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之后,她便只有阿姊与阿兄了。
湘姐儿吸了吸鼻子,从阿姊身后小心翼翼地望过去,伯娘和?大伯都没有再多看她,她才松了口气,慢慢松掉了抓裙子的手,用?两只手捧着沈渺给她灌的十二寸(30厘米)长的巨大烤淀粉肠。这肉肠串了两根粗竹签,烤得开了花儿,吃起来喷香,但沉重无?比。
方才单手拿得好累啊!差点掉了!
她低头啃了一口,抬起头,却发觉海哥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烤肉肠。
湘姐儿眼睛顿时眯了起来,又躲到沈渺身后去了。
海哥儿最讨厌了!伯娘烧饭难吃,因此?他们一家?人总是习惯叫闲汉从外头买吃食回?来,一日三餐往往有五顿是外头吃的,故而吃得这样圆如蹴鞠。但这样的好事儿轮不着湘姐儿和?济哥儿,每每海哥儿吃好吃的,总爱在饿肚子的他们俩面前故意炫耀。
却一口也不肯分?给她。
哼,现在她有阿姊了,她日日吃好吃的,也不分?给他!馋死他!看都不给他看!
湘姐儿向他做了个?鬼脸,抱着自己的大淀粉肠,开开心心地坐在阿姊的影子里吃,一口又一口,还要吧唧嘴平日里她吃东西从不吧唧嘴,今儿便是故意弄出点声响来。
果然海哥儿歪着脑袋看她吃,那烤肉肠的香味更是直往他鼻子里钻,他被烤得微微发焦的肉香勾动着味蕾,尤其这香味离得越远越恰到好处,他甚至闻到了撒在上头的花椒的麻香,让他直咽唾沫,得有些蠢蠢欲动想问是哪儿买的,却突然被丁氏一拍肩头:“走了,还要去书局买笔墨纸砚呢!”
沈大伯便也挺起胸膛来,对沈渺有意无?意地道?:“是了是了,海哥儿过不了几日便要考那国子学的童子试了,你也知道?海哥儿向来聪明,在刘夫子的私塾一向名列前茅,大伯得先走了,你与湘姐儿慢慢逛来,咱们就不耽搁了。”
海哥儿虽然肥胖好吃,又纵容得贪玩嘴贱,但他在读书这事儿上头奇迹般有些天?分?,也不怪沈大伯如此?嘚瑟。
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沈渺便只淡淡地说:“大伯慢走。”
说完这句话,她便准备继续回?过身子去挑狗,倒是湘姐儿躲在沈渺身后,突然探出头来,像个?发怒呲牙的小猫怼了回?去:“我阿兄也要考童子试 ,有什么?了不起的!”
谁知,这话让沈大伯听了哈哈大笑,丁氏也冷笑道?:“哦?济哥儿也要去考?是了,合了年岁的都能去考,只是考归考,他没有夫子辅佐,又不思进取,要考取可不是这样容易的事儿。大姐儿啊,别嫌伯娘说话难听,你呀,别白?费心思了!辟雍书院可是官学!官家?虽开恩准许良家?子考学,但你可知道?汴京城中不知有几千童子趋之若鹜,每年考取的却仅有百人,便是海哥儿,在学有夫子督促,在家?又有父亲提点,为这事儿预备了好长时间,我们都还不敢夸海口必定考中呢,你们济哥儿……”
只怕连辟雍书院的童子试究竟考什么考题也不知晓!
丁氏没说下去,矜持地用?帕子抿了抿嘴,露出极尽的不屑之意。她家?可是花了不少银钱买通了门路,提前获知了往年的辟雍书院都考些什么题的。
辟雍书院对招收童子所?考较的考题跟其他私塾的考较可大大不同。
沈渺瞥了眼吃得满嘴油、满衣襟都是饼屑的海哥儿,并不生气,反倒笑道?:“既然海哥儿这样的都能去考,济哥儿为何不行?济哥儿以?往是没条件,但伯娘不应当总有旧眼光去瞧一个人。”
丁氏皱了眉,什么叫海哥儿这样的?
转头看向儿子,那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两只眼直勾勾地盯着湘姐儿手里的烤肉肠,的确显得满脸横肉又有些傻傻呆呆的,是不大像个?读书人。
一股怒火从心头起,正欲反唇相讥,但沈渺没有给她机会,已带着湘姐儿欠身离开。
“大伯、伯娘慢走。”沈渺说着拉着湘姐儿绕到另一家?卖小猫小狗的万家?爱宠铺子面前,还敷衍地挥了挥手,“我们也忙得很,便不与大伯伯娘多言了,告辞。”
丁氏一口气憋在胸口,气得转头拧了把儿子的肩头:“吃吃吃就知道?吃!”
海哥儿委屈得饼都快掉了:“娘,作甚打我?”
“还不快走!遇着你那侄女儿都晦气!”丁氏气鼓鼓地嚷道?。
丁氏很生气,她生气的是她居然又在沈大姐儿身上吃了鳖,什么?时候自个?都说不过她了?
沈大伯与海哥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耸耸肩跟上自家?那总是莫名发怒的河东狮。
走出了几步,丁氏还咬着牙回?头看了看,沈渺已经挑中了一条毛色微黄的小狗,正跟那抱着小狗儿的专心致志地讲价,连一丁点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
好似他们是极其不重要的人罢了。
于是心里更加不悦,恨恨地想:都被休回?了家?,又没有父母,且看她们往后能过上什么?日子!还指望济哥儿能考中,简直好笑,花了银钱供他读书都能逃学之人,能有什么?指望!
丁氏气她的,沈渺在转身那一霎就把沈大伯一家?抛诸脑后了。
人说宠辱不惊,沈大伯一家?看不起她,那便看不起,她又不为他们活。走自己的路,让他们说去吧!
于是高高兴兴地挑狗。
先前看的那几家?猫狗铺子狗的精神瞧着都不大好,她往前走了两步,这第二家?卖猫狗的摊主是个?面容非常和?善的女子,人称万五娘。
这家?只卖小奶狗。
沈渺要买大狗,本不该停留,但她抱着自家?胖乎乎的小奶狗,很疼爱地爱抚它。而且和?其他摊主不同,仅有她家?装狗的木片笼子里铺着缝制的粗布垫子,笼子里的狗也明显便是家?养的,比头一家?的狗数量少、品种也少,但狗儿都养得极为健康壮实,毛亮亮的,鼻头湿润。
沈渺看重了一只黄背白?腹毛色的长毛小狗,粉爪粉鼻粉舌头,骨架子大,比同窝小狗胖了不止一个?号,拎着后脖颈提起来,四只脚自然弯曲垂落,不挣扎不害怕,一双眼睛大黑葡萄似的,湿漉漉地瞅着你。
可爱呀。沈渺被这小狗狗眼一击必中,就要这只了!
她先前本想买一条大狗回?去的,但前面几家?狗贩子的狗都被麻绳拴在木桩子上,一个?笼子里能挤五六条,连站起来转身的空都没有,每一只狗狗都显得双眼无?神,毛乱糟糟的。
唯独这万五娘的摊位不同,她没有售卖成年大狗,面前只装了两三个?笼子,卖的小狗也不多。
沈渺问她,万五娘正拿晒好的田鼠肉干喂她笼子里的小狗,道?:“好叫这位小娘t?子知晓,奴家?原是在马行街开了一家?猫狗铺子,今儿来赶集也不过是凑热闹,不论卖多卖少都无?妨。奴家?家?里的狗儿各个?都是自家?精心照料长大的,可不是外头倒腾了好几手的,您看了便知道?。故而奴家?也想遇着能善待它们的人家?。奴家?能挣了银钱,您能买了爱犬,这小狗也能得个?好家?。世人爱财,取之有道?,奴家?只做这样的生意。”
她话里意有所?指,沈渺心头微动。怨不得之前看的那几家?,卖的狗都蔫蔫的,看来极大可能是舟车劳顿,从其他地方运来的,尤其成犬,更不知来路。
若是被偷来卖的,她可千万不能买。
“阿姊……”湘姐儿忽然软软地呼唤她。
沈渺扭头一看,湘姐儿也不知何时把烤肉肠都吃光了,已抱着那小胖狗不放了,搂在臂弯里,用?自己的脸颊去蹭小狗那软乎乎的背毛。
万五娘也摸了一把这小狗儿,语气里难掩喜爱与骄傲:“小娘子好眼力,这只是奴家?这窝狗里顶好的,以?后长大了一定威风凛凛,看家?护院绝不在话下,便是贵人家?买去做猎犬都使得。”
“这一只要多少银钱?”沈渺下定了决心。
“八十文,再送你一张狗窝棉垫子,一条狗绳,如何?”
沈渺眯起眼,竖起五个?手指:“五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