食,就只能一下课就冲过去,不然就没有位置。
平时他们除了买那个超级好吃的卷饼,一般不去三楼吃饭,太艰难了。
但是现在家长也在,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三人不好带着他们去吃,不然像是刻意在说他们在学校过得多么苦似的。
武萱萱点了点头,“那你悠着点,别岔气了。”
辛易晴拽了一节卫生纸,又撕成六条,像是传授什么绝世武功一样,郑重又小心翼翼地给了孙不言。
三位家长在后面看着,一时迷茫又无言,担心孩子们是不是压力太大给学傻了,正要问些什么,放学铃突然响了。
这个铃声与下课铃声还不一样,它十分急促,声音又大,一响起来就没完。
三位家长毫无防备,被吓得脑子一片空白,想说什么全给忘了个干净,只看见孙不言嗖的一下就从后门窜了出去,一秒钟就没了身影。
孙航远气地拍桌子,不可思议地问辛易晴两人:“他平时就这个样子吗?!天天光想着吃饭了吧!”
辛易晴:“……”
早知道就让你去吃最难吃的饭了!你这样和吴晗他爸有什么区别!
幸好孙不言已经跑了听不到,孙航远这话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辛易晴不想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好声好气解释说:“人太多了,他得先去占位置。”
教室里面的人一个接一个跑了出去,孙航远也明白了这话的真实性,但为了挽尊,还是说:“就他跑得快。”
辛易晴要气死了,咬着牙友善地说:“……别人最多占两个位置,他要占六个,不快点跑等着别人学孔融啊?这世界上哪那么多雷锋。”
李婉柠站了起来,招呼着他们快走,“他一个人占那么多位置,我们一直不去,被别人看到了不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慢慢悠过去。
辛易晴在心内感慨,得亏校长不爱在放学的时候在路上蹲守,不然就他们这个速度,要被骂死!
到了餐厅,辛易晴四处找那六条卫生纸,看到以后把家长们带了过去。
武择天看着那粗细不一的卫生纸……额,纸条,说:“要不然我给你们买个钥匙扣吧?”
武萱萱毫不留情地拒绝:“不要,太重了不好拿,而且卫生纸丢了不心疼,换别的丢了还得找。”
吃饭的人太多,难免有些人急着走,就把别人用来占位置的东西偷偷丢一边,自己坐上去。
辛易晴说:“就这个挺好,我们都习惯了,方便还好用。”
孙不言举着两大盘卤面过来了,几人又挑了不那么长的队伍去买了点其他东西。
吃完饭回教室,他们趴着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只感觉手麻脖酸腿抽筋,缓了三分钟都没别过劲儿来。
一上午没去厕所,中午吃过饭后又喝了不少水,三人只好僵硬着快要离家出走的身体躯干磨蹭到了厕所,又一次傻眼。
他们自己上学时候的事情忘得挺干净,对于现在的情况十分不解——
为什么上厕所还要排队?!真的很没天理!!!
下午四节课,理综一张卷子的科目挨着上了个遍。
先是物理,两节连上,内容主打温故不知新。
家长们先后见识到了电场,磁场,重力场以及三场结合,看着无数个铁球乒乓球在这三个场里面被人匀速变速光速飞速地来回抛。
“……”
真的没有人管管吗?
那只是一个可怜的小球,为什么要这么对它?!
接着是化学。
强电解质弱电解质加上各种化学方程式轮番上阵,对着他们的脑袋就一通猛砸。
“铁”这个东西简直是在捉弄人,好端端一个Fe,非得整那么多化合价,不同的方程式还不一样,听得家长们头大无比,只想让它团成一个球去那三个物理场上面被人狠狠地匀速变速光速飞速抛来抛去!
下课的时候,家长们迷瞪又担忧地问了句:“电解质水还能喝吗?”
辛易晴三人:“……”
你们平时也不喝这东西啊……不是说饮料都是垃圾食品吗……
最后是生物,比另外两科好了许多,没那么多变化的地方,只有一个个简洁版的家谱,听老师说这些都是什么遗传大题,高考必考,占分还很高。
生物老师看上去很游刃有余的模样,语速也比较快。三位家长于是集中精力听了起来,想着这一个个黑白方块黑白圈圈构成的题目肯定不会特别难。
高考也不可能没有基础题嘛。
起初听着还好,主要也就是围绕显性基因和隐性基因这两个名词,但怎么越来越怪了呢?
刚刚的A还是强悍的显性基因,现在却突然就被a给按得死死的毫无反抗之力?
还有,怎么又出来个粉红色的Aa,不是只有红和白吗?粉红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不对,A和a不是双眼皮和单眼皮吗?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红和白?!
一天下来,家长们精疲力竭,比上了两天班还累。
看着精神状态还算良好的三个孩子,欣慰之情滋生疯长。
辛易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最难最变态的数学他们还没接触。
那简直是要人命的存在……
大雨将至
“撑着油纸伞, 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跑操场响起从未有过的声音,有几个教语文的班主任蹙了蹙眉, 烦躁地追寻声音的来处。
本来早起就烦, 竟然还有学生在这时候去诵读一篇绝对不会考的现代诗,这不是胡闹吗?!
首先要重点关注的当然是自己班,鹰一样锐利的目光扫视过班内众人,没发现哪个是不分轻重的,班主任因为早起而生的烦躁消减许多。
接着去看其他班, 这时候他们其实还挺有一些优越感在, 因为那傻子没出在自己班。
这种优越等到他们找到了那人是谁以后, 顷刻间荡然无存。
因为不止一个, 还全都出在一个班。而且因为对象的原因,这种情况的出现显得出奇得合理。
最关键的,他们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在这些人身上产生优越。
家长们还是站成一个方队, 和学生们一样举着书本, 一种不算默契的默契让他们手上举着的书大范围相同——语文必修一。
别的科目要命, 古诗词拗口且不易理解, 朗读课文又没意思, 这么一番比较下来, 现代诗成了他们的最佳选择。
高中课本许多册,让大家印象深刻的却没多少, 除了第一次接触的必修一。
他们很明确地知道这本书的内容有现代诗。
于是家长们在没有内部商议的情况下,听了学生的建议,行为意外的一致——拿着自己家孩子的必修一课本过来, 在五点半的清晨和他们一起进行跑操前的诵读。
还是高举双臂的那种模式。
班主任是最清楚的,那样很累。他们试过, 发现自己能坚持五分钟就是烧了高香了。
但正是因为很累,瞌睡能被很好地赶跑。所以在刘范林提出这项提议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反对。
——都是为了学生好,累点怎么了?反正考出来的成绩是他们自己的。
但是现在,看着这群家长也是这样,班主任的心境就产生了一点变化。
虽然都知道这些家长如今是学生的身份,但没有哪一个老师是真的就把他们看做学生的。
不固定的立场让他们看待事情变得更加多元化。
因为不熟悉,家长们读起书来磕磕巴巴,有时候还会看错行,出现明显的重复,以及突然的停顿。
胳膊举累了就放低一点,或者浑水摸鱼地直接彻底放低挡住自己的脸不让别人看到,有时候连声音都消失。
反正课本足够大,能遮挡得很严实。
但过一会儿又努力把双臂举高,试图和其他学生一样。
这种情况如果出现在学生身上,等回了教室,班主任们绝对是要严肃地进行一场说教的。
可对象一变,他们心里的感觉就变得很奇怪。没有人觉得这是不应该的,也没有人觉得这是错的,反而会生出来难言的酸涩。
不乏有老师会共情。
代入家长,会觉得无奈又甘心。
代入孩子,会觉得感动又心酸。
无论是哪一方,所感觉到的情绪都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矛盾至极,却又很容易理解。
这是局外人的想法。
他们不知道身为当事人的这些孩子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身为当事人的家长又是怎么想的。
或许他们共情时候的所有情绪都是一厢情愿地自以为是。
但身为局外人,看着这群家长沧桑的脸,没有人希望他们的努力是没有用的。
不知不觉间,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心里的想法已经开始转变。
本意是希望家长能了解到学生生活然后给他们更多理解支持的念头,已经慢慢在向家长一方倾斜。
这群老师由衷希望,学生们能感受到家长的辛苦,在以后的生活中让他们少操心,最好不要再出现一大把年纪还要为了他们逼迫自己不得不接受不好的新事物的情况。
这念头在他们又一次把目光巡回自己班学生的时候,化作了有实形的箭,以沉声言语的形式,毫不犹豫射出去。
“声音大点!刚睡醒就没精神了?!”
“连家长的声音都压不过,他们多少人,你们多少人?”
“手臂举高!抬头挺胸!都是年轻人,别成天含胸耷背的,自己看看那好看吗?!”
………
一声声训斥传出,一道道利箭射出。
他们今天,似乎变得更加严苛。
五点五十。
就在体育老师拿起自己的哨子要吹出命令的时候,手上忽然一空!
他手掌本能随着惯性反应抓握一下,抬头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刘利好,无言道:“你要是真看上我这哨子了,我给你个链接,你自己去买行不行?!”
刘利好:“我又不是喜欢你这哨子,是喜欢你拿上哨子以后的这个身份。”
他讨好地说:“老师,打个商量,今天还让我来,您还去给家长们当体委怎么样?”
体育老师:“……”
他不想和他打个商量,倒是挺想跟他打个架的。
但那注定不可能,他扭头去看刘范林。
刘范林这时候也正盯着他们,见状点了头。
刘利好满意地笑了一下,把哨子从体育老师身上取下来,挂到了自己脖子上,洋洋得意地说“谢谢老师”,然后又扭头,冲刘范林煞有介事地说:“谢谢……刘主任。”
体育老师更想跟他打一架了。
刘范林瞪了他一眼,支使他做跑腿,说:“去把辛易晴他们四个人也叫过来。他们跑外圈,你们跑内圈,跟着一起跑,跑完了还照着昨天的流程说。”
刘利好:“……”
一分钟后,听到通知的辛易晴简直要疯。
在队伍里跑操,她可以不被那么多老师盯着,现在可好,直接把她给拎出来了跑内圈,那不就是一直在所有老师眼皮子底下么!
她出来系个鞋带就那一会儿时间都觉得不舒服,现在呢,直接全程都不舒服了!
生活可真是越来越美好了呢。
平白遭受无妄之灾的辛易晴看着自己昨天刚交的这个“朋友”,真的很想骂他大爷……
偏偏他还真有大爷,让辛易晴骂都没办法骂。
而且这人还很有一些小聪明,今天没有穿白鞋,辛易晴也没地方踩了。
一腔怒火憋在心里疯狂灼烧,辛易晴觉得自己都快要变成红孩儿了!
她问孙不言:“我能替你当一天体委吗?”
孙不言:“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是你会喊‘一二一’吗?”
辛易晴想死了。
武萱萱拉着她走,一边安慰道:“等会我跑外面,我挡着你。”
辛易晴感动得无以言表,“谢谢晴宝。”
可惜事与愿违。
他们刚到操场正中间,刘范林就让他们几个人排成了一列,谁也别想给谁挡着了。
辛易晴:“……”
死了吧,死了挺好的。
刘范林嫌弃地看着刘利好,“吹哨子啊!发什么呆呢,都过去多久了!”
刘利好“哦”了一声,抓着哨子利落地吹响。
诵读声停止。
刘范林打开话筒,“今天的安排是家长点评学生。我会安排几个学生跑内圈,家长们可以在跑步的时候关注一下,等会儿畅所欲言,说一说你们心里想的。”
“就像昨天他们点评你们一样,你们也有什么就说什么。”他扭头,看着刘利好,很有深意地说:“他们不服,就让他们憋着!”
操场上响起几声笑,班主任纷纷严肃地看向自己班的队伍。
辛易晴和武萱萱用眼神对话,极度无言,极度无语。
就知道范进不会这么轻松地放过他们。
“现在,各班体委选出两个自己班跑得最差最爱出状况的学生,这些人全部到操场中间来。”
辛易晴四人:“……”
不想让他们活了吧。
吴晗喃声道:“范进不会整死我们吧?”
辛易晴抽了一口冷气,“应该不会,但很可能会半死。”
刘利好也没想到这一出,喋喋不休地开始絮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站出来……”
“闭嘴吧你。”武萱萱说:“知道错了就赶紧想办法补救,不然真的要等死吗?”
刘利好仿佛就等着她这句话,闻言立刻走到刘范林面前。
辛易晴和武萱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慌忙跑过去,一人抬起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身边扒拉,吴晗飞快地死死按住了他的嘴和鼻子。
刘利好:“……”
我早晚死你们手里……
刘范林冷眼看着他们,一语不发,等着他们先开口。
武萱萱说:“刘主任,我们这些人没有体委。”
刘范林:“不是还有一个男生吗,我记得他是体委,把那个男生叫过来,你们班让你们王老师带队。”
远处的王海无端打了个喷嚏,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有些阴沉的天色,烦躁地叹了口气。
孙不言被叫过来,那46个在班里最爱出状况的人也陆续走到操场中央,孙不言开始整队。
刘范林一迭声地催促:
“快一点,就你们这个速度,上了战场就是当炮灰的命!”
“整队别说话,你们哪那么多话要说?!有意见忍着!一会儿就结束了。”
“三分钟过去了都还没好,你们是想浪费多少时间?一个人三分钟,这操场上一千五百多人,你看看你浪费了多少时间!”
他话语一句接一句,没有间断,声音却很是平静无波,给人一种他脾气很好的错觉。
但学生们可不会这么认为,他们听得多了,光从断句上面都能觉出独属于范进的压力。
辛易晴和武萱萱对视一眼,眸中悲伤泛滥,同时叹了口气。
一阵冷风刮过,两人拢着衣服把自己裹紧了一些。
天空阴云密布,大雨将至。
魔幻故事
面对这个临时组成的特殊方队, 孙不言头疼欲裂。
除了辛易晴、武萱萱和吴晗三个人之外,就只剩下刘利好一个能好好跑操的人。可这家伙偏偏还是个爱挑事儿的,万一在跑的过程中整一个幺蛾子出来, 孙不言觉得自己可能会直接学大猩猩疯狂捶胸。
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劝自己选择相信他。
内圈地方小,队伍列数太多了不好控制。于是孙不言就分了四列,刚好让辛易晴四个人分别站在每一列的首位,想着这样一来至少起步的时候看着是好看的。
至于后面,在前面人正确的带领下, 出错率大概能降低一点。
可他高估了大家的实力。
当大部分人都做不好的时候, 剩下的那廖廖几个能做好的人也会做不好。
看着连武萱萱都跑得乱七八糟时不时就双拐的步伐, 耳边不停传进队伍里称得上是“稀碎”的脚步声, 孙不言真心希望天上能降下一道雷。
别的体委都在带队喊班级口号了,孙不言却还没停下他的“一二一”。
他认为自己的节奏是绝对没问题的,只是不知为何, 还是一直有人出错。
毫不夸张地讲, 他们这一个方队中,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真的能再塞一个人进去。
一个队伍的人比别的队伍少了二十来个, 竟然还能同时和13、16两个班肩并肩, 真就应了那一句“让我们红尘作伴跑得七七八八, 疯狂乱踩等着主任大骂”。
孙不言突然想挨一下雷劈了。
他甚至在心里后悔,怎么以前就不知道多发几个天打五雷轰的誓呢, 也太没有先见之明了吧!
辛易晴鞋子被人踩掉,后鞋帮折下去安顺地躺着。但辛易晴却一点都不好过,她这时候已经完全是在用十根脚趾头抓着鞋底跑步了, 鞋子随时有可能脱离她的控制飞出去。
很有一种霸总影视剧里面总裁和他的小娇妻即将分开风雨欲来的意思。
一个表面逆来顺受实则在心里酝酿怎么永远逃走,一个苦苦挣扎像是掌控全局但其实早就力有不逮痛苦至极。
到了辛易晴这里, 只需要变换一下角色身份就好。
辛易晴在心里上演现代奇幻故事——霸总辛易晴和她那身香体软柔弱不能自理的娇夫……咳,娇鞋。
假如鞋子有了自己的思想,真的不想受她这么折磨了,然后无理取闹地边哭边问“你到底是要我还是要它”,辛易晴左右为难哪个都放不下陷入疯狂纠结,鞋子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立志和她分道扬镳再无瓜葛——简单来说就是飞了……
看上去似乎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毕竟鞋子终于有了自己的自由,也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但是,辛易晴转念一想,灵感瞬间枯竭。
这个跑操场太小了,可能会局限鞋子追寻人生方向的道路,万一一个不小心飞到了范进面前……
按照影视剧的套路,这时候应该是主角遇到了温柔深情浑身发光,哪哪都好就是可惜他不是男主的来救赎他的配角的桥段。
可是现在,当这个角色变成范进……辛易晴头皮发麻。
她怎么能给自己安排一个这样的剧情呢!竟然让她和范进去抢一个男的!这男的还是鞋子变的!
也太恶毒了!
这还奇幻个什么劲儿啊,妥妥的恐怖魔幻故事!
辛易晴默默地脚趾抓鞋底抓得更用力了一些。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她竟然没有再畏惧来自周围老师的目光,因为她压根就分不出心思再去注意他们到底在干嘛。
这么一想,辛易晴觉得自己刚才那一出胡思乱想还挺好的。
而且她那个故事,虽然没逻辑,但是很抓马。离谱中带着一点合理,合理中带着许多雷人,像是会在网上被网友疯狂吐槽然后热度莫名其妙暴涨进而可能不知道怎么就爆红了的无厘头肥皂剧。
这么想着,辛易晴一个不小心左脚绊了右脚,差点把自己连带鞋子一起绊飞出去。
“……”
果然,人不能太得瑟,也不能太自恋,更不能太不把别人当人。
她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这种一分钟就能猜到主角所有生平的垃圾恶毒剧情可以爆火的啊!又是哪里来的勇气,竟敢乱想出来一个雷人程度堪比青春疼痛电影的魔鬼故事来创别人的?
辛易晴更加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一不小心又绊了自己一下,险些趴地上表演一个倒栽葱。
武萱萱及时抓了她一把将她拉住,刘利好急慌慌地问她怎么了。
辛易晴沉默一瞬,说出自己现在的感受:“我有罪,我想吐。”
稍微冷静下来,她确定她那个故事如果真的拍成了剧,那绝对是来找人类报仇的,首先她自己就看不下去。
武萱萱忙道:“那你快出去,别跑了。”
“没事,缓过来了。”辛易晴再度回忆了一下刚才的魔幻故事,强迫自己平静地说:“我刚才就是脑子抽抽了。”
孙不言嗓子快要冒烟,好在在他的努力之下,这个方队从同时与13,16两个班肩并肩,变成了与13,15两个班齐头并进,算是有了那么一点进步,虽然算不上可喜可贺,但也绝对是有了质的飞跃。
操场上口号震天,不绝于耳,只有两个方队从始至终没有出声,一个跑内圈饱受众人注目的特殊方队,一个“体委”和“学生”都不合格的家长方队。
孙不言总算感觉到些许宽慰。
体育老师自己当体委都当得不怎么样,应该不会再有理由骂他了吧?
可谁知,下一刻,一道略显宽厚浑浊听上去像是抽烟抽多了的嗓音响起来,很是粗犷,他拉着长长的腔调,高声喊道:“陪读家长——!”
孙不言:“……”
雷呢???!
怎么还不来劈我!
精神已经变得凌乱,但身体还有意识。孙不言把自己魂魄放出窍,去找沉香和三圣母借那个万能的宝莲灯,只剩下一张嘴还在做着不停喊“一二一”的机械动作。
还没等他魂魄飘到目的地,家长们参差不齐地喊出了他们的口号:“陪读家长,光芒万丈……伟岸形象……史上最强。”
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不熟悉,越到后面,他们声音越小。
孙不言瞬间就灵魂归位变得精神无比了。
如果他们这么喊的话,范进会十分耐心地花费十分钟的时间,语重心长并且极端严厉地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他们为什么必须那样大声”。
对方实力不够,不至于造成威胁。
孙不言信心暴涨,张嘴便吼出一句:“十六十六!”
无人回应。
这里面哪个班的学生都有,没有人会闲着没事去记16班的口号。
孙不言悚然发觉,他们连一战之力都没有。
声音突然卡壳,孙不言垂头丧气,“一二一”都喊不出来了。
辛易晴和武萱萱听到那一句开头,条件反射地想接着喊下去,可周围无人应声。
两人立刻警觉异样,将卡在嗓子眼里的声音重新咽了下去,看了一眼孙不言同样难言的脸,愁容满面。
抬头,刘范林站在他们前方,面带微笑地对他们摆了摆手。
三人:“……”
他绝对是故意的!!!
惊天阴谋
辛易晴看着刘范林的那个笑容, 脑海中一幕幕飞快闪过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骤然发觉了一个惊天大阴谋。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都认为这次跑操最大的阻碍是那46个学生。等看到刘范林那个胸有成竹的微笑, 几人才意识到这才是对准他们的大炮。
刘范林什么都不用做, 他就只是站在那里,都让他们感觉不寒而栗。
这是一种天然的压制。
因为他们知道,在他们之间,能面对面和刘范林硬抗的,只有占着“那是我大爷”这一优势的刘利好, 可他也就这么一点优势了。
而且, 优势和短板往往相辅相生。这是他的优势, 也是他的短板。
刘范林太了解他了。
他知道经过昨天早上的事情, 刘利好会洋洋自得,会喜不自胜,所以在今天也必定不会老实。但他脑子容量又实在有限, 想不出来别的方式能再一次把事情搞出昨天那种效果。
刘范林笃定, 他会选择故技重施。
所以他从昨天就埋下陷阱, 甚至还以退为进, 以刘利好对他的夸耀的迫切需要为饵, 用一句轻飘飘的不需要他付出任何代价的“你这次眼神总算好了一点”让刘利好更加不知所以, 哄得他鬼迷心窍、胆大如斗,这才能为今天的开场打好基础。
随后他将计就计, 表面像是对他们无可奈何只能附和,但其实已经暗暗地摆好了迷阵。
他让刘利好把辛易晴几人叫过来,辛易晴几人也没胆子拒绝, 况且他还给了他们一点点优待——让他们能够和昨天一样点评。
于是辛易晴几人即便心里有不愿意的想法,也还是过来了。
但这一次, 范进有一个十分高明的举动。
——他死死守住了他的话筒。
所以他能够随意地发号施令。当他当着全体学生和家长说出让那些跑得不太好的学生过来时,没有人能提出异议。
家长们是没理由,学生们是没胆子。
至此,所有的一切水到渠成,刘范林也达到目的。
这个临时组成的方队注定了要从各个方面出丑——他们今天的跑操效果,还不如昨天完全没接触过这一运动的家长。
辛易晴几乎是在发散恶意地想:范进太毒了,比世界上最毒的毒蛇还要毒!比她领导还要毒!
她领导不干人事儿,好歹还都是明目张胆的;范进不干人事儿,完全是冲着玩死人来的!
也不知道刘利好这么些年都是怎么长大的。
她在领导手底下工作了三个月,就已经被折磨得像个活着的鬼,刘利好可是被盯着盯了十几年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同情又怜爱地微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刘利好却在这时也突然扭头,眼中闪耀着搞事儿的光芒,颇有些愉悦地说:“我想到怎么办了,等我给你们搞个大的!”
辛易晴被他这句话说得心里发怵。
昨天他说要搞个大的,她和武萱萱就被迫当着范进的面班门弄斧鬼扯一通,现在他又说要搞个大的,辛易晴觉得她今天可能会真的变成鬼……
“你别……”阻拦的话尚未说完,一声尖锐的哨音就进了辛易晴的耳朵,那感觉真的是叫一个酸爽。
辛易晴的那句脏话又溜到了舌尖,在那声哨音的掩盖之下被她紧急收回,只留下了一句像是叹气的“你大”。
孙不言抓住了救命稻草,口中的“一二一”立刻停了。他眼泪都要飙出来,无比激动无比幸福地喊:“立定!”
刘利好吹完了哨子,“嗯”了一声,疑惑地问辛易晴:“你刚刚说什么?”
辛易晴在体委们铺天盖地的“立定”声中,缓慢地摇了摇头,犹豫再三后还是没忍住,她咬着牙问:“你为什么要有个大爷?”
刘利好状况外,懵逼地回答:“因为我爸有个哥?”
辛易晴:“……”
接着,刘利好又说:“我先去开个头,要是我被打了,你们记得救我。”
说完他就跑出了方队,来到刘范林面前。
辛易晴拉都拉不及,张嘴就想骂他,又在想起来他是真有个大爷以后硬生生把快要出口的话憋回去。
辛易晴越想越气,都快把自己气撅过去。
她开始怪自己,为什么自己要知道刘利好有个大爷?要是她不知道,不就可以随心所欲地骂他了吗?
可她偏偏就是知道刘利好有个大爷,还知道她大爷是谁……
辛易晴欲哭无泪,扭头去看刘利好和他大爷,有点想要彻底摆烂不管了的心思。
然后她看到刘范林摸了摸刘利好的头,很和蔼慈祥地朝他笑。???
奇怪的发展。
不像真的,辛易晴又多看了两眼,确定那就是刘范林没错,他对面的也的确是刘利好没错,但是这个发展……真的是正常的吗?
在她刚才的设想中,已经把刘范林和她那个领导划了等号,可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样。
辛易晴心态有些崩了。
刘范林再怎么不干人事儿,对刘利好都好得不得了。想起来自己刚才竟然还同情刘利好,辛易晴深感自己多此一举,他们的经历根本就没有共通之处。
刘范林只是在学校的时候小心思多,在刘利好面前,却是一个很好的长辈。
辛易晴觉得自己想多了。什么阴谋不阴谋的,可能根本就没有那回事儿。
一切都只是因为刘范林比他们多吃了几年盐,又有着许多年和那么多学生斗智斗勇得来的经验,再加上有了防备之心,这才能见招拆招。
这么一想,他昨天对刘利好的那句夸赞,可能是真心的。
再一想到自己,辛易晴又负罪又难过。
她那个天天给人画大饼的领导怎么能跟范进比的啊?他连范进一根小拇指头都比不了!
因为设想与现实的不同,辛易晴发现倒霉蛋还是只有她一个。心里面所有小人再次全部萎靡,抽抽搭搭没完没了,她觉得自己快要抑郁了。
突然,武萱萱拉了拉她的袖子,周身气息压抑至极,声音颤抖,像是一再尝试都没能说服自己然后决定从他人那里寻找答案的濒临崩溃的人,问:“他干嘛去了?”
辛易晴感觉危险将至,抑郁的心情一哄而散。她想了想,觉得武萱萱这样子还是发泄出来比较好,于是她找到一个很适合的词汇,尽量平静道:“送大家下地狱。”
孙不言过来时,十分确定自己听到了武萱萱骨头咔咔响的声音。
他顿了顿,问:“我要不要让大家解散啊?站在这里挺不是那回事儿的。”
武萱萱急着打人没空理他,辛易晴情绪忽上忽下说不出话只能悲伤地看着他,最后只剩下吴晗“啊”了一声,但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一边“嗯”一边摇头。
身心都遭受重创的孙不言抬头看天:“……”
这破天气都阴了半个小时了,你下一下雨能怎么样?!再不然打几个干雷也行啊!
刘范林朝他们招手,几人走过去。
刘范林问:“自己说,觉得你们跑得怎么样?”
没人说话,事实让大家不得不沉默。
刘范林又单独问孙不言:“你觉得你今天这个体委当得怎么样?”
孙不言叹了口气,差点没哭出来。
刘范林笑了笑,说:“事实证明,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这和你经验是不是多,身份是什么,都没有任何关系。”
“你们的家长没接触过这样的跑操,也没有上过咱们的体育课,他们甚至都分不清‘一二一’里面哪个字迈左脚哪个字迈右脚。”刘范林说:“可你们不一样,你们军训的时候让你们练的就是这个,拿你们现在的标准去要求他们,是不是不太合适?”
这场景莫名得似曾相识,和昨天早上范进对大家的演讲出乎意料得有共通之处。
辛易晴觉得自己刚才的判断还是因为经验太少。
范进和她领导,在有些地方上还是很像的。
这打一巴掌给一颗枣的样子可不是和她那领导一模一样?
范进甚至没给枣,他给的是一把没开刃的钝刀,每一句话都朝大家心口扎,虽然扎不透,但是真的戳心,足够大家好好反思。
但刚才范进表现出来的“好”,又实在不像假的。
辛易晴冥思苦想,想到一种可能——刘范林摸刘利好的头,对他笑,可能只是因为刘利好是他侄子。但当侄子变成了学生,那就不一样了。
刘范林还在安静地等着他们回答。
孙不言正处在自闭的情绪之中;武萱萱尚未彻底消气怕自己一开口就炸;辛易晴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刘利好出奇得沉默,很乖顺地站在刘范林身边保持安静。
最后只有吴晗表现出了被说服的意思,喃喃说了声“是”。
刘范林又看向孙不言,说:“给你一个完全陌生没有经过磨合的队伍,你也一样带不好。所以这件事情和你们体育老师关系大吗?昨天的事情能怪他吗?”
“不能。”这问题是针对自己的,孙不言只能从自闭中走出来,诚实地回答。
刘范林听完后很欣慰地笑了,又说:“所以你是不是该因为昨天的行为去向你们体育老师道个歉?”
“嗯……啊?”孙不言话没说完就突然停顿,还诡异地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不对啊怎么突然变成我的错了”那意思。
辛易晴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感觉自己这个傻子朋友可能会再一次傻人有傻福,识破范进的“陷阱”。
“但如果我和体育老师身份对调,换成是我把班级队伍带成那个……样子,他还是会很严厉地骂我……”安静了差不多有十秒钟,孙不言慢吞吞地问:“那时候,他会向我道歉吗?”
刘范林:“……”
沉默须臾,孙不言又轻声问:“他会觉得那不是我的错吗?”
刘范林的表情像是吃撑了一样。
辛易晴默默低下头,张开嘴无声大笑,眼泪都从眼角争先恐后往外跑。
恶意敌意
孙不言那句话一问出来, 所有人都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一样,带着探究的意味去看刘范林。
刘利好甚至动了动脚,从刘范林身边离开, 站到了孙不言身边。
他们身上都穿着校服, 刘范林则是自己的衣服。两方对立,颇有一种围棋棋盘上面五个小兵顽强不屈地对阵对方将军的架势。
刘范林:“……”
半晌,他叹了口气,问:“为什么你们会对老师有这么大的恶意?”
他突然沉默了一下,随后接着说:“我觉得你们的想法有些偏激了。”
他话音落下, 孙不言就蹙着眉偏了偏头, 似乎是陷入沉思。
辛易晴感慨,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范进只是说了两句话, 就如同四两拨千斤一般将问题重新推给了他们,并且还在话语之中暗示是他们自己的想法出了问题。
可他自己,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若是换作以前, 辛易晴一定会认为是自己的错, 毕竟她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就是尊师重教。
那时候的她, 对这句话理解得太过浅薄, 认为“尊师重教”就是对老师心怀敬畏, 不能违逆不能抵抗。
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她曾经将自己的领导也视做老师, 后来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或许在有些事情上,她的确从领导那里学到了一些东西。可辛易晴很清楚, 她的领导,让她没办法像对待老师一样对待他。
那段经历也让她重新审视了“尊师重教”这个词语所蕴含的意思。
她的确是应该对老师心怀敬畏,可并非要对他们言听计从。
三人行, 必有我师。
这么说来,路边随便一个人都能当她老师, 难不成她要对每一个人都言听计从?
碰到变.态了怎么办?
当然,范林不是变.态,可这也不代表他所有的想法都是对的,不代表辛易晴他们就必须要认同。
更何况,范进现在的样子很能让辛易晴联想起她领导的那副嘴脸。
辛易晴一边犯哆嗦一边气从心起,但她把范进和领导联系在了一起,再加上学生对老师的天然害怕心理,buff双重叠加,辛易晴只敢在心里犯嘀咕,表面上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突然,武萱萱问:“主任觉得我们什么是想法?”
“我们并没有表达出自己的任何想法,孙不言刚才的话,只是一个问句而已。”武萱萱笑了笑,态度很好地说:“我们只是想从主任那里寻求一个答案,一个有关于“体育老师会不会对那样的孙不言道歉”的答案,仅此而已。”
刘范林:“……”
辛易晴看着武萱萱,心想原来电视剧里面的“有人周身会发光”这事情是真的啊!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件事呢?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心里的话都已经被人说出来了!这是多么值得开心的一件事啊!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她现在就要对武萱萱高唱一首《征服》!
突然,武萱萱扯了一下她的胳膊,辛易晴被动地来到她身边,很快明白过来武萱萱的意思是要让她说。
犹豫了一下,辛易晴在心里权衡利弊。
可还没等她往深处想,心里的那股气不知怎么就涨起来了,辛易晴胆子突然就大了起来。
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我不顶撞范进,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话,他就没有理由开除我。只要不开除我,别的都好说。
不就是一万字的检讨吗,大不了写就是了!
反正他没办法开除我。
因为确定了这一件事,辛易晴本来就莫名其妙变大的胆子又膨胀了一倍。她掐着嗓子,用很轻很细的声音,问:“那主任您为什么对我们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她话音落下,几乎没人关注她说了什么,全都被她“矫揉造作”的声音膈应得一激灵,包括辛易晴自己。
刘范林年过半百,什么都见过了,过去那么多年的人生里没有哪一秒钟会想到,自己到了这个年纪,竟然还能碰到像是被聊斋里面的鬼附身的学生。
关键这“鬼”还没有稀奇古怪地描眉画眼……
范进觉得自己可能到死都想不明白,他好好的一个学生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她那看着那么清爽干净的一张脸是怎么发出这么……让人没话说的声音的呢?
张了张嘴,他颤声道:“好好说话,别吓人。”
辛易晴:“……”
她就是想装得乖一点,真没想到自己夹起来能这么恶心人。
很快调整过来,辛易晴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一遍:“主任您为什么对我们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我们只是做了一个情景假设,模拟出来了那时候可能会出现的一种情形。这不是我们上课时候老师们也经常会用的一种讲课方式吗?”辛易晴不解道:“您不回答那个问题,反而巧妙地转变了话题,到底是您真的认为是我们太过偏激,还是您知道体育老师在那种情况下不会向孙不言道歉?”
刘范林:“……”
要不你还是别好好说话了,这还不如吓人一点呢。
“但无论是哪一种,我都觉得这是不应该出现在您一个年级主任身上的事情。”辛易晴说:“假如是前者,您那么轻易地就认为是我们太过偏激,是不是有点太不信任您的学生了?当然,调皮捣蛋的学生的确不在少数,可我们几个,在学校里应该一直都挺老实的。据我所知,我们几个人中没人被开过违纪单。”
刘利好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退到所有人身后。
这个举动,在他那曾经很是让他骄傲的身高面前无济于事。他的头顶依旧很突出,范进无声无息地看了过去。
后知后觉的辛易晴:“……”
管他穿的什么鞋,今天她非得踩一脚再说!!!
她假意咳了两声,面不改色地假装无事发生,继续道:“倘若是后者,那就更不应该了。您一边说着让孙不言向体育老师道歉,一边又认为体育老师不应该向孙不言道歉,还悄悄地转移了话题,让孙不言认为自己错上加错……这是不是又是另一种不合适呢?可这两件事情,归根到底是一个性质,对吧?”
“让我们点评的是您,让家长们体验学生的生活这个方案也是您通过的,那暂时给家长们担任体委的体育老师自然也是‘学生’,我们点评他们不是很合理吗?如果那样是不对的,那体育老师平时的做法自然也是错的,可您非但没有认为那样是错,还怪我们太偏激。”辛易晴停顿下来,须臾后小声嘀咕:“您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刘范林:“……”
那天在王海办公室的时候,这姑娘不是两句话没说完就哭了吗?怎么现在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孙不言崇拜地看向辛易晴,眸中闪动着熠熠的光芒。吴晗一脸兴奋,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激动得不时抬手左摇右摆,活脱脱一个猴子。
刘利好安静地站在最后方,紧紧攥着那个哨子,很有想要再吹一次的冲动。但他到底是没有缺心眼到那种程度,想起自己拖的几次后腿,他抬起左脚,默默地踩了自己的右脚。
武萱萱看着辛易晴露出一个无声微笑,表情似乎有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只是那点轻松顷刻就消失,像是从没有过。
其余一众学生和家长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全都好奇地悄悄看向操场中间的位置。
学生们还要更奇怪一点,毕竟今天的跑操又是只跑了一圈就停下,这种情况真的很少见。以前体育老师巴不得他们多跑几圈,因为几个班级没跑好而导致全年级一起受罚的事还历历在目。
然而今天这种情况,操场上却无比平静,没有任何人要发飙的迹象,唯有头顶天空格外阴沉,让人不由压力倍增,心情跌宕。
辛易晴也不是很想写检讨,看范进似乎只是沉默,并没有要骂她的意思,辛易晴主动认错,“我刚才的话可能确实有些过分,我向您道歉。”
顿了顿,她抬起头,看着刘范林诚恳地说:“可我还是觉得,我们不需要道歉,我们也没有过于偏激的想法。”
刘范林还是很平静,他也奇怪自己竟然并不生气,反而还生出一丝欣慰。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轻易认错。当然,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这么多年哪个学校不是这样过来的?大家都是一样的,那就不需要考虑对错,大家都不可能有错。
或许这群学生让他看到了事情不一样的角度,这是他欣慰的地方,但也仅此而已了。
“你说的有道理。”刘范林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没有说是不是要道歉的事情,只是直接说:“进入下一流程,点评吧,你们先来,然后是家长。”
他看上去并没有生气,可长久以来总是阴沉的脸还是让他带给别人许多压力。
辛易晴刚刚大着胆子说了一通,现在也平静下来,又回到了不敢发表意见的状态。
一种诡异又不应该存在于他们之间的默契悄然产生。
这几个学生好像突然间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应该到此为止了。
在刘范林难以分辨情绪的态度中,这天清晨的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至于他们说的那些话,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也没有人再提起。
不要放弃
因为这出插曲, 辛易晴几人点评的时候内心也并不安稳。
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话,差不多都是昨天说过的那些,只是今天语气柔和了许多, 像是在和大家聊天一样。
到了家长点评的时候, 几人提心吊胆起来。
结果家长们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调侃了一下原来也不只是他们做得不好,孩子们也有这样的。然后,他们把原因归结到是这个跑操模式可能不太人性化上面。
最后,他们着重表扬了一下学生们喊口号时候的朝气蓬勃, 说:“本来还以为这事情很简单, 可真等到自己要喊了, 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要喊出这些话, 就已经很难了,想要大声地喊出来,更难。在这件事上面, 孩子们都是我们的榜样。”
截然不同的两种点评方式让辛易晴几人不由汗颜。
不管是什么缘故, 他们昨天闹的那一出, 在某种意义上都相当于把家长们的脸按在地上摩擦。今天虽然没有那么过激, 可也是在挑刺没错。
如今身份对调, 家长们却对他们只有褒扬。
这很难不让他们感动。
但是也会疑惑不解。
吴晗就说:“我觉得我爸都不像我爸了, 我没见过他这样,他这样总让我感觉接下来我有的是罪要受。”
孙不言附和:“我也是, 感觉下一秒他就得抽我。”
武萱萱:“可能他们就是拿我们当小孩,就算心里生气怪我们,也只是觉得那就是小孩子玩闹。时间过去了, 那个劲儿也就过去了。”
刘利好本来正低着头蹙眉思考,闻言扭头朝刘范林的方向看过去, 然后表情突然就变了。
辛易晴安静地注视着他们,发觉刘利好的动作后也跟着偏头看了一眼。
刘范林这时正背对着他们,一只胳膊抬起用手揉眼睛。他的背影有些微佝偻,头上发丝花白,随风而动,让他这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柔弱了。
不过也是,本来这一辈子也活不了多久。
他这个年纪……
辛易晴突然感伤起来,回过头去看家长方队,在里面寻找李婉柠的身影。
距离隔得有些远,她只能凭借记忆找到李婉柠的人,却看不清楚她。
辛易晴不由自主地想往前走几步,却兀地听见一声哨响。
她循声回头,看见刘利好很严肃的脸。哨子从他口中离开,他对着辛易晴,手指朝下指了指自己的鞋子。
那里有着一个很是清晰的脚印。
辛易晴:“……”
刘利好无声开口,用嘴型示意:“别生气了。”
辛易晴笑了,也用嘴型回他:“有病。”
武萱萱突然而至,几步跨过来站到辛易晴面前,挡住了他们两人相接的视线。
恍惚之中,辛易晴看到刘利好转身离开,发神经一样蹦跳着去到刘范林身边,很没眼色地扯皮耍宝,然后被刘范林踹了一脚。但这也没让他长记性,他仍旧是我行我素地对着刘范林发神经,气得刘范林吹胡子瞪眼,追着他打,看上去好不滑稽。
周围体委在整队,陆陆续续地说着解散。
这天的跑操与以往都不同。
没有老师训话,没有跑够三圈,没有整体看的过眼的年级队伍,可也没有产生很激烈的冲突。
奇怪得都有些荒诞不经,细一思考却好像又合理至极。
高中的校园,最是朝气蓬勃、斗志昂扬。学生们不像是初中那样少年气盛,也不再有那时候的许多时间。想学习的奋发向上,不愿学的也努力收敛。
没有人刻意搞事儿,冲突好像本来就不应该发生。
可这种情况却很少见,他们总是会因为各种预料不到的事情挨到老师们批评。
以至于对于今天的平和,所有人都多多少少感到一丝诡异。
武萱萱拍了拍辛易晴的胳膊,问她:“还是那样想吗?”
辛易晴没反应过来,反问:“什么?”
武萱萱说:“我们的学习环境,并不是绝对的无法改变。范进也并非顽固不化,你看,他今天就说你的话是有道理的。”
辛易晴懂了,武萱萱是在针对那天下午她们在操场的对话劝她。
难怪她要把自己拽出来和范进对话。
那些话她自己也不是不懂,也不是不敢和范进说,她就只是为了让辛易晴亲口说出来,然后被支持。
辛易晴心里一暖。
“而且,我们现在这个环境只是不能让大部分人都学到那些课本外的东西。但小部分可以。”武萱萱说:“你以前就很清楚那些事了,我的话……我只是一直刻意忽略,不愿意往那方面想,可只要我主动改变,我也能很快想明白那些事理。”
“虽然经常说孙不言傻,但他也不是没脑子,最开始先让范进没话说的不就是他吗?”
“还有刘利好,他自己都说自己缺心眼,可是你看,这些事情他比谁都明白。”
“至于其他人,想明白过来也很容易。吴晗不就是在听了这些话后就改变想法了么。”
“所以晴儿,这些事情都是有变数的,它不是不能改变的。”武萱萱停顿了一下,说:“可你如果放弃了,等到高考结束,那就真的晚了。你知道学习有多难,到了那时候,哪怕是复读,也有可能无法挽回。”
她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去看辛易晴的眼镜,辛易晴几次闪躲,都被她追着迎了上来。
她的视线像是有热度一般烧进辛易晴心里,连带着她说的那些话,一起烧进辛易晴心里。
辛易晴感动之余有无奈,也有痛苦。
武萱萱说的那些话,她不知道吗?
她一直都知道。
不然也不会在掉进沈鹤眠的“陷阱”以后就真地老老实实练字。
她那时候大可以一边口头应付沈鹤眠,一边继续吊儿郎当不当回事。
可她没有。
她一边在心里各种告诉自己她才不在意,借此暗示自己没有违背初衷,一再在心里强调她要躺平摆烂的决定不会更改,可她一直都很认真地对待“练字”这件事。
可是别的,辛易晴也知道自己很难做到了。
一是她真的听不懂,二是她心里有障碍,那才是最大的干扰因素,辛易晴清楚自己的天花板在哪里。
她以前经历的高中三年,几乎把自己泡在了书里,她很清楚那时候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在高考考场上也没有网上流传的什么只要你脑子突然灵光一闪,你就能超常发挥,上一个好学校轻轻松松。
辛易晴的高考成绩和她平时的模拟成绩相错不多,不算优秀却也还算不错的一个成绩,是辛易晴一贯的水平。
她按照早先想好的,顺利进入了一所普通一本高校,度过了三年安稳的大学生活,和许多人一样,对未来有无限憧憬,认为自己能靠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
这一切,都在大四那一年全部被打破。
学校秋招现场,一份份简历投出去,最后全部石沉大海。她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结果发现她的室友和同学也一样。
再之后,她注意其他学校的消息,才知道原来大家都是这样。
春招亦是如此,甚至还要更严峻一些,竞争变得更大。
辛易晴从来不愿意承认的一个事实在这时候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她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没有什么奇迹天降,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只有不断打破她幻想的现实。
辛易晴确定,这世上或许确实有“学习改变命运”这一说法,可那只是一小部分人,而那部分人在学习上能达到的高度,是辛易晴拼尽全力、哪怕踮脚举手也触碰不到的。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她以前的经历,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极致。
哪怕重来一次,也不会比那时候更好了。
这才是困住辛易晴的最大绳索。
什么学校的原因,老师的原因,害怕不能负担起自己对父母的责任的原因……的确有,也确实让辛易晴觉得失望无奈、痛苦纠结,还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可那些只是外部因素。
还有一些,是辛易晴,她也不愿意放过自己。
这是剩下的内部因素。
这两种因素将辛易晴挤在中间,压迫得她快要无法呼吸。
她一直不愿意去想,一直在逃避,只有在无人的深夜才会压抑地哭泣一场。再醒来时,便是无事发生。
武萱萱仍旧殷切地看着她,“我们可以一起试着去改变,不管别的老师怎么样,王老师很好,沈老师也很好。而且,我今天确定了,刘主任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认同我们的观点。”
可那很困难。
辛易晴没有勇气去尝试,她甚至连让自己重新上路回到曾经在高中时候的状态的勇气都没有。
但她不能把所有的这些都告诉武萱萱。
她碰不到那个高度,武萱萱却是有希望的。高中入学以来,无论是分科前还是分科后,武萱萱从来没掉下过年级前三十,更是有一次一口气冲到了年级第五。
她更是清晰地记得武萱萱的高考分数,669,全县第三。
凭借学习改变命运,武萱萱一定可以。
辛易晴不能影响她。
武萱萱的目光几乎是带上了一点小心翼翼,“不要就这么放弃,好吗?”
辛易晴对着她,一时说不出任何话。
哲理课堂
武萱萱感觉到了辛易晴的迟疑与纠结, 心里明白她其实还是不愿意。
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有一瞬间,武萱萱真的有把辛易晴打一顿或者骂一顿的冲动,让她变得清醒一点, 别在那犯浑。
可武萱萱也知道, 辛易晴现在很清醒。
而且,她就是因为太清醒了才会变成这样,她把自己对所有事情的想法全部都一点点认真剖析到极致,只不过这个极致是极端的消极。
在老师和家长眼里,她或许是自甘堕落, 是在发神经, 但武萱萱知道没那么简单。
谁规定“清醒的人”就必须是积极向上的?
看开了所有事情以后对一切事物都消极看待未尝不是另一种清醒。
作为朋友, 武萱萱想让她改变。
可同样的, 作为朋友,在已知辛易晴没问题的情况下,武萱萱做不出打着“为她好”的名义逼迫她的事。
她这时也只有16岁, 整天泡在书里学校里, 很少经历别的事情, 阅历太少,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辛易晴清楚地看着她的眼神变化, 看着她目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她心里也很难受。
她一方面说服不了自己,一方面在课堂上又真的听不懂, 哪怕听懂了也还是做不出题。
学习这件事对现在的她来说,很难。
辛易晴也为此十分为难。
她这次考砸了能说是身体不舒服,下一次呢?难道还是身体不舒服?
这么说话鬼都不信, 更不要说成天和学生斗智斗勇,早练就了你眨眨眼我就知道你在说谎这个功夫的王海和刘范林。
还有李婉柠和辛安, 辛易晴更难和他们交待。
或许是怕她难受,李婉柠因为陪读过来以后,对她一掉八百名的成绩提都没提一句。
武择天和孙航远也没有让她听到他们和孩子之间交流成绩的对话。
对于这件事,辛易晴只能想到一个解释——在三位家长见到彼此的时候,李婉柠就提前拜托了他们。
辛易晴很清楚,自己下一次不能继续停在这个一掉八百名的位置。
可让她直接考回去,除非把她头砍下来直接给所有知识倒进去。
但现实生活不是奇幻小说,她莫名其妙穿回来就已经够离谱了,头砍下来还能活着……那她绝对是被外星人抓走了。
武萱萱还在等着她的回答,看上去已经不抱希望。
辛易晴更难过了。
但她只能有所保留地说实话:“我没有放弃过。”
武萱萱撇了撇嘴,“傻子都不信。”
辛易晴被她弄得没话说,想了半天找到一个最合适的理由,“你那天说得对,我不能让我爸妈一直看我一掉八百名。”
武萱萱被说服了。为了确定,她又重新问了一遍:“你说真的?”
辛易晴点头。
武萱萱松了口气,又说:“那你下次考回来。”
“可能不太行。”辛易晴为难道:“最近学的都太难了,我学不会。”
范进追着刘利好教训了一通,这时候看她俩还在这儿站着,一边嚷嚷着“你俩干嘛呢解散了还不回教室”一边要赶过来,被因为带了一圈跑操把自己累半死原地休整的王海一下挡住,往他身上没骨头一样趴着,呼哧呼哧大喘气,絮叨着说:“下次你再让我带队这班主任你就换人吧,谁爱干谁干,反正我是不干了。”
刘范林于是停下来,绞尽脑汁地说当班主任的五百块钱补贴能买什么东西,有多重要,你还是太年轻,不知道现在这个社会没钱不行……
武萱萱趁机拉着辛易晴跑了,还说:“学不会没事儿,我就在你旁边坐着呢,你问我就行。”
早读的时候武萱萱溜出去上厕所,路过楼梯口看到王海站在那里,还正好在她到的那一刻转过了身,把武萱萱抓了一个措手不及。
武萱萱有些尴尬,硬着头皮说了声“老师好”。
王海:“好什么好,我命都快跑没了。”
武萱萱:“……”
我们跑操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你知道吗?
“和辛易晴聊的怎么样?”王海略严肃,说:“你不让我逼她,我总得知道有没有用。”
武萱萱:“她说下次考回来。”
“好。”王海说,然后就盯着她看,一句话也不说。
武萱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更尴尬了。
而且她真的很想上厕所!
片刻后,武萱萱解释:“我不是翘课,也没有早退,我就是太难受了想上厕所。”她说着从校服口袋里面拿出自己的《必背古诗词》给王海看,强调道:“我带了书的。”
王海:“……”
“我没想说这个。”王海表情看上去不太好,像是因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而为难。须臾后,他叹了口气,问武萱萱:“人这一生,会碰到很多人,你知道吧?”
怎么突然要给我上哲理课了?
一定是接下来的话不是什么好话先做个铺垫。
武萱萱有些着急,就说:“老师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你和辛易晴是朋友不假,但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如果她真的改变不了了……”王海停顿下来,有些难忍道:“那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管她比较好。自己最重要,你不能让她影响你。”
武萱萱愣住了。
王海以为她被自己的话吓到,又改口说:“我不是要限制你们交友,也不是说辛易晴不好。只是想说,如果以后她还这样,你们一个年级前十,一个年级后十,等到高考过去,你们毕业,就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既然这样的话,我个人建议你还是不管她更好。”
“我知道您是好意。”听他说完,武萱萱回过神来,很认真地说:“可您也说了那是以后……至少现在,我们还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和辛易晴是朋友,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武萱萱顿了顿,说:“您可能理解不了我们这个年纪的想法,但我不可能放弃这个朋友。”
王海叹了口气,说:“你们还是太年轻,很多事情想得都太简单了。我也是那个年纪过来的,怎么会理解不了?”
“不一样的。”武萱萱想了想,打比方道:“我和辛易晴,是那种如果有一个人意外去世了,另一个人要是有机会穿越的话,不管怎么样都会把对方救回来的人。”
这次愣住的人换成了王海。
不仅如此,他还有些凌乱。
恍惚间,他觉得武萱萱说得挺对,他可能确实理解不了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也觉得走廊安的玻璃确实应该安,不然哪天这群学生一个没睡好脑子不清醒想来个穿越之旅真跳下去了怎么办!
他闭了闭眼,心神安定下来以后说:“你听我说啊,穿越这种事情呢,咱们谁也说不好到底有没有。但是哪怕有,也一定是很危险的。你看那些穿越剧里面的人,要么是被车撞死,要么是意外去世,再不然就是进了别人墓里出不去,没有一个是正常情况的,所以你可千万别想着穿越啊!”
武萱萱被他说得脸色都变了,“真的没有正常情况吗?”
王海以为自己的话有了效果,义正言辞道:“对!”
“你上厕所去吧。”被她的话吓得心里发毛,王海有点想回去泡枸杞水压压惊,“下次上厕所别带书了,不差那一会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说完他就回了办公室。
在外面磨叽了这么久,武萱萱感觉也没了,到厕所洗了洗脸就回教室去了。
上午第三节课快结束时,阴沉许久的天又黑了许多。不属于秋天这个季节的倾盆大雨瓢泼而下,被风吹弯轨迹,在走廊的玻璃上拍出烦人的响声。
幸运的是,这场雨在中午吃饭前适时停止,没有让人不得不冒雨往餐厅跑。
下午,又一场雨落下,和风细雨,一直到晚自习结束也没有停,比起上午那场更像是秋天的雨。
第二天一早,雨势变得很小很小,地面潮湿有积水。
学生们一个个都很开心,因为这样的天气意味着他们今天不用跑操。
早上刚睁开眼睛,辛易晴就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
气温像是骤然降了十度一样,冷得厉害。
她换上了毛衣,又把自己夏天时候的被子和另外一件校服外套找了袋子装起来,也和武萱萱说了让她这么做。
两人拎着袋子出去的时候,宿舍大门已经快要关闭,阿姨在门口不停催促,看见她们的时候还笑着说:“怎么又是你们?下次记得快点,不然把你们锁进去了就得开违纪单。”
两人笑着道谢,跑着回了教室。
刚到教室,两人赶紧把外套拿出来给了自己家长,又把装着被子的袋子也递给她们——她们过来的时候没想到要住在这里一个星期,衣服都不算厚,夜里又只有一个薄被子,肯定会冷。
孙不言姗姗来迟,他也多带了一件外套,只是没拿被子,一拍脑门说自己真是没脑子。
不过被子还可以晚上睡觉之前送去,倒也没有太大干系。
上午小自习,教学楼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一直响了有十分钟,声音听着有些远,含含糊糊的,听上去像是在一楼。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好奇,也没有多在意,听了两耳朵以后就低下头继续学习。
第三节课间,张鑫从厕所回来,和辛易晴几人说:“我刚才听说,在小自习时候吵架的,是刘利好和他班主任,你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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