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3
◎忏悔。◎
43
一身污秽？
切利奥当然明白她指的是萦绕在自己周身的魔法契约。
但女性木精灵嫌恶的态度和直白的言辞, 仍然让切利奥·席尔瓦本能地产生了抵触。圣骑士微微蹙眉：“我不认为——”
“——请不要攻击，女士。”
加雷斯·戴维斯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切利奥的回呛。
游侠高举双手，越过切利奥的身躯。经过之时, 他还用肩膀不轻不重地撞了切利奥一下, 以示警告。
意思就是：闭嘴, 交涉让我来。
切利奥自觉停下话语。
“这着实不是个合适的开场，”加雷斯无奈地笑了笑, “能容许我们重新来过么？我会放下双手向您行礼, 请您与您的同伴不要因此而攻击，好吗？”
女性木精灵眯了眯眼, 没有开口。
加雷斯：“您不说话, 我就当默许了。”
说着, 游侠缓缓放下双臂。
他恪守诺言，并未将双手放到腰际——那是加雷斯的双刃放置的地方。加雷斯·戴维斯的手臂反而横在胸口, 掌心向上，流畅地朝着木精灵所在的方向推了推。
“初次见面，女士。”
加雷斯亲切地开口：“我们有求而来, 并没有恶意。”
对面的女性精灵身形微顿, 她看上去有些吃惊：“你是……”
他做出的问候，完全属于木精灵的礼仪！
盘踞在黑夜森林的木精灵, 鲜少会踏出自己的领地。他们与世无争，更遑论与人类交流。
怎么会有人类懂得木精灵的问候方式？
加雷斯则趁机抬头, 他的视线在对方的腰饰上扫了一眼，顿时了然。
“这木雕的狐狸头，”游侠笃定道, “你是族长西塞莉的女儿……我记得你叫洛伊斯, 是吗？你刚出生时, 我尚未离开黑夜森林。”
“……”
洛伊斯的神态由震惊转为审视。
拥有绿色皮肤的精灵，上下打量加雷斯片刻：“你就是那个半精灵之子，加雷斯·戴维斯。”
加雷斯故作谦逊地低头：“承蒙您惦记，洛伊斯小姐。”
切利奥在后方微微挑眉。
他知道加雷斯·戴维斯是半人半精灵的混血，也知道他曾经在黑夜森林活跃。但切利奥并不了解加雷斯的过往，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昔日的游侠竟然是在木精灵的部落中长大的。
看来，与他同行是正确的选择。
远处的洛伊斯，因为加雷斯的身份，眉眼之间的警惕已然消散了大半。
但她凌厉的眉眼往切利奥的方向一瞥，仍然带着几分轻慢：“你可以来，但这满身污秽的骑士是来做什么的？”
“我想这其中有些误会，洛伊斯小姐。”
加雷斯忍俊不禁：“他可是一名圣骑士，怎会满身污秽？”
洛伊斯顿时拧起眉头：“开什么玩笑？”
木精灵二话不说，举弓搭箭。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高举的手臂充满着力量。洛伊斯的箭头精准无误地瞄准切利奥·席尔瓦的面门，而后蓦然松手！
弓弦上的箭直至朝着切利奥飞了过去！
幸而，他们离得很近。
在看清洛伊斯的动作时，切利奥就做出了反应。圣骑士并未躲避，而是直接抬手。
箭头破空声转瞬即逝。
切利奥竟是徒手接住了袭来的羽箭。
但紧接着，箭头附着的魔法波动猛然爆发开来。
圣骑士瞳孔骤缩，此时松手为时已晚——
神圣魔法在他的面前迸发四溅。
什么事都没发生。
白色的光芒闪过，除却切利奥被猝不及防闪到了双目、进而向后踉跄几步之外，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洛伊斯：“……”
木精灵见他毫发无伤，陷入了沉默。
她从巨树后方跳了下来，停在了加雷斯的面前。
“他的身上明明散发着邪恶魔法的气息，却没有受到神圣魔法的伤害。”洛伊斯看上去有些困惑。
“那是自然。”
加雷斯赶忙开口：“容我为你介绍，洛伊斯小姐——切利奥·席尔瓦，大陆上唯一一名接受了神明祝福的圣骑士，他怎么会为女神的魔力而受到伤害？”
“你是——你是席尔瓦？！”
就连远离是非和文明的木精灵部落，也听说过切利奥·席尔瓦的名字。
到底是部族的太阳神与人类的光明女神为同一人，即使是对木精灵而言，“接受女神祝福”也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
这下，洛伊斯的脸上只余震惊。
“什么情况，切利奥·席尔瓦的身上有邪恶魔法的气息，”她很是茫然，“你被人陷害了？！”
“此事说来话长。”
加雷斯低了低头，语气中带上几分无奈：“洛伊斯小姐，你我能进入营地后再说吗？”
一名原本就属于木精灵营地的游侠，一名受过神明祝福的圣骑士，二人共同到来。就连闭塞的木精灵部落，也办不到继续保持敌意、将其拒之门外。
“……跟我来。”
洛伊斯侧过身躯，让开了眼前的道路：“我带你们去见我的母亲。”
此话落地，周遭幽幽闪烁着光芒的痕迹，犹如午夜城堡中的蜡烛一般，一盏一盏熄灭了。
森林里威压肃杀的气息一扫而空。
加雷斯松了口气，他看了切利奥一眼，低声开口：“走吧。”
但切利奥·席尔瓦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
木精灵对邪恶魔法的敏感名不虚传。
初次见面，对方就已经察觉出切利奥身上的魅魔之吻，他不觉得接下来进行交涉会有多容易。
紧跟着洛伊斯深入树林，绕过几块巨大的岩石，明明眼见已是绝路，而三拐两拐，却别有洞天。
切利奥的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
仍然是绿荫环绕，仍然是芳草萋萋，但眼前的树林之间，还穿插搭建着木制栈道和房屋。洛伊斯走在前方，几乎是所有正在劳作、行动的木精灵，因外来者的到来而放下了手中的行当。
“别管他们。”
洛伊斯对着无数好奇的目光摆了摆手：“是客人，我会带他们去见族长。”
听到这话，绿色皮肤的精灵们才继续行动起来。
切利奥一眼就看到了错落有致的木屋之间空旷的广场。
木精灵的住所没有殿堂，精心雕刻的太阳女神像便坐落在正中央。与人类供奉的、虚心垂首的女神不同，太阳女神高举象征着盛日的圆球，昂头挺胸，展露出自然的蓬勃与雄心。
族长西塞莉循着步伐，转过头来。
她看起来五十岁上下——但精灵的年岁远超人类，族长决计不是可见的那般年轻。西塞莉手持法杖，当中镶嵌着一颗昏黄的圆球，估计也是太阳的意象。
“加雷斯，没想到你还有归来的一天。”
西塞莉温声道，而后她又看向切利奥。
精灵族长不着痕迹地拧起眉头：“一名受到诅咒的圣骑士。”
切利奥：“……”
他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我想，若非有必要的理由，你不会冒着成为木精灵敌人的风险到来，”好在西塞莉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年轻人，你为何而来？”
切利奥阖了阖眼。
“下河城的城主路德·芮文准备利用人祭召唤深渊尊主。”
他开门见山：“为了阻止他，我需要你们的传承石。”
此话一出，整个营地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开口就借木精灵的宝藏，换做是谁都会大吃一惊的。但切利奥不骄不躁，他的冷静摆在眼前，因而没有精灵因这看似狂妄的话语发难。
“我想。”
最终是西塞莉打破了沉默：“你该好好阐述前因后果。”
那是自然。
切利奥不做犹豫，清晰且简短地说明了一切。
从莉可受到召唤开始，到他接受了伊托雷的委托而来，切利奥讲的明明白白。
最终他拿出了与莉可一同来到地表世界的红宝石。
蕴含着迪拉尼特的魔力，红宝石展示给木精灵时，换来了不小的骚动。
木精灵天生对邪恶魔法有所抵触，在他们眼里，切利奥无异于拿着什么腐烂的肉块或者爬动的蛆虫。
“这便是迪拉尼特赠予莉可的红宝石，其中蕴含着深渊尊主魔力，”切利奥说，“这可以作为交换的信物留在你们的营地里。等结束一切，我会亲自将传承石送还。”
“谁稀罕！”
洛伊斯忍不住插嘴，她满脸的嫌恶几乎遮拦不住：“这种脏东西，还想拿来换我们的宝物？”
“不，我的孩子。”
切利奥还没开口，西塞莉率先摇头。
族长亲自解释：“蕴含深渊尊主魔力的宝石，不论落在谁的手中，势必都会掀起风浪。唯独留在我们的营地中，才能保证大陆的和平。”
木精灵无法使用邪恶魔法。
他们栖息在自然当中，也只能使用与自然有关的术式。
就算拥有迪拉尼特的宝石，也无法借着深渊尊主的力量为非作歹。
因而只有在黑夜森林中，来自深渊的宝石才仅仅是一块普通的宝石。
“芮文家族的继承人，不可能深入到我们的住所来，”西塞莉说，“只要红宝石在我手中，他就不可能召唤恶魔。”
木精灵追寻自然，而深渊尊主来到地表世界，势必会破坏自然。
西塞莉当然不想看到那样的画面。
“为了自然，我接受你的交换，但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族长说。
切利奥下意识地握紧腰间剑柄。
“什么条件？”他问。
“我可以将传承石交给你们，用以阻止路德·芮文的阴谋，”西塞莉深深望着切利奥的面孔，“但你要在我们的圣地，向女神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切利奥的面孔不自觉地绷紧。
“你已经走了太远了，年轻人。”
西塞莉语重心长地说：“与恶魔纠缠，纵然不全然是你的过错，也一步一步沦陷至今——别以为我看不出你身上的魅魔之吻已彻底完成。”
她拎起法杖，走到切利奥的面前。
“向女神忏悔你的沉沦，你可愿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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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044
◎爱有罪吗。◎
44
切利奥下意识地蜷起手指。
向女神忏悔他的沉沦……
尽管木精灵的信仰和人类的信仰不完全相同, 可切利奥·席尔瓦仍然读懂了族长的意思。
只要忏悔认罪，他就能拿到传承石。
若是切利奥问心无愧，他定然会直言拒绝。
可——
那双碧蓝色的眼眸, 缓缓地合拢又睁开。
沉默蔓延开来, 片刻过后, 切利奥沉着开口：“好。”
西塞莉扬起一抹慈爱的笑容。
“敢于承担，且坦荡, ”她赞许道, “怪不得女神会眷顾你。我的孩子，跟我来。”
木精灵的族长拎起手中权杖, 她优雅转身, 走在前方带路。
切利奥紧跟其后, 而加雷斯刚想抬腿之时，西塞莉犹如后脑长眼一般开口：“你毋须跟来, 戴维斯之子。”
加雷斯：“……”
游侠不得已驻足，他一双灰色眼睛露出隐隐担忧。
“小心点，”加雷斯低声叮嘱切利奥, “木精灵的戒律不比你们神圣教团轻松多少。”
对此, 切利奥有所耳闻。
但他必须交换到传承石，用来解除路易·芮文身上的诅咒。对此, 如若对方刻意刁难，切利奥也得硬着头皮上。
况且……
他不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切利奥仍然是下定决心, 跟了上去。
只有西塞莉一人带领他前行，身后的木精灵纷纷露出了敬畏和恐惧的目光，对此切利奥毫不知情。
他跟随木精灵年迈的族长, 越过茂密的树丛、穿过崎岖的山石, 最终停在了一条溪水前。
溪水前方, 是近五米高的岩石，涓涓泉水自缝隙中缓缓流淌，在边沿形成了刚刚没过脚踝的小小池塘。
另外一尊更为崭新、更为精致的太阳女神像，就坐落在水池中央。
切利奥踩在水池中，面前的族长转过头来。
“营地中的每位成员，都会来到此处洗涤罪过。这本是我们的禁地，但你是被女神祝福过的人，我可以为你破例，孩子。”
“要我做什么？”切利奥直截了当地问。
“面对女神，请先接触你的武装。”西塞莉回答。
这就是要他拆开盔甲的意思。
切利奥对此毫无意见——在教团时，若非出征或者其他正式场合，圣骑士也不会在女神的神像前穿戴铠甲。
于是他伸出手，解开了肩甲的扣锁。
肩甲、臂甲，然后是胸甲，以及长靴。
金属落入池水当中，与石子相撞，发出铿锵声响。
“外族的孩子，”西塞莉的声音仁慈又和蔼，“请你向女神下跪。”
切利奥毫不迟疑地弯曲膝盖。
他跪入清澈的池水当中，凛冽的水温让切利奥打了个寒战。飞溅的水花沾湿了他的长裤与衬衣衣角。
紧接着，一名着黑衣的木精灵，从岩石后方走了出来。
是名男性，看上去年纪不小了，绑在身后的发辫夹杂着白发。男人手持一把二尺长的荆棘条，上面的倒刺分外明晰。
切利奥的蓝眼暗了暗，顿时明白了所谓“忏悔罪过”是什么意思。
他在下河城的忏悔室，对着光明女神的神像，已经做过了一次。
但这没有必要与木精灵说明，何况，他们也不会因此手下留情。
“苦难会令我们成长，疼痛会让我们清醒，”西塞莉宣布，“在折磨中获得冷静的头脑，从而意识到一路走来，我们犯下的错与罪过。我的孩子，由长老拿来的是在晨曦第一抹光之间抽芽的荆棘，它会成为女神降下惩罚的代行者。”
说着，西塞莉低下头。
“忏悔吧，孩子，我与长老会帮助你。”
切利奥缓慢地点了点头。
“切利奥·席尔瓦。”
精灵族长朗声道：“不论动机如何、不论何等初衷，你都不该与恶魔签订契约，这违背了女神将光明与神圣带给大地的意愿，你认罪吗？”
起初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切利奥做不到杀死莉可，又不能放任她在人世间自由行动。
牵制住她的最好办法，就是接受那个吻。
他的想法没有错，时至今日切利奥·席尔瓦也依旧觉得这是最为妥帖的选择。
但与恶魔签订契约，步步沉沦，为了莉可打破一个又一个誓言，甚至是……
切利奥做不到坦荡荡地说，他没有罪。
签下契约就是签下契约。
这违背了女神的意愿。
于是切利奥合拢双目，沉重地点了点头：“我认罪。”
他的话音落地，背后的荆棘发出可怕的破空声，重重打在切利奥的背上！
尖锐的疼痛直袭脑门，切利奥只觉得双眼一黑，整个人就倒在了水池当中。
精灵长老不留力道，荆棘的倒刺扯破衬衣背后的布料，深深嵌入切利奥·席尔瓦的后背当中，硬生生撕扯开皮肉。
仅是一鞭，便血肉飞溅，扯断的碎肉与血液融入水中，与清冽的泉水一同沾湿他的衣物。
湿透的衬衣紧贴切利奥的脊背，血污之间，攀附在他脊柱上的红色符文分外分明。
西塞莉与精灵长老均是一顿。
木精灵生来就对邪恶魔法异常敏感，完成的符文散发着不可忽视的魔力波动，让精灵族长的神色变得极其复杂。
推测出情况是一回事，亲眼确认则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不该完成契约的，孩子，你没有抵抗诱惑，”西塞莉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望，“你与她媾■了。”
手持荆棘的精灵长老倒吸了一口气。
切利奥在水池中攥紧拳头。
他不该迈出第一步。
她在法师塔饿晕，决计不是切利奥第一次没能抵抗住魅魔的引诱。
莉可的接近步步紧逼又悄无声息，起初只是靠近，然后是拥抱，再者是亲吻以及……
每一步都好似微不足道，可步步走来，不知不觉间，便已差最后一步。
切利奥艰难地从水池中爬起来。
“是。”
圣骑士用颤抖的声音承认自己的罪行：“我认罪。”
第二鞭如约而至。
这一鞭直接抽中了切利奥脊背上的符文，荆棘几乎是刺入了他的脊椎。这让切利奥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他是被池中混杂着自己血迹的泉水呛醒的。
女神的祝福保证切利奥不会因此而残疾，但也间接地增加了他的痛苦。
不止是皮肤与肌肉，连骨头都带着犹如折断般疼痛。切利奥完全丧失了起身的力气，他匍匐在水中，只觉得头脑已因钻心刺骨的疼而嗡嗡作响。
他隐隐听到了西塞莉步入水中。
切利奥缓了好半天，直至女神的祝福发挥作用，他的伤口开始极其缓慢的愈合。
生命力一点一点回归，在疼痛之余，切利奥勉强抬头。
即使如此，他也只能看见精灵族长沾湿的靴底。
“你受到了恶魔的引诱，因此而堕落，”西塞莉问，“这违背了你的初衷，为何还不杀死她？”
是啊。
为何还不杀死她？
切利奥最初勒令莉可完成魅魔之吻，是认定了自己能够抵挡诱惑。
他没能做到，而她已经诱惑了人类——甚至是一名圣骑士。这在人世间，便是有罪。
可为什么，切利奥没能在这之后杀死她呢。
“不……”
昏昏沉沉之间，切利奥仍然坚持出言。
他在水中摇了摇头：“不。”
西塞莉近乎悲痛地一声叹息。
“孩子。”
木精灵的族长识破真相：“你爱上了她。”
话语落地，仿佛连森林都陷入了沉默。
圣骑士不该爱上任何人。
连与世隔绝的木精灵都知道，他们理应将一切奉献给女神，灵魂、躯体，乃至所有的情感。
而切利奥·席尔瓦，一名接受了女神祝福的不仅爱上了女神之外的存在，他甚至爱上了一名恶魔。
千百年来，从未发生过这般惊世骇俗之事。
“用言语已然不能形容我的心情，孩子。”
疼痛折磨着切利奥，他几乎无法理解西塞莉的言语。只是从精灵族长的言辞之间，切利奥隐隐约约听出了困惑与迷茫。
“女神从未对这世间做出任何直接的指使，她唯一一次在大陆现身，便是赠予你祝福。”
西塞莉缓缓开口：“你一定是有某种过人之处，才得到了女神的垂青。可现在——”
精灵族长的语气有些迟疑。
“我不明白，这是她赐予你的考验而你没有通过，还是连与恶魔勾连，都是你走向神圣的必经之路呢？”
切利奥也不明白。
他询问过，祈祷过，发出过困惑的呐喊，甚至在忏悔室中血溅满地。
可女神没有再次倾听他的声音。
直至主动拥莉可入怀，切利奥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他无法回答精灵族长，好在族长也不是期待他的回答。
西塞莉沉重地叹了口气。
“爱上恶魔，你不止是触犯了教团的禁忌，更是冒犯了整个大陆。”
族长宣布道：“切利奥·席尔瓦，你认罪吗？”
水中的圣骑士呼吸一顿。
一个他从未细想过的问题——也许是出于恐惧，也许是因为毫无经验，因西塞莉的宣判而在他头脑中首次形成。
他爱莉可，爱让他感到蝴蝶在胸腔内震荡，爱让他失控却又感到幸福与酸楚。
他知道他“不应该”爱上她。
但是，爱有罪吗。
第43章 045
◎还了回来。◎
45
爱有罪吗？
亚历山大·席尔瓦主教仁慈悲悯, 将他从穷苦贫瘠的修道院带回狮心城。切利奥在神圣教团中长大，他自幼受到的熏陶便是神明的爱广博无私。
因而，身为神职人员, 他要将女神的爱平等地传递给所有人。
为大陆带来善意, 带来公正, 带来和平和幸福。
教义告诉切利奥，这便是“爱”的真谛。
切利奥承认, 他不该爱上莉可。
圣骑士不能爱上任何有具体含义的个体。人类也好, 精灵也罢，矮人或者侏儒, 什么都不行, 因为那意味着他将灵魂与躯体交给了他人, 而非一心奉献于女神。
但爱就是这么发生了。
一如那花园中的蝴蝶翩跹起飞，它可以在任何花丛之间流连, 亦可掠过不同的天空。
切利奥·席尔瓦也是人类。
他有着和平民一样的头脑、心脏，也有着一样的灵魂。
蝴蝶飞入了他的胸膛，猝不及防撞了个满怀。
不应该, 但切利奥不后悔。
他没有错。
没有因爱上莉可而做任何违背本性的事——没有受到教唆, 没有冲昏头脑，他不是传说中得到魅魔便浑浑噩噩的凡人, 也不是因为魅魔引诱而变得暴戾偏执的昏君。
切利奥想做的，仅仅是亲吻她, 爱护她。
不是因为欲望想要拥她入怀，而是因为莉可绽开笑颜，她的烂漫和快乐促使切利奥心生怜惜。
不是因为渴求而与她交（）媾, 而是满腔的爱意无法用其他方式表达出来。
没有失控, 没有罪恶。
和下河城城堡中依偎于晨曦的两只猫一样, 和这世间每一对相爱的情侣一样。
难道，这有罪吗？
他的沉默让西塞莉隐隐变了脸色。
木精灵的族长紧握手中法杖，那张慈祥的面孔中蒙上一层阴霾。她的语气不再平和，声线中渲染几分严厉：“切利奥·席尔瓦，外族的孩子，难道你拒绝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过？”
切利奥在水中艰难昂首。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规律的呼吸频率。
荆棘撕扯开皮肉，森森白骨清晰可见。殷红血迹如入注般流淌，温热切利奥脊背的肌肤。
可浸泡在水中，任凭血液流失，切利奥控制不住因寒冷而颤抖。
碧蓝的眼眸清澈如宝石，他的视线越过西塞莉，看向后方的女神。
与忏悔室中悲悯仁慈的神像不同，木精灵信仰中的太阳神自信、坦荡，她高举着象征着太阳的圆球，无私地将日光赠予大地。
何等博爱的神明。
她会觉得……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吗？
“我不……”
破碎的话语从男人的口中流出，西塞莉微微蹙眉：“你说什么，我的孩子？”
“……我不明白。”
开口时，切利奥从自己的口中品尝到了新鲜的铁锈味。
他已不知是因疼痛和咬破了口腔，还是这血来自内脏。
“若是我……”切利奥深吸口气：“爱上一名普通的女性，人类也好、精灵也罢，您还会觉得这是罪过吗？”
西塞莉蓦然愣住。
她没有给出回答，切利奥知道她不会回答。
若莉可只是一名寻常的人类姑娘，西塞莉不会认定这是罪过。
也许木精灵会失望于他因“小爱”而放弃了“大爱”，但离开教团本就是惩罚。
罪孽的源头，仅仅是因为莉可不是人类。
刹那间，切利奥的思绪回到了带队清缴异教徒的时刻。
因为信仰不同，就被杀死的无辜村民，和莉可——甚至是现在的他，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哪怕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因为立场不同，所以“有罪”。
这是不对的。
切利奥坚信，女神不会因此而审判任何人有罪。
“不。”
他用颤抖的声线开口：“我没有罪。”
身后的荆棘直接抽了过来。
精灵长老似是因切利奥的否定而感到愤怒，不止是一鞭，数鞭落在他的脊背上，撕扯开血肉、切割开皮囊。
切利奥几乎是瘫在了水池中，犹如濒死的人，再怎么鞭打也难以做出挣扎与回应。
血肉飞溅，将身下浅浅的水池染成淡淡粉色。
太痛了。
甚至是过往直面恶魔与魔物时身负重伤，切利奥都未如此痛苦过。
他的痛苦不单单源于后背鲜血淋漓的伤口。
切利奥很生气。
木精灵追求正义与光明，这本与他目的一致。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要承受着毫无理由的酷刑。
切利奥·席尔瓦的心底，一个很微弱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凭什么？
没有犯下任何过错，却要被如此审判，如此定罪，如此折磨。
“切利奥·席尔瓦，外族的孩子，”西塞莉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你认罪吗？”
她问出口，实际上却没有给切利奥任何选择。
爱有罪吗。
爱上莉可……
切利奥合拢双眼。
因为痛楚，他浓密纤长的金色睫毛在水中不住震颤。眼球后方，莉可玲珑纤细的身段仍然清晰可见。
恍然间，切利奥好似明白了。
起初他们相遇时，他的冷酷、他的敌意，对莉可而言，与木精灵的族长又有什么区别。
同样事先认定她有罪。
同样将她视作邪恶与污秽的存在。
甚至出于他自身的恐惧和怯懦，害怕莉可的存在会动摇自己的信念，切利奥甚至一度考虑过杀死她。
那时莉可的心情，与现在胸腔内酝酿的不甘和愤怒，是一样的吧？
切利奥·席尔瓦赠予莉可的苦难，终究是还了回来。
原来是这种滋味啊。
圣骑士在水中慢慢睁眼。
那双蓝眼清澈见底，因荡漾水波而折射着斑驳光芒，在日光下如梦似幻。
因而哪怕一身血污，哪怕衬衣的后背已为荆条抽成碎片，沾湿的金发黏连在额角，如此狼狈的模样之下，切利奥·席尔瓦仍因冷静的双目显得不容置疑。
“……不。”
他用沙哑的声线，做出拒绝的回答。
“我没有罪。”
身后的精灵长老愤怒地举起荆棘。
然而西塞莉却沉痛地摇了摇头。
木精灵的族长抬手阻止了酷刑继续下去：“算了。”
她的表情看上去比切利奥死了还要难过。
“我很失望，”西塞莉悲伤地开口，“圣骑士被魅魔引诱、进而堕落，人类的教团应以此为耻。切利奥·席尔瓦，你的名字会被钉在耻辱柱上直至永远。”
族长一声叹息。
“我不能把传承石交给受到恶魔诱惑的人，”她冷声说，“心志不坚定的人类，难免会遭人利用。”
西塞莉的话语落地，远处传来一阵喧嚣的脚步声。
加雷斯·戴维斯终于说服了洛伊斯，闯入了木精灵的禁地。
他走到水池之前，酝酿好的话语刚要出口，游侠便触及到了倒在水池中的切利奥。
“这——”
落入眼帘的是血肉模糊的人形，加雷斯当即愣在原地。
“切利奥！”
游侠顿时把其他抛在脑后，他向前跨了一步：“族长大人，若有分歧，大可以交谈后再——”
“不要过来。”
加雷斯后面的话，被西塞莉严厉打断了。
木精灵的族长警告道：“未经许可，外族的人不能踏入忏悔池。戴维斯之子，你已离开了黑夜森林，接受你再次进入营地已是我们的仁慈。”
加雷斯硬生生停下脚步。
“天色已晚，我准许你在营地内过夜，但天亮之后，戴维斯之子，你必须离开黑夜森林。”西塞莉命令。
加雷斯的视线停留在切利奥鲜血横流的脊背上：“那他……”
西塞莉：“堕落的圣骑士必须留下。”
游侠神情微凛。
“放他回去，他依然会受到恶魔的诱惑，”西塞莉说，“我会派人好生看守他，待到时机合适，亲自押送他回到狮心城。”
回到狮心城可还行！
加雷斯立刻意识到不好：尽管过了不到几天的功夫，可想也知道，路德·芮文一定会派人将“切利奥·席尔瓦受到恶魔引诱”的消息传回狮心城。
他已被神圣教团除名，若是叫木精灵押送回去，切利奥能好过才有鬼了！
但是——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加雷斯，深谙不能与木精灵讲道理。
先假装答应再说，加雷斯心想。晚上再考虑如何把切利奥带出来。
他内心无比担忧，面上却是点了点头：“听您的吩咐，族长大人。”
加雷斯耸了耸肩，配合地退后半步，转身离开。
西塞莉收回视线。
“把他送到枯木区，”族长吩咐道，“送到最深处。”
所谓枯木区，是黑夜森林里的“墓地”。
无数动物在预感死亡到来之时，都会来到枯木区，不论是飞禽还是走兽，不论是猛狮还是白兔，进入该区域，都会停下厮杀与敌对，安安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千百年均是如此。
尸骨一层一层堆积成山，周遭寥无人烟又地势复杂，形成了天地之间最为自然的，地牢。
切利奥因疼痛和失血，基本上丧失了意识。
在朦胧之间他似乎听到了加雷斯的声音，但很快，几名身强力壮的木精灵便将他拖了起来。
拉扯手臂，连带着脊背的肌肉疼痛更甚，然而切利奥却没有力气做出挣扎和反抗了。
他像是拖死狗般，被木精灵丢进了枯木之地。
白骨累累的坑地弥漫着腐烂的恶臭，蛆虫在泥地之间穿梭爬行，肮脏的污泥沾染在肌肤与伤口之上。
切利奥匍匐在地，不由得攥紧拳头。
他没有罪。
爱上莉可没有错。
哪怕意识不算清醒，切利奥的脑海中仍然徘徊着莉可的身影。
她的长发，她的温度，她的笑容，以及那馥郁芳香。
在这里不应存在，但——
温柔的触感，轻轻落在切利奥·席尔瓦的头顶。
紧接着，如花房般浓郁绚烂的气味，覆盖住了所有恶臭与腐朽，迅速充满了切利奥的肺部。
切利奥在浑浑噩噩之间，蓦然清醒。
他睁开眼，抬起头颅。
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睛时，圣骑士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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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046
◎他不一样。◎
46
踏入枯木之地时, 莉可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深渊。
——即使是深渊，也只有在无人管辖的边沿，才会存在这般白骨皑皑的痕迹。
但与深渊不同的是, 死亡亦是自然循环的一部分, 弥漫着恶臭与腐烂的泥沼地, 也是酝酿生机的地方。
切利奥·席尔瓦就这么被丢弃在了坑地中央。
他几乎陷进了淤泥里，蛆虫在周遭扭曲挣扎, 黏答答的黑泥污染了他洁白的衣衫, 与血迹粘连在一起。
那头如日光般璀璨的金发同样沾满了污泥，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色彩。
尽管鲜血淋漓的伤口暴露在外, 可翻开的皮肉和横流的血液让切利奥看上去比那些尸首还要狰狞可怖。
莉可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她拎着裙摆, 毫无芥蒂地走入坑地。
“……切利奥……？”
污泥弄脏了莉可的裙摆, 但她全然不在乎。小魅魔跪了下来，她伸手, 用洁白的指尖撩开他额前的金发，而后俯身，艰难地将高大的男人拖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将其拥入怀中, 莉可又不敢拥抱他——她怕触及到他的伤口。
这可是天神一般的圣骑士呀。
威严、凛然, 一身银铠，永远坚定又沉着的切利奥·席尔瓦, 就像是一具失去身份的尸体般，被丢在了这般腐朽的地方。
莉可轻轻扶着他的头颅, 好叫切利奥枕在自己的肩头。
怀中的男人勉强恢复了些意识。
他睁开了眼，肮脏不堪的面孔之中，那双蓝眼依然清澈如广袤的海平面。
切利奥·席尔瓦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而后他缓缓伸出了手。
男人宽大的手掌悬停在莉可的脸侧, 想要碰触, 却又像是不敢。
“莉可。”
他轻声低语：“你是……真的吗。”
那一刻，莉可只觉得心底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口。
好痛！
刺痛自胸腔传来，是如此的明晰。并且这痛竟是会传染，好似沿着血液翻滚流淌，延伸到了十指的指尖，连带着莉可的双手同时在痛。
她还有些难过。
可是为什么呢？
莉可有些惊讶，还有些迷惑，是因为走太累了吗，还是觉得弄脏衣裙不开心？
至于切利奥，切利奥……
小魅魔合拢双眼。
她主动将自己的脸颊靠了过去，用脸蛋去蹭切利奥的掌心。
明明还在生气的。
莉可真的很生气：气切利奥的不告而别，气他自顾自地要承担一切。来的路上莉可都想好了，她要狠狠地斥责切利奥一顿，然后和他冷战一星期。
但当听到切利奥问她是不是真的存在时……
莉可只觉得难过，她心脏好痛，还有些酸酸的，酸到眼眶也紧跟着发胀。
自有记忆来到现在，莉可从未有过这般感受。
她无法分辨出其中情绪和缘由，但凭借本能，莉可只是轻轻抓紧了切利奥的头发，将他揽入怀里。
路易·芮文拄着手杖艰难跟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场面。
被诅咒之后，恶魔的力量凝聚在路易的双眼之中，他不得已将其遮挡起来，转而用魔力探测这世间的一切。
魔力告诉他，那巨大的蝠翼属于莉可，她就这么跪在了满是恶臭的坑地中央。
听到脚步声，魅魔转过身，切利奥·席尔瓦的魔力波动才传递过来。
他的波动微弱又渺小，路易还在腐烂气息中嗅到了异常明晰的血腥气息。哪怕不用双眼去看，也能知道他受了很重的伤。
恶魔将重伤的圣骑士拥入怀中。
路易微微一顿，只觉得这般画面，足以撰写进歌谣中传颂了。
但现在，还是救人重要。
“这么严重？”
连被诅咒之人都不免露出了不忍的神情，他艰难地撑着身体，一步一步小心滑入坑地。
“还是得动用术法治疗，”路易低声说，“哪怕是有女神的祝福，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恢复的。”
切利奥的蓝眼循着路易的声音看了过来。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直至触及到路易·芮文蒙住双眼的面孔，才得以确认，眼前的莉可不是幻觉。
太好了。
她是真的。
刹那间，切利奥紧绷的心神彻底放松下来。
男人的意识亦如断了的琴弦登时消散。切利奥停留在莉可脸侧的手重重摔了下去。
“切利奥？切利奥！”
莉可彻底慌了。
她的语气微微扬高，反过来捧起切利奥的脸：“你不能，你不行——”
路易：“没关系，让我来。”
吟游诗人会一些治疗术法，若换做其他人，这般重伤，他的术法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
但切利奥·席尔瓦拥有女神的祝福，简单的治疗术法能够促进祝福生效，会让他恢复的更快。
于是路易抬起手，启动术法。
“别哭，亲爱的魅魔小姐。”
他一面为切利奥疗伤，一面温声开口：“为他心痛，世间常情。但你的人类不会有事。”
莉可：“什么？”
她眨了眨眼，直至泪珠自眼眶中滚落，莉可才意识到自己落下了眼泪。
为什么会哭？
……原来这就是地表世界所谓的“心痛”吗？
魔主告诉过她，地表世界的短生种，将情感联结看的分外重要。
若是把某人挂在心底，就会因对方感到快乐而快乐，会因对方受到苦难而心痛。
莉可始终不理解。
在深渊里，弱肉强食的世界不存在情感联系，再者魔主那么喜欢她，莉可从未受过苦，她只能体会到别人的快乐。
但现在，切利奥很虚弱，因而莉可感到难过。
这是不是证明了，切利奥在她心中，不止是提供食物那么简单了？
莉可有些懵懂，她困扰地想了一会，便看着治疗术法一点点生效。
术法激活了女神的祝福，生命力在切利奥·席尔瓦的体内重组。
鲜血淋漓的伤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点愈合，莉可能够清晰感受到怀中人的体温在慢慢恢复正常。
这倒是让她感到好受了些。
胸腔不再闷闷的，痛楚也慢慢消散。
莉可伸出手，轻轻碰触着切利奥脊背上新生的皮肤，红色的符文在血肉重组后，依然清晰可见。
我的，莉可心想，谁也无法磨灭掉切利奥属于她的证据。
“干嘛这么暴力呀，”小魅魔情不自禁嘀咕，“有话不能好好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和路易·芮文，就是这么一路走到枯木之地的。
说来嘲讽，路易被诅咒而无法被他人探知，莉可是只魅魔，她生来就懂得如何隐藏自己。
一名真正背负诅咒的人与一名恶魔深入木精灵的营地，因木精灵的警戒都放在切利奥与加雷斯身上，真正“邪恶”的存在闯入黑夜森林，反倒是没有被发现。
“我来之前，听到了哨兵交谈。”
路易坦然道：“木精灵似乎是发现了你与席尔瓦大人的契约，认定他沾染了污秽，拒绝交换传承石。”
莉可惊讶地瞪大双眼：“什么叫沾染污秽？！”
怎么就沾染污秽了，她又没有教唆切利奥做坏事！
而且，而且——
“就算与我签订契约又如何，”莉可气鼓鼓道，“我只是个魅魔呀？路德·芮文可是要召唤出魔主，孰轻孰重，难道木精灵想不通吗？”
一只普通魅魔，而能够在地表世界掀起灾难的深渊尊主，怎么看都是阻止后者被召唤更重要吧？
然而莉可的抱怨，只换来了路易冷淡一笑。
“我也希望人世间的事情如此简单，亲爱的魅魔小姐。”
路易的脸上依然挂着温柔的笑容。
他微微低着头，黑色短发垂在脸侧，看上去是那么和煦又顺从。
只是吟游诗人的话语，却无比的冰冷：“信仰是构建大陆文明的基石，他们必须维持自己正义的立场，才能够继续统治下去。”
莉可迷惑地侧了侧头：“我不明白。”
“若是迪拉尼特出现在人世间，他制造的任何破坏，都是恶魔酿造的罪恶。深渊尊主本就是邪恶的一方，这理所应当。教团也好，精灵也罢，他们需要做的只是出面阻止。”
路易含着笑意，用轻快的语气继续道：“而一旦把传承石交给席尔瓦大人，就证明木精灵认可了他与你签订契约是‘对’的——间接证明这样的行为合情合理，证明他是对的。”
“可是，切利奥本就没错！”
“那么问题来了，魅魔小姐，切利奥没错，谁又是错的？”
吟游诗人挪了挪手杖。
治疗术法的目的达成，虚弱的路易不愿再浪费魔力。
他双手抓着手杖，无比困难地从泥泞的地面站了起来。
“信仰女神的人不能有错，”路易说，“所以，切利奥·席尔瓦必须是错的。”
“……”
莉可闻言，控制不住地拧起眉头。
“好没担当，”她小声抱怨，“我不喜欢。”
“是吗？”
路易故作惊讶地侧了侧头：“我看你挺喜欢的，小姐，不然你何必抱着一名圣骑士不放呢？”
莉可：“切利奥……不一样的！”
此话一出，她自己都愣住了。
是啊，切利奥是不一样的。
不止是在她心中不一样，在木精灵，在神圣教团，在其他人类眼中，也不一样。
隐隐约约之间，莉可好像明白了切利奥·席尔瓦离开教团的原因，也明白了他放过自己的缘由。
正是因为，他不一样。
“走吧，在这样的地方，没伤也得叫蚊虫咬出伤来。”路易催促道。
一名娇弱的姑娘，外加一名虚弱的病人，两个人艰难地将切利奥从污泥中拖了出来。
他们绕开了哨兵和看守，悄无声息地把他带到了远离营地的地方。
在清澈的溪水边，莉可抬头看向路易：“你说你有筹谋，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只要照看好席尔瓦大人就好。”
路易笑着说：“一旦木精灵发现他失踪了，势必会来寻找。你与加雷斯·戴维斯带他离开，而我……”
吟游诗人的语气听起来兴致勃勃。
“总得证明一下我自己，”他说，“去偷窃红宝石时失手了，这次决计不会出现纰漏。”
作者有话说：
写作吟游诗人，读作游荡者【不是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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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047
◎再说一次。◎
47
路易叮嘱了莉可几句, 便拄着银杖，艰难地转身离开。
他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莉可反而不担心——路易·芮文胸有成竹, 显然是做好了计划。
还是切利奥更让莉可担心。
小魅魔低头, 看向怀中的男人。
切利奥·席尔瓦还在昏迷当中, 他一身血污与泥泞，湿漉漉的头发上沾着水渍与汗, 还有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泥土。
臭烘烘的！
莉可皱了皱鼻子, 顿时不开心了：平日圣骑士光鲜亮丽又威风堂堂，哪里有过这般狼狈的模样？
更遑论从枯木之地走了一遭, 莉可身上也沾着泥点子和尘土。
她干脆站起身来, 连拖带拽, 直接把切利奥拽进了小溪。
泡入清水中，莉可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她腾出手, 将自己的衣裙带子解开，湿透的裙摆在清澈的溪水中摇曳飘摇。莉可怕活水将衣物带走，便把布料放置在了河岸边, 并用石头押紧。
至于切利奥的, 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原本洁白的衬衫已然沦为碎片，被荆条撕扯开不成样子。上面还沾满了血迹和污泥, 就算是能够缝补回原样，也洗不回本来的色彩了。
破碎的布片粘连在血肉之间, 哪怕莉可的动作再小心，剥离开来仍然会牵连着血块。不少凝结的血口子被这么撕开，露出斑驳红痕。
昏迷当中的切利奥因此动了动, 却依然没有醒来。
好严重。
莉可情不自禁地咬住下唇。
之前切利奥鞭笞过他自己, 背后的伤痕同样触目惊心。
可那时候, 不出一上午，切利奥的伤口就已经愈合了。
尽管这次神明的祝福依然在发挥作用，可时间上却慢了许多。足以可见，木精灵的刑法实属不留情面。
换做其他人，怕是已经死了吧。
在来到地表世界之前，莉可还以为这般残酷的手段，只会在深渊出现呢。
看来人世间确实和深渊也没什么区别。
小魅魔很是不满地撇了撇嘴，拿起自己的手帕。
她把切利奥抱在怀里，男人的头颅枕在莉可的肩头，这样宽阔的脊背便展露在她的面前。
莉可坐在溪水之间，清澈的水面淹没她的肚脐。稍稍伸手，帕子就叫溪水沾湿。
就这么一点一点，莉可反复擦拭着切利奥的脊背。
绕开伤口，也不能完全绕开，因为不少污泥因为血水凝结，完全沾在了肌肤之上。
碰到疼痛的位置，他宽阔的脊背会本能地紧张起来。肌肉随之收缩，呈现出好看的沟壑。
最深的沟壑，还是中央的脊沟。
莉可的指尖缓缓下挪，停留在心口的背面。
红色的符文被狠狠鞭打过，荆条扯破皮肉，但很快，神明的祝福又让破损的血肉开始慢慢生长愈合。
新生的皮肤更白，也更娇（）嫩。成立的契约依然红的刺目。
当莉可柔软的手指与之发生碰触时，敏感的皮肤似是感受到了疼，切利奥动了动。
慢慢的，在莉可的关照下，在血肉恢复之下，切利奥醒了。
起初是垂在溪水中的手指无意识地震颤，然后是呼吸从虚弱变得更为稳健、更有规律。
昏迷状态下，切利奥的头颅搁置在莉可肩头，沉甸甸的，像块铁。
直到他艰难地转过头时，莉可承担的重量瞬间消散大半。
她侧头，对上那双蒙着淡淡雾气的蓝眼。
切利奥张了张口，薄唇因干渴而苍白。
他抬起手，声音也分外沙哑：“……别哭。”
莉可惊讶地瞪大眼睛。
直至切利奥用自己宽大的掌心蹭去泪水时，莉可才后知后觉，她一直在流泪。
男人的掌心因常年持剑而生着厚厚的茧，与她的脸颊接触，刮得既疼又痒。
为什么哭呢？
莉可还是不太明白。
哪怕切利奥已经睁开了双眼——神明的祝福果然有用。这本应该是件好事，可触及到他苍白的面孔和干涸的嘴唇，莉可还是很难过。
心脏一跳一跳，很闷，也很痛。
“切利奥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莉可困惑地问，“为什么会与木精灵产生矛盾？”
她一面说着，一面用手做碗，撩起溪水往切利奥的嘴里送
溪水落入口中，一次又一次，让切利奥觉得好受了不少。
摄入了水分，溪水又分外冰冷，这叫切利奥的头脑逐渐明晰起来。
“木精灵本答应了交换传承石，”他解释道，“要求是我认下……”
“认下什么？”
话说了一半，切利奥卡壳。
要求他认下爱上魅魔的罪孽。
他说不出口。
事实摆在面前，切利奥·席尔瓦与莉可彼此心意相通，身边的人，加雷斯也好、伊托雷也罢，乃至路易·芮文和他的弟弟，甚至是木精灵都知道。
他爱她，但是看向莉可的眼睛，切利奥发现自己无法说出来。
舌头就像是僵住了般动弹不得，席卷上来的情绪带出几分热度，晕染了切利奥的面皮。
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切利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何说出口，不显轻浮、不显随意，又不会过分重视和严苛？
“爱”，在他的观念里，太重太重了。
教义告诉切利奥，爱是忍耐，是承受，是付出。因而他为了捍卫自己爱的尊严，可以接受致死的伤害。
但现在，面对莉可，他却……说不出口。
没人告诉过切利奥·席尔瓦，如何去表达感情。
圣骑士不需要感情，他们只要冷酷地执行神明与教团的命令。
但现在，他离开了教团。
男人浓密纤长的睫毛抖了抖，碧蓝色的眼眸亦染上几分茫然。
“你，”他轻声道，“为什么哭？”
“因为我难过呀。”
与切利奥比，莉可则坦率的多。
小魅魔跪坐在溪水之间，仍然环着切利奥结识的腰：“我看到切利奥受伤，心里闷闷的，还有些疼。魔主说过，这是因为我把你放在了心上。”
虽说听到“魔主”一词，切利奥还是觉得有些微妙。
但莉可的话，还是促使切利奥的胸腔内翻涌起几分复杂情绪。
他垂下眼，看着莉可水润的唇瓣和流畅的下颌线条，低声开口：“我与你一样，因而触怒了木精灵的族长。”
莉可：“什么一样？”
切利奥：“……”
他本以为莉可是明知故问，但看小魅魔脸上的茫然不似作假。
“难道切利奥对木精灵的族长说，切利奥会怜惜我，族长就生气了吗？”莉可很是吃惊：“木精灵也太容易生气了吧？！”
切利奥：“…………”
魅魔近乎纯真的话语，将带着几分悲伤的氛围破坏到一干二净。
虽说是这个意思，但切利奥想表达的可不是如此。
莉可就是精准地理解了他的想法，又完全岔开了。这让切利奥顿觉哭笑不得。
他想要开口纠正，可话到嘴边，依旧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木精灵的族长火气好大呀，”莉可还在嘀咕，“真是不懂礼貌！”
说不出口，就换个方式。
喝了几口水，切利奥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勉强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伤口康复，但体力并没有完全恢复。圣骑士艰难起身，也只能转过头，倚靠在小溪边沿的石头上。
但这足以他伸开双臂了。
切利奥反过来，用结实有力的臂膀圈住莉可圆润的肩。
他将她揽入怀中。
肌（）肤相贴，彼此之间毫无阻隔。莉可柔软的胸（）脯紧紧压在他的胸膛之上，隔着血肉，两颗心脏的震颤相互传递。
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并不平行，但规律性的此起彼伏，奏响了一曲属于生命力的旋律。
切利奥低下头。
他怜惜地捏住莉可的脸颊，凑到她的耳畔轻轻亲吻。
在吻与吻之间，男人开口：“他们要我认罪。”
莉可：“认罪？”
“他们要我承认。”
话语第三次来到嘴边，切利奥的喉结上下滚动。
仿佛这话出言，比接受审判，比鞭刑抽打，还要难堪。
“要我承认，”切利奥的声线带着几分沙哑，他艰难开口，“爱你是有罪的。”
莉可眨了眨眼。
小魅魔在切利奥的怀中轻轻“啊”了一声，紧接着再无其他反应。
沉默蔓延开来。
片刻之间，二人周遭只有潺潺溪流与石头相撞发出的水声。这叫切利奥·席尔瓦的心蓦然揪了起来。
道出这句话时，他并没有预测莉可的回应。
可不论如何，沉默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圣骑士几乎因此看到惶恐。
他在害怕。
害怕莉可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好奇心满足后，轻而易举地结束话题。
害怕莉可会理所当然地说一句“我知道呀”，便再无其他反馈与表现。
恶魔没有心。
因而他们也不懂爱，莉可就不会在乎切利奥·席尔瓦，是否真的是爱她。
沉默停留的越长，切利奥就越觉得窒息。
犹如石块压在心头，堵的他无法获得氧气。一秒一秒的延长好似没有尽头，直至切利奥几乎因缺氧而感到痛苦。
怀中的姑娘，终于打破了沉寂。
“切利奥。”
她昂起头，金色眼眸里写满了认真：“再说一次。”
切利奥：“……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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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048
◎语言是有魔力的。◎
48
“再说一次。”
“……什么？”
刹那间, 窒息的痛苦，积压的难捱，被莉可认真的目光彻底击碎、消失殆尽。
而怀中的姑娘, 一双金眼如此明亮, 那之中清晰倒映着切利奥困惑的神情。
飞溅的溪水打湿了她浓密的长卷发, 莉可将粘连在脸侧的碎发撩到耳后，精巧的面孔昂起来, 试图靠的更近。
“切利奥再说一次。”
“关于我与木精灵产生矛盾的部分？”
“不。”
莉可摇了摇头, 艳丽面庞中扬起绚烂笑颜：“说你爱我。”
切利奥愣住了。
不论如何，这都不是切利奥预料之中的回应。
并非满不在乎、也不是理所当然, 不是任何一种切利奥·席尔瓦预想中的, 会让他失望与心碎的答案。
“切利奥快点。”
小魅魔伸出手, 圈住切利奥的脖颈，急切地撒娇道：“快点说。”
切利奥深吸口气, 按捺住几乎要突破胸腔的情绪，维持着最后的平静。
他以为自己做的很好了，可开口时, 切利奥惊觉自己的声线正不自觉地颤抖。
“他们要我承认, 我爱你有罪，”切利奥用一只手, 便捧起了莉可的脸颊，“但我拒绝了, 我爱你，我没有因此犯下任何过错。”
“再说一次。”
“……”
“不对。”
魅魔金色的眼眸，恨不得要迸射出光芒。
她水润的唇瓣微微扬起, 纯粹的喜悦随着莉可清脆的声音在空气中跳跃：“切利奥要说好多好多次, 说给我听。”
恍然间, 切利奥明白了。
一股温暖的火焰，掩盖了一切澎湃的情绪。
恐惧、压抑，和隐隐的失望，还有潜藏在这之下的渴望，被这温顺的火苗一口一口吞噬殆尽。
他的心口被烧的滚烫，因而切利奥弯下腰，把怀中的姑娘搂得更紧一些。
“莉可。”
切利奥无比郑重地开口：“我爱你。”
男人清朗端庄的声线在耳畔回响，只让莉可觉得心脏再次抽动起来。
他爱她。
他当然爱她，没人能抵挡莉可的诱惑，她可是魅魔，魅魔生来就拥有所有人的爱与怜惜。
纵然切利奥·席尔瓦的爱来之不易，但莉可仍然成功了，不是吗。
只是，切利奥从来没说出来过。
她知道他爱自己，不是通过言语，不是通过表达，好似这件事彼此心知肚明就够……那怎么能够！
语言是有魔力的。
说出口的话语，要比任何行动，比任何奉献，都更具有分量。
只有说出来，他的爱才具有货真价实的意义。
而莉可对此……
小魅魔本能地抬手。
纤细的手指挤进了二人之间，按在了胸口上。
那一抽一抽的疼痛分外明晰。
切利奥似是察觉出莉可的异常，他稍微拉开距离：“怎么了？”
“这里。”
莉可坦荡荡地指向自己的心口处。
浓密的黑发打着卷垂下来，盖住柔软的山峰，浸泡在水中，随着溪流如水草般飘摇。
她总是这么坦率，哪怕不着（）寸（）缕，双目亦是含着真诚。
“很胀，像是被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撑满了。”
依旧心痛，但与刚才还不相同。
没有难过，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雀跃之情。
看到切利奥血肉模糊的模样，莉可心疼之余，还觉得空落落的，好似自己的心脏也连带着被掏空，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但现在不一样。
听到切利奥说他爱她，幸福的情绪迅速填满了空荡荡的内心。
连这一抽一抽的疼痛，都变成了让人感到快乐的滋味。
莉可不是傻瓜。
他说她爱自己，莉可会感到快乐。
那么意味着，魔主所说的“放在心上”，指的便是爱上了对方。
因他的快乐而快乐，因他的苦难而难过。
不再是单纯的想要吃饭，不再是单纯的生死纠缠。
和切利奥相比，莉可干脆利落。
意识到了，便说出口。
“原来如此。”
魅魔放下了心口处的指尖，转而捧住了切利奥的头颅。
“是一样的，”莉可笑着开口，“我也爱着切利奥。”
切利奥·席尔瓦再也没能忍住。
他俯下（）身，捉住了那含着笑意的唇。
他们已经接吻很多次了，浅尝辄止、热情彭拜，怎样的吻都已体验过，连过往没什么经验的切利奥也扁的轻车熟路。
但这次不一样。
火苗越烧越旺，冰冷的溪水也无法将其扑灭，它从切利奥烧到了莉可身上。
连带着这个吻都变得那么滚烫。
先是嘴唇，再是下颌，紧接着到脖颈与锁骨，然后再往下。
逐渐的，带着浓厚爱意与怜惜的吻，就变了味道。
嗯……
莉可张了张口，舌尖便捕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甜美。
是食物的味道。
现在切利奥很虚弱，莉可觉得不是吃饭的好时候。
但是——
好烫。
不知烫的是魅魔赖以生存的欲望，还是浓郁的爱。汹涌而来的情绪远甚于淹没皮肤的溪水，冲刷而来，几乎叫莉可喘不过气。
原来是不一样的。
单纯的欲望，吃就吃了，不饿的时候，不吃也没关系。
莉可很懂什么是节约——吃太多了，有时候对方就无法再提供。尤其是她与切利奥签订了契约，要是切利奥提供不了，莉可就只能饿肚子了。
但现在不一样。
想要更多。
不止是欲望，还有切利奥的爱。
想要他一遍一遍亲吻自己，想要他一遍一遍在自己的耳畔说着爱。
迫切的需要，促使莉可根本不想喊停。
恶魔本性贪婪，想要，就去索取。
反正……反正切利奥有神明的祝福，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澎湃的爱（）欲，犹如湍急的溪水，自上游朝着莉可冲刷而来。
乌黑的卷发，在水面随着溪流摇摆，飞溅的水花时不时轻啄皮肤，沾湿躯体。
很快，轻啄与沾湿的，便不只是溪流了。
黏（）答答的液体叫溪水冲散，水声在这叮咚作响的水面搅拌翻转，长发在水上水下沉沉浮浮，连带着林间莺啼也因起伏而变得婉转又眷恋。
莉可抬起眼。
切利奥托着她，柔软的身躯与之相贴，溪水湍急之时她张开口，去品尝他唇（）齿之间的滋味。
很甜。
本以为初次就已是飨宴，可现在看来错的离谱。
那些魅魔对莉可说过，人世间的食物就是与深渊不同。
莉可终于明白，不同之处就在于爱。
爱的滋味点缀其间……莉可想，若是没有契约，恐怕她也无法再吃下其他人提供的饭了。
“给我。”
越是意识到这点，越是贪婪。
莉可的呼吸紊乱，可火苗还在溪水中燃烧，她抱着切利奥的头颅，用额前双角去摩（）挲男人的下颌与脖颈。
“我要更多，切利奥。”
他近乎顺从地吻了过来。
颠簸、沉浮，在水声之间，切利奥始终在莉可的耳畔低语。
本不知如何开口，一旦尝试了，酝酿的言辞便如决堤的洪水。
说一次不够，还要说很多次，一次一次诉说着对她的爱意。
直至火苗裹挟着二人，将其熊熊燃烧殆尽。
溪流依旧湍急，水中的长发却安静了下来。
不再像是跳跃的蛇，而是犹如水草铺陈展开，温顺地在水面漂浮着。
切利奥抱着怀中的姑娘，从石头边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岸边。
天快要亮了，过去这么久，切利奥·席尔瓦的战马终于察觉到了主人的动向，从营地离开，追了过来。
触及到白马的英姿，切利奥的蓝眼闪过几分感激之色。
他腾出手，安抚性地拍了拍马匹的颈部，低声开口：“谢谢你。”
赶路的行李都在马背的包裹上，包括换洗的衣服。切利奥抖开备用的斗篷，铺在地面上，将莉可放了下来。
茂密葱郁的树木遮挡住天空，在昏暗的环境下，切利奥侧躺到莉可身边。
小魅魔自然而然地钻进他的怀里，二人就这么躺在天地之间。
她伸出手，想要圈住切利奥的肩膀，但在这之前，男人先行一步，包裹住莉可的手背。
十指交握，紧紧相扣。
切利奥静静凝望着莉可艳丽的面庞：“我向你道歉。”
莉可：“……怎么了呀？”
“我并不愿意与你分别，”切利奥垂着眼眸说，“只是木精灵厌恶邪恶生物，我怕他们对你不利，才将你留在了法师塔。”
“……”
对了！！
经由切利奥受伤一打岔，莉可险些忘记自己来的目的。
不说还好，他主动提及，小魅魔抛到脑后的火气立刻就蹿了上来。
“讨厌切利奥！”
莉可说变脸就变脸，她还想抬手，但右手已然被切利奥握在了手中。
于是她不得不换左手，轻轻捶了切利奥一拳。
“走也好，留也罢，切利奥该同我说明的，”莉可气鼓鼓道，“我有我自己的选择，我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莉可不是生气切利奥抛下她。
她气的是切利奥为她自作主张。
“我不是切利奥豢养的宠物，我也不是你需要保护的花朵，”莉可开口，“更不会无理取闹呀。难道切利奥觉得，与我说明利害后，我会为难你吗？”
虽然莉可还是会跟上来，但她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
看，若非她来了，哪怕切利奥·席尔瓦拥有女神的祝福，恐怕也要在枯木之地腐烂发臭了！
切利奥阖了阖眼：“你并不是——”
莉可：“不要打断我。”
切利奥：“……”
倒是真的来了脾气。
“切利奥什么都不同我说。”
一旦抱怨起来，莉可清脆的声音变得飞快，如掉落在银盘中的豆子般噼里啪啦：“不告诉我为什么离开教团，也不告诉我怎么对付路德。我只能稀里糊涂跟在你后面，这不行的呀，我也想帮忙！”
切利奥被控诉到哑口无言。
在莉可说什么“豢养的宠物”之时，切利奥就想出言辩驳。
但小魅魔反应飞快，她用左手捂住了切利奥的嘴巴，不许他插嘴打断。
一口气下来，切利奥反倒是失去了反驳的言语。
莉可……说得没错。
切利奥只是想，能解决掉这一切就好了。
一开始，切利奥将她视作敌人，心存提防，自然也就不会敞开心扉，阐述自己的过去和未来的计划。
久而久之，切利奥也习惯了。
他本就是如此生存的。
她因路德·芮文而来，只要解除路德施加给兄长的诅咒、进而阻止召唤恶魔，大陆的危机就会解决。
之后，切利奥会拿回迪拉尼特的指甲。
将红宝石与指甲交给研究契约魔法的伊托雷，也许……他能把莉可送回深渊。
这是圣骑士的责任。
切利奥·席尔瓦想也没想，就将一切承担了过来。
因为他接受的便是这样的教育，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他并非有意隐瞒。
只是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责任可以分享，烦恼可以传递，切利奥的身畔更没有过能诉说这一切的存在。
要不是莉可抱怨，切利奥从未意识到，他的想法是可以分享给她的。
现在就可以。
意识到这点，切利奥又觉得那细微的火苗自心底燃起。
莉可气鼓鼓的，可他却瞧着可爱，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这么一笑，莉可更生气了。
“切利奥还不感到愧疚！”她指责道。
“……我很愧疚。”
话是实话，可男人的五官因笑意舒展，实属是没什么说服力。
他很少会露出这般笑容。
总是拧死的眉心放松，英挺的眉眼呈现出几分柔和。那双藏着冰川的蓝眼，仿佛等待千年，终于迎来了春天。
在黑暗之中，他的眼眸竟是如此和煦温柔。
紧绷的脸颊勾起微笑的弧度，冷峻消散，深刻的五官中徒留淡淡笑意。
切利奥·席尔瓦在沉睡中才叫莉可发现的笑唇，第一次在清醒时展现在她的眼前。
……可恶。
这太作弊了！
他笑起来那么、那么好看，叫莉可一时间忘记了准备好的指责。
翻上来的火气，就这么迅速消失不见。
“抱歉。”
他依然与莉可十指相扣，另外一只手则绕到她的脑后。切利奥捧着她的后脑，轻轻在发间落下一吻：“但我可以弥补，莉可，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从他如何进入教团，到围剿异教徒，再到产生质疑。
过往的事情，本应埋葬在心底，与切利奥·席尔瓦一同封存进墓碑底。
他没想过有可以说出口的一天。
道出这些话，就像是撕裂结痂的伤口，为切利奥带来细碎的痛楚。
但连爱她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是无法告诉莉可的呢。
而莉可，是切利奥·席尔瓦的第一名听众，也是最好的听众。
她静静聆听着男人低沉的阐述，终于明白了他为何会离开教团、又为何选择接受魅魔之吻而非杀了她。
那时候切利奥也在迷茫吧。
他在追逐答案，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但至少，切利奥知道，直接杀死莉可是不对的。
“我很幸运，莉可，”切利奥在最终轻声开口，“也很抱歉。”
莉可摇了摇头：“不是幸运。”
只有切利奥能和莉可走到今天。
如果当时发现她的不是切利奥呢？若是那个不知名的邪术师，怕不是早已沦陷，成为莉可的食粮，她根本不会被吓出魅魔之吻。
若是路德·芮文，剑走偏锋的城主大人在莉可眼中与恶魔无异，他也是不懂爱的，更遑论付出与奉献。
若是加雷斯……莉可也不是傻瓜，她知道游侠的和蔼可亲只是表面功夫，假设没有切利奥，恐怕莉可在见到加雷斯的第一时间就死了。
“只有切利奥。”
她躺在切利奥的臂弯之中，呢喃道：“也只能是……切利奥……”
低语之间，莉可沉沉睡去。
切利奥其实还有话想问她。
那就是，在这一切结束之后，倘若伊托雷真的有能力将她送回深渊……
她会回去，还是留下？
切利奥本不敢去想的。
他以为莉可不爱他。
不爱她，若是分别，也就只有切利奥一人痛苦。
一句“我也爱切利奥”，让他感觉过往的年岁好似都白活了。
自今时今日，切利奥·席尔瓦的灵魂才真正的拥有色彩。
她也爱他，那么……
斑驳希望，点亮了未来的道路。
切利奥不禁开始畅想：她会选择留在自己身边吗？
在地表世界，莉可过得不幸福，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心生私欲。
不过，不问就不问了。
切利奥又难免酝酿起几分逃避的想法，若是不问，就不会面临困难的抉择。
他只是低下头，用白色的斗篷将莉可裹了起来，生怕她因此而着凉。
得抓紧离开这里。
短时间内木精灵还反应不过来，但长时间的话，他们一定会警惕的。
而且——
切利奥·席尔瓦后知后觉：路易·芮文去哪里了？
他迅速从包裹中拿出衣物，刚准备套上，就听到远处的灌木丛一阵窸窣。
切利奥立刻警惕起来，他退后半步，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
“别紧张，是我。”
是加雷斯·戴维斯。
他脚步匆忙，自灌木丛后走了过来：“路易·芮文告诉了我情况，你已经——”
游侠的话没说完。
半精灵同样拥有夜间视力，他一眼就扫到躺在地上、盖着斗篷沉沉睡着的莉可，以及站在马边还没穿上衣服的切利奥。
加雷斯：“……”
一次就算了，还要撞见第二次，就是狗的眼都要因此瞎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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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049
◎坦白。◎
49
从混血出身的传奇游侠, 到经营旅店和酒馆的老板，加雷斯·戴维斯也算是见过人间无数。
他不是没撞见过不合时宜的场面，但第一次就算了, 还要来第二次……
并且, 昨天的时候切利奥·席尔瓦还鲜血淋漓、生死不明地倒在神像前, 现在就在被追踪过程中搞这种事？
女神的祝福真是好用是吧，加雷斯确实羡慕起来了。
“快点。”
游侠无可奈何地催促道：“木精灵已经发现你离开了枯木之地, 他们会很快找过来的。”
切利奥迅速穿好衣服, 将蜷缩在河边沉沉睡着的莉可横抱起来。
“莉可是与路易·芮文一起来的，”他问, “你见到他了吗？”
“他混进了木精灵的营地, 与我说明了情况。”
加雷斯言简意赅地将路易·芮文的计划告知切利奥, 并出言提醒：“木精灵的打算是将你交给神圣教团处置，若是让他们抓到你与莉可, 休想活着离开。”
“我知道。”
对此，加雷斯毫不意外。
若非木精灵的族长出手阻止，他毫不怀疑那名挥舞荆条的长老能将自己活生生打死在女神的神像前。
只是——
“路易·芮文打算偷走传承石, ”切利奥不禁蹙眉, “他的行为只会坐实木精灵对你我的误解。”
“说得好像他不来，扣在你头上的罪责就能自动消失一样。”
加雷斯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你已经是堕落之人了, 路易·芮文做与不做，又有什么区别？或者, 我们的席尔瓦大人还能想到更好的法子？”
昔日的游侠，就是因此离开黑夜森林。
尽管木精灵部落毫无芥蒂地接纳了混血的加雷斯·戴维斯，可拥有一半人类的血统、接受过世俗教育, 加雷斯实在是受不了木精灵刻板的思维逻辑。
要不是路德·芮文捅了天大的篓子, 他才不会回来。
对此, 切利奥·席尔瓦心知肚明。
面对游侠的嘲讽，切利奥只是阖了阖眼。
无法同狂信者讲道理，不管对方信的是女神，还是恶魔。
与其继续扯皮，还不如先将传承石拿走，待到事后完整归还就是。
“你不能与我一起走。”
于是切利奥干脆利落出言：“必须分头行动。”
加雷斯摊开手：“木精灵们想杀你，却无意杀死我。即使我被抓住，充其量也就是挨一顿打吃点苦头，我可不想死于瞄准你的流箭。”
说着，游侠转身。
“我先走一步，在前方探路，”加雷斯说，“你们骑马走——务必要尽快，木精灵一定会先行追捕你们。”
切利奥沉着地点了点头。
待到加雷斯·戴维斯的身影灵巧地消失在树林之中，切利奥才迈开步伐。
他无意唤醒沉睡的莉可。玲珑窈窕的魅魔对他而言过分轻盈，但切利奥环着她的腰肢上马时，莉可仍然醒了。
“小心。”
切利奥叮嘱道：“抱紧我，路上可能会颠簸。”
莉可睡意惺忪地打了个呵欠。
她想也不想，几乎是闭着眼伸出双手，用洁白的双臂环住切利奥结实的脖颈。
小魅魔的翅膀在切利奥的披风之下抖了抖，便抖下布料，肆意伸展开来。莉可抬了抬手，之前褪下的衣物便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没关系的。”
莉可靠在切利奥的胸甲前，轻快开口：“我相信切利奥。”
切利奥：“……”
圣骑士蓦然攥紧手中缰绳。
不论经历了什么——他怀疑过她、甚至可以说是虐待过她，然而莉可能然能够坦荡荡地说出信任他。
她还爱他。
简单的言辞，却换来了切利奥的心绪不住翻涌。
他怜惜地俯首，轻轻亲吻她浓密油亮的黑发。
“走吧。”
切利奥一夹马腹，沿着河岸驶离木精灵的营地：“得为路易争取时间。”
在茂密的树林之间，即使切利奥的骑术再精湛，马匹也无法跑得太快。
高大的骏马只能在河岸边一路小跑，踩过岸边发出哒哒马蹄声。细微的日光沿着河岸，艰难穿过遮天蔽日的枝叶和绿意，倾洒在潺潺水面。
莉可坐在切利奥的怀中，昂起头。
切利奥情不自禁低下头，望向她金色的眼睛。
斑驳光芒投射到她璀璨眼眸之间，明亮的瞳仁凝视着他、在她的眼底摇曳。
这般灿烂，刺的切利奥眼底生疼。
他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
“切利奥有心事。”
莉可敏锐地察觉出了情况：“在河边时，切利奥还有话想说，但我睡着了。”
切利奥：“……”
他的喉咙上下滚动，却最终选择了放弃。
“现在不合适，”切利奥开口解释，“等离开黑夜森林，我们再找机会交流。”
“不行。”
莉可趴在切利奥的怀里，脆生生地拒绝了他的推诿：“离开森林就要去对付路德·芮文，根本不会有‘机会’交流。切利奥现在就得说。”
切利奥：“…………”
圣骑士想了半天，惊觉自己找不出反驳的话语。
他和莉可并没有认识太久。
从她来到地表世界，到现在二人策马逃亡，他们之间的交流太少太少了。
起初是因为偏见与戒备，后面切利奥·席尔瓦放下了一直以来的偏执和坚持，可时局情况又发生了巨大转变。
而且，圣骑士的职责是做一名神明的代行者，他接受的教育便是行动优先于表达。
切利奥也不善于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来。
但莉可想听。
她想听，坚持要听，总是执着地向切利奥索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的想法、他的计划，以及他的真心。
每一次，切利奥的最初想法都是推诿和掩饰。
然而每一次，选择坦白的结果并不坏。
只是……
这次，切利奥不知道该如何开始。
他很迷茫。
总是坚定、执着的圣骑士，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动摇。
倘若伊托雷真的能解除他与莉可的契约、真的能将她从回深渊，该怎么办？
莉可说爱他，所以切利奥……不想让她走了。
他想与她永远在一起。
像世俗中的爱情歌谣那般，结合、相伴，带她踏遍大陆上的每一寸山川，尝遍每一种新奇的食物。
莉可对万事万物都那么好奇，她一定很高兴。
可是，她也同样很想回家。
“我……”
如此说出一句我不想你走，是否太过突兀？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明。”切利奥决定说实话。
“嗯……”
莉可倒是没料到会有这般回答。
小魅魔眨了眨眼，脑袋不自觉地偏向一边。
她亲昵地圈着切利奥身着铠甲的胸口，温声提问：“切利奥好像很困扰，是与你我有关的问题吗？”
“是。”
“尤其是，与我有关，是吧？”
“……是。”
“那很简单啊。”
莉可无所谓地开口：“切利奥不用迟疑纠结，只也要是关于我的事情，到时候，交给我决定就好了呀。”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
若是莉可仍然选择离开呢？
她也许会不舍，然后开心地回归迪拉尼特的怀抱。一想到那样的场面，切利奥·席尔瓦只觉得莫名的气血在胸腔内控制不住地翻涌升腾。
不如就不去做了。
不解决路德·芮文的事情，莉可就没有回归深渊的可能。
反正他们已经认定了他堕落了，不是吗？就算切利奥·席尔瓦带着莉可转身离开，任何人——包括加雷斯与伊托雷，都不会感到意外。
他可以名正言顺地与莉可远走高飞。
带她藏起来，这天地这么大，总有一处能容纳他们。
把她锁起来，即使是迪拉尼特亲自到来，也不能放开。
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影响切利奥把她拥入怀中。
情绪在切利奥的耳畔叫嚣，理智却又强迫他把所有的冲动按捺回去。
这不是爱。
切利奥告诫自我：女神赋予他爱人的能力，不是这种。
而且，他又有什么理由呢。
就像是有人要求切利奥·席尔瓦不再信仰光明女神，不论是谁、什么代价，他都会觉得这是一种冒犯。
信仰便是他的“故乡”。
同理，深渊对莉可也是一样。
切利奥没有任何理由启齿道处这句话，这是绑架，也是不尊重她。
“……是的。”
最终切利奥咽下一切，认真回应：“你的未来，合该由你决——”
切利奥的话没能说完。
身后一根羽箭破空而来！
圣骑士反应极其迅速，他拽紧缰绳，在感应到危机的瞬间已然调转马头。
战马及时偏离方向，身后的羽箭直直与其擦肩而过，没入远处的树林当中。
木精灵已经追上来了！
…………
……
同一时间，木精灵营地。
所有能够战斗的营地成员全部出动，去追捕堕落的圣骑士。
一时间，生机勃勃的营地内部，竟凸显出几分寂寥与沉静来。
以至于路易·芮文轻巧地踏入部落禁地时，既然无人发现。
——他有备而来，既掌握了木精灵的习俗，吟游诗人又善于运用魔法。最重要的是，路易·芮文身上的诅咒，竟能骗过木精灵禁地内的大半陷阱设施，反而为他潜入内部提供了巨大便利。
一路上，只有盘踞在禁地内的报信鸟为他带来了些许麻烦。
但取出长笛，路易到底是走到了目的地。
他收起用以欺骗报信鸟的长笛，昂起头。
传承石就在三步开外的位置，悬停在法阵之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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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050
◎召唤仪式。◎
50
七个小时后, 法师塔。
塔楼大厅一阵喧嚣，直至伊托雷拎着法杖姗姗来迟。
他撩起散落在额前的白发，冷淡开口：“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首席……”
年轻的法师学徒, 压抑不住脸上畏惧的色彩：“路德·芮文带着军队来了！”
塔楼之外, 不大不小的院落内已然围了上百名士兵。
路德·芮文亲自打头, 他跨坐在高大骏马之上，马匹来回踱步, 踩在地面嗒嗒作响。
强大如伊托雷, 自然不畏惧凡人的刀枪剑戟，但学徒并不是。
法师塔满打满算, 不过十余名常驻人员, 若是路德·芮文带兵强攻, 大部分法师不可能全须全尾地活着离开。
“毋须担忧。”
伊托雷的声线冷静又漠然，全然没将路德放在眼里：“他的目的是切利奥·席尔瓦, 与你我无关。”
说着，他迈开步子：“我出去后，锁好大门。”
学徒一愣：“可是——伊托雷大人, 等等！”
然而精灵法师根本不打算听自己的徒弟说话。
他面无表情地跨过门槛, 来到了法师塔的院落当中。
在外等候多时的路德·芮文，触及到法师白色的长发, 不急不缓地勒住缰绳。
“伊托雷大人。”
路德的语气依旧文雅又温和，只是他紫罗兰色的眼睛却露出了无法遏止的失望之色。
“一直以来, 我对您、对法师塔，始终尊敬有加，”路德说, “如今您却为了包庇一名堕落的圣骑士, 而将我拒之门外。”
伊托雷懒得与路德客套, 他讥讽开口：“若你带着亲信单独前来，你我尚有交谈的余地。你直接带兵围住法师塔，我不认为还有与你交谈的可能。”
路德低了低头。
他温声出言：“我并不打算与你交锋，伊托雷大人。”
下河城的城主，举起手中银色手杖，指向伊托雷身后紧闭的大门。
“我来，仅仅是因为切利奥·席尔瓦受到恶魔的蛊惑，拿走了能够为大陆带来威胁的污秽之物，”路德扬高声音，义正言辞地宣布，“只要他交出污秽之物，在神明的面前虔诚忏悔，今天不会有人受伤。”
“——是吗。”
清朗凛冽的男声，在一众士兵的后方响起。
属于切利奥·席尔瓦的声音做出回应，令所有下河城的士兵均是一凛。
别说是普通人，甚至是路德·芮文，也因始料未及而微微一愣——谁能想到，切利奥·席尔瓦根本不在法师塔之内？
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闪过几分意外之色，路德调转马头。
身后的卫兵，如同被圣人分开的海面一般让开道路。
切利奥·席尔瓦伫立在法师塔庭院的正门，已不知有多长时间。
他一袭银色铠甲，左手持盾，右手紧握腰际的佩剑。日光为他的金发镀上了一层威严的光芒，在那之下，蔚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平静的警惕。
“你是来找我的。”
圣骑士迈开步子。
金属战靴落地，与庭院的石子路发出铿锵碰撞声。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仅仅是前行半步，距离他最近的卫兵却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
“可以直接对我说。”切利奥冷冷道。
“……”
路德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
“席尔瓦大人！”
他扬起声音，用无比痛心的语气出言：“你该忏悔的！”
作为回应，切利奥仅仅是阖了阖眼。
一开始，哪怕只是想到他违背了教义，切利奥都会感受到无比的痛苦和自责。
可不得不承认，人类确实是会变得麻木。
他已经忏悔过了，在女神面前，可不管是人类，还是木精灵，一直在说、总是在说，听多了，切利奥没来由觉得厌烦。
况且——
离开黑夜森林之后，切利奥·席尔瓦也多少意识到了问题。
他们要他认罪，目的不在于认罪。
而是在于要切利奥·席尔瓦承认自己是错的。
只要他是错的，那么对方的行为便具有正当性，便能证明他们才是维护教义的一方。
但真的是这样的吗？
女神的想要误入歧途的信徒被围剿、被杀戮，被鞭打至皮开肉绽乃至血肉模糊吗。
这不是切利奥接受神明祝福的理由。
从木精灵的营地赶回来，他的头脑分外明晰。
“迪拉尼特的红宝石，被我放到了黑夜森林的木精灵营地里。”
于是切利奥淡淡开口：“你要是想要，就去自己拿吧。”
路德：“……”
骑在马匹上的路德，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他当然不能进入黑夜森林！
路德·芮文召唤过恶魔，他与切利奥一样背负着恶魔的契约——迪拉尼特的契约，自然要比莉可的更为明晰可辨。
如果切利奥真的这么干了，那么路德就再也不可能启动召唤法阵。
意识到这点，路德骤然回神。
“你——”
黑色长发之下，他紫罗兰色的眼眸闪过几分阴狠色彩。
但路德反应很快。
他到底是绷住了一名城主应有的态度，青年暗自咬牙，从银色的手杖中抽出细剑：“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忏悔，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席尔瓦大人！”
切利奥面无表情地拔（）出腰间佩剑。
银剑出鞘，发出铿锵声响。
路德的剑刃遥遥对准切利奥：“逮捕他！”
刹那间，近百余名卫兵拿起了武器。
这注定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
路德站在后方，冷眼凝望着最后排的士兵直接与切利奥发生了冲突。
即使到这一刻，圣骑士也无意伤害平民的性命——而用刀枪剑戟对准切利奥·席尔瓦的卫兵，却是真的准备杀了他。
这就很好。
路德思考之余，不免瞥了一眼旁边的伊托雷。
好在精灵首席无意插手，法师塔必须保持中立的原则。
切利奥更多的是选择用盾击或者刀背击倒对手，无法造成致命伤，哪怕他再如何身经百战，也抵挡不住上百名士兵。
起初只是一击落在盔甲上。
重锤打在后背，银铠抵消了九成力量。饶是有术式保护，切利奥也向前踉跄几步，跪在地上。
他举起盾牌，挡住更多的攻击。
然而谁都清楚，一旦在战场上失去重心，想要再站起来，难于登天。
路德流露出悲悯的姿态，他垂下眼眸。
“何必如此。”
下河城的城主悲叹道：“留下活口，我要——”
然而他的话没有说完。
微妙的魔法波动自身后响起，路德的语句一停。
在转头之前，莉可巨大的黑色蝠翼已然展开。
从传送魔法中走出来的魅魔，朝着马背上的路德·芮文伸出双手。
洁白的双臂环住男人的脖颈，莉可的头颅绕过他柔顺的黑色长发，凑到了他的面前。
引诱的魔法在瞬间纠缠住了路德。
“你要做什么，路德大人？”
脆生生的音调犹如蛊惑心智的琴弦，魔力带走了路德的神智。
青年愣在原地。
魅魔的蝠翼震颤，莉可于半空中绕到路德的面前。
她用纤细的指尖捧着路德的下颌，艳丽面孔带着璀璨笑颜：“把魔主的指甲还给我。”
中了魅惑的人类，不会抵抗魅魔的任何命令。
路德·芮文只觉得那馥郁花香淹没了自己的所有感官，他在冥冥之中听到了莉可的言语，警惕和抗争在头脑内刚刚浮现就消失不见。
为了这芳香，什么都可以做。
因而，他从怀中拿出了寻觅许久才找回来的，属于深渊魔主的指甲。
当迪拉尼特的黑色指甲落入莉可掌心时，小魅魔心底才彻底松了下来。
终于……
她终于把魔主的指甲拿回来了！
现实情况没有留给莉可感慨的时间，在拿到指甲的瞬间，她直接振翅，飞到了半空之中。
谁都知道路德·芮文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在离开黑夜森林后，还没靠近法师塔，一人一魔远远地就看到了法师塔庭院内黑压压的卫兵队。
但路易和加雷斯还没从木精灵的营地中离开，他们必须拖够时间。
因而切利奥迅速做出决定——他与莉可分头行动。
圣骑士负责吸引卫兵的注意力，而莉可主打一个突然袭击，利用传送术式来到路德附近，引诱他交出迪拉尼特的指甲。
他们的计划很成功。
离开路德后，下河城的城主迅速回神。
刚刚还在他身边岿然不动的伊托雷，手中法杖轻点地面。
路德·芮文瞳孔骤缩。
在察觉到伊托雷的动向之前，路德已然举起细剑。
巨大的魔力波动掀翻马匹和周遭的亲卫，而路德本人则启动了术式，挡住了来自法师的攻击！
他被魔力波动冲撞出去数米远，却是稳稳当当落地，毫发无伤。
“魅魔。”
伊托雷朝着半空中的莉可伸出手：“迪拉尼特的指甲给我。”
——是该给她的。
切利奥就是这么叮嘱莉可的：把迪拉尼特的指甲交给伊托雷，如此，路德·芮文失去了红宝石和指甲，他永远不可能召唤出魔主。
但是莉可没有动。
魔力波动吹起精灵首席的白色长发，他冷峻端庄的面孔在摇曳的白发与白袍之间，显得冰冷又神圣。
伊托雷并非无欲无求。
也许切利奥信任他，但莉可不会忘记伊托雷那险些就打在自己脸上的巴掌。
恶魔生性记仇，再理所当然不过了，不是吗？
经过这么多事，莉可也明白了。
魔主的指甲放在任何地表物种的手中，都会带来风雨和麻烦。
哪怕是切利奥·席尔瓦也不意外——即使圣骑士是唯一一个不会惦念着召唤深渊尊主的人，可觊觎者仍然会因争抢而坑害他。
既然这样，就让指甲从哪里来的，到哪里去好了。
众目睽睽之下，莉可将自己的手指送到嘴边。
微尖的虎牙略一用力，柔嫩的指尖便渗出斑驳血液。
和深渊尊主有关的存在，能将其本尊召唤到地表。
莉可本人，难道不比那迪拉尼特的红宝石，与迪拉尼特本人联系更为紧密？
她已经看透了眼前的事实：不论是谁，只要能够召唤魔主的事物仍然有用、仍然存在，地表世界就会为此争端不休。
指甲一日存在，就一日不会停歇。
既然如此——
小魅魔略一用力，魔主的指甲便在掌心化为碎片。属于迪拉尼特的残余魔力，与她渗出血液的伤口发生纠缠。
要解决当下的争端也很简单。
为了防止地表种族召唤来尊主。
不如莉可亲自来。
作者有话说：
马上结局啦，一会不出意外应该还有一章，如果没有也会在周四之前完结正文的！
感谢在2023-09-03 22:29:09~2023-09-05 20:5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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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051
◎深渊尊主。◎
51
站在庭院门前的切利奥愕然抬首。
剧烈的魔力波动, 从上空中爆发开来。别说是与莉可签订了契约的切利奥·席尔瓦，连周遭并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人都察觉出了问题。
所有的士兵，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
半空中的莉可, 抬起流血的那只手, 一副与下河城深处如此一致的阵法, 在天空中蓦然显现。
哪怕是白日，法阵也迸射出了绚烂红光。
几乎是同时, 切利奥感觉脊背后方一阵刺痛。
符文如同尖针, 恨不得要扎穿他的皮肉，痛的切利奥两眼一黑, 险些没撑住到底。
这是契约在向切利奥发出警告。
他能清晰感受到, 莉可的魔力在以可怕的速度燃烧, 瞬间便见了底。
“莉可，不行！”
急迫的危机感促使切利奥按捺住所有的疼痛与威胁。
切利奥站了起来, 想也不想，朝着半空中的方向抬手。神圣魔法在掌心汇聚凝结，直至他的术式准备完全的前一刻——
“到时候, 交给我决定就好了呀。”
在黑夜森林, 在那枝叶散开、在哒哒马蹄之间，她用清脆的声线如此开口。
是啊。
她的未来, 她该做自己决定。
莉可准备用自己的血与迪拉尼特的指甲作为媒介，亲自将迪拉尼特召唤至人世间。
听起来如此骇人听闻, 可切利奥稍作思索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人人都有欲望，在场的所有人——路德·芮文，伊托雷, 其他凡人, 甚至切利奥·席尔瓦也不会轻易将自己排除在外。
每一个人都心存能让恶魔利用的漏洞。
会被引诱, 会怦然心动，会考虑利用和驾驭，会因此与恶魔达成契约。
只要迪拉尼特的指甲还在，它迟早会被拿来召唤迪拉尼特的本人。
唯独莉可是个例外。
她本就是恶魔，她比谁都了解契约魔法和深渊的本质。
可以相信她。
清晰的声音，在切利奥的耳畔回荡。
在无数次的戒备、无数次的质疑，无数次的欲图尝试着杀死她之后，切利奥选择相信莉可。
凝聚的神圣魔法，在他的掌心又迅速散去。
半空中的法阵已然完成。
魔力波动掀起了莉可的长发，浓密乌黑的卷发在她的蝠翼之上飘摇，法阵的红色符文染红了天空，连和煦的日光都因此黯淡变色。
法师塔之下的大地，悉数镀上这瑰丽的红。
白日几乎变成了黑夜。
浓郁的邪恶魔法，如海啸般吹拂大地。
召唤法阵的力量压得切利奥·席尔瓦几乎喘不过气，他惊异于莉可小小的身板竟然能爆发出如此之大的力量！
过往时刻，可是连使用几次魅惑天赋，她的魔力都会迅速见底来着！
好在，圣骑士不好受，其他普通人更是被这邪恶魔法镇的无法动弹。
直至殷红的半空被硬生生撕开一个裂缝，一双纤细却有力的双手，扒开拿道虚空的缝隙，在天空中扯出巨大的口子。
深渊的血色从时空缝隙中展现给世人，紧接着，一条长腿慵懒却又利落地跨过缝隙。
先是双腿步入，紧接着便是遮天蔽日的蝠翼，当时空缝隙中的生物彻底来到人世间时，本应随着召唤阵结束而消散的邪恶力量，却是如火山喷发般，自对方身上散发扩散。
是名女性。
女性恶魔，身形极其高大且窈窕。她不过稍稍抬手，就将自半空中坠落的莉可轻松地揽进怀里。
她甚至没有挥动翅膀，完全依靠着魔法术式悬停在了半空中。女恶魔抬起金色的双眼，凌厉的目光自黑色长发之间穿过，旁若无人地落在怀中的魅魔身上。
“我当你又去跑出去偷吃了呢。”
恶魔挑了挑眉梢：“没想到是来到了人世间。”
数百人目睹了召唤仪式完成。
空空荡荡的法师塔前，竟是鸦雀无声。
在意识到莉可的动向时，法师塔下的伊托雷同样准备出手阻止。可是他不如切利奥了解小魅魔，终究是晚了一步。
而从时空裂缝中走出来的形象，让除却路德·芮文之外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震惊。
深渊尊主迪拉尼特，所有恶魔的主人，那名据说与光明女神分庭抗礼的邪恶之王，竟然是名女人！
——也是啊。
切利奥迅速回神：没人确认说迪拉尼特的性别。
关于迪拉尼特的传说数不胜数：诈骗、杀戮、征伐乃至引诱他人堕落。据说她是所有恶魔的始祖，是负面情感的来源，这地表地下一切不堪欲望都是由她分化出来。
可她从未在人世间真正出现过。
留下来的传说无关性别，可世人就是自然而然地认定这样的大恶魔，理应名男性。
而深渊尊主的注意力，依旧放在莉可身上。
“这才跑开几天，倒是长了点本事。”
迪拉尼特微微俯首，在莉可发间嗅了嗅，即刻发现了情况。
她眯了眯金色的眼睛：“这是……”
深渊尊主猛然抬头。
越过无数被其威压震慑住的卫兵，那双锐利的眼眸直直看向远处的切利奥·席尔瓦。
“是你。”
迪拉尼特的声音并不大，自半空中传递到切利奥的耳畔，却是分外清晰。
“是你与小莉可签订了契约……还是一名肮脏的圣骑士。”
“……”
切利奥拧起眉头。
路德·芮文与木精灵们斥责过莉可是污秽之物，如今大恶魔本尊直言圣骑士肮脏，也算是扯平了。
但切利奥并没有因此放下警惕。
他以银剑支撑地面，艰难地撑起身体。
神明的祝福促使切利奥·席尔瓦没有与其他人一样被恐吓至倒地，他在汹涌的邪恶力量之下，举起盾牌。
迪拉尼特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梢。
就像是遥遥瞥见一只苍蝇，深渊尊主不过是释放出几分厌烦之情，对切利奥来说则是滔天杀意扑面而来。
“真是看着心烦，”迪拉尼特抱怨道，“怎么能让你这种脏东西与我的小莉可沾——”
“——不行。”
怀中连振翅力气都没有的莉可，颤颤巍巍伸出手。
她柔软的指尖握住了迪拉尼特结实的前臂。
好温暖，也好亲切。
启动召唤法阵，瞬间烧空了莉可体内的魔力。顷刻之间，空中的魅魔就失去了意识。
但空气中弥漫的，与家相同的气息，勉强将她唤醒。
好饿啊。
莉可艰难地睁开双眼。魔力用尽后，她只觉得头昏眼花。哪怕是熟悉的邪恶力量涌入肺部，莉可还是花了点时间，才驱散开眼前的白雾。
而后魔主明艳又嚣张的面孔便落入眼帘。
所以，她成功了。
被魔主抱在怀里，周遭弥漫着她的气息。
与深渊相同的环境，叫莉可鼻头一酸。
“不行。”
好在，她也没忘记自己出手阻止的目的。莉可委屈巴巴地开口：“他是我的人类，魔主不许伤害他。”
迪拉尼特的脸上闪过几分意外之色。
连深渊尊主也没料到，莉可竟然会维护一名圣骑士。
不过，到底是恶魔之王，迪拉尼特迅速推测出了大概。
连高阶恶魔都能以动摇圣骑士的决心，不知莉可是如何成功引诱了那名人类……至少她的态度告诉迪拉尼特，莉可成功了。
怪不得她体内的魔力大涨，充足到能以一己之力完成召唤法阵。
这证明她已与圣骑士完成了契约，还不是一次两次那么简单。
意识到这点，迪拉尼特骤然笑出声来。
深渊尊主肆意的笑声在半空中回荡，她狠狠将莉可抱进怀里，既自然又好笑：“我的小莉可，你也终于长大了！”
说完，她还怜惜地在莉可的发间落下一吻：“你一定在地表世界受了苦。”
切利奥：“……”
地面上的圣骑士狠狠攥紧了手中的银剑。
毫无条理的怒火自胸腔点燃，切利奥深吸口气，只觉得背后的符文变得滚烫无比。
应该冷静行事。
对方是恶魔之王，是与光明女神同等的存在，远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
理智告诫切利奥，他该静观其变，等待路易·芮文和加雷斯·戴维斯归来。
但——
凝望着迪拉尼特将莉可亲昵地抱在怀里，看着她俯身去亲吻莉可的黑发，切利奥·席尔瓦只觉得怒火中烧。
他实在是无法遏制火气，在这冲动之下，竟然突破了迪拉尼特的力量压制。
“深渊尊主。”
圣骑士朗声开口：“你放开莉可！”
迪拉尼特：“……”
悬停在半空中的恶魔之王，倒是真的流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她惊讶地看向早就被抛到脑后的切利奥·席尔瓦：“那人的走狗，你在挑衅我？”
明明她都准备放他一条生路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放生的蚊蝇又转过头来攻击一样。迪拉尼特只觉得不可思议。
而直面迪拉尼特的质问，切利奥干脆利落地起身，举起了银剑。
谁也不知道迪拉尼特到来之后，会做什么。
若她乐意，别说是切利奥，连整个法师塔也会在弹指之间化为灰烬。
但在这之前——
切利奥的心沉了下来：他会抗争到底的。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就在切利奥做出觉悟的瞬间，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打破了所有紧绷的氛围。
路易·芮文与加雷斯·戴维斯，总算是姗姗来迟。
在触及到远处疾驰的人影时，空中的迪拉尼特微微一怔，而后分辨出熟悉的诅咒痕迹。
她侧了侧头，随后路易·芮文的笑声顺着风传来。
“你们的恩怨可否等等。”
瘦骨嶙峋的吟游诗人翻身下马。
他昂起头颅，谦逊地朝着迪拉尼特行了一个贵族礼：“先让我解决我的私人恩怨，可以吗，尊主大人？”
迪拉尼特低头，一眼锁定住路易·芮文手中的传承石。
恶魔之王总算是想起来了前因后果，她金色的眼眸往后方一瞥，看到了路德·芮文那张俊秀文雅的面孔。
“原来，”迪拉尼特勾了勾嘴角，“还有我的熟人。”
作者有话说：
之前谁猜的魔主是女性来着，呱唧呱唧！
还有两章，在生死时速了，等我！感谢在2023-09-05 20:53:18~2023-09-06 19:1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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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52
◎解除契约。◎
52
路德·芮文亲眼看到魅魔捏碎了迪拉尼特的指甲。
他想出手阻止, 却为时已晚。
深渊尊主撕裂了空间，如传说中的魔王般高调出现。望着那如同黑夜的天空和绚烂的红光，以及迪拉尼特明艳的面孔和高大的身躯, 路德·芮文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有多么可笑。
已经失败了。
迪拉尼特出现, 她的指甲破碎，自己不会再有召唤她签订契约的可能。
而且——
手杖落地, 与石子相撞, 发出铿锵声响。
路德收回视线，看向一步一步缓慢走过来的路易。
他的兄长, 芮文家族真正的继承人, 越过无数茫然的卫兵, 停在了他的面前。
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好似认识他, 又想不起来他的身份与名字，更震惊于陌生人与路德·芮文的容貌是如此的相似。
没人比路德更了解自己的兄长。
若非胜券在握，他决计不会如此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很久不见。”
吟游诗人扯下了蒙住双眼的白布。
布料散落, 与路德完全相同的紫罗兰色眼眸暴露在外。路易淡淡笑了笑：“我亲爱的弟弟。”
路德咬紧牙关。
这么多年没见, 他瞧见这与自己相似的面孔，心中翻涌上来的仍然是滔天的憎恨。
他怎么还没死？
三年了, 三年来的每一个夜晚，路德·芮文都会向他所知的任何高于地表种族的存在, 去祈求兄长的死亡。
路德永远也忘不掉自己是怎么从黑夜森林中逃出来的。
为了活下去，他杀死了与自己共同长大的随从，只因对方的身量与路德相似, 毁去面容后, 可以制造出自己死亡的假象。
这是路德第一次亲手杀人。
他成功了, 欺骗过杀手后，路德离开森林，躲进了法师塔。
幸而伊托雷不愿意招惹麻烦——若是通知芮文家族，他们的次子还没有死，法师塔势必会卷入贵族斗争。
冷酷的精灵首席不愿世俗事务耽误到其苦心钻研，干脆就将事情隐瞒下来。
路德在法师塔呆到伤势痊愈。
一旦确认其恢复健康，伊托雷就毫不留情地将其驱赶离开，但路德并不是空着手走的。
首席法师伊托雷，何其高傲的精灵，他从没把任何短生种放在眼里。
精灵默许路德出入自己的书房，因为他不认为年少的贵公子能够看懂复杂的符文。
但路德偏偏就是有这个天赋。
他看到伊托雷钻研契约阵法时的样子。
蓝色的符文漂浮在半空中，起初对路德来说犹如天书。可他记忆力远超常人，看过一遍，就能记住。
随后翻阅书籍、查遍资料，路德竟然一点一点地将其破译。
临走前的一夜，他偷偷潜入了伊托雷的私人书库，私下了古籍中涉及召唤恶魔的一页。
离开法师塔，路德·芮文直奔大陆西侧。
那里是异教徒所在的地方。
他假装成难民，混入异教徒的城池，又凭借着自身的机敏和漂亮的脸蛋，迅速换取当地人的信任。
之后，路德拿到了当地人供奉的，属于迪拉尼特的指甲。
为此他再次险些丧命，异教徒们追杀他至大陆中段，作为报复，路德逃出来后，将异教徒内部的详细信息写信告知神圣教团。
在此期间，他学会了诸多术法，成为了一名邪术师。
路德·芮文尝试了无数次、杀了无数人，终于他成功了。
法阵亮起的时候，他的心脏几乎要为之跳了出来。
数不清的尸首之上亮起绚烂光芒，而后从阵法中央出现的，是一名生着双角、容貌美艳，却与地表种族看似大差不差的美艳女性。
——与此时此刻，悬停在半空中的深渊尊主，完全不是一副模样。
他献祭了这么多条性命，而迪拉尼特甚至没有用真实的形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么多年的算计，就像是个笑话。
血债累累，比不过她怀中没有任何用处的魅魔。
迪拉尼特好似感应到路德·芮文的视线，她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分明看到了路易的身影却不发一言。
这就是不准备再管的意思。
他怎么还没死？
一切回忆、无数情绪，最终凝聚于一点。
路德咬紧牙关，几乎能品尝到自己口腔中鲜血的滋味。
“你怎么还没死，”他咬牙切齿地道出这句话，“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太恨了。
他什么都没做，就换来兄长的猜忌和屠戮。路德·芮文从不因自己走上这条道路而后悔，因而召唤出迪拉尼特后，他索求的并非杀死路易。
路德要他求死不能。
世人遗忘了他，而他的身体会因为诅咒而一点点被拖垮。三年来，路德本以为他已经死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没想到路易能坚持这么久。
坚持到他带着胜利的笑容站在自己面前，而路德·芮文仍然像是在黑夜森林意识到情况不对那般束手无策。
“你又赢了。”
路德攥紧手中的细剑：“真正的恶魔赢了。”
路易却无动于衷地低了低头。
早在他决定杀死自己的弟弟时，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用言语沟通的可能。
“别担心，”路易温声开口，“我只是想解决这一切。”
说着，他拿起手中的传承石。
承载着路易·芮文记忆的石头，在他的手中散发着温润光芒。吟游诗人阖了阖紫罗兰色的眼睛，将手中的传承石抛向天空。
温润的石头借着力量升至天空，而后将属于路易·芮文的记忆，扩散到整个大陆。
最先接触到记忆的，便是周遭的卫兵。
下河城的卫兵，多数经历过三年前的继承人之战，他们忘却了路易·芮文的存在，却记得曾经的纷争和骚乱。
如今，缺失的拼图得以补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距离路易最近的士兵们。
他们眨了眨眼，旋即回想起来这分外陌生又熟悉的青年究竟是谁。
“这……这是路易大人……？”
“他没有死？！他明明……不对，我怎么忘了他……”
“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半空中的迪拉尼特，饶有兴趣地笑出声来。
“用这种方式破解诅咒？倒是个好法子。”
深渊尊主并不介意自己的诅咒受到影响，她反而腾出一只手，打了个响指。
“既然如此，”迪拉尼特说，“就好好面对吧。”
刹那之间，路易·芮文只觉得紧紧束缚在眼周的魔力如烟雾般散开。
距离他三步开外的路德·芮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鲜艳的红染透了地面，路德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恶魔的契约向来伴随着怨恨与血债。
如此诅咒一旦接触，势必会带来反噬。
路德·芮文身上的人命太多了，他献祭了多少，诅咒结束之时，便要统统偿还。
文质彬彬又风度翩翩的青年城主，在地面上扭曲挣扎，瞬间便成了一名血人。他在匍匐之间发出赫赫声响，血肉模糊的人类拼了命的昂起头颅，那双紫色眼眸死死盯着站在原地的路易。
好像在说，你满意了？
路易·芮文仍然是含着淡淡笑意。
病态的诗人，踏着艰难的步伐，一瘸一拐走到了自己的弟弟面前。
“原来解除诅咒是这样的啊，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说着，他俯下（）身，牵起了路德的手。
就像是小时候那般，兄长握着胞弟的手背，笑着开口：“没关系的，我也不会活多久。”
他指引着路德，将他皮开肉绽的掌心，按在了自己的脖颈动脉处。
路易的肌肤如死人一般冰冷，在这皮肤之下，本应规律、强壮的脉搏，几乎无法察觉。
在归来的路上，路易一度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兄弟。”
路易笑着说：“我们一起在九狱中相见。”
…………
……
一切尘埃落定，看戏的迪拉尼特才从半空中落地。
她仍然怀抱着莉可，几乎是在两位恶魔站在地面的瞬间，切利奥紧握剑柄，大步跨到附近。
他警惕地看着迪拉尼特，试图出言，又出于某种原因不敢。
直至迪拉尼特低头看向莉可。
“我的小莉可。”
深渊尊主故意拖长音调：“你把我召唤过来，总得是有愿望的吧？放心，与你达成契约，我不会收取任何代价。要是你想……”
她金色的眼眸有意无意往切利奥的方向一转。
“魅魔之吻也是可以解除的。”
迪拉尼特带着恶劣笑容，放言道：“反正你与这条狗也不涉及人命与恩怨，不会有诅咒反噬，不会有人员伤亡。让我猜猜看看，你们签订契约，肯定是个意外吧？我给你们一个毫无代价解除契约的机会，怎么样？”
莉可还是没什么力气。
她没了魔力，全凭意志强撑着不昏过去。
听到迪拉尼特的话，小魅魔挣扎着睁开眼，她看了看迪拉尼特，轻声开口。
“那我，那我，”莉可抓住迪拉尼特的衣襟，“我要解除契约，魔主。”
一瞬间，切利奥·席尔瓦只觉得四肢百骸的鲜血统统倒流回心脏，他的躯体感到无比的冰冷。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哈哈，解除了契约，爱莉可就不能找借口是因为契约了哦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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