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书?立刻也拉着?秋毫欢呼雀跃地跟上了。
沈渺便也笑。
原本?热热闹闹的院子一下便安静下来。只剩下沈渺和谢祁了。这样的日子暂时没什么事可干,两人干脆坐在廊下,说些闲话,慢慢喝粥。
多?数是沈渺在说,谢祁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含笑应和。沈娘子的生活细碎又温暖,他听她说着?,心里也满是安宁。
肚子里渐渐便吃下了一碗豆米相?济的热粥,也回想起了与沈娘子相?遇后的一餐一食,从?舟船上一碗热汤饼为起始,那时还是春日呢,竟不知不觉到了岁末年关,过了一年了。
他端着?温热的陶碗,看向将发丝全都梳起来盘在脑后为螺髻的沈娘子。
此时,她正好低头喝粥,没有留意到他的目光。谢祁贪看她发髻间仅有的一根银簪子,那上头雕刻了些缥缈的云纹,想来是为了合她的名字。
温粥,听雪,扫尘,盼新年。
这一年便要过去了。
时日过得?真快啊。他忽然很不舍。
“今日送完灶、熬完粥,明?日便要扫尘了,紧接着?便要出门办年货,筹备除夕的团圆饭呢。只怕铺子再?开两日,便要歇了。”沈渺吞下一口?香甜的粥,心想,之后便要开启猫冬的日子了,又转头看向谢祁,“你呢?九哥儿打算什么时候回陈州?”
谢祁想了想,将手里吃尽的粥碗搁在手边:“小寒过完,我?便要回陈州了。”
“那便是这两日了。”沈渺不意外,腊八过完就?是年,九哥儿也该回到老宅与父母亲族一同过年。她点点头:“正该如此,只是如今天寒,路上难走,九哥儿定要当心些。”
谢祁忽而开口?:“沈娘子。”
他莫名唤了她一声,又顿住了,低垂下眼眸,半天没有说下去。搭在前廊边缘的手指,指节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沈渺歪了歪头,刚想张嘴问,却见他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满脸郑重,那双透亮的、乌黑饱圆的眸子长久地望过来:“我?有话对沈娘子说。”
“什么话?”
“不怕沈娘子笑话,我?在遇着?沈娘子之前,时而会?生出人间无趣的念头,总觉着?自己身负数奇之命,不知下一刻要蒙受怎样的磋磨,心下惴惴,亦不敢与人深交,深怕不慎拖累了旁人。”
他的眼眸被雪水涤荡过一般干净又坚定,这样望过来,忽而弯起眼眸一笑,竟让沈渺心如擂鼓,“我?如今想明?白了。”
沈渺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她的手蜷进了袖子里,不觉攥了起来。
“我?想我?并非数奇坎坷之命,相?反,”他的声音好似比飘零的雪更?温柔,随风如羽毛般吹到了她的耳畔,“我?很幸运。”
“我?平生所有的好运,都用来遇见沈娘子了。”
第76章 不辞青山 他要做沈娘子的小尾巴
窗下, 几串经雪挂霜的柿子饼挂于绳上,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晒得?干了, 又冻得?硬邦, 因风而碰撞时,仿佛敲冰之声。
谢祁忽然的勇敢,令沈渺出乎意料。
若论年龄,即便是大姐儿的身子,她也?比九哥儿大三岁。遑论上辈子。t?
上辈子她是友人里仅剩的单身狗, 友人成家生子,在群里成天?上演《我的奇葩婆婆》、《生育后两年未睡整觉》、《我那?活着与死了没什么分别的老公》之类的剧目, 她身为旁观者,便彻底封心绝爱了。
见过?太多?不幸福, 导致自己的心上也?结了厚厚一层痂,本以为谁都无法撬开,谁知却被九哥儿春风化雨一般,一点点撬开了。
漕船上那?一页温雅的字、谢家的雨、薛涛笺上的点菜单、春庄上共同吹过?的风、她与他才?懂的十枚铜板……九哥儿说他遇见了她才?觉着幸运。沈渺却也?觉得?自己走的每一步似乎也?因九哥儿一家人而幸运。
沈渺心一横, 也?抬起眼来。
“九哥儿。”
她呼出一点点白气,两人之间?还萦绕着甜粥的气息,她藏在袖子里的手, 有些紧张得?冒汗,但她的双眼却一直望着谢祁,下意识想透过?他的双眼确认什么。
直到, 她看?到自己的身影变得?小小的, 倒映在他眼底,清晰得?像两簇火苗,她便也?跟着笑了。
“九哥儿, 谢谢你。”沈渺这时才?松开了自己袖中的手,她放松下来,发?自内心地对?谢祁说道,“这世间?谈及男女终身,总要先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算礼数周全,否则便是不尊重?、不要脸、私相授受。我自然也?知晓这个道理,但我或许天?性离经叛道,又或许脸皮厚些,此时若有人先请媒人上门来转达心意,以求婚好,我只怕不会给好脸色。”
今日九哥儿若是请媒人上门来表白,沈渺便只会觉得?冒犯反感,之后再不想理会他了。其实她也?一直都在努力融入这个世道,想着入乡随俗,想着过?“顺时而养”的日子,在这世界的规则里以求生存。
但有些事,是她哪怕身处这个世界,也?会是她的“顽疾”,不愿去治愈的。
她自小便是这样,倔驴一个。不论大事小事,只要事关她的事情,都要问过?她的意愿,她愿意才?会去做;反之她便当做清风过?耳、犬吠而已。
不论是谁,勉强不得?。
今生,她身为沈大姐儿,没了父母,但还有大伯。依照这时的婚律,裁决她终身的便成了沈大伯与丁氏。九哥儿若是谨守礼教,媒人甚至不必来杨柳东巷,直接去外城的沈大米粮铺便能决定她的一生了。
幸好沈大伯与丁氏还没无聊到以婚事来拿捏恶心她,否则这亲戚是彻底不必再做了。
所以她很感谢今日九哥儿的“无礼”。她宁愿如今日这般,喝着甜粥,赏着冬雪,“无媒无聘”地听九哥儿说些心里话。
此时此刻,她至少是个人。
谢祁几乎是话音刚落,便知晓沈渺的意思了,尤其沈娘子吃着那?甜粥,眼里还闪动着些许好奇,似乎奇怪,他这样一个长于大族、受宗法约束的人,怎会养出如此的性子。
他弯了弯眼眸,眉眼温润地笑道:“我与沈娘子说说我的事吧。”
人的悲欢难以相通,有些谢祁如今能笑着说出来供人一乐的倒霉事,其实曾如利刃一般剖开过?他的心肺五脏,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
语言其实也?是有杀人之力的。幼时还懵懂无知时,他便已听过?诸如“命不好”、“恐会早夭”、“观其命理,八字多?舛,凶煞叠见,或克双亲”之类的话了。
越是小的孩子,伤起人来,愈是厉害。谢祁与谢家堂兄弟都不亲近,便是因幼时被他们嫌弃疏远,还要背地里嘲笑“扫把星转了世,可别被九哥儿碰着,回头要倒霉一辈子的!”
谢家是有族学的,幼时谢祁与谢祒都在族学中就学。不过?才?读了两年,谢祒便为保护他打?遍族学无敌手,惹得?二婶三婶以及其他旁支的长辈几乎日日都领着自家孩子来阿娘面前?告状,大房与二房、三房之间?的诸多?龃龉嫌隙似乎也?是因他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