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夕音收到了一条短讯。
【兰斯（商务合作请私信）：殿下, 如果方便的话，请来第一医院住院部捞一下我。我哥溜进主域来找我麻烦了，我打不过。】
她看完消息, 往角落里丢了个眼神。
夕音：我这有事，可以找借口撤了, 你们要和我一起吗？
裴佩和柏骨都看明白了她眼神中的询问之意。
柏骨很心动。
刚准备回应夕音, 她的手便被裴佩面不改色地压回去, 只能弱小无助地缩回沙发里，含泪摇头。
行吧。
夕音转而把目光对准露莉娅。
露莉娅不明所以。
眼神交流失败, 夕音思索片刻, 道：“可能有个病患, 去治疗吗？”
露莉娅迅速点头, 把小跟班的精神贯彻得非常彻底：“去！”
两句话, 直接终止三个男人的争吵。
或疑问、或失望、或不忿的目光从各个方向袭来。
夕音毫无芒刺在背之感，甚至开始安排人员：“郁朔, 你帮我把西里尔送回去。辛白, 麻烦帮我把星舰检修一下。”
郁朔应了一声：“保证把小少爷安全送回。”
辛白面有不虞, 但他是收了钱的, 多年累积的打工素养使得他不会轻易拒绝雇主的要求，最终还是点了头。
夕音起身，稍稍弯下腰，对西里尔道：“回去之后记得检查身体。”
西里尔依旧拉着她的手，仰头看她时，苍青色的发丝垂落在肩膀上, 把他的肤色衬得愈发苍白。
他的眼眸是琥珀色的, 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上面蒙着一层淡淡的白翳, 就像是混杂着瑕疵的玻璃珠。
他安静地注视着夕音。
片刻后，相牵的手缓缓松开，西里尔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好，我等姐姐回来。”
他的手确实很冰。
没来由的，夕音想起过去的某个冬日，她窝在壁炉旁批阅文书，西里尔坐在她身旁，长长的蛇尾在地面上逶迤，几乎要挨到迸发的火星。
……是因为怕冷才靠得那么近吗？
这个稍显奇怪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便像是被大雪掩盖的脚印一般，再无踪迹。
夕音拉上露莉娅，直奔地下站台。
去第一医院的话，比起星舰，还是星列速度更快。
星舰是远距离跃迁的交通工具，速度快，但限制多，由于主域是依托于世界树所形成的星域，星舰无法随停随走，只能按规定停泊在停泊港上。
如果停泊港位满，还没有靠近主域，星舰就会收到强制返航的指令——开学时见到的盛景，其实是经过文书审批的“特赦”。
星列的全程是“星际快速列车”，是联盟与帝国的合资项目，旨在建立快速便捷的交通网络。
当然，列车还没有装载跃迁功能，所谓的交通网络，一般是以单独的星域作为一个独立载体。
帝国大学在建校之初便设立了地下站台，便于学生外出采购、放风，星列线路众多，几乎可以直达主域的每一个重要区域。
在众多线路之中，第一医院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到站点。
战斗科嘛，最容易热血上头，搞出什么样的伤势都不算奇怪。如果在学校里没有关系好的治愈师、或者说伤势重到校内都治不了，就只能紧急送医了。
开学第二天，校内的治愈师都没来得及接任务外出，在地下站台等车的只有零星几个学生。
露莉娅好奇地打量着站台的布置。
帝国这边的星列站台并没有铺设轨道，只有不知联通何处的隧道。
矿石所铸成的内壁亮晶晶的，上面镌刻着某种繁复深奥的符文，仔细看去，就能发现，那些符文是在游离旋转的，像是一首充满韵律的诗。
不知不觉，她看得有些入迷了。
“露莉娅。”
“露莉娅！”
两道声音同时在她耳边响起，露莉娅恍然回神。
“滴答。”
——伴随着某种腥甜的气息，她的脑袋变得昏昏沉沉的，视野中的一切都仿佛在旋转。
夕音察觉到身边人的异常状况，迅速出手，揽住露莉娅的腰，把她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防止她滑倒在地。
在站台工作的机器人飞速奔来，挎在机体旁边的急救箱自动打开，一道蓝光从它的体内探出，落在露莉娅身上。
“精神力使用过度。”它熟练地掏出一张散发着药味的软布，贴在露莉娅的鼻子上，又往她嘴里塞了一颗压片糖果，“唉，小姐，即便是三岁的小孩子，都不会盯着地下站台的符文看啊。”
做完应急处理，它圆滚滚的机体转了个方向，开始清理地面上的血迹。
头晕的症状渐渐缓解过来，视野却依旧有些模糊，露莉娅努力地睁大眼睛，看到隧道骤然明亮起来，银白色的列车自远处驶来。
夕音：“还有力气走路吗？”
露莉娅的意识还有些混沌，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列车到站，车门开启时发出“叮”一声脆响，夕音把她横抱起来，跳上列车。
下一秒，车门关闭了。
露莉娅有些迷茫：“没有停靠时间吗？”
夕音：……？
关注点居然是这个吗？
她不太理解，但还是回答道：“有啊，刚才不就停靠了。”
露莉娅更迷茫了：“从开门到关门，也就三秒钟时间吧？”
夕音抱着她往休息区走，列车已经起步了，呼啸而过的风声被密闭的舱门阻隔，隔着窗户，能看见那些闪烁的荧光飞掠而过，像是拖着尾巴的流星。
把露莉娅安置在座位上，她才道：“嗯，刚刚好。”
露莉娅满脑门问号。
帝国人这么硬核的吗？
夕音示意她看窗外。
一个穿着帝国大学制服的男生攀在列车外壁，五官被风吹得扭曲。
露莉娅：……
“不、不用帮他开个窗户吗？”
“不用。”夕音很淡定，“马上就到了。”
她用指尖抵住露莉娅的眉心：“不要抵抗，我给你补一点精神力。”
“问出来显得我有点笨。”露莉娅戳戳03，“这是殿下的特有技能，还是帝国人都能做到？”
她从前没见过这样的操作。
“哦，这是高阶幻想种特有的技能，其他人的话…精神力得上S级。”03说，“这种做法可以快速补充精神力，但是很危险。每个人的精神海都不一样，储存在里面的精神力是独一无二的水滴，想要让完全不同的精神力补充进精神海中，就需要进行同频融合。换言之，传输精神力的一方，需要把自己的精神力波段调节到和载体完全一致的程度。不然的话，就会引起精神海震荡。”
“在建立传输的情况下，震荡也是相互的。轻则精神海受损，精神力等阶下降，重则精神体永久残疾，变成白痴。”
“老实说，我的建议是，不要向任何人开放你的精神海。”03补充道，“失败的结果暂且不提，就算成功了，精神力交融也会产生一点奇怪的负面影响。”
“比如说，你会在短时间内对传输者的好感暴增，觉得对方是你的灵魂挚友——其实是因为对方的精神力还残留一点同频的波段，在波段彻底消失前，这种影响会一直存在。”
不知为何，它总觉得有些不安。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夕音对露莉娅多有照顾，它不应该产生这种程度的顾虑啊。
露莉娅并不知晓03心中所想，听到它的回答，格外诚恳道：“三三，我不介意多喜欢殿下一点。”
它就知道。
03觉得自己就多余说那一句，干脆利落地闭了麦。
等他们聊完，确认露莉娅并不抵触后，夕音才分出一缕精神力，与她建立联结。
联赛时，她经常帮两位队友补蓝，很快便把精神力调整到同频，输入到露莉娅的精神海中。
片刻后，夕音若有所思地缩回手。
……有后天拓宽的痕迹。
倒是很符合系统所说的“第二次生命”。
有关精神体的、最初的学说，曾提到过，精神海的面积是与精神体的坚韧程度有关的。
理论上说，不间断的磨砺、漫长的时光、心灵的富足等，都可以让精神体变得坚韧，进而拓宽精神海——早年对抗虫族的时候，联盟有不少战士，都是通过精神力训练和心理辅导，后天培养起来的。
至于漫长的时光…只能在幻想种身上实现。
对幻想种来说，生来便拥有的庞大精神海是他们的天赋，也是他们为抵抗负面情绪所进化出来的特殊机能，
大部分幻想种的生命都极为漫长，坚韧的灵魂是他们所必备的品质，若是没有这些，他们无法顺利抵达漫长时光的终点。
在幻想种的传说中，终焉是结束也是开始，在死亡的那一瞬间，个体的精神海会融入世界，在那一刻，精神海会拥有无限的可能性。
拓宽、延伸、重塑。
——这是完全有可能实现的。
或者说，蕴含在传说中的猜想，已经在露莉娅身上实现了。
列车自隧道中驶出，骤然明亮的光线中，夕音的心情也明朗起来。
未知的事物才是可怕的，不是吗？
03的数据流紊乱了一瞬。
那种莫名的预感再次出现了，但周围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它只能归结于垃圾数据上。
03一边清理，一边和露莉娅抱怨：“天天和我说一些没营养的话题，我这里一堆没用的数据。”
露莉娅：“喂，不要无缘无故就对我发起人身攻击啊。”
她委屈得很，觉得自己像是待在路边的小狗，突然被踹了一脚。
夕音笑了一声。
“就要到站了。”她说，“需要我把你带下车吗？”
露莉娅迅速爬到她怀里，乖巧坐好：“谢谢音音。”
帝国的列车好可怕，在她锻炼出敏捷的身手之前，还是抱个大腿吧。
被夹在车门中间很社死的！
列车靠站的时间很短，夕音把露莉娅抱下车时，恰好看见贴在车厢外的少年呲牙咧嘴地蹦下来。
嗯，单腿蹦跶的。
夕音听到金发少女倒吸了一口凉气，像是很震惊的样子。
她把露莉娅放下来：“伤腿上绑着夹板，已经做过应急处理了，不是什么大事。”
“这在联盟算是重伤，可以申请重大伤情补贴的。”露莉娅诚恳道。
夕音：“在帝国的话，治不了才是重大伤情？”
露莉娅：……
如果表情可以拥有饼状图，她现在一定是六分震惊三分惊恐一分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是帝国不是地狱吧？
夕音笑眯眯道：“开玩笑的。”
在帝国根本没有重大伤情，还剩一口气的，高阶治愈师都能把人捞回来，没气的话…就只能去求助性质特殊的幻想种了。
她示意露莉娅跟在自己身后：“治疗之前，我还要解决一个小麻烦。”
“不会是现捞的病患吧？”露莉娅躲到她身后，鬼鬼祟祟道。
“差不多，你应该也有点印象，求救信息是兰斯发的。”夕音在光屏上输入坐标点，顺着光脑规划的最优路线前进，“他哥哥过来了。”
露莉娅：“啊？他们兄弟关系不好吗？”
她偷偷和03忏悔：“我错怪弗雷了。”
弗雷是露莉娅的哥哥。
从小到大，把贵族风范刻入骨子里的哥哥，一直都很嫌弃坐没坐样、歪理一堆的妹妹。
但弗雷嫌弃她，最多就是给她安排各种不喜欢的课程、强迫她参与社交场合、让她学习各种淑女礼仪。
就算露莉娅弄坏了他最喜欢的星舰模型，他也只是把露莉娅的书单加长了一页。
“弗雷是个好人。”03说。
如果没有弗雷，它都不敢想象露莉娅会歪成什么样。
虽然现在也挺歪的，但好歹面子上过得去。
“在海妖的概念里，兄弟并不是一个亲密的词语。”夕音说。
“与生来便拥有强大力量的女性海妖不同，男性海妖所拥有的天赋力量极为平庸，需要通过依附和掠夺来增强自己的天赋力量——依附与自己同辈的女性海妖、力量同源的女性幻想种，通过亲密接触来增强自己的天赋力量；或者是直接通过战斗和欺压，掠夺本该属于自己兄弟的力量。”
露莉娅：“对海妖来说，兄弟是移动的经验条？”
“可以这么理解，他们都将彼此视为盛满力量与养分的器皿。”夕音点头。“兰斯不擅长战斗，在脱离族群生活前，他一直都处于被欺压的下位。”
所以当初兰斯才会在海岸边哭鼻子。
一到饭点就被兰岚揍，吃不饱饭不说，输了之后天赋力量还自动给出去一部分，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夕音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伸手，推开半掩的门。
出乎意料，病房中没有战斗的痕迹。
坐在陪护床上的青年和兰斯长得很像，但气质更为成熟一些。
看见夕音，他愕然片刻，轻轻笑了一声：“能让夕音殿下这么快赶过来——在这方面，你可比我强多了。”
“哦，还有一位小姐，难道你走了迂回路线？”
兰斯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露莉娅连连摆手：“兄弟盖饭挺好的，就不要拉上我搞配平文学了。”
她躲在夕音身后，探出头，谨慎道：“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露莉娅，你总在这种时候突然拥有令人惊叹的应变能力。”03说。
“过奖过奖。”露莉娅谦虚道，“都是心里话。”
“我不是在夸你。”03有点无语。
露莉娅突然冒头，把兰岚的话堵了回去，他面色不变，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夕音：“殿下，好久不见。”
夕音无视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蕴含着痴迷与狂热情态的目光，道：“真让我惊讶，兰岚，你居然还有勇气出现在主域？”
“一想到夕音殿下，我就夜不能寐。”兰岚起身，行至夕音身前，优雅地行了一礼，“与您分别的日子里，我一直都很想念您。想念您的声音，想念您的笑容，想念您的气味。”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把殿下拖入我的巢穴啊。”他的面庞被红晕浸染，透着几分近乎靡丽的气息。
“这还是免了。”夕音说，“我更喜欢自己的寝宫。”
“熟悉的环境确实能让人放松。”兰岚微微一笑，“我并不在意地点，只要能触碰您，那就足够了。”
夕音一阵恶寒：“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她失去和这家伙继续对话的兴致，握拳，击中他的腹部。
蓝发青年被怪力击中，倒飞出去，镶嵌在墙上。
夕音“啧”了一声：“还以为有多大长进呢。”
露莉娅呱唧呱唧鼓掌：“音音好厉害！”
很活跃的气氛组。
兰斯的眼角抽了抽。
当然，他是不可能对鱼渣哥哥产生怜悯之心的，顶多就是恶毒地期待一下兰岚可以骨折。
可惜的是，幻想种的身体素质异于常人，这一拳顶多让墙壁多出一个人形凹陷。
兰岚离开缓慢复原的墙壁，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好荣幸啊，殿下一直都记得我吗？”
“试图绑架幼年期王储的，你还是第一个。”夕音说。
“好伤心，明明是我对殿下一见钟情了啊。”
“是对我的天赋力量一见钟情吧？”
夕音并未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精神力化作刀刃，割开青年的衣袖。
兰岚的手臂上遍布着鳞片，色彩不一、形状也不尽相同。
男性海妖可以从依附对象处获取力量，但这种单向的力量获取，会使他们染上依附者的气息、被打上所有物的标记。
与依附者分手后，气息会随着时间淡去，象征标记的鳞片却不会褪去。
海妖可以依靠鳞片的色彩和形状来分辨同族过去的感情经历，兰斯看见兰岚的手臂后，神情变得有些古怪：“我不应该让殿下过来的，这家伙更疯了。”
夕音：“被抛弃太多次了？”
海妖的鳞片标记还是夕夜给她科普的，她只知道几枚鳞片就代表几次感情经历。
出现“新娘”事件后，夕夜气得不轻，带着她上了好几节科普课程。
“他建立的恋爱关系都不太正常。”兰斯道，“您可以理解成…各取所需的那种关系。”
他说得语焉不详，夕音听得云里雾里。
露莉娅看到夕音脸上迷茫的神情，思索半天，试探道：“疯批海妖和他的契约恋人？”
兰斯：……
“哈哈，陌生的小姐，我和她们还没有进展到恋人这个层次。”兰岚说，“我付出自己的身体，从她们那里获取力量，这是非常简单的利益交换。”
“兰斯，我亲爱的弟弟，作为星际商人，你比我更懂得等价交换的道理吧？”
他注视着兰斯，如同面具一般虚伪的笑容终于从他脸上褪去了。
兰岚一直都不喜欢自己的弟弟。
古怪的、安静的，喜欢在没有乌云的夜晚游出海面，躺在礁石上看月亮。
只是看月亮。
他不沉湎于月亮，也不会去讨好同辈的女性鲛人，甚至都不愿意和自己的兄弟打架——说来可笑，在争斗尚未开始之前，兰斯的天赋力量其实比兰岚更强。
兰斯是海妖中的异类，他不喜欢战斗，也不喜欢通过战斗来掠夺兄弟的力量。
他说，他长大之后，想要离开自己的族群，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在兰斯说出自己的愿望后，兰岚冷笑一声，用尾巴抽开这个异想天开的家伙，抢走了他的午饭。
自此，兰岚单方面拉开了争斗的序幕。
的确，他最开始的天赋力量比不过兰斯，但他可以去依附、去掠夺，海妖没有所谓的道德观念，更不需要无用的羞耻心。
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兰斯被他压制，成为他的下位。
第一次单独捕猎时，他避开族群，把兰斯引到了变异铁线鲨的所在处。
那条铁线鲨患有很罕见的白化病，从外表来看，和深海白鲨极为相似。
深海白鲨是海妖喜欢的食物，铁线鲨却不在海妖的食谱之中。
原因无他，铁线鲨的表皮极为坚硬，容易把牙崩碎。
果不其然，兰斯踏入了他所布置的陷阱之中。
他看着自己的竞争者崩碎了牙齿，慌不择路地离开海域，呆呆地坐在海岸边，抱着膝盖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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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岚没有感到愧疚，他坐在远处的礁石上，居高临下地眺望着自甘堕落的废物弟弟。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生来弱小，那就去依附、去掠夺，穷尽一切可能，不择手段地增强自己的力量。
兰斯不适应，那就只能成为他的垫脚石。
……本该如此的。
如果夕音没有出现的话。
行事随心所欲的王储路过海岸，被哭声吸引，向弱小的海妖伸出手。
明明拥有那么高贵的身份。
明明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为什么要和他成为朋友？
为什么要向他露出笑容？
兰岚注视着一切，只觉得有一团炽烈的火焰在胸膛中燃烧。
名为憎恨、名为嫉妒、名为…不甘。
他们是兄弟，是相似的不同个体，凭什么兰斯可以得到神之子的青睐？
“脱离族群时，你没有任何积蓄。”兰岚说，他的喉咙深处涌出近似讥诮的笑声，“我很好奇，你是从哪里取得的本金？”
这并不是一个友善的问题。
同为海妖，兰斯当然能听懂兰岚话语中真正的含义。
没等他表态，夕音便接下了这个话茬：“我给的啊。”
她一脸不解：“你费尽心思跑到主域，就为了问这一个问题？”
兰岚一噎。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夕音已经没耐心听他废话了，精神力化作一柄重锤：“想活命的话就快走，我不在意从前的事，夕夜就不一定了。”
兰岚再度被击飞到墙壁上。
这一次，兰斯确信自己听到了骨裂声。
露莉娅抱住夕音的手臂，悄悄吞了口唾沫。
夕音揉一把她的脑袋，笑道：“走了，外面有卖莓果汁的，让兰斯请客。”
离开病房前，兰斯回首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挽起自己的衣袖。
他的胳膊很干净，没有任何鳞片。
兰岚笑了一声。
他抹去唇角溢出的血丝：“兰斯，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是吗，我觉得还行。”兰斯平静道，“在岸上生活也挺开心的，我不擅长战斗，但可以雇人保护我。”
“滚吧。”
“如果你敢回到族群，我一定会咬断你的咽喉。”
兰岚说。
走出病房后，兰斯拦住到处兜售的机器人，买了三杯莓果汁。
他拎着袋子环顾一圈，没看见人影。
“这边。”夕音敲敲窗棂。
她身边又多出来两个小女孩。
年纪小一点的坐在轮椅上，唇瓣乌青，眼眸明亮。
更大的那个握着轮椅的把手，脸上没什么表情。
“果然，殿下从来都不做无本的买卖。”兰斯的表情有些无奈，他把手里的饮料递过去，靠在窗边，道，“很可惜，答案还是和上次一样。”
夕音把果汁收进空间纽：“我只是想亲自问一下。”
“当然，不是不相信你的答案，我只是在碰运气，毕竟，对我来说，幽灵港的坐标还挺重要的。”
“我知道幽灵港的坐标。”推着轮椅的女孩干脆利落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兰斯：？
打脸来得猝不及防。
他看着夕音，表情变得有些慌乱，刚想张口解释些什么，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看向他，启唇，吐出几个无声的字符。
仿佛有无形的结界罩住了他，眼前陡然变得一片漆黑，耳朵也捕捉不到任何声音。
一只手落在他的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
很熟悉的温度，带着淡淡的月见花香味。
骤然失去视觉与听觉的紧张感被抚平，他心平气和地靠在窗边，抬手，把夕音的手带到耳鳍旁。
窗外，看见夕音和兰斯的互动，梅瑞很熟练地伸出手，捂住妹妹的眼睛。
“我是梅瑞，坐在轮椅上的是我妹妹，安洁莉卡。”
“我们都没有回答过兰斯先生的问题。”
简单解释过可能出现的误会后，她很自然地把话题继续下去：“凭证是给他的筹码，后续治疗费用是您付的，所以我把坐标告诉您。”
夕音：“那笔钱是我给兰斯的情报费用，严格意义上来说，后续治疗费用也是他支付的。”
她没有借此机会套取情报，耐心地解释道。
梅瑞抬起头，注视着这位身份高贵的大人物，目光中带着些许的审视意味。
片刻后，她眨眨眼睛，面上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嗯，我知道，所以需要另外付给我一笔钱。”
“可以。”夕音答应得很爽快。
她摆出来的态度没什么问题，但梅瑞却有些不适应。
“你不担心上当受骗吗？”
听到这样的问题，夕音思索片刻，道：“就算你给出一个错误的坐标，我也只是损失一笔钱而已。但这笔钱可以帮助你更好地规划日后的生活吧？这样的话，对我来说，算不上吃亏。”
梅瑞沉默片刻，拧开轮椅的把手，从里面拿出来一张卷起来的纸条：“给你。”
夕音收起纸条，没有第一时间查验真伪，而是把目光转向轮椅上的女孩：“她已经做完手术了？”
“嗯，还在术后恢复阶段，虽然还是没办法正常行走，但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谈起即将康复的妹妹，梅瑞的神情柔和不少。
“露露，可以麻烦你治疗一下吗？”夕音问。
露莉娅正在和03研究怎么点第二个技能，闻言，催发出一支玫瑰花，刚准备递出去时，身旁的少女发出一声疑问的气音。
夕音低下头，黛紫色的眼眸中带着狡黠的笑意：“露露，你之前说，玫瑰只送给我。”
露莉娅脸红了。
从这个角度看，夕音更像她的本命角色了。
莱欧真跑到现实里她可能会跑，但遇到这种性转类型的代餐，她只会心跳加速。
“你为什么要脸红。”03很绝望，它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挽回偏离的画风了，“你看看站在窗边的海妖，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窗户边上没有海妖，只有我和殿下情谊的见证者。”她迅速反驳。
“殿下使坏的样子真的很可爱。”露莉娅的恨不得把精神体变成小人，在03身边打滚。
这家伙彻底没救了吧。
算了，不管了。
03安静地缩回去，不再出声。
露莉娅面带雀跃，缩回手，把玫瑰上的花瓣卸下来，递给轮椅上的小女孩。
“可以小剂量服用。”露莉娅看一眼夕音，见她点头后，继续道，“要不要交换一下好友编码？消耗完之后我可以帮忙补充。”
梅瑞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吞下一枚花瓣，确认没有异常后，才抬起手腕，光脑和她轻轻碰了一下。
转账也需要交换好友编码，夕音也跟着碰了碰。
紧跟着，她熟练地切出汇款界面，转账。
金额很大，但梅瑞没拒绝，只是神情有些古怪。
推着轮椅离开前，她轻声道：“签订伴侣契约前，希望您可以谨慎考虑。”
“爸爸离开后，我们是眼睁睁看着妈妈一天天衰弱下去的。”
“她本来不用死——如果没有伴侣契约的话。”
梅瑞体内的血脉源自“鸣鸾鸟”，被誉为姻缘鸟的幻想种，自诞生起便可以看到寄托着爱慕的红线。
夕音是她迄今为止所见之人中，拥有最多红线的。
……简直像是要被铺天盖地的爱意淹没了。
夕音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应下了。
安洁莉卡坐在轮椅上，回头，撤去结界，随即，她看向夕音，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谢谢您。”
她犹豫片刻，请求道：“如果您可以抵达幽灵港的话，请帮我们向那里的管理者传达一句话。”
“对不起，还有，谢谢。”
梅瑞垂下眼眸，不知为何，她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希望、释然、憧憬，还有很浓重的愧疚之情。
安洁莉卡伸出手，轻轻抱住姐姐的手臂。
轮椅压在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微风压低花枝，并蒂的花朵被吹得摇晃，却始终依偎在一起。
她们走远了。
指腹传来冰凉的触感，像是质地轻软的纱，夕音下意识摸了摸。
很快，她便意识到不对劲，一脸镇定地扭过头：“你怎么还不松手？”
突然被质问，兰斯明显被问住了。
但他好歹还保留一点商人随机应变的基本素养，没有被夕音蒙混过去。
他抓住夕音的手：“殿下来救我，我还没有给出酬劳。”
“我刚刚已经拿到了。”夕音说，“何况你没有受伤，算不上救。”
“可我希望殿下是为我而来的。”兰斯轻声道。
他想起幼时坐在海岸边哭泣的那个夜晚，月亮把海面照得波光粼粼，他听见充满担忧的问候声，磨磨蹭蹭地抬起头。
——“呜哇，你的嘴怎么回事，掉牙还是牙龈出血？”
“欸？被猎物崩碎了牙齿，那你为什么不挑一个弱一点的猎物？”
“别哭别哭，你坐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没过多久，夕音就带回来了一堆猎物，其中还包括让他败北的深海白鲨。
难题很快就被解决，他却高兴不起来，看着摞得高高的猎物，眼泪掉得更凶了。
——“怎么还在哭啊，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哦哦，喜欢外面的世界，和族群里的法则格格不入，想要离开，但没有成年也没有钱。”
“这还不简单，你等等哦。”
夕音用光脑碰碰他的手腕，加上好友后，给他发了一份义务教育通知书。
——“幻想种也是要上学的嘛，你选个寄宿学校不就行了。”
“钱的话，我的存款分你一点。”
其实他报名的学校是有勤工俭学岗位的，帝国的福利制度很好，义务教育阶段连书本费和住宿费都不用支付，水电全免、一日三餐也是免费的。
夕音分出来的存款是一笔很惊人的数额，他想要退回，但夕音没有收。
——“不是说要做星际商人吗？正好给你拿来做本金。”
对夕音来说，她给出的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这些“小事”早就随着时光渐渐淡去，她印象最深的，是最开始遇见他时、他哭得狼狈的模样。
对兰斯来说，所有的一切都值得铭记。
兰斯抬起蕴满水雾的眼眸，凝视着夕音。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侧过脸，在少女掌心落下一个吻。
蓝色的荧海花在夕音手腕上绽放，青年松开手，眼眸微弯：“算是一个小小的祝福？”
“荧海花盛开在无光的深海，吞下它的花蕊，就可以在海洋中自由呼吸。”
“它的花瓣会散发荧光，所以也被称为深海里的月亮。”
“我曾经抱着一束荧海花浮上海面，沐浴在月光下时，它的光芒比从前更盛。”
“我想，它一定很喜欢月亮。”
夕音的衣摆被轻轻扯了一下。
她从古怪的气氛中脱离，转头，看露莉娅。
露莉娅正准备偷偷把她往后面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上夕音的目光，她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开始吹口哨。
兰斯也注意到了露莉娅的小动作。
但他没有像之前一样，露出那种带着些许恼怒的神情。
“什么时候出发？”他问。
夕音执着于幽灵港的坐标，显然是打算离开主域，前往其他星域。
“还得找队友呢。”没涉及关键，夕音也不介意透露两句，“找到了就出发。”
“那你天天带着她做什么？”兰斯问。
作为局外人，他反倒看得格外透彻。
夕音一怔。
有些事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解释的，但……
她低头，开始用一种崭新的目光看待露莉娅。
兰斯满意了。
与其让那些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成为与夕音朝夕相处的队友，还不如主动推举一个没什么威胁性的、还能给夕音帮上忙的队友。
至少她挺会帮夕音躲桃花的，不是吗？
海妖心情愉快地瞥了眼夕音的手，确信自己已经把另一位海族的气息彻底压下去了。
他转身，冲夕音挥手：“之后见。”
没什么离别的愁绪，甚至有点欢快。
毕竟…星际商人的活动范围一直都很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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